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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女來敲門 织田兄第 插画:みづきたけひ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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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2-3-28 13:22 | |閱讀模式
      父親過世後,一位仿佛是父親舊識的謎樣美女——儚,出現在恭一面前,並突然出手掐昏恭一。經過一番波折後,她住進了恭一房間,但她那些諸如直接喝馬桶水、裸著身體到處亂晃、撿地上的咖喱麵包吃的行為簡直一團糟,甚至引起恭一的青梅竹馬·由宇誤會兩人的關係……然而,這樣的儚其實有著天大的秘密!面臨一次次的命運分歧點,恭一的抉擇會將未來導向何方……?
      序  章 突然 就來了
      第一章 來路不明的她
      第二章 Another
      中 場 焦噪之過
      第三章 重要時機
      中 場 焦噪之過2
      第四章 我所期待的未來
      終 章 果然 來了
      後 記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3 |
      序章 突然 就來了


      別怕,恭一。
      【那傢伙】一點都不可怕,放心吧。
      如果你真的在意得睡不著覺,這時候大可以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好比天花板、桌子底下,或是房間角落之類的……總之,就是那些特別暗的地方。
      我想你那雙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應該很輕易地就能看見【它們】。
      接下來,就試著默默地用眼睛捕捉【那傢伙】吧。
      你會看到【那傢伙】仿佛有意識般地自由活動,這一定能帶給你不少的樂趣吧。
      沒錯,一舉一動都如你所願。
      所以,只要你不願意,【那傢伙】是不會靠近你的。
      不過……
      只有一點要注意:
      千萬不可以碰到【它們】。
      知道嗎?
      只能用看的喔。
      要是一不小心碰到的話……
      到時候——你的內心就會遭到窺視喔!

      所以,無論如何,千萬不可以有想碰【那傢伙】的念頭。
      只是看看的話,【那傢伙】可說是完全無害。
      好了,聽懂了就乖乖去睡覺吧。
      哎呀,沒什麼好怕的。
      你就當自己作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夢。
      等你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就已經亮了。

      * * *

      是四歲、還是五歲呢……
      我想那時候我應該還在上幼稚園吧。
      小時候我曾有一段時期,因懼怕夜晚而無法入睡。
      當時的我,並不是害怕黑暗。
      我怕的是在黑暗中隱約浮現的,‘不名物體’。
      我不曉得【那傢伙】是什麼。
      甚至連【那傢伙】存在的理由都不知道。
      只不過從某個時期開始,自己突然就看得見【它們】了。
      【那些東西】並沒有固定的形狀,跟顯微鏡下的半透明微生物一樣,有著模糊的輪廓,總是輕飄飄地浮游在半空中。
      而且為數還不少,仔細一看,【那些東西】就散佈在各處。
      那時的我,才剛學會“幽靈”這個單字及其意義。
      我實在怕得要命,於是抱著被笑的覺悟——期待有人能替我一笑置之——來到了難得點著燈的父親房間……
      但是,我聽到的話卻是:
      ‘是嗎?原來你也是啊。’
      他的語氣又驚又喜……這樣別具深意的感想,和年幼的我所期待的反應有如天壤之別。
      父親接下來說的話,就是那句‘別怕’。
      結果我聽了反而更加恐慌。
      然而,那卻是我到現在仍記憶猶新、與父親之間堪稱對話的對話。
      父親曾是個科學家。
      之所以用過去式,是因為父親已經不在人世。
      他生前便是個性格古怪,有孤僻傾向的人。絕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只顧埋首在研究室裡,幾乎沒什麼機會和我接觸。
      也許正因為父親是那樣的人,因此,那時候能得到他那像是諫言般的一句話(就算最後造成了反效果),我還是很高興。
      如今他過世了,而我唯一清楚記得的,卻是這句距今少說也有十年以上的對話。說起來或許很奇怪,不過……記憶中,我和醉心于工作的父親本來就不曾好好度過共同的時光,會這樣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總之,那真是個突如其來的訃聞。
      大概在三個月前,父親的助手高杉先生鐵青著臉到家裡來拜訪,他告訴我研究室發生原因不明的爆炸,而父親因為被捲入了那場意外而喪生。
      這件事本身的確很令人難過。然而,或許是因為家庭環境較為特殊的緣故——母親在我懂事時便已不在人世,而父親幾乎長年不在家——因此,當時的我受到的衝擊並不大,甚至也不怎麼難過。
      也許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是很喜歡自己的父親也說不定。
      如今我已經念國三了,重新回首這段往事,我依然覺得那樣的感情和‘親人過世’的悲痛相去甚遠。若硬要我形容的話,那反而還比較接近得知某位藝人死訊時的感覺。
      我只是不經意地想著,直到最後一刻來臨,那個人仍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這實在很像父親的作風。
      於是我——羽佐間恭一,甚至還沒有機會在心裡留下難以抹滅的傷痕,就這樣變成孑然一身的孤兒。

      “…………嘿。”
      黃昏時分的鐵橋下。
      漫不經心看著全家福照片打發時間的我,將照片擺回學生手冊,苦笑一聲,然後把學生手冊放進胸前口袋。
      在回家途中,宛如奇襲般下起的午後雷陣雨,這時終於有了變小的跡象。
      這麼一來,我便沒有理由繼續停留在這種昏暗的地方。
      “再見啦。”
      我隨口扔下這句話,拎起書包,一口氣沖上了離灰撲撲的水泥橋樑有段距離的河岸提防。
      “哇!好冷!”
      雨勢雖然轉小,但依然下個不停的雨毫不留情地向我襲來。六月都過了一半卻仍格外冰冷的雨滴打在臉上,無一處倖免。
      褲管更是拜腳下叢生的雜草所賜,從褲腳一路濕到了小腿肚。
      (……這樣到明天以前有辦法幹嗎?)
      就在我爬上堤防,為濕答答的布料緊貼在身上的觸感而皺起眉頭之際……
      “看吧,就是講不聽。”
      突然從背後傳來了說話聲。我回過頭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由宇?”
      “不乖乖聽人家的忠告,就會落得這種下場喔,恭一。”
      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揮舞著手中雨傘的,是目前和我一樣就讀縣立伏見台中學的同學兼青梅竹馬——美樹本由宇,她露出一臉真是夠了的表情。
      “又怎樣啦?”
      我憤慨地反問。不過,由宇似乎比我還要氣憤的樣子,反過來責備我:
      “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不是告訴你,午後有雷陣雨,要帶把折疊傘嗎?”
      “有嗎?”
      “真是的……算了,你就和我一起撐吧!要是感冒就麻煩了。”
      “喔,謝啦。”
      這把傘應該是她老爸的吧。
      由宇招呼我鑽進那把黑漆漆的自動傘底下。接著,像是在要求回報似的將傘柄遞過來。我也沒問“那你為什麼不是拿折疊傘?”這種不識相的問題,只是默默地接過了傘。
      早上根本沒有半點會下雨的跡象,拿著這把傘走在路上一定很引人注目吧,真服了她……
      這傢伙從以前就是這樣。
      雖然她嘴上老愛抱怨,但實際上,該說她是熱心還是雞婆呢……她這個人有著無論何時都會先替別人著想的麻煩個性。
      我的視線不經意地轉向由宇,只見她那頭長度齊頸的黑色短髮配合著步伐,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閃爍著朗朗光采。
      “嗯?怎麼了?”
      由宇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轉過臉來這麼問道。
      其實別無用意的我只回了一句“沒什麼”。接著,由宇以一副既然都轉頭了,那就順便問一聲的表情對我說道:
      “對了,你今天晚餐怎麼解決?要不要來我家吃?”
      也不想想一對年輕男女現在正共撐著一把傘,由宇卻完全沒意識到這點似的,順口這麼問我。
      “也好……你家今天吃什麼?”
      不過就連我自己,也是很自然地與她交談著。
      “我媽說要做漢堡肉。”
      “那我一定要去。”
      “我想也是。那就老樣子,門沒鎖等你喔。”
      “喔,拜託囉。”
      “還有你身上那條褲子,我幫你洗好、烘乾後再還你吧。來我家的時候順便帶過來吧?”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認識的緣故,我們之間的對話幾乎就像親人一樣。真要說的話,感覺上,她就像是我的雙胞眙姐妹一樣。
      而且,現在更是幾乎跟住在一起沒兩樣。
      正因為如此,就連像由宇話中的“老樣子”那樣,除了家人以外無從得知其意的話語,如今也已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日常對話。
      一直以來,我都是過著與家庭的溫暖無緣的生活。老實說,美樹本一家人的關懷偶爾會讓我感到坐立難安、不知所措。但是有人願意這樣接納自己,我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微微轉紅的天空中,傳來陣陣烏鴉的叫聲。
      於是,我們一起抬頭仰望天空……
      “啊……”
      “雨好像停了耶。”
      這時才發現,剛才的滂沱大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我將大傘收起來,隨手一甩,傘上的水滴紛紛落在眼前的水窪中,激起陣陣漣漪。
      “沒想到這場雨這麼快就停了。”
      “是啊。”
      我一邊應聲,一邊盡可能地將傘布弄整齊並捆好。
      “啊,我來拿吧。”
      “不用啦。”
      我躲開由宇伸過來的手,就這樣拿著她的傘,像是撐拐杖似的,一路杵著潮濕的地面而行。
      “我問你喔,恭一。你該不會是在想:早知道再躲一下就好了?”
      “怎麼會,要是那樣不就聽不到剛才的漢堡肉情報了嗎?”
      姑且不論這個理由是否成立,我是真的壓根兒就不覺得“再躲一下就好了”那時是因為雨勢太大,不得已才只好躲到橋下避雨,要不然在那種昏暗的地方,我根本待不了多久。
      “真意外,沒想到你的思考這麼積極。”
      由宇聽到我毫無脈絡可循的一句話,很詫異似的感歎著。
      不,她只是很單純地啞口無言而已吧。
      “有什麼好意外的。”
      “不過話說回來,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媽做的漢堡肉啊。”
      “那可是極品呢。”
      我順水推舟地說道,這點程度還不至於讓由宇起疑心。不管怎樣,她媽媽做的飯很好吃是不爭的事實,因此由宇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是喔……”
      她若有所悟般應著。
      接著,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開口說道:
      “啊,不過你要小心點喔。”
      “啊?什麼?”
      “誰教你要在那種地方躲雨嘛……”
      “有什麼辦法,那時候根本就撐不到商店街那邊嘛。”
      又要責怪我準備不周了是嗎?
      她這種反常又嘮嘮叨叨的態度實在讓人有些火大,於是我當場反駁: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沒想到她立刻加重語氣——
      “恭一要是再多等我一下,就可以一起回家了說。”
      回了我一句聽起來甚至有點小鳥依人的話。
      這反應讓我有點意外。
      “這個……因為離開學校的時候,雨還沒開始下,所以……”
      “真是的。我可是急急忙忙追在你後頭耶。”
      “咦?啊?”
      (現在的對話是怎麼回事?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我為由宇的態度及話語感到困惑之際……
      “——嗯,算了。反正我們最後還是一起回家了嘛。”
      聽她的語氣,儼然已經釋懷了。
      看來,有些我所不知道的什麼,在由宇心中獲得了解決。
      真希望也能讓我知道一下。
      “不過,你真的要小心一點喔。”
      結果,到最後還是一頭霧水的我——
      “喔、嗯。”
      只回了這句話。
      在這之後,我們兩個便不再說什麼,只是這樣並肩走在河岸邊。
      從柏油路面散發出一股雨過天晴後特有的濃濃氣味,不斷刺激著鼻腔深處。
      老實說,我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
      所以,雖然對走在身旁的由宇有點過意不去,但我的確稍微加快了腳步。

      * * *

      從學校走回來大概要二十分鐘。
      沿途會經過河岸、商店街、自然公園,穿過這些在伏見台也算別有一番風味的地方,最後抵達我現在住的地方——“美樹本公寓”。
      正如其名,這棟公寓的所有人就是由宇的父母。也就是說,我和美樹本家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
      這棟二層樓高的木造公寓,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堪稱是棟古跡了。然而對現在的我而言,卻是無可取代的重要地方。
      眼前一個少女就坐在這棟公寓樓梯旁的臺階上。
      “…………”
      少女朝走進門內的我們瞥了一眼之後,視線隨即飄向地面。
      她是美樹本奈奈。
      實不相瞞,她是由宇的親妹妹。比我們小三歲,就讀伏見台小學六年級,就在我們學校隔壁而已。
      “我回來了,奈奈。”
      “…………你回來啦。”
      不知道是個性內向還是不擅言詞,她就像這樣,總要由宇先跟她打過招呼才會開口,而且惜字如金。至於我的話嘛——
      “我回來了,奈奈。”
      “…………”
      就像這樣,連話都不回。
      只是朝我微微點了點頭。
      據我觀察,她每次都是這個樣子……該怎麼說呢?感覺是個無精打采的孩子。
      我甚至不時會擔心奈奈是不是討厭我,不過據由宇所說,奈奈似乎並不討厭我,但我想這或許只是她用來安慰我的話罷了。
      (嗯……?)
      看樣子,奈奈正在雨後潮濕的地面上塗鴉。
      “讓我看看,你畫了什麼呢?”
      我在奈奈身旁蹲下,視線跟著落向地面……
      “…………”
      隨即當場說不出話來。
      “…………”
      奈奈也沒有說話——應該說她和平常一樣,毫無反應。
      我們兩個人沉默著。我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心一橫,試著開口問道:
      “呃……這是什麼呢?”
      奈奈沉默了半晌,只回了一句“……文字”而已。
      沒錯,地面上的並不是‘圖畫’。
      而是以工整得像是從印刷品上割下來的印刷體字寫著:
      ——吉娃娃——
      三個字。
      印象中,在最近看過的一本奇幻漫畫中,主角就是用這種對話方塊字體唱出威力絕倫的攻擊魔法。
      “不過是吉娃娃,居然這麼有魄力。”
      奈奈的目光瞥向我。
      那仿佛有所期待的視線讓我緊張得要命。於是……
      “你畫得很棒耶。好厲害喔,奈奈。”
      明明沒有人要求,我卻還是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過事實上的確是很厲害,所以也不算是全然的奉承吧……
      “…………”
      聽了我的評語之後,雖然無法確定奈奈是否開心,總之,她很難得自發性地開口了:
      “……這是古印體……Nis的JTC古印體。概念為‘歌’。”
      她這麼解釋著的模樣堪稱近年難得一見。然而可悲的是,她說的話我沒一個字聽得懂。
      話說回來,她為什麼要‘畫文字’呢?
      “喔,這樣啊……”
      面對如此專業的解說,我含糊地應了一聲,設法搪塞過去。對那奇妙塗鴉毫無興致的由宇,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道:
      “……啊。對了,奈奈,看到吉娃娃我才想起來。今天朝會的時候我聽說囉,你們學校有人被野狗咬傷了對吧?”
      姑且不論由宇細膩到竟能從吉娃娃聯想到野狗的思考回路——印象中,班導的確有說過這件事。
      大致上,就是昨晚有個小學生在補習完回家途中穿過自然公園時,有一隻野狗突然從暗處往他撲咬過去,導致那名小學生受了點輕傷。
      “……嗯……是隔壁班的男生……聽說是大腿被咬。”
      “嗚哇,感覺痛斃了。”
      “……嗯。應該很痛。”
      “奈奈也要小心一點喔。”
      對著展露長姐風範表示關心的由宇,奈奈緩緩開口輕聲說道:
      “……我不會靠近那種地方,所以沒關係。”
      “可是奈奈,這世界上就是有人那麼愚蠢,主動跑去那種既陰暗又危險的地方哦,比如說……你旁邊那位大哥哥就是。”
      “幹嘛扯上我?”
      突如其來的視線讓我措手不及。
      “…………?”
      奈奈似乎對由宇起的話頭產生了興趣,只見她一直盯著姐姐看。
      “我跟你說喔,奈奈,恭一他啊~剛才居然在河邊的鐵橋下躲雨耶。”
      由宇話一說完,隨即投來一股涼颼颼的視線。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終於明白了。
      也就是說,由宇剛才那種乍看之下顯得有些奇怪的態度,純粹只是因為擔心有野狗出沒。所以才會急急忙忙地追在我後頭,想要和我結伴同行。
      “…………”
      奈奈以一臉啞口無言的表情看著我。
      她的視線讓人坐立難安,於是,我又不小心蹦出一句奇怪的話來:
      “我是在埋伏。”
      “…………”
      是我半開玩笑的一句話賦予了她什麼靈感嗎?只見奈奈不發一語,再次面向地面,毫不間斷地用手上的樹枝刻下了:
      ——暗黑對決!野狗VS羽佐間恭一——
      這樣一行字來。
      這位元再次以驚人的速度,刻畫出那個叫‘古印體’字體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在這之前,我比較好奇的是暗黑對決是什麼?
      雖然不明白字面上的意義,卻又覺得它非常有魄力。
      這時,奈奈的視線自大功告成的標題移開,越過肩膀看向我。我覺得那筆直的視線似乎正在對我訴說著什麼。
      最後,我折服在那目光之下,拍了拍那位不可思議的少女肩膀。
      “但願能成真就好了。”
      我一派瀟灑地告訴她這句話。
      並盡可能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
      在一段長長的沉默之後——
      奈奈好不容易才輕輕點頭。雖然對她有些過意不去………不過說什麼我都不幹。

      * * *

      “那待會兒見了。”
      “好,我大概七點左右過去。”
      我朝走向一樓邊邊的管理員室兼住家的由宇她們這麼回答之後,走上了搭在公寓外頭,暴露在大氣中的鐵樓梯。
      上了二樓,最角落的那間203號室——就是我的房間。
      父母雙亡之後,原本住的地方已經很難再靠我一個人維持了。在認識多年的由宇雙親以及曾擔任父親助手的高杉先生協助下,我將房子處理掉以後就搬到這裡來住。
      雖然一室一廳感覺有點窄,不過內附衛浴設備,而且房租只要五千圓,以現在的租屋行情來看,簡直是夢幻般的不動產物件。
      這當然是由宇的父母開出的人情價。
      將房子處理掉之後,有了一筆積蓄的我原本要比照一般行情支付房租,但老爹卻堅持地說了‘不過是個小毛頭,少跩了’,然後幾近強制地硬要我接受這個條件。
      話說美樹本公寓總共也只有五戶。扣掉由宇一家占了一樓兩戶空間的管理員室,房客只有四戶。而其中一戶,遑論利潤了、根本就是在賠錢。所以真要算起來,純房租收益只能從其他三戶回收。而且就算是正規的房租,金額其實也不算高。
      像今晚這樣,到由宇家吃晚餐的情形並不稀奇,每週平均有三到四次。光算餐費,怎麼想我都跟白住沒兩樣。而且,由宇媽媽親手做的飯菜不光漢堡肉而已,每道都非常地美味可口,無一例外。
      整個環境、待遇,真是好到讓我覺得受之有愧。
      這樣慷慨大放送不免讓我很擔心他們家會不會賠本……不過,一想到那個愛照顧人的由宇或許就是繼承到父母那樣的性格,感覺就會有幾分奇妙的說服力。
      我想就是因為有這麼溫暖的人陪伴在我身邊,才能讓我即便雙親不在,還能活到今天而沒有走偏了路。
      真是再多的感謝也無以回報。
      “嘿……咻。”
      我運用腳尖與腳跟,單靠雙腳將運動鞋脫掉以後,馬上走向牆邊的收納櫃,準備換上便服。
      恨不得立刻就脫下這一身被雨淋濕的衣服。
      “唔……可惡……!”
      我與整條濕答答的長褲經歷一番苦戰,就在褲子卡在腿上、始終脫不下來的那種焦躁正要達到最高峰的時候——
      ——叮咚。
      門鈐突然響了。
      “哇,為什麼偏偏選在這種時候啊!”
      會來這裡拜訪的除了美樹本一家人之外,就只有父親的助手高杉先生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讓我養成習慣,我從平常就老是忘記要上鎖,就連今天也不例外……
      (這下真的有點不妙。)
      總之,現在的我褲子正脫到一半,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內褲。在這種問題很大的狀態下,還得面臨此等不測事態,我的內心不禁大幅動搖。
      “等、等一下!”
      雖然不曉得門外到底是誰,但為了告知對方現在情況緊急,我朝玄關這麼大喊。結果……
      ——喀。
      對方沒有任何回應,就直接打開了門。
      “為、為什麼要開門啦!”
      不用想也知道應該是認識的人吧。話雖如此,我實在無法忍受自己以這幅超醜的模樣見人,就算來的是由宇或老爹以外的人,我也決定非抱怨幾句不可——但是……
      “你是羽佐間徹路的兒子嗎?”
      站在玄關前的既不是美樹本家的人也不是高杉先生,而是一名身著套裝的女性。
      正如她說話的內容,此人從未拜訪過這間房間。不僅如此,甚至還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她的年紀大約二十歲出頭,一頭中長髮散發出亮麗光澤,豐滿的胸部呼之欲出,修長的美腿從緊身裙下露出……看起來甚至像是個只存在於寫真集世界中的人物。
      而我……
      “咦……?為……為什麼?”
      則是看到她的模樣,差點停止了呼吸。
      並不是因為她知道父親的名字,更不是傾倒在她的美貌之下。
      而是因為‘她的臉’讓我嚇了一大跳。
      但是,那女子卻完全無視於我所感受到的衝擊,一副如入無人之境般,大剌剌地闖進我的房間,湊到我面前直盯著我的臉看。
      從這麼近的距離看著那張臉,我發現她長得還頗有幾分姿色但是,比較自己目前的狀況和她來勢洶洶的樣子,我狼狽地不知所措。
      從她身上隱約傳來的香味更是讓我心跳加速。
      “我在問你是不是羽佐間徹路的兒子?”
      逼近眼前的美女再次確認道。我僅能活動脖子,勉強表示肯定的意思。
      “是嗎……”
      不知怎的那個女的笑了一下,她將雙手擺在我的脖子上。
      “咦……?”
      隨即一鼓作氣掐了下去——
      雖然力道不是很大,卻不偏不倚按在最要命的部位上。
      (咦、咦?)
      我甚至還來不及表示投降。
      眼前便迅速化為一片黑暗,像自由落體一樣,倏地失•去•意•識。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3 |
      第一章 來路不明的她


      “嗯……唔唔……?”
      我睜開眼睛,在自己的房間裡。
      看著躺在床上的自己,不知怎的,在這之前的記憶感覺似乎格外地模糊。
      (印象中……有個女的跑進來,問我是不是爸爸的兒子……)
      (接著,突然就掐住我的脖子……)
      沒錯。我差點莫名其妙地被一個(應該是)初次見面的女性,不分青紅皂白弄到窒息而死。
      怎麼會有這麼不合理的事。
      “唔……!”
      我趕緊爬起身環顧了一下,屋內沒有半個人影。
      別說是人影,就連房間本身也毫無異狀,更沒有遭竊的跡象。
      這麼說來,那女的為什麼要攻擊我呢?
      (難不成是……一場夢?)
      會這麼想也是很自然的。
      不,肯定是這樣沒錯。
      記得第五堂的體育課是中距離跑步吧。應該是那時候認真過了頭,又淋了那場雨,比想像中消耗了更多的體力。所以一回到房間,疲勞隨著安心感一湧而上,才讓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
      一定是這樣沒錯。
      這就是答案。
      (可是……)
      (為什麼偏偏是‘那個人’出現呢……)
      現在已經快要七點了,不過,由南側窗戶望出去,天色仍有幾分明亮。借由這天然的照明,我從襯衫胸前的口袋拿出學生手冊,抽出一張藏在底下縫隙裡的泛黃照片。
      這恐怕就是剛才那場白日夢的起因吧。
      在等待雨停的那段期間,閑得發慌的我在情境使然之下,看起了久未端詳的這張照片。
      應該是因為看了照片上的我和父親,以及滿臉慈祥笑意的母親身影,所以,在腦海裡留下了片斷記憶吧。
      證據就是,照片中母親的身影正是……
      ——喀。
      “嗚哇!?”
      浴室門此時毫無預警地打開,簡直讓我嚇破了膽。
      “唔,醒了嗎?”
      在“咕啵咕披嘩啦——”的背景聲中現身的,正是那場白日夢的……不對,是我現在正拿在手上的那張照片中的女性——
      換句話說,她和去世的母親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那不是夢囉……不會吧?)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我徹底亂了手腳。
      由於過於震驚,以致我根本無法開口問她是誰,更別說是叫她滾出去了。
      真要說起來,我根本連話都說不出口。
      “喔,對了。”
      但是,這個長相酷似母親的女人卻完全無視我的困惑,滿不在乎地說道:
      “剛剛對不起啦。只是開個玩笑。”
      她是指剛才那個殺人未遂的行為嗎?
      那絕非玩笑兩字可以敷衍了事的行為,而且她毫無悔意的態度更讓我怒不可抑——好不容易這股憤怒戰勝了恐懼。
      “別開玩笑了!”
      我朝眼前的可疑人物發出怒吼,音量之大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說那什麼話啊!還有你是誰啊?憑什麼隨隨便便就闖進我房間,甚至還擅自使用我的廁所?”
      “廁所?喔喔……原來那叫廁所啊。那個好有意思喔,從上面跟下面流出水來。害我還猶豫了一下,該喝上面的還是下面才好。”
      然而,那女人對我的憤怒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對無關緊要的部分有所反應。
      (等一下,她說“喝”是什麼意思?)
      (不對不對,那種事情和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
      總之,我必須先搞清楚這女的究竟是誰。
      “回答我的問題!”
      “嗯……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跩什麼啊。
      “……首先,告訴我你是誰。”
      “儚。”
      “哈?”
      “不是哈,是儚[日文儚拼音为HAKANA(はかな)],不准擅自窜改。”
      “我不是要問你的名字……我是在問你跟我爸是什麼關係。”
      “關係嗎……簡單地說就是‘敵人’。”
      “敵、敵人?”
      這麼荒唐無稽的回答讓我陷入一團混亂。
      該不會是父親生前和她有什麼糾葛,因此,她在氣憤難耐之下來找身為兒子的我復仇?對父親的私生活幾乎完全不瞭解的我,只為了一句話就大受打擊,整個人簡直快嚇壞了。
      “說到那個男人,把我叫出來之後就一個人擅自——唉,這種事就算說給你聽,也沒有什麼用。”
      “啊,怎麼會……那麼,你和我爸一樣都是研究員……是嗎?”
      好不容易多少掌握住情況了,稍微冷靜下來的我,若無其事地在句尾轉變為格外客氣的口吻。
      也就是說,又是一個來感歎父親驟逝的人囉。
      搞不好他們是從事相同研究的競爭對手,是那種“寫作強敵、念作朋友”,亦敵亦友的關係也說不定。
      總之,我決定就當是這麼回事。
      “那你……呃…不,儚小姐是為何而來?”
      儚小姐——這個名字一說出口,我整個人也更加鎮定了。
      母親的名字是遙。
      或許就是這樣一項依據讓我斷定——縱使兩人外表再怎麼神似,果然不是同一個人——讓我遠離了非現實的妄想世界。
      “對了,就是這個。你父親他——”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說道:
      “還沒有死喔。”
      這句話再度將我打入了非現實的世界中。
      “——啥?”
      我聽得一頭霧水。
      父親的喪禮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結束了。
      棺材裡確實裝著一具焦黑的遺體,我也親眼看到死亡診斷書上記載著齒型吻合的事實。
      在我的心中,早已作好‘父母雙亡’的覺悟。
      “哈,你在開什麼玩笑……”
      “……”
      我嗤之以鼻,心想誰會上當。然而,她出乎意料之外的認真眼神與非比尋常的沉默,讓我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
      “等等,該不會——”
      焦急的我抓住她的雙肩,正準備要問清楚的時候——
      “恭一,你在做什麼?晚餐已經準備好囉!”
      玄關門被輕快地打開,由宇的聲音傳來。
      “呃!”
      “呃什麼呃啊。真是的,為什麼總要我——唔!?”
      我想她肯定嚇了一大跳吧。
      就連我自己也是。在注意到由宇尷尬地上下移動著視線後,我再次確認自己的狀態,並當場吃了一驚。
      我的腳踝到現在還卡著那條脫到一半的濕長褲,也就是露出整條四角內褲,雙手還抓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的肩膀。
      好個兒童不宜的畫面。
      如果要為這個情境下個標題,除了‘○○,我忍不住了!’之外,別無他選。
      順帶一提,在○○的部分,看是要填上“老師”還是“姐姐”,任君選擇。
      “啊……由宇,你聽我解釋……”
      “對、對不起,都怪我突然就把門打開……”
      由宇的臉紅到了耳根,她低下頭,擠出細微的聲音,慢慢地往後退。
      “喂、等一下,這是誤會!”
      “什、什麼誤會?我才沒有……”
      “喂!就叫你聽我解釋啊!”
      “不用了,你們自便吧!”
      由宇話說到一半,便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同時將門重重地摔上,咚咚咚地沖下樓去了。
      “……這不是真的吧。”
      “哼哼哼,被她逃了,你節哀順變吧。”
      “笑什麼笑!說到底還不都是你害的!”
      這女人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出那種厚臉皮的話來,就算我對她發脾氣,她也當耳邊風一樣,毫不介意。
      “啊啊!我受夠了!”
      在我煩躁苦惱地抱頭之際,那女人竟在我面前豪邁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好困哪。這裡借我躺一下。”
      話一說完,她就大大方方地鑽到我床上去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喂!你該不會想在這裡過夜吧?先不管這個,我們的話不是還沒說完嗎?你說我爸沒有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別吵啦。”
      那女人在被窩裡窸窣了一陣之後,突然朝我扔了一團東西過來。
      “唔噗……你做什——唔!?”
      我將擊中臉部的物體一把抓下來——接著,那溫溫的觸感立刻讓我啞口無言。
      那團東西,便是直到剛才為止,還包覆在她那傲人胸部上的淺粉紅色胸罩,再加上她不久前還穿在身上的外套、裙子、襯衫、絲襪等等衣物,此時全都散落在我的腳邊。
      也就是說,她現在——
      (……噗!)
      我差點沒噴鼻血。
      居然會有女生在自己房間裡面脫衣服,我本來以為這對沒有女友的我來說,還是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沒想到這麼快就——
      不對。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拜託你饒了我吧。想睡的話就回你家睡好嗎?有什麼話明天再講就好了,拜託你出去啦。”
      我怕會透過棉被觸碰到她的身體,因此,只好抓著棉被邊緣甩啊甩地搖著她。
      “我叫你安靜!”
      “噗啊!?”
      隨著一聲鈍響,一股衝擊突然襲向我的胃部。
      呼吸之所以暫時停止,名為太陽神經叢(solar plexus,人體重要的神經中樞,位於橫隔膜之前的腹部)的要害被踹中當然是原因之一,不過……
      真正讓我凍結的主因,是在那一瞬間得以窺見被窩中的光景。
      (這傢伙……真、真的只穿一條內褲而已耶~)
      眼前的畫面,毫無疑問是我這個年紀該謝絕參觀的世界。
      這時,女人朝心亂如麻的我開口了:
      “唉!”
      “什、什麼事~?”
      “關燈。”
      “…………”
      那女的簡直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進入完全放鬆的狀態。
      事已至此,看來我也只能到樓下的管理員室跑一趟,說明這個狀況了。
      (……可是……)
      由宇剛才的態度掠過了腦海。
      就連認識那麼久的由宇都沒指望可以澄清了,不是嗎?自己真的有辦法好好跟由宇的爸媽說明而不會造成誤解嗎?不,就算成功了,他們真的願意百分之百地相信我說的話嗎?
      想到這一點,雖然明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卻始終無法採取行動。
      (乾脆先看看由宇會不會去跟老爹告狀好了……)
      然後,如果老爹能夠馬上在這時凶我一句‘不過是個小毛頭,搞什麼啊’,那該有多輕鬆啊。
      在這個節骨眼上,莫名其妙變得被動的自己著實令人厭煩。至於事情當然不可能如我所願地發展,不管我再怎麼等,由宇的老爸始終沒有要衝上樓來的跡象。大概是由宇隨便幫我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了吧。
      (唉,依那傢伙的個性,是絕對不會打小報告的吧。)
      想到自己的想法竟如此一廂情願,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而肚子也在這時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對了,由宇剛才就是來叫我去吃晚餐的。
      今天晚上有伯母親手做的漢堡肉,那是我最愛吃的食物之一。想到溜掉的大魚,肚子裡的蛔蟲發出更加響亮的悲鳴。
      現在才晚上七點半而已。
      眼前那位叫儚的女性早已進入夢鄉,不時傳來陣陣鼾聲。而我當然不打算在這種時問就乖乖就寢。
      (……沒辦法了。)
      我重新穿上那件濕答答的褲子,抓起了錢包,準備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一趟。
      不用說,我自然是百般不願,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 * *

      距離美樹本公寓只有一米遠的自然公園,在這個大約有兩千名人口、總戶數約八百出頭的伏見臺地區,算是一個頗具規模的休憩場所。
      早晨是民眾的慢跑或散步路線,中午是OL或上班族轉換心情的用餐地點,傍晚則是兒童們的遊戲場所,有著各式各樣的利用方式——
      如今,我也是其中一個使用者。
      我在周遭已經變暗的公園裡,挑了一張長椅坐下,啃起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可樂餅麵包。
      “混帳……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越想越覺得無法接受。
      為什麼我非得像這樣,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呢?
      雖然我已經刻意挑了一個有路燈照映、較為明亮的地方,但是,夜晚空無一人的公園仍是寂寥至極。
      而且,好端端一道伯母親手做的漢堡肉,竟然變成了單價一百零五圓的可樂餅麵包和咖喱麵包。這對情有獨鍾那道漢堡肉的我而言,落差之大簡直叫人絕望。
      再加上這段期間,由宇的誤解仍在持續中。
      從剛才我就試著下過好幾次決心,想說至少得解開誤會才行。但在心底的某處果然還是很膽怯,在只差一步的地方猶豫著裹足不前。
      (……我到底是怎麼了?)
      (果然是因為那個女的長得和老媽很像的關係……嗎?)
      我從上衣口袋掏出學生手冊,再一次看起那張‘一家三口有模有樣的全家福照片’。
      父親•徹路與母親•遙—:中間夾著年幼的我,那是唯一一張全家福照片。
      對我而言,也是無可取代的寶貝。
      所以,我平常從不輕易拿出來……但是不知道怎麼搞的,光是今天一天,就看了這張照片三次。
      (話說回來……還真的很像耶。)
      不管看幾次,那個女的確實和只存在于記憶中的母親一模一樣。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盡可能地不想讓事情鬧大。
      萬一驚動到員警而害她被逮捕的話,總覺得有點於心不忍,有種白費了如此珍貴巧合的感覺。
      至少在問出父親‘還沒有死’這件事的詳情以前,我想讓她留在這裡——這是我真正的想法。
      (可是……為什麼呢?)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知道這是錯誤的行為。
      我承認那個自稱為儚的女人很可疑,更不用說以常識判斷,父親根本就不可能還活著。
      但在內心深處確實有另一個自己,想要確認那個女的所散發出來的‘某種不得而知的氣息’是什麼。
      (總之,明天再好好問那傢伙一次吧。)
      我漫不經心地下定決心之後,將最後一口可樂餅麵包塞進嘴裡。
      當我準備伸手拿下一塊咖喱麵包時……
      “——喂,小夥子,你在那裡做什麼?”
      有個騎著腳踏車的男子,從稍遠處的公園出入口一帶朝這裡騎過來。
      那是個常在這一帶巡邏,稱他為中年男子還太早的三十出頭的警宮。
      剛才只顧想著要如何處置那叫儚的可疑人物——而且馬上就決定不要節外生枝。因此現在面對這身制服,我不由得全身緊繃。
      “啊,沒什麼啦……就有點嘴饞。”
      在這種狀況下,我也不好繼續用餐,只好把才剛拿起來的咖喱麵包再度放回塑膠袋內。
      “在這種地方……就你一個人?”
      “嗯,對。”
      至少這是事實。
      我朝著一臉狐疑的警官點點頭。
      “這樣啊,現在的學生還真辛苦耶。是那個吧?補習對不對?”
      那位警官當場接受我的說法,還自顧自地認定我一定是‘補習班的學生’。
      有沒有搞錯,我連書包都沒有背耶。
      我不禁擔憂這種人真的有辦法維護治安嗎?但是,這種時候再刻意否定似乎也沒有意義,於是我隨口回了一句“是啊,沒錯。”來敷衍他。
      “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待在這裡喔。”
      “咦?為什麼?”
      “怎麼?你不知道啊?怪了,我還以為已經通報過這一帶所有的學校了呢……”
      聽到警官的喃喃自語,我這才想起今天早上的廣播內容。
      “啊……你是說那個野狗事件……?”
      這麼說來,這個自然公園就是事發現場囉。
      “什麼?原來你知道啊。既然知道還敢待在這邊……你是那樣吧?你一定常被人說少根筋對不對?”
      雖然沒被人這麼說過,不過,和他爭辯實在太費事了。因此,我又隨便應了一句“啊,抱歉。”來附和他。
      話說回來……我的確是太大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顧不暇的關係,都忘了要瞻前顧後。這時候要是真的被狗咬,那可就糗大了。
      “總之,那只野狗還沒抓到。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別隨意接近這一帶。”
      “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算了,人平安就好……你待會兒怎麼回去?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用了,我就住這附近而已,不要緊。”
      我再次拎起裝有咖喱麵包的塑膠袋,從長椅上站起身。
      “是嗎?那路上小心囉。”
      那名警官看到我準備離開,便騎上腳踏車,哼著歌,重新回到夜間巡邏的工作上。
      雖然不清楚他哼的是哪首歌,但聽得出旋律強弱分明、充滿愉悅,他肯定是平常就掛在嘴邊吧。
      音量其實頗大的哼唱在他遠離之後依舊清晰傳入耳中。
      “……那副德行也能當巡警?”
      這樣的人,別說是維護治安了,光一條野狗他有辦法抓到嗎?我比先前更加感到不安。
      “唉,管它的。”
      我無心將剩下的麵包吃掉,就這樣走回了公寓。

      * * *

      瞥了眼一樓還亮著燈的美樹本家,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那裡迎接我的——
      (哇……這是什麼睡相啊。)
      是眼看就快從鐵床上滾落,卻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的儚不雅的睡姿。
      雖然她身上還蓋著棉被,勉強將畫面控制在十五禁範圍內,但是那傲人的雙峰與緊實的大腿卻是毫不吝惜地裸露在外,企圖將我的理智一掃而空。
      然而,我這青少年內心脆弱無比的防波堤之所以並未潰決,也正是拜她的美貌所賜。這麼毫無防備的她若不是‘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的話……想到這點,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身心健全的青少年。
      對異性自然會感興趣……
      對女體更是興致盎然。
      也就是說,我之所以‘無法用那種眼光看待’青梅竹馬的美樹本由宇是有理由的……
      算了,暫時先不討論這個。
      “嗶唏~~……噗唏~~……齁齁~~……”
      與那美貌幾乎成反比的詭異鼾聲響徹房內,再加上這副超不雅的睡相,也對克制理性有著很大的貢獻。
      “——哇。”
      一度點亮的燈又再度關掉。
      四周隨即沒入黑暗之中,眼前的刺激物也當場化為蒙朧的黑影。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東西】自黑暗中誕生。

      更正確來說,是變得可以看得見吧。
      飄浮在四周圍的,正是父親生前告訴我‘別怕’的那個‘在黑暗中盤旋的半透明物體’。結果,還是沒能從父親那裡得知明確答案的那些物體,並未隨著年歲增長而從我的眼前消失。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最近,就連在白天天氣不佳、天色昏暗的時候,也依稀看得見。
      眼前,床邊就躺著一個大如排球的海膽狀物體;從桌上到書架一帶,有個狀似熱帶魚的物體搖搖晃晃地悠遊著;抬頭一看,長得像娛蚣的節狀物則是繞著整片天花板盤旋。
      每個都有著圖監上未記載的、難以言喻的形狀。
      其動作悄無聲息,就連一點嗚叫聲也沒有。
      【它們】只是一直在那裡有如置身于水裡般的緩緩遊動,時而回轉,時而變向,就像是在取悅我似的。
      那舉動甚至有些滑稽,然而對我以外的人而言,【它們】終究是不可視的物體。
      我當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們】,更不用說構造了,我連其存在理由為何都不知道,對我而言,【它們】就跟幽靈沒兩樣。
      而【它們】也確實如父親所言,基本上是無害的。於是我不再過度畏懼,漸漸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它們】。話雖如此,我還是很排斥【它們】,更不會想要用手去摸。
      所以,我才不想長時間待在那座昏暗的鐵橋下。明知多此一舉,卻還是沖出漆黑的房間。在公園路燈的照明下,啃著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
      ——能看到存在於黑暗中,有如幽靈般物體的能力——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明白,這個簡直百害而無一利的能力究竟為何存在。
      我絲毫不覺得有了這個能力,就能像奇幻故事裡描寫的那樣,用它來維護世界和平或是保護摯愛的人。
      所以,關於這個奇妙的能力,自從那天晚上起到現在,我都未曾跟父親以外的人提起過,就連對由宇也是三緘其口。
      畢竟,擁有這樣陰陽怪氣的能力肯定會被人投以異樣的眼神吧。
      既然如此,我打算今後也要繼續保密下去。
      “……還不到九點耶。”
      剛才是在便利商店裡站著看書,消磨了一點時間,但現在離我平常就寢的時間還早得很。
      雖然時間還早……
      (……可是,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一想到這,我決定先睡再說。
      床已經被儚佔領了,於是,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來到廚房,將座墊鋪在地板上,窩在上頭。
      雖然已經盡可能拉開距離了,但房間畢竟就這麼點大,近在眼前的她的存在,自然而然以渾身解數妨礙我入睡。
      我試著轉移注意力,讓盤踞在天花板附近的【細長節狀物】做出像新體操緞帶般奇妙的動作,不過……
      (唔——…………差強人意。)
      是算不上有趣啦,但也不至於無聊到讓人睡著。只有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結果,直到天亮以前,我就這麼鬱悶苦惱了好幾個小時。

      ——什麼嘛……這能力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4 |
      第二章 Another


      那天從一大早就陰雨綿綿,光這樣就足以讓人意志消沉了。
      而且我那天居然還嚴重遲到,心情真的是跌到穀底。
      這一切當然全是那個叫儚的女人害的。
      因情勢所迫,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國中男生和那種姿色可比寫真女星或賽車女郎的女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度了一晚。叫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嘛。
      就這樣,好不容易在報紙和牛奶送來的時候才開始昏昏欲睡的我,在那之後僅僅睡了五小時。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二堂課已經開始了。這件事情本身當然也令我十分著急……
      然而更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女人居然不見了。
      她沒有留下任何字條,連房門都沒關,就這樣忽然消失。
      仔細一看,就連我昨晚沒吃的咖喱麵包都不見了。
      (那女人到底是跑來幹什麼的……!)
      虧我本來還打算今天翹課,向她問個水落石出的說……
      結果,現在別說是父親的情報了,就連那女人的真實身份都還是一無所知。
      於是,計畫完全泡湯的我,最後只好硬著頭皮來學校。
      這麼一來,我自然就得和同班同學——美樹本由宇碰面。這對到現在為止,都還沒為昨天的誤會作澄清的我而言,老實說還真有點提不起勁來。
      但是,就算在教室裡和由宇碰個正著,她也完全無意開口跟我說話,我始終找不到機會解釋,只能讓時間白白流逝。
      (呼……總算結束了。)
      第四堂課下課的同時,整間教室隨即化為午休氣氛。我也離開教室,前往合作社。我打算先填飽肚子,再去找由宇把話說個清楚。
      這是因為我從昨晚吃了一個可樂餅麵包之後,直到現在都還滴米未進。正值發育期的胃囊早已到達極限,再加上睡眠不足的二連發攻擊,讓我在課堂上好幾次都差點睡著。我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好好地向由宇解釋清楚。
      沒想到,就在我擠過有如大拍賣搶購的人潮,好不容易保住一塊咖喱麵包之際,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去,由宇就站在那裡,臉色超難看。在她的壓力之下,我不敢再搶下一塊麵包,就這麼乖乖跟著她到屋頂上去了。

      * * *

      “——你今天上學還真從容耶。”
      由宇劈頭第一句就是這麼帶刺的話。
      “啊,沒有啦……”
      “跟昨天在恭一房裡的那個女人有關係吧?”
      雨勢固然不大,但由於下著迷蒙煙雨的緣故,除了樓梯間的屋簷外別無他處可以躲雨,因此四周除了我們兩人以外,不見半個人影。
      由宇就是看中這點,才帶我到這個地方來談這個話題的吧。
      現在,我們兩人就在狹窄的屋簷下,彼此互不相視,持續著對話。
      “我跟你說,由宇——”
      “怎樣?她昨晚住下來了?”
      “嗯……情勢所迫。”
      “咦、喔~~……原來如此。所以,今天你才會遲到囉?”
      世間常見的猜疑心,表露無疑的揣測。
      “喂,由宇,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我不禁轉頭看向由宇,但是她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
      “什麼誤會?昨天有個女人待在恭一的房裡,而你、你……還脫下褲子……我說的都是事實吧?”
      “唔……那是……是這樣、沒錯啦。”
      由宇難以啟齒似的支支吾吾向我控訴著,我百般不願地點點頭。
      “——唔!看、看吧,果然是這樣!”
      “可是那是誤會啊!就跟你說當時的情況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其實,不管恭一要與誰交往都和我無關。只不過,你現在畢竟還是個國中生,站在房東的立場,在那間公寓裡做那種事對我們是一種困擾,我只是想提醒你這點而已!”
      雖然早已有所覺悟,不過要讓她聽進我說的話,似乎沒那麼容易。
      所以,我決定孤注一擲。
      我整個人轉向由宇,問她:
      “你以為我和那女人上床了嗎?”
      說真的,要我開口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很丟臉。我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虛掉,盡可能明確地告訴由宇。
      “咦……上、床是……”
      “怎樣?你以為我和那個人做愛了吧?”
      我毫不拐彎抹角,以這種就國中生而言,稍顯露骨的詞彙來問她。
      “恭、一……”
      由宇一臉驚愕,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的氣勢已經明顯受挫,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絕對沒有這回事!”
      “咦……?”
      “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可是……”
      “那時候我正在換衣服。是那個女的擅自闖進來的。”
      由宇沉默著。大概是聽了我的話之後,陷入思考中了吧。
      不過那正是我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將我說的話聽進去。
      所以,我才會不惜使用那麼丟臉的關鍵字讓由宇產生過度反應。
      “她是……誰?”
      看樣子,由宇似乎‘有心聽我說話’了,我總算松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好像跟我爸認識的樣子,所以,我想應該是研究室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告訴我就好了呢?”
      “還來不及聽人解釋就跑掉的是你吧?”
      “唔……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你自己最後還不是沒來吃漢堡肉?”
      “漢、漢堡肉……伯母親手做的漢堡肉……既鮮嫩又多汁……純手工做的漢堡肉……”
      那個單字喚醒了昨晚的懊悔記憶,隨之轉換為對那個叫儚的女人的憤怒。
      “可惡,我超想吃的說!”
      “哇!怎麼了?”
      我突然大聲吼叫,讓由宇嚇了一大跳。
      在氣憤之餘,我開始向由宇傾訴我有多期待昨晚的漢堡肉。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不說,忍不住便滔滔不絕地抱怨著。
      因為我最喜歡吃的就是漢堡肉了啊。
      “好了,我知道了啦,改天我再幫你拜託我媽……不過恭一,你怎麼會讓那個人住下來呢?是有什麼理由嗎?”
      現在反而是由宇變得比較冷靜。像是姐姐在安慰弟弟似的,她反過來詢問情緒失控的我。
      不知不覺間,我們兩人的立場便對調了,總覺得這比剛才脫口說出與年紀不合的話還要丟臉。
      “……她說我爸還沒有死。”
      “啊?”
      說起來,父親的喪事可以說是在由宇雙親的幫忙下才得以順利進行的,由宇當然也參加了喪禮。所以,她那詫異的表情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反應。
      “聽起來很扯吧?不過……”
      接下來,我從學生手冊中拿出一張照片給由宇看。
      那是我至今為止從未讓任何人看過、一直珍藏著的全家福照片。
      “這是恭一的……?”
      我點點頭。
      那大概是看到照片上年輕時的父親與一臉欠扁笑容的幼稚園孩童之後的反應吧。不過,我希望她注意的不是那種地方,而是……
      “那,這個長得很漂亮的就是恭一的媽媽……嗯?——咦?”
      不知道由宇是不是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只見她睜大了眼睛,驚叫出聲。
      “這個人是昨天的……?”
      “注意到了嗎?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的長得和照片中的媽媽一模一樣。”
      “可是,這張照片不是……”
      由宇的視線在照片與我之間來回遊移,一臉困惑的樣子。
      “嗯,相隔少說也有十年了。所以就算她還活著,也不可能那麼年輕。而且聽那傢伙的口氣,也不像是認識我的樣子。”
      其實應該說,我壓根兒不想把那種既粗暴又沒教養的女人當成是我媽。
      “那她會是什麼人?姐妹或是親戚?”
      “天知道。總之,我早上起來時她人就不見了,真是搞得我一頭霧水。”
      “恭一……”
      我從由宇手上取回照片,和學生手冊一起放回胸前口袋。
      “對不起。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時之間有些混亂……老實說,當時我並沒有多餘的心力通知你或老爹他們。而且,我也很怕你們搞不好不肯相信我。”
      “原來……是這樣啊。”
      由宇的臉上,此時已經不見半點怒色。
      “那你打算怎麼辦?要去找那個人嗎?”
      “叫我上哪去找啊?只知道長相跟名字根本無從找起吧?”
      “可是,她可能是研究所的人不是嗎?”
      “啊……”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人。是個由宇也認識的人。
      不,她應該是特地提醒我的吧。
      “對喔……高杉叔叔。”
      高杉叔叔從父親還未得到企業贊助、仍在獨力進行研究的時候,就開始擔任父親的助手。在父親過世之後,他和美樹本一家人對我頗為照顧。換作是他,就有可能會知道那個女的是誰。
      因為目前的獨居生活已經穩定下來,我們見面的次數也就沒有像之前那麼頻繁,不過要聯絡上他並非難事。
      “高杉先生現在還在天賀產業嗎?”
      “應該是。他現在接替我爸,繼續進行著研究工作,我想他八成也很忙吧。”
      天賀產業——從事各項商品開發、不論日用雜貨或大型工業機械,無所不包,為現今日本代表企業之一。那家公司在三年前不知從哪得知父親的研究內容,表示願意出資贊助研究費用。
      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我覺得這間公司真是奇特。
      後來,父親和高杉先生一起遷移到天賀產業提供的研究設施,在有著遠超出昔日規模的工作人員與設備的環境裡,專心致力於研究。至於我的生活,本來就跟和他分居沒兩樣,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是嗎……——對了,恭一你爸爸到底是在研究什麼啊?”
      這句話我從以前就被身旁的人問過很多次,由宇開口提及更不只是一、二次而已……再補充一點,這也是我最棘手的問題。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耶。”
      “喂……是你爸的工作吧?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又~來~了~我之前不是就講過了嗎?我只知道他是在探索能取代瓦斯或是電的次世代能源,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我想問,他也幾乎都不在家,我又有什麼辦法?”
      “對、對不起。”
      由宇覺得過意不去,我回了一句“沒事啦”。隨即一派輕鬆地繼續說道:
      “總之謝謝你啦。說真的,在這之前,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耶。”
      “哪裡。不過,下次再這樣要好好跟我解釋清楚喔!畢竟很多時候事情不說清楚,別人是無法瞭解的。”
      “是、是。那到時候由宇也會好好聽我說吧?”
      “不、不用你提醒啦。”
      既然由宇的誤會也解開了,我們決定開始吃午餐。
      天氣好的話,我是很樂意留在屋頂上吃,無奈天公不作美,正下著微微細雨,身體雖沒直接淋到雨,但是襯衫和褲子都帶著格外沉重的濕氣。而且——
      (是因為陰天的關係嗎?……居然這麼快就現形了……)
      我定睛一看,在由宇身後的水塔基座附近,昨晚在我房裡看到的那只有著海膽外形的【那個】正在遊蕩著。
      明知無害,這幅景象還是讓我感到心神不寧。
      “嗯?怎麼了?”
      “唔,沒什麼。”
      由宇一臉不解地問,我則以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回答她。
      就算解釋了也沒用,反正她又看不見,實在沒必要勉強說明。
      “啊……對了,我剛剛買麵包買到一半。”
      我將只裝了一個麵包的合作社紙袋舉到眼前,想起還得再多買幾個才行。目前裡頭裝的,只有為了一雪昨日之恥而買的咖喱麵包。要想填飽肚子,還得再多買兩、三個才行。
      “這下慘了,要是還有剩就好了……那我走羅?”
      “啊,等一下,恭一,既然這樣——”
      由宇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要說,但是現在的我比較擔心的是麵包的銷售情況。我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梯,目標是合作社。
      沒想到,等我趕到合作社時,那片黑壓壓的人牆居然還沒散開。
      而且,我相中的麵包更是早就已經被搶購一空。儘管如此,我還是買下不怎麼想吃的點心類麵包當作戰利品才回教室。而宣告第五節上課的鐘聲,也仿佛像是算准了這一刻似的選在這時響起。
      這種際遇不禁讓我覺得這肯定是個詛咒。
      (早知如此,先把咖喱麵包吃掉就好了……)
      不對,應該昨天晚上就先吃掉的。
      不對不對,要是當初無視那個女的,去吃由宇媽媽做的漢堡肉就好了。
      不對不對不對,早知道就——
      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出生的意義都要否定掉,傾注精力在無濟於事的悔恨中了。
      快要到達極限的空腹感讓我的思考回路變得相當可笑。

      * * *

      其實我•羽佐間恭一相當排斥點心麵包這一類的食物。
      倒也不是吃不下去,只不過對我而言,那畢竟是‘點心’,實在很難當成‘正餐’,應該說絕不可能。
      所以,平常我到便利商店或合作社買麵包的時候,一定是以炒麵麵包或豬排三明治等‘鹹麵包’為主。
      就算要吃點心麵包,一個月頂多也只會買一、兩個。而且,多半還會跟三明治或咖喱麵包一起買。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點心麵包味道實在很單調,吃到一半就會覺得膩。所以,為了讓自己能夠吃完且不至於感到甜膩,我一向都會搭配鹹麵包一起買。
      我自己並不覺得這種吃法很奇怪。
      甚至覺得,這和常聽到的,為了教育小孩將飯菜吃光所做的‘交互著吃’的訓練,有共通的優質均衡飲食觀念。
      所以,今後我大概也不會拿點心麵包當主食。自始至終,都執於鹹麵包吧。
      因為我現在已經重新確認了這一點。

      “嗚惡……果然還是太衝動了。”
      在依然連綿不斷、不大不小的細雨中——
      我走在平常回家的那條路上,強忍著想要嘔吐的感覺,懊悔的話脫口而出。才剛踏上歸途,腳步就已經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一樣,沉重而蹣珊。
      ……果醬麵包。
      ……紅豆甜甜圈。
      ……牛奶口味蒸糕。
      以上,就是我在屋頂上的對話結束之後,從合作社買來,並在剛才全數進了胃裡的甜滋滋點心麵包清單。
      我本來是打算儘快趕回公寓、連絡高杉先生的。誰知最後還是捱不到回家,在半路上就忍不住吃起來了。
      畢竟原本是那樣饑腸轆轆,因此我以為自己可以照單全收,不料……
      (連吃三個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我的飲食順序完全錯誤。
      本來,我的計畫是將排在最後面的東西先解決掉,等到最後再來慢慢品嘗喜歡的食物……難道就是這種窮酸心態惹的禍嗎?
      現在,我的手中就握著傘柄,以及那塊特地保留到最後才要享用,獨一無二,最早得手的鹹麵包——咖喱麵包。
      就連包裝都還沒拆開,還是購買時的原狀。
      說來慚愧,在解決掉第三塊點心麵包時,我竟然就已經達到極限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能將它吃上一口。
      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難道我就註定不能好好地吃頓飯嗎?
      “所以,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看要不要我的便當分你一點。”
      走在身旁的由宇嘴裡嘟噥著。
      “你有說嗎?”
      “有。可是你聽都不聽就沖下樓去了。”
      由宇對上我滿懷怨恨的目光,淡然地這麼回答。
      “真是的,虧你還理直氣壯訓了人家一頓……結果到底是誰不肯好好聽別人講話的啊?”
      之後還加上了這麼一句。
      “是~抱歉喔。”
      “唉~好可惜喔~裡面有昨天吃剩的漢堡肉的說。”
      “唔!你幹嘛不早一點講!”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是你自己沒聽到。”
      “這是詛咒……這絕對是那個女人幹的好事。一定是她對我下了什麼訓咒!”
      “你在做什麼白日夢啊……”
      “對,就是那個白日儚。印象中她就是叫這個名字……哈哈哈,很怪吧?”
      “你現在的樣子才奇怪咧。先別管這個了,恭一,我們還是快點——”
      由宇一臉傻眼的表情逐漸轉為憐憫,接著……
      “——唔!?”
      又忽然轉變成驚愕的表情。
      “嗯?怎麼了,由宇?”
      “後、後面……”
      “啊?後面?”
      我背後應該是自然公園沒錯。
      “後面怎麼了嗎?”
      我想要回頭看看是誰在那邊——就在這時候,事情發生了。
      ‘——嚎!’
      “嗚哇!?”
      由於那玩意兒已經直逼眼前,一時間我根本無法判斷那是什麼。我只知道,有只黑漆漆、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猛然沖了過來,我當場被撞飛出去,一屁股跌坐在潮濕的柏油地面上。
      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讓我的胃部一陣酸意翻騰,戰慄油然而生。
      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們之間總算拉開了距離,此時我才得以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狗……?”
      那是一隻全身覆滿黑毛,看似牧羊犬的大型犬。
      它露出一口利牙,粘稠的唾液自齒縫間流淌滴落,狀況很明顯地不太對勁。它一定就是傳聞中的那只野狗。
      那只狗仿佛在鑒定獵物似的,朝我的方向慢慢拉近距離。
      “恭一!”
      由宇正要衝過來,野狗旋即對她的行動做出反應。
      它那散發著濕漉光澤的脖子一轉,伏下身體,一鼓作氣撲了上去。
      “混帳!”
      在那一瞬間,黑狗正好橫越面前,倒地未起的我使出渾身解數,朝它毫無防備的軀幹踹了下去。時機恰到好處,那一腳伴隨著一記悶響,順利地將野狗踢開。
      ‘嗷!’
      它發出了苦悶的叫聲,移動到公園旁、隨即起身,散發一股濃濃戰意。看樣子,它已經完全視我為‘敵人’了。
      “由宇,你現在馬上回家打電話給衛生所或員警!”
      “咦……可是!”
      “別說了、快走!我會待在公園這裡想辦法爭取時間——”
      ‘嚎!’
      野狗突然直撲而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隨即抄起書包將它按住,所幸野狗就此咬住書包不放,因此,我並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但是——
      ‘嗚嚕嚕~嗚嚕~吼嗚嗚嗚嗚~~~!’
      它的一口利牙深深嵌進書包內,開始發狂似的甩頭。左搖右擺、上揮下甩,仿佛將身體機能全集中在脖子以上的部位般,異常激烈地甩動著。
      由於抵不住這股淩厲的攻勢,我再也抓不住書包,一不小心便鬆開了手。那只狗隨即將書包跨在腳下,有如那是它的戰利品一般。我一直珍惜使用到今天的書包,轉眼間便沾滿了它的口水。
      “喂,還在做什麼,叫你去就快去啊!”
      “你、你應付得來嗎?”
      只見由宇還呆在原地,一臉的不安。我朝著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接著踢開咬著書包的狗。一個人沖進了自然公園裡頭。
      正如我所盤算的,受到攻擊的野狗似乎已經徹底地把我當成目標,目不斜視地緊追在後。
      先為確保到由宇的安全而松了一口氣後……
      (媽啊~這只狗超恐怖的~~~~~)
      至於首當其衝的我,其實完全沒有考慮到之後的事情。

      * * *

      或許是因為下雨天的關係吧,所幸此時公園內沒有半個人。
      這真是個可以不受外人阻撓,一對一單挑的絕佳地點。只是很不巧的,本人絲毫沒有這個意願。
      ‘嗚嚕嚕嚕嚕……’
      讓我倍感困擾的是,眼前那只黑色大型犬看來似乎戰意高昂……
      (沒想到真的會落到‘暗黑對決’的下場……)
      奈奈昨天在地上寫的塗鴉此刻掠過腦海。
      她用那個叫什麼古印體的陰森字體寫下了這個不久後即將展開的戰鬥,就有如預言書的章節般,這件往事如今再鮮明不過了。
      (等等,這算哪門子的戰鬥啊!)
      現在危機當前,但因腦子過於混亂,以致我竟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沒錯,千萬不能硬碰硬。
      跟這種大型犬互拼,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光就身體構造上來說,就有著絕對差異的這頭野獸,叫我該如何與之抗衡。
      還有它咬住書包時那股非比尋常的淩人氣勢,我該如何才能勇於面對。
      被咬到肯定會很痛吧。
      不,恐怕不只是皮肉之痛而已,肯定會是一場災難。
      (等等,不對。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思緒一下子又朝著愚蠢的方向前去,我搖搖頭,想著在救兵來到之前,該如何逃過此劫。
      目前,我處在離遊樂設施有段距離的櫻花林。
      (要爬到那上頭去避一避嗎?)
      看了看樹幹側面,是有勉強能爬的踩腳點啦……只不過,那僅止於‘花點時間或許爬得上去’的程度。要我邊躲避野狗的追擊,還能一口氣爬上去,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這種事應該是成龍的專利才對。
      (可惡!該怎麼做……)
      就在我猶豫不決當中,野狗也一步步地逼近了。
      它之所以不敢一口氣撲過來,或許是因為我的攻擊好幾次都僥倖命中,對它造成不錯的牽制效果吧。總之,這是此刻唯一值得慶倖的事。
      (要不要乾脆拿石頭丟它……)
      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先發制人,順利的話搞不好還可以擊中要害。好,這主意不錯。就在我趕緊蹲下身去準備撿石頭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其中一隻手裡還握著東西。我輕輕一捏,發出了塑膠外包裝特有的啪哩聲,而且,裡頭裝著軟綿綿的物體。
      (……這好像是食物。)
      (……是我愛吃的東西。)
      (……在空腹時吃,似乎特別能提振精神。)
      (……沒有發票,大概無法在商店進行交易。)
      (……這些條件全部都齊全的是——)
      沒錯,這是剛才那個咖喱麵包。
      (沒辦法。只好用這個了……!)
      心裡忍不住怨歎著自己與咖喱麵包竟如此無緣,我拾手將麵包連著包裝袋拋到別的地方。曾是我唯一寄託的鹹麵包從野狗頭上劃過平緩的抛物線,落在有段距離外的草皮上。
      (很好,趁現在!)
      既然它先前咬住我用了很久的書包,那麼,面對真正的食物,它一定會樂於轉移注意力吧。接下來,我只要趁隙設法爬到樹上去就行了。
      我邊這麼想著,邊快速地往麵包掉落處的反方向衝刺。
      ‘汪嗚!咆嗚!吼嗚!’
      不知道怎麼搞的,那只野狗卻繼續朝著我追了過來。
      它對麵包竟然半點反應也沒有!
      “為為為、為什麼?拜託你有點反應好不好,笨狗!”
      難不成它就這麼一心一意想要打敗我?
      據說之前的被害者被野狗咬傷了大腿及臀部一帶。跟男生的臀部比起來,絕對是麵包比較好吃吧……看來應該有什麼讓這只狗如此執著。
      不不不,現在的重點是,再這樣下去我絕對會被它追上,當場來個暗黑對決。
      (有沒有什麼武器、有沒有什麼武器……像是金屬球棒或鐵鍬之類的——)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嘛~
      ‘嚎!’
      在一陣慌亂之際,野狗已經追上我了,它咬住了我前腳的褲管。這一扯讓我瞬間失去了平衡。眼前有一片樹叢,結果我就這麼一頭栽了進去。
      ‘嗚嚕嚕嚕嚕!’
      野狗隨即撲上靜止不動的獵物……不過,我可不會讓它稱心如意。
      “看招!”
      我撿起一支躺在山杜鵑叢裡、與高音直笛相仿的木棍,抵在野狗面前。
      (……抱歉了。)
      (雖然悲哀,不過這就是……暗黑對決吧!)
      腦中叨念著如此不負責任的獨白。就在我覺悟到即將有一股讓人寒毛直豎的觸感要流竄全身時——
      ‘嗷喀!’
      “咦?”
      那只狗毫不猶豫,一口咬住了木棍末端。
      啪哩啪哩、喀哩哩、喀哩。
      那支木棍歷經日曬雨淋,似乎早已腐朽,在野狗的利齒之下有如‘美味棒’一樣被咬碎。
      (咿、咿——!)
      ……不斷滴落的唾液,隨風飄來了一股腥臭氣味。
      ……鼻樑上因憤怒而泛起一條條的皺紋。
      ……像黑珍珠一樣發出冥冥幽光的眼珠。
      它們慢慢地向我靠近——就在這時候——
      “唉呀呀——這真是大發現耶!”
      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聲調聽來似乎異常興奮。
      我和野狗……同時向著那邊望過去。
      “啊……你……”
      在那邊,有個身材姣好的女子,正彎腰撿起我剛才扔出去的麵包。
      (儚……小姐?)
      就是那個昨天掐我脖子,還搶走我的床和咖喱麵包的女人。
      她的穿著打扮跟昨天一樣,也不管我們這邊如何,馬上拿起麵包,專注於開封的作業上。這女人該不會毫不猶豫就準備吃掉在地上的東西吧……真是勇氣可嘉的挑戰者。不,現在更要緊的是——
      “你在幹嘛,別撿那種東西了,快點逃命要緊!”
      “唔嗯?你不知道嗎?這東西真的是非~常好吃喔!”
      “我當然知道。等等,先聲明那可是我的!”
      呃……這個怪怪的回答是怎麼回事。
      ‘嗚嚕嚕嚕……!’
      枉費我好心警告。野狗一發現儚的身影,馬上轉而對她表示興趣。
      “不妙,危險!”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野狗倏地離開我的身體,四肢發狂般地扒著鋪設步道,猛然朝她的方向沖了過去。
      野狗就要撲咬上去了——只見她舉起腳來——
      ‘嗷!’
      腳跟狠狠地敲在野狗額頭上,看起來像是一記反擊。在止住野狗的力道之際,再順勢將它踩在腳下。在她擺出如此豪放的踐踏姿勢的同時,緊身裙也跟著高高撩起,大腿裸露到瀕臨(16X)警戒線的位置,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不僅如此——
      “你這是幹嘛?是我先找到的喔。”
      她似乎以為狗是來跟她搶咖喱麵包的。只見她進一步將整個重心部傾注到那只腳上,剛才看起來還兇暴無比的大型犬當場被壓制得死死的。
      ‘嗚嚕嚕嚕嚕……!’
      “吵死了,別動。敢亂動就賞你一記儚拳。”
      野狗死命地擺動四肢和脖子,試圖掙脫。然而她的壓制似乎是真的做得很確實,姿勢幾乎不受動搖。那畫面在旁人眼中看來,有如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與其愛犬。只不過,那只狗本來就是狗啦。
      (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還有,那個儚拳又是……)
      就在我一頭霧水、目不轉睛地看著此等光景之際,她忽然開口說道:
      “唔嗯?……你在害怕嗎?”
      “才、才沒有咧!”
      這當然是謊話,總之我努力虛張聲勢。但她卻接著說了一句相當奇妙的話:
      “——我不是說你。”
      “啊?”
      “是這傢伙。我是在問不小心混進這只狗裡的【Another】。”
      “A、Ano……?”
      她的話比起眼前的光景更叫人一頭霧水,讓我猶豫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昨天我就有隱約地察覺到,這個女人搞不好是個危險(注:此“危險”非彼“危險”)人物。
      “是【Another】。你不知道嗎?就是你一直看到的東西。”
      “為……為什麼……?”
      一陣戰慄傳來,我只覺得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甚至連對由宇都不曾說過的秘密,為什麼這個女人直接就說出來了?我應該只有跟父親提過而已。對了,這個女的似乎跟父親認識,那麼,她八成就是從父親那裡……
      “先別管這個了,你快點讓這傢伙解脫吧。”
      她很乾脆地說道。一邊指著腳下那只頭被踩住、依然在作困獸之鬥的黑狗。
      (她是在跟我說話嗎?)
      (解脫?……她該不會是要我殺了這只狗吧?)
      那種口氣,就好像我很熟悉這一類手段似的。但很不巧的,我並沒有那種血腥的嗜好。
      看到我一個勁地搖頭,她歎了口氣,很失望似的說:
      “……怎麼,難道說你辦不到嗎?”
      “那、那是當然的啊。世上是沒有這麼恐怖的國中生啦!”
      實際上,的確是有人能滿不在乎的做出更駭人聽聞的犯罪行為,但那種病態的傢伙畢竟只是極少數中的例外而已。剛才我純粹是為了自衛,才會不得已抄起木棍。如今這種情況,實在讓人猶豫。不管對象是狗還是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人有辦法面不改色地痛下殺手啊?
      聽了我的話,那女人嘖了一聲。
      “……羽佐間徹路這混帳,到底是何居心。”
      “咦?我爸?我爸他怎麼了?”
      “那種事現在不重要啦。總之,你先摸摸這傢伙。”
      “才、才不要咧!況且,為什麼我非得摸……咦……摸?為什麼?”
      “總不能就這樣放著這傢伙不管吧?我要你進行干涉(Access)。別猶豫了。既然看得見【Another】,你就一定辦得到。”
      “就算你這樣說……還有,那個干涉又是什麼啊?”
      “廢話少說,你給我快點——”
      她發起脾氣,舉步就要朝我走過來。
      ‘汪!’
      那只狗立刻趁隙從她腳邊逃脫,一口氣朝著公園外沖了出去。
      “不妙,又被它逃了!”
      “切,所以就叫你趕快動手啊。這個廢物!”
      “什麼嘛……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來嘛、那個叫什麼干涉的!”
      “……要是可以的話,我早就做了。”
      “咦?”
      “況且也已經太遲了。”
      從野狗剛才逃逸的方向,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
      “怎、怎麼回事?”
      只見一輛黑色休旅車像要堵住整個出入口般的停在那裡,從車窗縫隙間射出的網子,在眨眼間就捕獲了那只野狗。
      ‘汪!汪汪!’
      一群身穿橘色防護衣的男子從拉門內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將那只兀自在網中不停掙扎的狗搬進車內。
      “主任,收容完畢。”
      “很好。接到通報的員警不久就會抵達這裡。南雲負責應付他們。平良和辻本負責調查附近的受害情況。全部的人都給我脫掉西裝,以免引人注意。”
      “瞭解。”
      男子有條不紊地下達各項指示。應該是他部下的那幾個男人應聲後,便依各自收到的指示行動。
      那人指揮現場的手腕堪稱高明,讓人看得目不轉睛。接著,男子朝這裡走了過來。
      “嗨~恭一。”
      “嗯……咦?高杉先生?”
      對方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人,這點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個公園裡,我嚇了一跳呢。”
      “高杉先生……你為什麼要抓那只狗?”
      “嗯。那只狗疑似感染了某種病毒。為了確認這一點,必須要進行各項調查才行。”
      “病、病毒……?”
      “哈哈哈,沒什麼好擔心的啦。就像前天被咬傷的那名少年,除了擦傷之外,並沒有其他方面的問題——對了,恭一你沒事吧?還有那邊那位小姐,有沒有被咬傷呢?”
      高杉先生以平常那副平和的口吻,很關心地問道。不過——
      (咦……?高杉先生…不認識……她嗎?)
      我一直以為她既然知道父親的事情,那麼和高杉先生一定也認識。但是……這兩個人是不是沒見過面呢?
      就在我腦中赫然浮現這樣的疑問時,她突然開口問高杉先生: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那只狗?”
      “咦?”
      “等、等一下,儚小姐?”
      如果他們是第一次見面,那種說話語氣就真的是非常失禮。即便如此,仍不見她有任何猶豫,繼續追問著高杉先生:
      “是要殺了它嗎?”
      “……恭一,這位是?”
      高杉先生思索了一會之後,這麼問我。看樣子他們兩個人是真的不認識。
      現在就全盤托出真的好嗎?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我,經過一番思考之後,這麼回答:
      “呃,是住這附近……認識的人。”
      連真偽都還不確定就告訴高杉先生,她說的“父親還沒有死”的情報,或許只會造成無謂的混亂而已吧。如果要說出一切,還是等向她打聽清楚之後再說。
      我做出判斷,決定暫時先說個謊隱瞞過去。
      “你們到底打算怎麼樣?要殺了它嗎?”
      “嗯……雖然於心不忍,不過,最終應該會如此處置吧。再說,與其讓它在外面製造更多的受害者,我認為這樣做要好得多……不是嗎?”
      看著始終以溫和態度回應的高杉先生,她歎了一口氣。
      “唉……是沒錯。災害總是要避免擴大才好。”
      “你能體諒真是太好了。”
      見她似乎是認同了這個說法。高杉先生露出一個和悅的笑容。
      在他身後,終於趕到的警宮與另一名下了車的男子正在談論些什麼的樣子。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剛才接到高杉先生指示的那位南雲吧。
      “不過……高杉先生的工作也包括做這種事嗎?”
      對父親的研究內容毫無概念的我,當然不可能會知道高杉先生實際的工作情形。只不過,再怎麼說他都是個在研究室工作的人,居然會進行這種跟衛生所沒兩樣的作業,實在讓我感到很意外。
      “哈哈哈,不是的,恭一。這同時也是商品測試,算是研究的一環喔。比方說捕狗用的網子,還有橘色的特殊服裝,這些全都是天賀產業製造的喔。”
      “喔,原來是這樣啊。”
      “你不相信我嗎?”
      “咦?怎麼會……我並不是在懷疑你們啦。”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好了,快點回家吧,路上小心。”
      這時部下的報告,以及跟警宮的交涉似乎也正好告一段落的樣子,於是高杉先生坐進休旅車,瀟灑地揚長而去。
      “……病毒是吧。”
      看著車子逐漸遠去,這個連真面目都還不清楚的女人忽然脫口說了這麼一句。
      那張看來有些寂寞的側臉映在我的眼裡,印象格外強烈。
      即便在這一瞬間,我也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但是——
      ——劈哩哩…………唔!
      “嗯,果然好吃。太好吃了!”
      “你吃什麼吃啊。不是跟你說過那是我的嗎!”
      撿來的麵包居然還吃得這麼理直氣壯。總之,我大力地給她吐槽下去。
      “就算是你的,反正你也是打算像昨天那樣留給我吃吧?”
      “昨天?——啊、你這混帳。昨天不就是你幹的好事嗎!可惡……你居然吃了我的咖喱麵包!”
      “咖喱麵包?喔,原來這叫咖喱麵包啊?真的很好吃耶!”
      只對自己想聽的話有所反應,肆意享用別人的麵包,你是從哪來的胖虎啊。
      “對了,你跑到哪裡去了?”
      “嗯……姆咕姆咕,去旅行了,是尋找這個咖喱麵包的壯闊旅程。”
      “你還真自由啊。”
      “因為膩了所以回來,然後麵包就掉在這裡,我的旅程也在此結束了。”
      “你的話就各方面來說都很奇怪喔。”
      不但一點都不壯闊,麵包也不是掉的,再者根本就說得七零八落、沒頭沒尾。我思索著該從何吐槽起——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起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妙。再過不久,由宇可能就會回來了!)
      現在根本就不是在這邊吐槽的時候。

      * * *

      不久之後由宇趕到公園,我朝她揮揮手表示一切平安。
      “你、你沒事吧,恭一?”
      “放心。托高杉先生的福,總算是得救了。”
      “高杉先生?”
      聽到這個意料外的名字,由宇瞬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
      “——啊、你……”
      她一看到我身後的女子,當場驚聲尖叫。
      “嗯?喔,是昨天那個女生啊。”
      至於儚則是毫不在意的這麼回答。
      “你是誰啊?又想給恭一添麻煩了嗎?”
      “啊、不是啦,由宇,你誤會了。這個人剛才救了我。”
      “咦……是嗎?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是托高杉先生的福?”
      “結果是那樣沒錯啦。不過最先救了我的人,是這位儚小姐喔。”
      “是、是這樣子啊。對不起,我剛才說了那麼失禮的話……”
      看到由宇道歉,她也只是回答“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一副真的沒當一回事的樣子。接著說道:
      “那,我們走吧。”
      說完便非常自然地率先走在前頭。
      我呢,早就有預料到事情大概會變成這樣,不過由宇可不一樣。
      “你,你等一下。呃……你叫儚小姐是嗎?”
      “唔?怎樣?”
      “儚小姐該不會今晚也打算在恭一的房間裡過夜吧?”
      “嗯?”
      被由宇這麼一問,她看著我,再看看由宇,接著又看著我……然後說了一句:
      “那樣有什麼問題嗎?”
      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呢,早就有預感她大概是做此打算,不過由宇可不一樣。
      “什麼叫那樣有什麼問題嗎?你在想什麼啊,真下流!恭一還是個國中生耶!那種事情,再等一百年吧!”
      我不知道由宇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一百年似乎也太久了,我等不了。唉呀,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怎麼了?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那、那是……當、當然囉?”
      儚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回問。由宇則是支支吾吾的,似乎不知該如何啟齒。
      我想再這樣下去,事情大概也不會有所進展,這麼一來最困擾的還是我。
      所以,我決定打個岔。
      “跟你說,由宇,我果然有些事情想要問問這個人。”
      “有些事……是指你爸?”
      “對。所以今天,我可以先讓她住我房間嗎?”
      “等一下、恭一!你是認真的嗎?”
      “不可以嗎?”
      “畢、畢竟……”
      由宇在一旁連瞥了儚好幾眼,像在確認什麼似的看著她。就連局外人也看得出來,由宇的視線全集中在套裝也難掩其完美比例的胸部與腰際一帶,然而儚本人卻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放心,相信我啦。再怎麼說,對方長得跟我媽那麼像,根本不可能會怎樣吧?”
      “那種事很難說啦。你不是連她的底細是什麼都還不清楚嗎?”
      “呃,這個嘛……”
      我含糊其詞,由宇則是沉思半晌。最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向我提議:
      “那,就這麼辦吧。由我們來幫你判斷,看這位儚小姐是否值得信任。”
      “咦咦?”
      “既然決定了就回我家吧。我會先跟我媽講好,今晚我們大家就一起吃飯。事情就等那時候再慢慢問個清楚……可以吧?”
      “啊、好……”
      “儚小姐也方便嗎?”
      “我無所謂。”
      看來跟我預料的一樣,事情的發展似乎變得很不妙。
      我趁著走在前頭的由宇不注意,用眼神向儚示意。
      也不曉得她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呵呵呵……吃飯哪,真教人期待耶,恭一。”
      她一副打心底感到高興的樣子,腳步也格外輕快起來。
      在不知不覺間,就這麼直呼起我的名字來了。
      (這傢伙……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即便像這樣滿懷不安,由宇媽媽親手做的料理還是讓我期待得要命。

      * * *

      於是,最後演變成我和名叫儚的神秘女子,一起到美樹本家接受晚餐款待,不過……
      “喂,恭一!”
      “呃、是!”
      “你這小子,還是個國中生,居然帶這麼漂亮的小姐進房間,到底有何居心啊?啊?你這個小鬼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不、不是啦……關於這點……”
      面對由宇的父親——美樹本岩這麼近距離地要求解釋,我拼了命地思考話語想要辯解。
      客廳裡,美樹本一家加上我們兩個,總共六個人同桌坐定。當著還沒開動、只顧著觀察情況的由宇和奈奈的面接受盤問,讓我處於異常緊張的狀態,頗有法庭上被告的感覺。
      其實,在來這裡之前——正確地說,是在由宇趕到公園之前,我就已經和儚大致套好話了,不過……
      (完了……一緊張就完全想不起來要說什麼了啊。)
      現在在老爹面前的我,根本是一副吞吞吐吐、語焉不詳的窘樣。
      由宇她老爸是美樹本公寓的管理員,同時也是個木工工頭,週末還在附近開設空手道教室,簡直是個將‘精力充沛’一詞具體化的人物。再加上外表也是與其內在相襯,體魄強健有如職業摔角選手,所以從小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父親一般值得仰賴,同時也是我畏懼的物件。
      他那嚴格的教育方針讓我從小就飽受‘訓練’,每當那粗壯可比原木的手臂映入眼簾時,我就會警惕自己千萬不能偏離正道。
      “……怎麼了?是說不得的事嗎?”
      “沒有啦……所以說……”
      我邊用手擦著褲子,拭去掌心滿滿的汗水,邊動腦筋思考,卻怎麼也找不到適當的詞彙。就在這個時候——
      “唔……這個好吃!嗯嗯!”
      “哎呀、真讓人欣慰!多吃一點喔~”
      儚竟一個人大口大口吃著料理,還很不要臉地把碗伸到伯母面前,要求再添第二碗。
      “你給我客氣一點!”
      “有什麼關係,真的很好吃耶。你也快點吃吧?”
      “你這渾球……你以為是誰害的!”
      看到儚一臉無辜的表情,我不禁握緊拳頭,但那只手當場被按了回去。
      “現在在跟你說話的人可是我喔,恭一。”
      老爹那只手有如手套一般將我的拳頭整個握住,我知道自己這次絕對逃不了了。
      “呃、是~”
      “好了啦,你也真是的,有話就待會兒再說嘛。況且是阿恭救了由宇吧?這樣對恩人不是很失禮嗎?”
      伯母在儚的碗裡添進熱騰騰的白飯,一副看不下去似的這麼說道。
      “唔……嗯,關於這點我的確心懷感激。謝謝你羅,恭一。”
      “啊、哪裡,不敢當……”
      老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著我低頭道謝,害我一時不知所措。
      “不過,這和那是兩碼子事。你懂吧?”
      “就跟你說待會再講嘛。阿恭肚子也餓了吧?”
      “少囉唆,你閉嘴!”
      “是、是。”
      伯母嘴裡這麼說著,邊朝老爹的背後吐了吐舌頭。
      或許跟她那圓嘟嘟的身材也有關係吧?總之,這個動作由宇媽媽做起來可謂喜感十足……老實說,即便是在這種緊迫的狀況之下——不如說,就因為是這種狀況——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腦子裡明明知道就算看到滑稽的東西也‘絕對不能笑’,但卻反而會讓人強烈地意識到‘好笑’。
      “……噗。”
      “怎麼啦,恭一?”
      “沒、沒事。”
      我強忍住笑意,將視線轉移到餐桌上。
      今天的主菜是西式蛋捲。伯母這道質地鬆軟香味濃稠的蛋捲也是我最愛吃的菜之一,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強烈的空腹感也隨之襲來。
      在眼角餘光中,只見儚還是老樣子,毫無顧忌地狂掃著蛋捲,邊跟奈奈煞是開心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的這樣)在聊天的樣子。她們的對話內容到底是什麼呢?我實在很好奇。
      (可惡……那傢伙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情……)
      看到她嘴角上沾著的番茄醬,我湧起一股怒意。
      (……嗯?奈奈在做什麼?)
      奈奈與儚恰好相反,還沒開始用餐。看樣子,她正在用番茄醬在蛋捲上面寫字。
      只見她在那上頭再次以出神入化的運筆技巧……不對,是運番茄醬技巧,寫下了:
      ——衝擊性的事實!——
      這幾個字。
      (筆劃也未免太多了吧!)
      (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
      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為此感到驚訝。
      當然也就更加管不著什麼衝擊性的事實了——就在我這麼想時……
      “喔,奈奈,寫得真棒。”
      “……概念是衍生自圓體的字型……目的是為省去調整字元間距的手續而創作的字體……縱橫筆劃粗細統一……構造複雜的字也可以放心。”
      “喔,真有一套。不愧是我的女兒。”
      老爹看著還是老樣子,只要一提到字體話就變多的奈奈,大大地稱讚了一番。
      聽了老爹的讚美,奈奈點了一下頭,小聲地說道:
      “……努力的成果。”
      何止這種程度。
      簡直可以上電視了。
      “——那,衝擊性的事實是指?”
      “……就是……”
      意外,太意外了。那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掩護射擊。
      “這個人是……恭一哥哥的……阿姨。”
      奈奈的發言讓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在儚身上。
      “沒錯。我就是那個‘阿姨’。雖然聽起來有點刺耳,不過,我和他就是那樣的關係。”
      聽了儚的一席話之後,老爹再度將視線轉回到我身上。我看出了他眼中的意圖。
      “啊……對,就是那樣,儚是我媽的妹妹。因為工作的關係,似乎一直都呆在國外。
      我趕緊趁勝追擊,附和儚的臺詞。
      “工作?”
      “她和我父親一樣同屬天賀產業,據說是在海外分公司上班——印象中是在香港那邊吧?”
      “嗯、沒錯。”
      看到儚點頭,奈奈競也主動發問。
      “…………香港……是個怎樣的地方?”
      “儚,就跟日本差不多。”
      “……都說哪種語言?……廣東話?”
      “用日文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這正是我和儚之間早就決定好的戲碼。不過,我沒想到儚竟然實際操演得這麼有模有樣。
      但是,即便如此——
      “……什麼料理……最好吃?”
      “咖喱麵包吧。其他的因為太忙都忘光了。”
      “……香港那邊的……口味如何?”
      “嗯,跟日本的差不多。”
      “……有看到……洪金寶嗎?”
      “有、有。”
      “……做了些什麼?”
      “這個……因為太忙都忘光了。”
      “……真可惜……可是,好厲害。”
      “很厲害吧!?”
      “……嗯,很厲害。”
      “哇哈哈。”
      多麼讓人心驚膽顫的對話,要掰也掰好一點嘛。
      (不過,奈奈倒是說了不少話呢。)
      平常跟他人簡直毫無對話可言的奈奈,居然和儚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這樣的狀況真是讓我意外……應該說,有點不甘心吧。
      “嗯……原來如此。我第一眼看到時還真是嚇了一跳,難怪她會和那傢伙的太太長得那麼像。”
      是我們的對話,還是她的外表說服了老爹呢……只見老爹一邊撫摸著帶點鬍子的下巴,眯著眼睛打量著儚。
      和父親也算是從學生時代就結下孽緣的老爹,是少數知道母親生前如何的人之一。據說孤僻的父親唯一熟到會邀來家裡作客的,就只有老爹而已。只不過後來兩人各自有了小孩,再加上彼此可能都很忙碌的關係,他們也就漸漸地不常碰面了。因為這個緣故,阿姨和由宇她們都不認識我媽。
      “與其說像……不如說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吧?”
      “啊嗯?你為什麼會知道啊,由宇?”
      老爹挑起一邊粗眉,看著隨口打岔的由宇,露出詫異的表情。其壓迫感之強,大多數人在那樣的面孔前都會啞然失聲,不過女兒就是不同。不愧是已經習以為常的由宇,只見她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因為恭一給我看過照片啦。”
      “喂、喂。”
      “咦?不能講喔?對、對不起……”
      “也沒有那麼嚴重啦……只是覺得有點丟臉而已,居然隨身把家人的照片帶在身上。”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內心卻是焦急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次在屋頂上是為了要解開由宇的誤會,一時情急才拿給她看的。老實說,就連在那時候心裡都有些抗拒。
      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拿著‘這張照片’,仿佛是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我就是無法擺脫這樣的念頭。
      所以一直到今天以前,我絕不會在別人面前看那張照片。
      “那一點都不丟臉喔。對吧,爸?”
      “就是啊,這沒什麼啊——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你有照片哪。”
      “嗯,是啊……現在是放在房裡沒帶出來。”
      總之,我表明了無意在此展示照片,以免這個話題再繼續發展下去。
      “恭一那時候啊,才這~麼小,還流著鼻涕呢。”
      “才、才沒有!”
      “…………”
      奈奈似乎也頗感興趣,只見她一直凝視著我。
      “千萬不要當真喔。應該說,不可以對那麼偏執的事情感興趣。”
      “……唔!”
      聽到我如此直言,奈奈畏縮似的垂下了眼。
      (啊,我並不是在生氣啦……)
      早知道就不要給由宇看照片了。
      “……對了,恭一。”
      “咦?”
      突然被老爹這麼一叫,我赫然回過神來。
      並不是因為這一叫來得像突襲,問題是出在他的語調。
      聽起來有種茲事體大的感覺,讓我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什麼事?”
      “那個……有遙的那張照片,是全家福照嗎?”
      “嗯、對。上頭有爸媽和我三個人……大概是我讀幼稚園的時候吧。話雖如此,我一點都不記得拍這張照片時的事情就是了。”
      “……這樣啊。”
      “嗯?你們在說什麼啊,爸?”
      “沒什麼。話說回來,恭一好不容易像這樣和親戚見面了。今天就來慶祝吧。來,大家趁熱儘量吃喔!”
      或許跟我剛才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也有關係吧。總之,老爹在這之後就不再提到照片,他和平常一樣,邊大吃著伯母做的菜邊發出豪邁的笑聲。
      那是美樹本家平常的用餐光景。從剛才起就沒停過嘴的儚早已經融人其中,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不僅如此,儚和奈奈與伯母也很自然地交談著。在不知不覺問,就連由宇也加入了對話,笑成一團。
      (……這傢伙很行嘛。)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儚順利扮演了‘阿姨的角色’,其實美樹本家寬容的氣氛才是最大的功臣。不抱持成見或偏執,而是從接納對方開始。就是他們一家人這樣的寬闊胸襟包容了我和儚吧。
      就連由宇,雖然早就知道那個就某種意義上的“父親還沒有死”的對話內容,甚至之前還嚷著一定要對儚打破沙鍋問到底,但也絕不會在這時作無謂的追究,不愧是美樹本家的人。
      “——抱歉啦,讓你替我瞞著那件事。”
      我趁大家不注意時,悄悄地向由宇道謝。
      “也沒什麼啦……要是真的當場冒出一句‘恭一的父親還沒有死’,老實說也很麻煩。”
      “就是說啊。”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香港分公司啊?既然要說謊,拜託你也掰個好一點的嘛。”
      “啊,果然被你拆穿了?”
      “廢話……不過,要是知道了什麼,記得告訴我喔。”
      雖然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模樣,由宇仍跟著我壓低了音量。最後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背。
      於是從那一刻開始,就再也沒有人反對“儚是我的阿姨,她要暫時住我房間。”這件事了。

      * * *

      “——那,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真相了?”
      在美樹本家吃過飯,回到房裡之後,我馬上開始向儚提出質問。
      為了報答體諒我的美樹本家以及願意信任我的由宇,我決心要對這個叫儚的女人追根究底、問清楚所有的疑問。
      “喔,好啊。你想問什麼?”
      至於儚,不知道是早巳做好心理準備,還是純粹因為肚子填飽了心情正好,只見她爽快地一口答應。
      “你有說過……我爸還沒有死,對吧?”
      “對啊,我是說過。”
      “那我爸現在人在哪裡?”
      “就算你問我在哪,也很難解釋清楚啊。好像無所不在,實際上卻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就是那樣的地方——懂了嗎?”
      “誰聽得懂啊!”
      豈能讓你就這樣蒙混過去。
      本來就不得要領,仿佛猜謎似的話語早巳讓我傷透腦筋。現在的儚更是捉弄人似的,將我推向了混亂的極致。
      “唔嗯。我能確切告訴你的,大概就只有他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啊?這算什麼啊,原來你之前是在騙我的?”
      “哎呀,你冷靜點。他是真的‘還沒有死’。只不過,他現在只能算是以【Another】的形態在這世界的某處飄蕩而已。
      又來了。
      之前在公園裡聽到的那個辭彙。
      (爸爸是……【Another】?)
      儚說出了這個具衝擊性的事實,不過不知為何,卻又邊朝著浴室的方向移動。
      “喂……”
      “抱歉,我有點渴了,去廁所。”
      這傢伙,這種時候還想搞尿療法嗎?
      我叫住這個專愛以古怪行徑折騰人的儚,從冰箱裡拿出2公升塑膠瓶裝的麥茶塞給她。
      “要喝就喝這個。還有你昨天說的話是真的?”
      “……?”
      “哎,算了。啊、杯子在那邊——唉、喂!”
      不等我指示,她已經直接對著塑膠瓶口,大口大口咕嚕嚕地喝了起來。
      “嗯?怎麼了?”
      她將瓶口挪開,用袖子豪邁地抹了抹嘴。從下巴以下到脖子一帶,全弄得濕答答的。
      “喔,你也想喝啊?拿去。”
      “並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算了。”
      我一邊歎氣,一邊把面前的容器推回去,於是儚又開始對著瓶口喝了起來。
      事實的真相是這個沒常識的傢伙,在美樹本家居然能夠表現得那麼人模人樣。這一點,直到現在還是讓我啞口無言。
      “呃……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那個叫【Another】的玩意兒,你在公園裡也提過了對吧?就是我每天都會看到的東西或什麼的……”
      “是啊。”
      儚一邊點頭表示同意,一邊摸索著房間的牆壁……
      “我問你,那個該不會——啊。”
      不等我說完,儚就摸到室內照明的開關,毫無預警地關掉了電燈。
      過了晚上八點的室內轉眼陷入一片黑暗。
      果然……不久之後,我的眼睛就捕捉到了奇形怪狀的物體。
      “沒錯……就是【它們】。你看得見吧?在那邊的桌子底下或天花板一帶……哎呀,連床邊也有呢。”
      正如儚所言,房間裡到處都有和昨晚一樣的【某些東西】飄浮在空中。
      “嗯、是啊……”
      我一邊用眼睛追著在昏暗中千真萬確看得到的那些半透明物體,一邊愣愣地回答著……這時,我注意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麼說,你也看得到囉?”
      “當然囉。我本來就是待在那邊的。”
      “那邊……?”
      她那奇妙的口吻讓我胸中起了一陣騷動。
      在黑暗中,身影比【它們】更加虛無的她,聲音讓人聽了不覺毛骨悚然。我忍不住開了燈。房間再度為明亮所填滿,仿佛和悉數為光所侵蝕而去的【它們】交替般,儚取回了實像。
      這樣的光景讓我松了一口氣。儚看在眼裡,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來,我剛才大概露出了相當沒種的表情吧,儚自己還不是就連喝個麥茶也弄得髒兮兮的。
      “根據羽佐間徹路的見解,我似乎是【Fantomas】(法國小說中神出鬼沒的千面大盜)的樣子。”
      “Fantomas……?”
      又出現了新的生澀字彙,我幾乎是反射性地緊咬不放。
      “簡單地說,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命體對存在於異空間裡的一種靈物質【Another】進行干涉後所誕生的新生命體。”
      這哪裡簡單了?
      (所謂的新生命體是什麼啊?簡直就像是這傢伙——)
      (……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呢?)
      為了避免陷入奇怪的思考,總之,我決定先對自己有印象的詞彙表示興趣。
      “干涉——你在公園裡有提過對吧!?還說什麼我也能辦得到。”
      “能看得見【Another】的人,幾乎無一例外,都具有成為干涉者的資格喔。我就是你爸•羽佐間徹路以他的能力所創造出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從【Another】變成現在這副落魄樣。”
      又來了。
      看樣子,我實在非問不可了。
      “我爸……創造出了……你?”
      “沒錯,信不信隨便你。”
      眼前這傢伙的確是有些奇特,不過不論我再怎麼看,她都是個人類女性。我實在不覺得她是由人所創造出來的那種難解的存在。更別說她的原形居然是像【它們】一樣,是那種變幻莫測的物體……
      (這不是真的吧……)
      (她居然不是人類……這種事情……)
      然而儚卻無視於我此刻的混亂,繼續說下去:
      “你還記得剛才那只黑狗吧?那就是狗不慎干涉【Another】以後【Fantomas】化的模樣。外表或許跟普通的狗沒什麼差別,但其實內在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你說干涉……那麼,那只狗也是那個什麼干涉者囉?”
      “並不是……我想它之所以【Fantomas】化應該不是出於自願。因為據我所見,混在同一個肉體內的兩個自我根本就在互相排擠,精神大為混亂的樣子。”
      也就是說,所謂的【Fantomas】化很接近俗稱的“狐狸附身”或“犬神附身”之類的現象囉?儚是這樣娓娓敘述給我聽的。
      “那麼,你到底是要我對那只狗做什麼呢?”
      “當然是要你將【Another】從那只狗身上趕出來,收拾事態囉……”
      “辦得到才有鬼。”
      “說得也是。如今想起來,那時候是有點操之過急了。當時我一心以為,你既然是羽佐間徹路的兒子,應該就能夠理解才對,所以稍微強人所難了一點。”
      “真是的……不過,回收了那只狗的高杉先生應該也知道那個【Another】的存在吧。雖然他表面上說是感染了病毒……他到底是打算怎麼處置?”
      “天曉得。聽他的口氣應該是知道,不過……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但那只狗的狀況,的確也跟感染病毒差不多。既然如此,應該是只會單純地將它處分掉而已吧。”
      處分——聽到這毫不留情的字眼,一股莫名的無力感襲來。
      要是那時候自己能做點什麼的話……想到這點,內心果然還是有一點煎熬。
      “我說不定也會變成那樣——不如說,正因為我是人為有意創造的產物,所以本質更為惡劣吧。”
      我從儚帶有自虐色彩的話語中感覺到事態的核心,於是二話不說直接問她:
      “唔……結果我爸到底做了什麼?他讓你……那個……誕生,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唔。”
      “嗯?怎麼了?”
      她突然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在我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時……
      ——噗。
      從儚那邊傳來奇怪的聲響。
      (咦?剛才是……)
      (這傢伙該不會……)
      不會吧。我心裡想著應該不可能吧……
      “哎呀、抱歉,我放屁了——你剛才說什麼?”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直接公開承認自己放屁的女子嗎?
      現在的我肯定露出了像是目擊到珍禽異獸時的表情。
      “喔,對了對了,就是羽佐間徹路行動的理由吧?”
      看樣子,她好像根本就無視於我的困惑,很快又想起剛才的話題,並且逕自回到了話題上。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不過那傢伙的行為極其愚昧。”
      撇下這句話之後,儚就如我所預料的,開始平靜地說起這整個事件大致的來龍去脈。所以,我也不得不先將她剛才放屁的插曲擺一旁。
      “用比較不嚴謹的方式來解釋的話,【Another】是近似於你們的世界所說的‘靈’的存在。”
      “靈?……那果然是像幽靈一樣的玩意兒囉?”
      “是啊。你要這麼認為也無妨。”
      之前就隱約覺得是這樣,如今再重新確認一次,果然還是覺得很不舒服。這應該是因為我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多數人一樣,對‘靈’抱持著負面印象的關係吧。
      “不具實體,在這個世界上具現化不完正,非常不安定的靈物質——這就是【Another】。羽佐間徹路嘗試從這個【Another】抽出在現在這個世上還未能取得的未知能源。”
      “未知的……能源……原來如此。那就是我爸所說的,用來取代電力或瓦斯的次世代能源吧。”
      “唉……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倒還好。從沒什麼利用價值的【Another】抽出能源,並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問題就出在那傢伙進行的另一項與次世代能源並行的研究——不對,或許次世代能源不過是副產品,另一項研究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也說不一定。”
      “另一項研究?”
      “沒錯,就是對【Another】進行過度干涉。你知道嗎?【Another】一旦感應到干涉者的意識,便會稍微聽從干涉者的命令。”
      這件事我在年幼時就已經聽父親說過了。在無聊或睡不著時,早已履試不爽的我點頭同意。
      “嗯,這我知道,我現在也還偶爾會操縱玩玩它們。不過,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是因為【Another】內含的能源不具意向性(intentionality)的緣故。”
      “意向性?”
      “簡單說就是沒有目的。所以,它會貪婪地尋求他人的思考,當發現那個思考是沖著自己而來時,就會樂於聽從對方的命令,盡它內含的能源所能。”
      我回想起照自己的意識飛舞的半透明物體,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油然而生。
      “也就是說,我一直在擅自使用它們的能量囉……”
      “你不需要為此而感到歉疚。要是沒人發現的話,【它們】通常也只是半永久地在空中飄浮。像這樣一無是處的【它們】能找到存在意義,反而是一種幸運吧。”
      “是嗎……”
      聽到她這麼說,我總算稍微釋懷了一點。
      再說我本來就不是出於惡意,因此倒也不至於特別內疚……不過,儚的聲音卻讓人有種奇妙的安心感。
      “恭一有摸過【它們】嗎?”
      “不,從來沒有。”
      “……真的嗎?”
      儚再次確認道。
      “是我爸要我千萬不能碰的。我記得他還說‘一旦碰了,內心就會遭到窺視’。聽到這種話誰還會想摸啊。”
      “……但是羽佐間徹路動手了。”
      “咦……”
      “他碰了我,讓我看見他的內心。”
      “那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干涉?”
      “沒錯。透過直接觸碰【Another】來掌握其能量——這就是所謂的干涉。借著這個行為,干涉者就能夠將【Another】隨心所欲轉變成這個世界的物質。”
      “居然連這種事都能……!?”
      “沒錯。所以,干涉了【Another】的羽佐間徹路根據自己的記憶創造了我。動用了所有關於他的妻子•羽佐間遙的記憶。”
      “…………唔!”
      我終於有種稍微明白了什麼的感覺。
      也就是說直接觸摸【Another】的行為,應該就是將自己的記憶更加詳細地傳達給其內含的能量吧。
      因此,父親所創造出來的這個名叫儚的人物——
      根據父親的記憶所創造出來的這名女子——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所以,她才會長得那麼像。
      那麼像稱得上是自己唯一寶貝的那張照片中,滿面笑容、和藹可親的那個……
      我胸口洋溢著一股溫暖的感覺。
      緊張和興奮讓我的嘴唇不住地顫抖,我恐懼地反芻著腦中浮現的話語。
      那是這十五年來,從來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口的、夢一般的話語。
      我一直都在忍耐。
      在黃昏的公園裡期待有誰來迎接,玩到晚上的時候。
      在空無一人的廚房裡,獨自吃著咖喱麵包的時候。
      由宇拿著她要當母親節禮物的康乃馨給我看的時候。
      那時候是。
      其他時候也是。
      我一直忍著那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我將它深埋在無人能觸及的內心深處,以鎖鏈捆綁、上鎖,再嚴密封印起來。
      但是——
      “你是……媽媽……嗎?”
      我還是說出口了。
      說出口以後,我才第一次知道。
      我才深深明白。
      自己有多麼想要喊出這句話。
      (呼……說出來了。)
      我甚至不敢看著她的臉。喜悅與成就感,以及遠超出以上情感的羞澀讓我滿臉發燙,忍不住低下了頭。
      再怎麼說,這是意外的重逢,會緊張也是自然的不是嗎?
      早就已經去世、不可能還在這個世上——這些事在這時候都無關緊要了。
      在這一刻,一切都無所謂。
      因為她現在站在我面前,就像這樣——

      * * *

      一樓管理員室的美樹本家或許是因為佔有兩戶空間的緣故,格局要比客房的房間來得寬敞許多。
      話雖如此,這裡畢竟住著一家四口。廚房、客廳、再加上給小孩住的三坪大房間,合計三個房間,還是稍嫌狹窄了點。
      所以,將一家四口所需的整套生活用具全都收納在有限空間裡的妻子,以及成長過程中從不埋怨共用房間的兩個女兒,對美樹本岩來說是莫大的驕傲。
      望著用餐後在廚房收拾碗盤的妻子和女兒們的身影,岩再度為自己有個美滿家庭而感到滿心喜悅。
      正因為如此——
      “唉……”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忽然想起剛才一夥人聚在一起用餐時,由宇提及的那張‘照片’的事。
      ——年幼的羽佐間恭一和年輕時候的父母一起拍的唯一一張照片。
      據說由宇是在看到那張照片之後,開始對恭一現在所處的奇妙狀況產生了理解心,進而製造這次吃飯的機會,向身兼管理員的父母徵求意見。
      曾和恭一去世的母親——也就是友人的妻子——羽佐間遙,有過數面之緣的岩看到儚時,真有種時間倒流的錯愕感。
      她自稱是‘遙的妹妹’。而兩人的容貌又如此神似,的確也只能做此解釋。不過正因為如此,總覺得她的發言聽起來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失去雙親,又沒有其他親人的恭一既然堅稱她是“因關心恭一而前來拜訪的親戚”,岩也決定要信任她。
      當然,如果到時候讓他發現,那個女的是利用恭一那種心理趁虛而入的卑鄙小人的話,他是絕不會放過她的……
      只要事情不是那樣,他希望能儘量如恭一所願,成全恭一。
      畢竟,這世上不可能會有不要家人的人——不,是不該有那樣的人。
      所以,岩才會打從恭一還住在附近的時候,就待他如同自己兒子般。在三個月前得知羽佐間徹路過世的時候,甚至強迫他搬到自己的公寓來住。
      實際上,他把羽佐間恭一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而恭一也很親近這樣的他。只不過岩偶爾還是會在對話中,不經意地感受到恭一在‘外人’這道柵欄前有所顧忌。
      岩本來就下定決心,不管之後要花多少時間,總有一天要除去這道裝模作樣的柵欄。不過,如果恭一和這個自稱是他‘阿姨’的女子一起生活,多少能夠緩和心境的話,岩認為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所以,縱使存在著那個決定性的疑問,他也沒有問出口。
      “怎麼了,爸?你的表情怪怪的喔……”
      不知何時已幫忙做完家事的由宇將茶倒進岩已經空了的茶杯裡。
      “我在想事情。還有,當著父母親的面說什麼表情怪怪的,像話嗎?”
      “抱歉、抱歉——那爸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平常總是未經思考就行動的父親的話似乎勾起了由宇的興趣,只見她在岩身旁坐了下來
      “沒什麼啦……就恭一的事情啊。”
      “喔。”
      由宇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呢……竟然還打算和那個人一起住?”
      由宇大概認為岩是以管理員兼父親的立場,擔心今後的發展吧。只見她這麼問道,想要探詢岩個人的意見。
      “算了,我想暫時就隨恭一高興吧。看他剛才的樣子,兩人似乎處得不錯不是嗎?”
      “……嗯、是啊。”
      看著由宇含糊其辭的樣子,岩在內心苦笑著。
      他隱約察覺到女兒對恭一抱持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他也知道她並不樂見現在這樣的情況。
      只不過,由宇應該也和岩一樣,在希望恭一幸福這點上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在恭一堅稱那女人是‘阿姨’的期間,她大概決心要尊重他的意願,在一旁默默守著他吧。
      岩自然是有些心疼,不過對岩而言,女兒能夠成長為一個為人著想、心地善良的人,還是令他滿心自豪。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恭一時的情景嗎?”
      岩靜靜地問著讓他自豪的女兒。
      “咦?嗯,還記得啊……”
      由宇露出有點訝異的神色,不過她隨即點了點頭。
      “那傢伙就像借來的貓一樣不知道在怕什麼,害我也跟著緊張起來,跟他說話還真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啊。”
      “啊哈哈,對啊。是托兒所還是念幼稚園的時候啊?恭一的皮膚比以前還要白,像個女生一樣,文文靜靜的。”
      兩人回憶起往事,笑著聊了起來。
      當時,岩猜想羽佐間徹路在妻子過世之後,應該有所不便,於是便邀白天時只能和保姆接觸的恭一出來和由宇她們一起玩。
      是因為現在恭一已經順利長大,才能像這樣笑著談論。曾有一段時期,每當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岩就對羽佐間徹路有一肚子氣,並為恭一感到心疼。
      那時候,恭一整天大半的時間都窩在房間裡,沒和人見面,是個白淨纖弱,絲毫沒有霸氣的孩子。那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著實讓人在意。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恭一和他們接觸時的態度了。
      總之,就是非常地聽話。
      若是以“這小孩很聰明”來解釋一切,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但是,“要不要去玩?”“要不要吃點心?”“要不要一起吃飯?”“想不想來學空手道?”……面對這所有的要求,恭一總是回答“好。”“好。”,從不抱怨,只有盲目的遵從。
      在不知道實情的人眼中看來,或許會認為他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但老實說,岩看到他那副模樣卻只想吐。
      因為,岩在他身上只看到了‘不安’與‘恐懼’。
      他完全沒有任何一點自我的主張。
      ……伯被人討厭。
      ……怕被人遺棄。
      正因為孤獨,所以比誰都希望與他人有所牽絆。每當機會好不容易來臨,便緊抓著不放,甚至不惜扼殺自我——至少在岩的眼中,他只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
      他最近有看過一出電視劇,裡頭有個與他有相同反應的孩子,成為大家討論的話題。
      劇情的內容,是描述一個因埋首工作而疏於照顧家庭的丈夫,有天妻子突然丟下年幼的女兒離家出走,並要求離婚。這是一部描寫從未做過家事的父親,與堅強可愛的少女交織出的奇妙共同生活,故事感動了無數的觀眾——在這樣的讚譽推薦之下,岩也只看了一次重播而已。因為劇中登場的那個少女聽話的模樣,只讓他感到莫名焦躁且興起一股憂心感。
      沒有比放棄當個孩子的孩子還要不自然的事了。
      對經常這麼想的岩而言,恭一簡直就像是個末期病患。所以儘管明知自己是多管閒事,他還是取得羽佐間徹路的同意,每天試著與恭一接觸。
      也許是岩的努力總算有了回報,恭一在升上國中時,已經完全收起那種畏首畏尾的態度,成長為一個有自我主張的人了。
      所以,當岩聽到他自己提出“想暫時和阿姨住在一起”時,實際上是非常欣慰的。
      “嗯……是啊。好不容易終於找到恭一的親戚了。”
      或許是回憶往事讓由宇重新體會到恭一絕非順遂的境遇,她這麼喃喃說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岩摸了摸女兒的頭……
      “或許你會覺得不是滋味,不過就暫時忍耐一下吧。要是真有個萬一,我就請安東尼奧搬出去,讓給儚小姐住,好不好?”
      “等、我又沒有……而且,為什麼是安東尼奧先生呢?”
      岩的話正中由宇的痛處,讓她產生了明顯的動搖。不過,她還是針對岩若無其事說出口的聳動部分吐槽。
      安東尼奧是住在恭一隔壁的義大利人,現為大七學生。
      印象中,他好像是因為不想就業,所以死皮賴臉一直設法留級,僅靠打零工來維持每天的生活所需。閒暇時就整天打PS機。真要說起來,是個堪稱人生不良範本的人物,不過……
      真的要強制人家搬離,由宇多少還是有點於心不忍吧。
      但是岩卻搖搖頭,一副憤慨的樣子說道:
      “那混帳竟然瞞著我偷偷養起九官鳥來了,說是什麼想要有個談話的物件!”
      “哇,明明就是個義大利人說。”
      由宇所想像的義大利人,八成是那種個性開朗、和誰都能打成一片的角色吧。不用說那當然是偏見,身為父母應該要糾正她那種有欠縝密的想法才對,不過,這個時候岩姑且先說說自己想說的話:
      “重點是我們公寓禁止養寵物啊。這混球!”
      “啊,對喔,說得也是。”
      看到女兒同意的表情,岩哼了一聲,同時滿意地點點頭。這當然無法解決任何事情。
      不過,現在只要能轉移由宇的注意力就夠了。
      “先不管安東尼奧先生怎麼樣。總之,既然恭一如此希望,那就先這樣好了。況且她還救了恭一,對我而言,她就像是恩人一樣。”
      仔細想想,“儚是由宇的恩人”這種說法實在很奇怪。算了,她本人能認同就好了,於是岩也姑且不戳破這個謬論。
      看著起身再度回到廚房中的由宇,岩靜靜地歎了一口氣。
      (呼。總算是瞞混過去了……)
      這都是托那個在二樓像個寄生蟲一樣賴著不走的奇怪義大利人之福。總之,岩決定暫時對那只九宮鳥的問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那張全家福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再度運作停滯不動的思考。
      為什麼恭一會有那種東西?他到現在都還無法接受。
      因為不管再怎麼想,那種照片都不可能存在。
      (恭一……難道你沒有發覺嗎?)
      (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若是如此,目前察覺到這個矛盾點的就只有岩一個人了。
      到底該不該提醒恭一這點呢……
      岩一個人不發一語,雙手環胸,朝斜上方的天花板——差不多是恭一房間的所在位置——投以嚴肅目光。
      不過——
      (搞錯了……這邊是安東尼奧的房間。)
      就算趕緊轉換方向,也已經扳不回形象了。

      * * *

      好不容易終於能說出這句宿願得償的話,然而……
      “……等一下。”
      傳回我耳邊的卻是這樣的一句話。而且好死不死地,緊接著……
      ——噗。
      她又放了一個屁。
      “喂!”
      感動全無。
      還不只這樣——
      “不過是個屁而已,別吵啦——啊,還有,你弄錯了。”
      她簡直就像是順便似的補上了這句。
      “……咦?”
      “我是以關於羽佐間遙這個女人的記憶,所創造出來的人類沒錯——這點我承認,但很可惜的,我並不是你媽媽。”
      “為、為什麼?”
      最後的最後竟然還冒出這種話來,我不禁啞然。
      “就算你問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概是因為沒有撫養你長大的記憶的關係吧?所以很抱歉,我既不想抱你也不想喂你喝奶。”
      “奶……唔、我才不要咧!你當我現在幾歲啊。”
      “喔?你幾歲?”
      “……十五。”
      我很不情願地回答,她那純粹是疑問的語氣終於讓我搞懂了。
      這名女子是存在于父親——羽佐間徹路記憶中,身為他‘妻子’的佐久間遙。對我而言,就連,在我懂事時‘就已經去世的母親。’都不足。
      (……這算什麼啊。)
      這麼一來,在旁邊一頭熱的自己不就像個白癡一樣嗎?
      “老爸,你在搞什麼鬼啊……我恨你。”
      “我就說吧?那傢伙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
      不過是無心的一句話,儚竟然大表贊同,讓我嚇了一跳。
      “你好歹也曾經是我爸的太太耶,幹嘛要恨我爸?”
      我實在不明白,父親根據自己關於母親的記憶所創造的這個名為儚的人物,為什麼會對父親抱持著怨恨。
      該不會母親在生前其實很討厭父親吧?
      “別誤會了。這憤怒並非佐久間遙本人所有,而是被那傢伙創造出來的我本身所抱持的情感。”
      “那你是……在氣自己被Fantomas化嗎?”
      “是啊……【Fantomas】化本來算是一種意外,並不是人為造成的。那傢伙幹出這種事來的確是個問題。而且更蠢的是,那傢伙竟然還讓我具現化成這樣不完整的狀態。”
      “不完整?……哪裡不完整了?”
      我由上往下仔細觀察著眼前的儚。
      那臉蛋之漂亮自然不在話下,豔麗的黑髮、撐起襯衫的雙峰、緊致的腰身、修長的四肢——在我看來根本是無懈可擊,實在無法理解她到底是哪裡不滿意了……這全是因為女人欲望深重之故?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你果然還是很在意這對奶吧?”
      語畢,儚以雙手捧起“沉甸甸”的雙峰。由於她是由左右往中間使力,因此從領口微露的乳溝,真的是非常非常地壯觀。
      “誰誰誰誰誰在意啊!”
      實際上,凡是身心健全的國中男生不可能不在意,我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話雖如此,我居然會在意媽媽的胸部,真是不健全到極點。色即是空、淫欲退散!
      “我所說的不完整並不是指外表上的。依據羽佐間徹路的記憶變成這個模樣是無妨,但那傢伙卻偏偏在關鍵時刻做出那種荒唐的舉動,結果害我以半吊子的狀態【Fantomas】化了。”
      “荒唐?”
      “恭一,你知道你父親是用什麼創造出我的嗎?”
      “你問我?……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干涉【Another】後創造的啊。”
      “但是【Another】充其量只是能源體,就像物品那樣,本身是沒有生命的,要創造像我這樣擁有生命的生物……換句話說,要進行【Fantomas】化必須要有生命體當作觸媒。”
      “觸媒?……該不會就是犧牲者吧?”
      隱藏在話語中駭人聽聞的詞彙,讓我有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父親到底用了什麼……
      現在‘不在’這裡的羽佐間徹路,到底是拿什麼當‘犧牲者’……
      “該不會……”
      一想到這裡,我得到了一個結論。
      “我爸拿自己當……?”
      “沒錯,羽佐間徹路用自己的生命創造了我。”
      “那是怎麼回事……我爸……他不是意外身亡的嗎?”
      父親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死因,讓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然而儚卻像是要追擊般地繼續說道:
      “不過,那並不是問題所在。”
      “咦!你怎麼……”
      我有種父親的死被人看輕的感覺,忍不住當場發起脾氣來。不過隨即被儚的氣勢所壓制,不由得又把話吞了回去。
      “羽佐間徹路的干涉非常完美。我本來應該可以依照那傢伙的記憶,完整重現肉體,順利成為羽佐間遙的——沒想到……沒想到,就在我以羽佐間徹路的生命為觸媒,即將結束【Fantomas】化的時候,你曉得那傢伙做了什麼嗎?”
      “這……我不曉得。”
      她是真的很懊惱吧。
      儚挑起柳眉,將手擺在我的肩上,從近得可以感受到她呼吸的距離,吐出憤怒的話語。
      那個驚人的真相——
      “——他自殺了!拿著刀子一刀捅進自己的胸口!”
      “為……為什麼……?”
      “我才想問這句話咧!”
      儚將手上那瓶麥茶重重放在流理臺上,麥茶從瓶口潑濺出去,灑在廚房的地板上。
      “也就是說我尚未完成。”
      “尚未完成……?”
      “沒錯。幸好羽佐間遙的身體幾乎已經生成完畢,我才勉強得以在這個世界實體化,但我卻總覺得少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
      “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會那麼氣啊。或許純粹是一些知識性的東西,也有可能是身為羽佐間遙應有的記憶——偏偏那些無關緊要的知識又多到超乎所需,真是太古怪了。”
      “那些無關緊要的知識,是指剛才說的那些【Another】或【Fantomas】的情報嗎?”
      “沒錯。或許是因為使用了羽佐間徹路的生命,以及那傢伙突發性的死亡,造成了什麼奇妙的影響吧。”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能聽到許多情報,反而幫了我大忙——只是……啊,是因為這個緣故啊。”
      我再度仔細地盯著她看,連連同意。
      “你知道什麼了嗎?”
      “我想,沒有知識或記憶這點是正確的沒錯,因為你不是連洗手間都不知道嗎?”
      “洗手間?”
      “就是廁所。”
      “喔喔,廁所啊。就是那個上下部可以冒出水來喝的東西嘛。”
      “那不是拿來喝的。請問你方便的時候,都是怎麼解決的啊?”
      “方便?”
      “……算了。總之,這個話題先保留吧。”
      早在這個女的放屁的時候,就已經不可能期待她像某某偶像那樣是“不●便”神聖存在。再繼續吐槽下去也毫無意義,於是我決定改變話題。
      “還有就是……羞恥心也幾乎等於零。”
      我一邊回想昨晚床鋪被奪的情況,一邊撂下這句話。那模樣實在是太過淫靡、刺激、最重要的是不雅到了極點。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恭一知道我所欠缺的東西囉?”
      “大概感覺得出來啦。”
      “嗯,果然來這裡是來對了,那我就再繼續多打擾一陣子囉。”
      “……不會吧?”
      雖然已經有所覺悟,但沒想到果真如此,我心中微微感到一股失望。
      我當然是在憂心今後的生活。與她一起生活,怎麼想都覺得問題堆積如山。
      不過,另一方面,我也覺得收留這個麻煩人物,也算是對她的一點小小補償吧。
      (真是折騰人……)
      看看話題也差不多告一個段落了,於是我伸手打開了床邊的窗戶。
      剛才室溫算是相當地高吧。在接近夏季的這個時節,格外宜人的夜風吹進了屋內,買飲料附贈的廉價風鈐隨之發出了讓人覺得清涼的聲音。
      仿佛就連她排出腸內瓦斯而停滯(說不定)的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
      我直接坐在窗緣上,朝著正在喝麥茶的儚說著:
      “不過,我終於懂了。”
      “懂什麼?”
      “為什麼你一見到我就掐我脖子。”
      “喔……那時候真是抱歉啦。我一想到你是那傢伙的兒子,就忍不住動手啦。”
      “什麼忍不住啊。”
      那毫無悔意的語氣讓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她真的是個怪人耶。
      “不過……我也要向你道歉。”
      “嗯?為什麼你要道歉?”
      “沒什麼啦,畢竟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爸任性妄為嘛……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哼嗯……”
      儚停頓一下,喝了一口麥茶。
      “恭一真是個怪人。”
      接著這麼咕噥道。
      “你才沒有資格這麼說我咧!還有那個給我。從剛才開始就自己一個人喝個不停。我也渴得得要命耶。”
      我朝儚伸出手跟她要塑膠瓶。
      “拿去。”
      沒想到她連瓶蓋也沒蓋,就直接把瓶子扔給我。
      “嗚哇,你這豬頭!”
      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總算是勉強接住了。不過——
      “別擔心,我已經全部都喝光了。”
      “這種事早講嘛!”
      果然。我把空瓶子往地上一扔,頹喪地垂下肩膀。
      “怎麼啦?渴了去廁所喝不就好了?建議你喝上面的。”
      “我求你閉嘴。”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席捲全身,我直接跪倒在地。
      她的確不再說話,但卻從她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類似衣物摩擦的聲音……
      “咦?……哇、喂!?”
      那的確就是衣物的摩擦聲沒錯。
      抬頭一看,她已經脫掉襯衫,露出穿著內衣的酥胸。不只如此,她的手繼續伸向裙子——轉眼間就已經拉下拉鍊,脫掉裙子了。啊啊,就連絲襪也……
      “這、這是怎麼回事……?”
      (有什麼事要開始了……?)
      難不成這是儚看到我那麼失望的樣子,而激起的母愛表現嗎?
      此時,只覺得皮耶•巴修雷(Pierre Bachelet)的‘艾曼妞(Emmanuelle)’(編注:改編自同名小說的法國情色電影配樂)在腦中縈繞播放著,儚朝著蹲在床邊的我慢慢走來……
      (嗚哇……嗚哇哇……)
      她經過我面前,一個人鑽進了被窩裡。
      “……咦?”
      “咦什麼?快啊。”
      話才說完,便朝我臉上扔來她不知何時已然脫下的內衣——和昨天一樣,仍是那件粉紅色的胸罩。
      原本在腦中播放著的配樂立刻調高了音量,就連法國歌手甜美的歌聲似乎都參雜著一絲惱人的吐息。
      “快……快什麼?”
      該……
      該不會是……
      “快關燈啊,我困死了。”
      “………”
      ……我想也是。
      不對,這種時候——
      “你自己關!”
      我的怒吼對儚猶如一陣耳邊風,只見她已轉過身,開始發出了陣陣的鼾聲。
      不會吧!?我根本一點也不困!
      (……不會又要我睡地板吧?)
      那是在哀憐我嗎?
      在夜風中搖盪的風鈴再一次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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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5 |
      中場 焦躁之過


      遇見羽佐間徹路,是高杉護人生的一大轉捩點。
      最初受到他的才氣吸引,是在自己還是研究生時,去聽了被招攬為客座教授的他所發表的演說。當時在座的,恐怕沒有半個人聽得懂他的演說吧。
      ……遍存的未知生物。
      ……與異世界的接觸。
      ……次世代能源的抽出。
      對看不見【它們】的人來說,這一切不過是荒謬的無稽之談而已。
      於是,理所當然的,那換來恥笑與歎息的演說只辦了一場。他提倡的理論正當時簡直是異想天開,一時間,他成了眾人的笑柄。隨著時光流逝,更是像過氣的三流藝人一樣——被人遺忘。
      但是,高杉護不一樣。
      因為他看得見【它們】。
      高杉護從小就察覺到自己的特異性,卻害怕告訴他人,一直隱瞞著。因此得知與自己相同——不,是遠在自己之上的能力者——羽佐間徹路的存在,讓他欣喜若狂。
      於是高杉護直接登門拜訪,再三請求,志願待在他的身旁繼續學習。
      一開始,羽佐間徹路十分謹慎,在高杉護證明自己看得見【Another】之後,他才答應讓高杉護擔任助手。
      畢竟,要從事全然未知的研究活動,協力者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個人研究活動畢竟有其極限,由於長期資金不足的緣故,研究在只差一步的階段宣告中止。
      就在這個時候,從事各種商品開發,目前已成長為世界級規模的企業集團——天賀產業對羽佐間徹路的研究內容表示了高度的興趣。
      據說天賀產業的會長•天賀源一郎耳聞了那場只辦過一次的演說後,表示願意出資贊助研究費用。
      羽佐間徹路不清楚對方意圖,於是堅決拒絕,最後因不敵高杉護的熱誠遊說才接受。天賀產業提供了一間很大的研究所,讓他們與數十名研究人員一起展開抽取決世代能源的實驗。
      這次的實驗宣告成功,從【Another】抽出的未知能源被命名為“靈子能”。
      這種能源,只要少量即可發揮強大的力量。原料更是到處都有,完全無害的能源讓身為出資者的天賀源一郎也大為滿意。
      然而——
      研究才剛剛告一段落,就發生了那起事件。
      不對,就連是否該稱之為事件都很難說。
      羽佐間徹路死了。
      獨自留在研究所的他,沒有任何預兆地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還帶走了大量的研究資料。
      死因是深及心臟的一刀。
      至於原因,則一概不明。
      為數眾多的研究都和靈子能有關——一切進展順利,終於來到利用它來開發驅動機或推進機等商品的階段時,卻發生了這起事件,研究所一時之間陷入混亂。
      這也難怪。
      畢竟他是關係到【Another】所有實驗與研究的關鍵性人物。
      由他所匯出的靈子能理論——如今失去了那龐大的資料,究竟誰能夠讓它重現呢?
      就連身為第一助手的高杉護也無能為力。
      實際上,事件已過了三個月,但該研究到現在依舊是毫無進展。

      * * *

      從自然公園北上二十公里處,一座位於郊外的研究所——
      “……可惡!”
      高杉護站在被藥迷昏的狗前面,茫然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
      這一切,都是那個抱著所有研究成果離開人世的羽佐間徹路的錯。
      他要是多少有替身為助手的自己設想的話……比如說,從龐大的研究資料中,留下一片磁碟片給自己……那麼……
      在他死後,研究也不至於像這樣停滯不前。
      而現在的自己,也不會被逼到這步田地了。
      ——如此焦慮、煩躁、無法自拔。
      “羽佐間教授……”
      一聲求饒似的呼喚從他嘴裡溢出。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從天賀產業會長那邊直接來了連絡。
      指示他盡速進行失控之實驗樣本的解析以及其處分。還有,確認由高杉所負責的計畫進度。
      是大幅的延遲讓會長感到不耐煩了嗎?最近幾乎每天一次的聯絡,讓高杉開始感覺厭煩。但是——
      ‘……千萬別讓我失望。’
      天賀源一郎對著含糊其辭的高杉簡短下達指示後,最後又補上這句話,才掛斷了電話。
      口吻固然客氣,但高杉已敏銳察覺到了深藏其中、有如冰冷金屬般的寒意。
      那大概就是最後通牒了吧。
      要是這幾天再沒有成果的話,自己就會被排除在計畫之外。不對,如果只是這樣還好。一旦有個閃失,搞不好甚至無法在研究所待下去了。
      (……畢竟‘替代品’也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吧。)
      之前就有所耳聞了。
      靈子能的研究規模已經擴大到超乎想像的地步。分佈在日本各地的七個研究設施,已經不走羽佐間徹路的理論體系,而是以獨自的觀點在進行研究了。
      據說被任命為計畫主持人的,各個都是透過天賀源一郎的私人情報管道召集而來的菁英,每個人都和自己一樣,擁有目視【Another】的能力。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其中甚至有足以和羽佐間徹路匹敞的‘干涉者’。
      干涉者——借由直接干涉【Another】,重組其靈結構,創造出所有物質。
      干涉者的能力,正是讓研究進入下一個階段的必備能力。
      (要是我也擁有這種能力的話……)
      高杉茫然看著自己的掌心好一會之後,將視線轉到檯面上的狗。
      那是前幾天懷抱著能成為研究基礎的希望,刻意施行【Fantomas】化的試驗樣本
      他發現這只養在研究所內,充當警備用的狗具有察知【Another】的能力,是最近的事。想到這麼一來,實驗或許終將有所進展,他不禁松了一口氣。
      ‘一旦碰了,內心就會遭到窺視。’
      有此特性的【Another】被能知覺【Another】的人碰觸一定時間後,究竟會產生怎樣的變化,總算能夠掌握到線索了。
      於是,高杉以這只狗為樣本進行實驗……然後——失敗了。
      不,就某種意義來說,或許也可說是往前邁進了一步。
      這種被稱為比利時牧羊犬(Belgian Greonendael)的狗,一向是以對主人忠心耿耿、聰明、個性溫厚著稱……然而,才接觸到【Another】,它立即不住地全身顫抖,宛如體內野性覺醒似的露出猙獰的牙齒。接著它咬爛了固定帶,讓三名試圖壓制它的研究人員受傷,以驚人的速度逃離了研究所。這時候高杉才恍然大悟,覺得自己似乎懂了【Another】千萬碰不得這句話真正的涵意。
      本來,世人口中所說的“幽靈”或“靈異”等現象,多半是和這個【Another】偶然的異常接近(near miss)所造成的。
      舉例來說:
      ——有奇怪的感覺。
      ——渾身寒毛直豎。
      ——好像聽到了什麼。
      這一切,不過是與【Another】不經意接觸時,所產生的現象罷了。
      大多數的案例都無害,不會造成什麼問題。不過,隨著【Another】的大小、密度,以及當事人資質的不同,會有極少數的人產生頭暈目眩或噁心嘔吐等症狀。
      雖然難以證實,不過,在那些傳聞突然發狂、或是著魔的人當中,會不會有人其實是因為與【Another】過度接觸所造成的呢?
      否則,在當時可說是完全失控的這只狗,除了‘著魔’之外,實在也想不到更貼切的形容來解釋它的行為了……
      高杉不發一語、靜靜地朝躺在檯面上的狗伸出了手。
      仿佛在對至今應該還殘留在其體內的【Another】直接訴說。
      雖然明知此行為萬萬不可。
      原因無它,這正是羽佐間徹路的忠告,那是當然的。
      (……不過……)
      幸好這只狗在得到靈子能之後,狂亂狀態整整持續了三天。
      因此高杉推測,既然如此,就算萬一演變成最糟糕的結果,憑自己的能力應該也有辦法控制住已早現消耗狀態的能量。
      ——干涉。
      那是他至今為止,從未涉足過的未知領域。
      (……原理我知道。)
      (……理論應該也沒錯。)
      (……接下來就只剩實踐了。)
      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沒有時間了。
      根本無暇再猶豫。
      下定決心之後,高杉試著進行‘干涉’。
      他將手放在那只狗又黑又長的體毛上,在指腹知覺到偏高體溫的那一瞬間,有如微弱電流般的觸感立刻竄遍高杉護的全身。
      “——唔!”
      高杉克制住想要將手縮回的反射動作,集中意識。
      “來、來了!”
      仿佛有什麼正從那裡緩緩爬上來一樣,一股恐怖至極的感覺襲向了他。
      那八成就是【Another】內含靈子能的奔流吧。
      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在進行的正是干涉。
      既然如此,就只有運用想像力,防止自我被這股力量吞沒了。
      像要全力制服對方一般,那樣強烈的意象。
      (好……就先將力量集中在指尖,從構造比較單純的材料開始……)
      他打算運用這個有如煉金術般的力量,管它是鐵還是石頭,總之變出點什麼東西來吧。
      只要能掌握到控制的訣竅就夠了。首要任務是讓自己變成‘干涉者’。
      下一步,就是天賀源一郎的理想——百分之百回收再利用可能的、完全無害的次世代動力系統——“靈子力發電機”的開發。一旦他知道自己是干涉者的話,想必也不會讓自己卸任了。
      高杉護聚精會神,好讓一切按照自己寫的劇本發展,就在這時——
      ‘——汪!’
      “什——!?”
      原以為熟睡著的那只狗突然拾起脖子,一口利牙朝高杉的手腕咬去。
      看樣子,應該是殘留在狗體內的靈子能在做最後掙扎,操縱著狗的身體吧。高衫雖然沒被咬到,不過也因此亂了集中力,於是靈子能便這麼一股腦地沖上了高杉的手臂。
      “完、完了……”
      高杉再度集中意識,試圖將那股奔流阻擋在手臂內……
      然而,已經太遲了。
      【Anther】的力量眨眼間充斥全身,讓高杉護無計可施,只得屈服。
      (這是……什麼力量……!)
      他完全沒料到這股力量竟然會是這麼強大。
      至於臺上的狗則仿佛像是終於完成了使命似的,躺在那裡動也不動。
      它終於解除了【Fantomas】化。
      因為已經有新的犧牲者繼承了那股力量。
      不明的衝動轉眼間便支配了高杉全身。
      左右犬齒開始發癢,隨即轉變為難忍的疼痛,他不禁張嘴咬住白衣的袖子,一口氣將它撕咬成碎片。
      布帛撕裂聲以及牙齒傳來的刺激所帶來的快感充斥全身,叫他頭暈目眩。
      感覺好像得到了一股無敵的力量。
      一心渴望啃咬鮮肉。
      一心渴望撕裂鮮肉。
      一心渴望吞食鮮肉。
      (這就是……【Fantomas】化……!?)
      與野獸無異,最根本的欲望。而最不可思議的是——自己竟然揚起嘴角。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杉放任自己沉浸在這股力量源源不絕湧出的感受中,大笑、叫囂、咆哮著。
      那種感覺就好像不這麼做,這股能量就要讓他爆炸似的。
      ——這個樣子……簡直就跟剛才那只狗沒兩樣啊——
      在高杉護有此自覺的那一瞬間,他的意識也跟著沉到了很深、很遠的地方。
      此時——剩下的只是一心想要滿足欲望的一頭野獸。
      然而,那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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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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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7 |
     第三章 重要時機


      “——唉,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嘛?”
      午休才剛開始,美樹本由宇就跑過來這麼問道。
      那時候,我正在大口嚼著自己愛吃的炒麵麵包。
      “唔?嗯……我想想喔。今天的面吃起來稍微硬了一點,我個人比較偏好麵條與醬汁再和得更稠一點的感覺……不過,這種手工感就是久米田屋面包店特有的醍醐味,你說是吧?”
      於是,我便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感想,但是——
      “還跟我‘是吧?’,誰在問你對久米麵包的評價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卻當場被否決掉。
      其實我早就隱約料到會是這樣。不過,我就是很想對完成度頗微妙的久米麵包發表一下感想嘛,所以也無妨。因為直接批貨給合作社的業者“久米田屋”的小開就在我們班上。
      “——啊,老爸?不行喔,有顧客反應今天的炒麵麵包麵條很硬。”
      他馬上就拿起手機向製作者轉達消費者的意見。
      接著朝我豎起大拇指,表示任務結束。我朝著久米田家的兒子頷首示意。
      很好很好。這麼一來,明天的炒麵麵包應該很值得期待。
      就在我志得意滿之時,由宇敲了一下我的頭。
      “很痛耶,幹嘛啦?”
      “就跟你說別再管久米麵包了啦。現在最要緊的是儚小姐,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果然又是這個話題,我覺得有點無力。
      老實說,我實在很不希望再談論這個話題……不過,既然我是住在美樹本公寓,就很難避開這件事吧。
      “怎麼樣……就算你問我……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只不過,要怎麼回答也是我的自由就是了。
      “哦?這樣啊。”
      “對啊。日子過得很普通。”
      “那家事呢?你們一起分擔嗎?”
      “是啊。打掃是我,煮飯是她,衣服則是各洗各的。”
      “是嗎……那,如何啊?儚小姐親手做的飯怎麼樣?”
      “嗯——……普普通通啦。”
      “喔?那下次我也去你那邊吃吧。”
      “你媽做的菜要好吃太多了。所以,我想她大概會覺得彆扭,恐怕沒辦法哩。”
      “是嗎?真可惜。”
      “哈哈哈。”
      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
      煮飯、洗衣、打掃、倒垃圾……全部都是我在做的。
      還不只這樣呢。
      首先,我每晚都得打地鋪。因為儚搶了我的床。
      其次,本來不吃早餐的我也養成了習慣,因為儚一直吵著說要吃。
      還有,我現在每天都得買兩瓶水,因為她好像永遠都處於口渴狀態中。
      此外,我養成了早睡的習慣,因為她總是一到晚上九點就困了。
      下場則是我一直都睡不好,因為那個女人的鼾聲和睡相一樣……超級可怕。
      住在一起才不過短短三天……我的生活便已經完全走了樣。
      再者,一個人住的我,房間裡自然不可能有供她換洗的內衣褲等必需品,最後落得我得和她一起去採購,當然付錢也是我的職責。
      本來她洗澡一向都是用淋浴的,後來不知從哪學來的,每天吵著要用浴缸泡澡。或許是第一次吃到時驚為天人吧,現在一天不吃個咖喱麵包就不滿意。總之,根本就是個既麻煩又花錢的傢伙
      說實在,要不是之前賣掉房子、手邊有點積蓄,簡直無法和她一起生活下去。
      偏偏這傢伙還什麼都不做。
      我當然也有拜託過她好幾次,可是,她每次都搬出那晚我向她道歉的事情:“你爸的責任就是你的責任。”“換句話說,這是贖罪。”“你的體內流著污穢的血,那個混帳羽佐間徹路的血啊。(瞪大眼睛)”“你這孩子真可怕……(白眼)”。簡直就像惡婆婆在欺負媳婦那樣,沒完沒了地囉嗦個不停。
      而且,還沒有死、化為【Another】的父親到底人在何方,以及要如何才能恢復原狀,這種種的問題,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問出明確的答案。就算繼續生活下去,她究竟會不會告訴我,也還是個未知數。
      總之,我們大概就是以這種模式,展開一點都不公平的同居生活。
      但是——
      “所以,你不用再操心了啦。”
      我還是暫且說謊吧。
      “不過,你們昨天沒吵架嗎?傳到樓下來囉。還嚷著咖喱麵包什麼的。”
      “唔……那間破公寓。”
      我將自己淺薄的謊言之過,嫁禍到淺薄的公寓牆壁上。
      “知道了,我會確實轉達給我爸的。”
      “騙你的、騙你的。我開玩笑的啦!”
      我趕緊以音速訂正。
      否則老爹八成會抓著我早已遲鈍不堪的身體去練習對打。
      “沒辦法,總是難免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嘛。”
      “為了咖喱麵包?”
      “對啊,像是冷掉的咖喱麵包用微波爐加熱到底可不可行之類的。”
      乍看之下,我好像是在敷衍應付,不過這真的確有其事。我甚至在一怒之下,跑到便利商店去將咖喱麵包搜購一空,拿回家舉行試吃大會。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那真是個無聊到極點的爭論。
      “好蠢喔。”
      “我也這麼覺得。”
      不過,我從餘光中發現久米田屋的小開,正以認真的眼神觀察這頭的樣子。於是又補上了一句:“順帶一提,如果要趁熱吃,我只接受剛出爐的,之後才加熱的是邪道。”那傢伙再度朝我豎起大拇指,我則是對他點了一下頭。
      “算了,如果沒什麼事,我想恭一是不會隨便大呼小叫的……但是,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一定要找我們商量喔。”
      “喔,謝啦。”
      不枉我們多年的交情。她對這方面確實有所察覺,並貼心地保持適當距離。關於這點,我由衷感謝。
      (看來,真的得想個辦法才行了……)
      想到回家後的憂鬱時間,我將剩下的炒麵麵包一口塞進了嘴裡。
      嗯,麵條果然太硬了。

      * * *

      “…………”
      進門之後,迎接我的是房東的愛女•美樹本奈奈。她和往常一樣,堪稱冷淡地朝我索然一瞥。
      “喔,我等得不耐煩了。”
      以及只會吃和睡的食客•儚大搖大擺的說話態度。
      “……我回來了。”
      我一邊歎息,一邊應道。
      只見奈奈和平常一樣,蹲在樓梯旁的空地,今天也專心致力於塗鴉的樣子,雖然看不清楚,不過應該還是描繪著文字吧。儚似乎只是純粹在一旁觀看而已。她並沒有像奈奈一樣拿著任何可用來代替筆的樹枝之類的東西。
      奈奈已經換上了充滿夏季風情的白色洋裝,配上將短髮紮成側邊馬尾的髮型,真的是超級可愛的。另一方面——
      “咦?喂,你……那件衣服該不會——”
      “怎麼樣?好看嗎?”
      儚一副“你終於發現啦”的樣子,笑得很得意。
      只見她穿著一件對她而言略嫌小了點的丁恤配上窄版牛仔褲,一副等一下要去看棒球比賽似的休閒打扮。
      “你這混帳,幹嘛隨便拿我的丁恤去穿!還有,啊啊,你連牛仔褲都……”
      “有什麼辦法?我又沒有衣服可以換。而且,論體型也是恭一和我最接近啊,我當然就不客氣地拿來穿囉。”
      那是以前不知道作為什麼紀念而拿到的丁恤。印象中,一直塞在衣櫃最裡頭……上頭印著一隻不怎麼可愛的卡通老鼠,現在被儚豐滿的胸部一撐,更加難以言喻地變形了。
      “拜託你也稍微客氣一點好不好。還有為什麼挑那件T恤啦?印了圖案的衣服洗起來很麻煩耶。”
      “你不要那麼神經質嘛……不過,不管是T恤還是長褲穿起來都好緊喔。而且,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你就不要穿啊!”
      我朝著拉開領口,正在皺著鼻子嗅啊嗅的儚,撂下這句氣話。
      那八成是衣櫃裡的黴味之類的吧,她卻說得好像我從來都不洗衣服似的,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丟臉的了。
      一旁的奈奈既沒有笑,也沒有被嚇到,只是靜靜地望著我和儚之間的對話。
      “奈奈,你今天寫什麼啊?”
      “……勘亭流……不過,很難寫……還在練習中。”
      “喔,讓我看看……”
      那是通常會在相撲力士順位表或歌舞伎看板上看到的那種雄渾有力的字體,她寫著:
      ——咖喱麵包——
      四個字。
      這是誰要求的,真是一目了然到無語。
      “還是一樣這麼厲害耶。你是怎麼寫出來的呢?”
      “……對著字體……呼喚著‘過來’,然後……進來以後……手就自己動了起來……流利順暢……懂了嗎?”
      “嗯,這個嘛,完全不懂。”
      奈奈似乎很努力地想用自己的語言解釋給我聽,不過,她的話完全不構成任何具體說明,我實在是聽不懂。
      “……對不起……奈奈自己也……不是很懂。”
      “別這麼說。都怪我不好,問你這種問題。”
      我朝低著頭、感到沮喪的奈奈道歉後,決定不再深究。
      這就像在問那些不用怎麼努力就跑得很快或歌唱得好的人,為什麼辦得到的理由吧。基本上,問了也只是自討沒趣。
      會就是會——就這麼簡單。就像現在的自己,要是有人問我為什麼看得到【Another】,我也會很困擾吧。說是父母遺傳,或許還勉強算得上理由。不過光這樣,並不算是解釋了具體的目視方法。
      “不過,為什麼是咖喱麵包呢?”
      “……儚姐姐拜託我的。”
      (……果然。)
      我朝儚投去冷冷的視線,她以一副“你幹嘛還明知故問啊”的態度,立刻朝我靠了過來。
      “嗯。”
      她嘴裡這麼說著,朝我伸出了手掌心。
      “啊?”
      “還‘啊?’。少裝蒜了,寫起來還真是寫對了呢。”
      “跩屁啊!說得一副好像是你寫的樣子。”
      “廢話少說,快拿出來。我瞧瞧。”
      儚邊說,邊往我書包和身上到處摸了起來。要是就這麼放任不管,她的指尖甚至很有可能就這麼伸進我褲子的口袋裡,於是,我只好乖乖從書包裡掏出便利商店的袋子拿給她。
      袋子映入儚眼簾的那一瞬間,她的嘴角也順勢流下了口水。
      “……髒死了。你是狗啊你?”
      啊啊,真不想看到。
      我求你別以酷似母親的容貌做出這種舉動來啦。
      “拿去啦。”
      “包在我身上!”
      (什麼啊?)
      儚從我手上一把搶過袋子的言行舉止,讓我啞口無言。
      只見她迫不及待地把包裝袋撕破,隨即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狼吞虎嚥地吃起咖喱麵包來。
      我實在不想看到她那副德性,只好再度將視線轉往地面上的文字。
      “不過,奈奈畫的這個文字的咖喱麵包裡面,想必填了很多的咖喱醬吧。有種‘咖•喱•麵包!’的感覺呢!”
      為了要表現出勘亭流的粗獷筆劃,我刻意強調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念完連自己都覺得很蠢。不過,奈奈在剛剛那行字的旁邊,再度以堪亨流展露了第二次的“咖喱麵包”。
      她仰起臉來,看著我的表情還是一貫的冷淡。即便如此,我明白這行字是‘她為了要回應我的話而寫的’。理解了這個事實的我覺得很開心。
      只是,這樣溫馨的氣氛——
      “比起來,恭一買回來的麵包根本一點都不行嘛,裡面空空的耶。”
      立即被這女人的一句話給抹殺掉。
      “你自己去買!”
      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儚卻一臉毫不在乎,自顧自的繼續批評下去。
      “哼,四十分。”
      “啊……我超想扁你的。”
      “啊,對了,恭一。”
      “怎樣啦?”
      儚掏了掏牛仔褲口袋,拿出一張意義不明的紙張給我。
      “其實是今天有客人來啦。我只不過寫了一些字,就得到很棒的東西喔。”
      “喔?什麼東西?”
      “還有,好像從明天起,每天都會收到叫做報紙的東西。真是太好了,恭一——喔,對了,就是這個。”
      儚得意洋洋秀給我看的,是訂閱整整半年份報紙的收據。
      “你這個窮神大王!”  (編注:電玩《桃太郎電鐵》系列中威力升級版的窮神。)
      “你在生什麼氣啊?拿到那麼好的東西還這樣。”
      “真是的……你說,到底是什麼打動你的?”
      這傢伙說的,八成是訂報時通常會送的贈品吧。我當然打算取消訂閱,不過還是姑且問問再說。
      “十公升好水。”
      “喂!”
      為了那種東西訂六個月的報紙,這是哪門子的被坑法啊。
      不過才五瓶塑膠瓶的水而已,花個五百圓就綽綽有餘了。
      “對了,我剛才稍微喝掉了一點,現在只剩兩瓶了。”
      “才稍微就給我喝掉三瓶!還有,像你這種連廁所水也好的人,喝什麼好水啊!”
      “你在說什麼啊,恭一。我才不喝那麼髒的地方的水。”
      ……混帳,到底是誰教你的啊。
      “搞什麼啊,居然還訂了報紙……我只看四格漫畫跟電視節目表耶!”
      “唔?報紙是拿來看的嗎?不是吃的喔?”
      出現了,發現原始人。
      說真的,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不是喔……其實除了四格漫畫跟節目表以外,其餘的都可以吃喔。”
      “真的嗎?”
      “是啊,跟醋醬油很搭喔。”
      “喔喔~”
      馬上就流口水了?只見儚手背抹了抹下唇一帶。
      蠢蛋,想吃就吃吧。
      “…………”
      這時,奈奈忽然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不發一語地仰頭看著我。
      “嗯?怎麼啦?”
      “……我姐……呢?”
      平常就算我自己一個人回來,她也不曾這樣問過我……
      奈奈該不會是察覺到我們之間的險惡氣氛,所以才好意這麼問的吧?明明她的年紀最小。
      不對,以前的她根本是個安靜不說話的人。
      這孩子,該不會其實是一個‘非常貼心的好孩子’吧?
      “那個,我們並沒有特地約好要一起回來……”
      “……不行……野狗的問題還不能放心。”
      “是、是嗎?”
      “……聽說還有其他只。”
      “這個嘛……有是一定會有的吧。”
      就一般常識來思考,如果只是單純的野狗或野貓,它們可是遍及全國各地。聽起來雖然可悲,不過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但是,因【Fantomas】化而變得兇暴的狗,早在數天前就就已經被高杉先生他們捕獲了。所以,應該是不會再發生那樣危險的意外了才對。於是,我不是很在意地繼續聽著奈奈說著——
      “……昨天晚上……又有……”
      “咦?又出現了嗎?……在哪裡?”
      奈奈點點頭,又斷斷續續地說下去:
      “……不曉得。不過……好像是這附近。”
      我心想:又是那個什麼【Fantomas】化惹的禍嗎?於是轉頭看向儚,然而她只是不發一語地搖搖頭,看樣子連儚也不曉得。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接著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一陣風吹來,從遠方隱約傳來救護車的警報聲。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個方向投以不安的視線。
      “——咦?大家怎麼都聚在這邊啊?”
      一起看著其他方向的三人聽到那個聲音,全都嚇得身體瑟縮了一下。
      轉頭一看,只見由宇拎著一袋從超市買來的東西,一臉訝異地看著這邊。
      “……啊。”
      奈奈像是反彈似的看著由宇。
      “我回來了,奈奈。真是的,我居然忘記要幫忙買東西。”
      由宇拎起裝得鼓鼓的塑膠袋給奈奈看。
      “由宇,你沒事吧?”
      “啊?——呃,怎麼了?什麼意思?”
      “我剛才聽奈奈說的,昨天不是又發生了野狗騷動事件嗎?”
      “喔,你說的是夜間新聞報導的那個吧。那是發生在山的另一邊的市區吧?”
      “喔……山的另一邊?不是伏見台?”
      “嗯,我記得好像是藤浦那邊……怎麼了嗎?”
      由宇口中的地名,距離這裡少說也有二、三十公里遠。印象中,父親生前待過的天賀產業的研究所剛好就在那—帶,現在研究所應該是由高杉先生在負責指揮的吧。
      目前他們正在研究從【Another】抽出的“次世代能源”。幾天前帶回去的那只野狗就是由於【Another】的影響,變成行動不再受原本意識所控制,而是被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識——【Fantomas】所支配的生命體。
      從藤浦這個地名一口氣聯想到這裡,胸口有股悶悶的感覺。
      “……對不起……是我太快下結論。”
      奈奈意志消沉地低頭向我道歉。
      “別在意。雖然有點遠,不過以藤浦到這裡的距離,還不能夠放心吧?”
      沒錯。雖然是在山的另一邊,但在地圖上其實相隔並不遠。想要隔岸觀火,恐怕沒那麼安穩。這也是事實。
      我朝著依然以歉疚的眼神望著我的奈奈搖搖手這麼回答後,跟身旁的儚說起悄悄話來:
      ‘剛才提到的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就在那裡……你也是從那裡過來的吧?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耶。’
      ‘比方說,大量使用狗來進行動物實驗之類的。’
      ‘我完全不曉得。’
      ‘……你還真是派不上用場耶。’
      ‘…………’
      我最後那句話似乎惹毛了儚,她接下來便不再作聲。
      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因此當下決定不用理她。
      “怎麼了,恭一,你在說什麼悄悄話啊?”
      這樣子對話果然很不自然,只見由寧一臉不解地往我們這邊窺探。
      “沒有啦,說到藤浦,我爸之前待的研究所不就在那裡嗎?既然昨天高杉先生把那只狗帶回研究所了,我猜想這次會不會又是同一只狗闖的禍。儚好歹也是天賀的員工吧?所以,我想她或許知道些什麼也不一定。”
      真懷疑自己到底是哪來這種才能的啊。竟然很順地就隨口說出了這樣模糊焦點的話來。
      “啊,原來如此。”
      如我所料,由宇一下子就接受了我的說辭。
      心情因此好轉的我決定:既然如此,就拿儚開刀來做個總結好了。
      “可是,這個人卻什麼都不知道耶。超沒用的,該不會是被嫌棄了吧?”
      “恭、恭一……”
      由宇或許是看不過去吧,馬上就出聲警告一不小心說過火的我。
      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於是轉頭看向身後的儚——
      (咦……?)
      根本來不及逃。
      儚頃刻問便已經用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的嘴角掛著復仇女性特有的那種要命的笑容。
      (嗚哇……她該不會是在發人火吧?)
      該說是果然還是什麼呢?總之,儚跟那種一被別人抱怨就沮喪或哭泣的角色完全不一樣。
      直覺這下不妙的我,脖子馬上使力,試著要掙脫儚的手指……
      “我的確是什麼都不曉得,不過——”
      “咦?”
      儚雙手還擺在我的脖子上,她喃喃說出了這句話,讓我瞬間鬆懈了下來。
      而那個破綻,讓她成功地趁虛而入。
      “至少我知道掐人的技巧,來,就像這樣。”
      血管突然遭到重力壓迫,我的意識再度倏地墜入深淵之中。

      ——我同意。
      ——你的確是掐人冠軍。

      * * *

      (……果然還是睡不著。)
      至今仍無法適應過早時間就寢的我,在被窩裡苦戰了一個鐘頭左右,最後還是選擇放棄。
      “噢……!”
      在我起身的瞬問,立即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頭還在暈啊。混帳,居然真的給我掐下去……要是害我以後沒事就暈倒,你打算怎麼賠我啊?”
      我朝儚投去怨恨的視線。映人眼簾的,是早早就睡在霸佔而來的鐵床上,大作“嗶唏~噗唏~”怪異鼾聲的儚。
      就在幾小時前,我毫無招架之力,當場失去意識。似乎是這傢伙把我挾在腋下,像在搬貨一樣,搬進房裡來的。
      等我清醒時,看到美樹本媽媽準備好的飯菜就擺在桌上,只見早將自己那份一掃而空的儚還想染指剩下的那份,於是我趕緊開動。據說這頓飯是由宇她們拿來,順便來探視情況的。那兩人想必是覺得事有蹊蹺吧。
      至於儚,或許是由宇媽媽美味的料理讓她心情徹底好轉吧。只見她還是像平常一樣喝喝果汁、看看電視,偶爾眺望一下窗外,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並準時在晚上九點要求熄燈。
      “哇……這傢伙,搞什麼啊。”
      此時,棉彼已經彼儚整個踢開,露出身穿T恤配短褲的模樣。她撩起了上衣,用手指摳著小腹。不僅如此……
      ——噗。
      (又來了!這傢伙!)
      這個女人若有男友,只要看到她這副德性與美貌之間的落差,就算是百年的戀情肯定也會瞬間冷卻吧。我敢打包票。
      (……求你饒了我吧。)
      從小渴望至今的母親——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儚,還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出‘現實生活中的老媽’應有的中年女性生態(?),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拜託你也替我想想啊。
      在她修長的腳下,棉被有如麻糬一樣被搗成一團。那個半透明物體【Another】就像浮游靈一樣地在那裡徘徊。
      “抱歉,麻煩閃開一下。”
      憑著長年來早已熟悉的感覺操縱【它】,將之移到不礙事的位置去之後,我拉起棉被蓋到儚的肚子上。
      時間才剛過十點。
      在儚沒賴在這裡之前,這個時候的我通常還沒睡,仍在看著綜藝節目或是連續劇之類的節目。傍晚那時,我之所以不知道奈奈和由宇口中所說的野犬騷動事件,原因八成就是出在“我現在太早就睡覺”上了吧。
      隨著儚的出現,生活作息也跟著大幅改變,讓我陷入抱頭苦惱的境地中。
      不過——
      (為什麼呢……?)
      (和這傢伙一起住……對我根本就沒半點好處啊。)
      沒錯。儚從來不做家事,甚至可以說,她的存在只會對我的生活構成威脅。
      而且,每當有事相求,她只會擺一張臭臉;有什麼事不順她的意,就翻出父親的舊帳,近乎脅迫地逼著我就範。
      不管由誰來看,她的存在大概都是有害無益——才對,可是……
      不可思議的是,找卻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
      當然,這個代表我就樂於接受。她桀驁不遜的態度總是讓我很火大,常常逼得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駡。
      只是,還不至於到“無法忍耐”的程度。
      或許比較近似於“又愛又恨”的感覺吧。
      我想,或許是因為兩人那知道【Another】的存在、共有這個秘密而形成的命運共同體的感覺,以及她是父親‘仿造母親’所創造出來的存在,讓我切身感受到了那麼一點點與
      其說是‘親人’間的羈絆,倒不如說是種近似於安穩的感覺吧。
      不,豈只如此……至今時時刻刻都與孤獨相伴的我,對讓生活頓時變得熱鬧非凡的她,其實在心底深處是抱持著感謝的吧。
      她如果決心離開,我是不會阻止的。不過如果她想繼續待在這裡,那我也打算奉陪到底、
      “……要好好感謝我啊,你這傢伙。”
      我對著那張難看的睡相,輕輕丟下這句話之後,以一身幾乎和儚相同的(畢竟兩套都是我的,這也無可厚非)T恤加短褲打扮,走出了房間。
      我決定到附近晃一晃,直到自己有睡意為止。
      ——然而……
      “喔,恭一,怎麼啦?”
      我才打開門正準備走出去,就被一個粗獷的聲音給叫住。
      那個人正是美樹本公寓的所有人兼由宇的父親——美樹本岩是也。
      “啊,老爹晚安。”
      老爹正好從一樓的管理員室出來,魁梧的身影站在門後的逆光中。光是他這身背心搭配運動長褲的模樣,看起來儼然就是個格鬥家,足以讓任何不法之徒不敢靠近這棟公寓,他全身上下充滿著一股超強的魄力。
      我衡量著時機,等到老爹走近面前時,才繼續說道:
      “其實我現在還睡不著啦。”
      “唉唉,才十點耶?你是哪來的嬰兒啊?”
      “不是啦……先不管我怎樣,儚都是九點就準時上床睡覺。”
      “……她還真是奇怪哪。”
      “嗯,是啊。”
      “哈哈哈……我沒說錯喔?”
      果然在上回吃飯的時候,老爹就已經看出儚異于常人了吧。
      老爹此時似乎對繼續追究儚的事情仍然有所顧忌,只見他欲言又止。接著……
      “沒有啦……不過還真是嚇了我一跳,沒想到遙居然有個妹妹長得那麼像她。”
      他微妙地轉移話題焦點,跟我聊了起來。
      “是啊,我起初也嚇了一跳。突然有個和照片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門口。”
      “照片……是嗎?”
      “…………?”
      老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再度停頓下來,我不禁感到納悶。
      “那個……關於你說的那張全家福照片。”
      “咦?……喔,那張照片怎麼了?”
      老爹一副不好開口的樣子猶豫了半天,最後仿佛下定決心般,提出一個頗為奇妙的問題:
      “真的有照到你們全家人嗎?”
      “咦?嗯,對啊。”
      “三個人一起嗎?”
      “嗯,我之前也說過了,那應該是我讀幼稚園時候的照片。本人這麼說是有點怪啦,不過,真的是一臉欠揍的表情耶。哈哈哈。”
      老爹像是在反覆確認的話語,不知怎麼搞的,弄得我心神不寧,於是我說話的語氣也忍不住急促了起來。總覺得,自己好像是急著想把照片所有的情報一口氣傳達完畢,好儘快結束這個話題。
      “喔,是嗎?”
      面對表情出奇老實,垂下目光的老爹,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然而老爹卻像是進一步追擊一樣,說出了更多意義不明的話來:
      “我只是打個比方喔……那張照片裡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儚小姐?”
      “咦……?”
      “或者是,除了儚小姐之外,還有其他妹妹也長得很像遙……之類的。”
      “……什麼意思?”
      那奇怪的口吻實在讓人很在意,於是我這麼問道。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的。
      那確實是爸爸、媽媽和我三個人一起照的照片。
      是我從以前就珍藏到現在,唯一的一張全家福照片。
      而老爹居然說那上頭的人不是我媽……那種事——
      “因為你…”
      但是,老爹卻用一種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似的眼神盯著我看。
      “遙她——”
      噗通。
      聽到這裡,我的心臟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我內心開始產生了動搖。就像是玩捉迷藏快被鬼抓到時那樣,有種說不上來的、喘不過氣的感覺。
      (唔……)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讓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啊~~……呃,該怎麼說呢?”
      老爹也注意到我的變化了吧。
      他大概是誤以為“我不想聽這個話題”吧。只見他這時語調一轉,像是在說笑似的說道:
      “因為遙她是出了名的討厭照相啊。”
      企圖以如此明顯的玩笑話蒙混過去。
      “呃嗯……”
      我的確很在意老爹接下來真正想說的話。
      可是,在心底某處,恐怕我的覺悟還不夠吧。因此我放棄繼續追究,只回以一個淺笑。
      “嗯——”
      老爹或許是想沖淡現場有些尷尬的氣氛,只見他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
      “那,你接下來想幹嘛?要去散步嗎?”
      老爹似乎已經放棄繼續深入追究儚和照片的事情,只見他轉移了話題。這是他難得的好意,我連忙點點頭,緊抓住這個話題。
      “是嗎?唉,其實我也是差不多啦。誰叫那些女人家老霸著電視不放,待在家裡也沒什麼事好做。”
      “哈哈哈。”
      “真是的,管他什麼帥哥還是蟋蟀的,那種弱不禁風的傢伙到底是哪一點好啊……你說是吧,恭一?”
      他邊說邊徵求我的同意,老實說這讓我覺得有點困擾。總之我苦笑著,隨便回了一句“呃,是啊。”敷衍了事。
      這時,老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好,那正好。你就陪我一下吧。”
      他露出了讓人難以招架的必勝笑容這麼說著。
      “咦、去哪裡?”
      為什麼……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雖然跟剛才的動搖比起來,算是要好得多,即便如此……心悸、氣喘、暈眩等自覺症狀還是出現了。說實在的,這該不會是一種病吧?
      “你好久沒來了,就來一對一進行指導吧。我看你最近鬆懈很多喔?”
      “唔噫、不用了,等一下——”
      “別擔心,不過是流點汗而已。啊哈哈哈哈……”
      伴隨著高亢的笑聲,老爹不由分說,一路用力地將我拖向位元在馬路對面的組合屋私人道場。
      (噫……中午一時的想像,居然成真了。)
      就算是開玩笑,這大概是脫口說出“破公寓”這種話的懲罰吧。
      (我、我這白癡——)
      我在心底反復詛咒著當時過於大意的自己。
      不過已經太遲了。
      老爹基於興趣,僅在每週六晚上開設的‘美樹本空手道場’已經近在眼前了。

      * * *

      “呼啊……累、累死我了!”
      這算哪門子的“流點汗而已”啊?
      在長達三十分鐘緊鑼密鼓的柔軟運動之後,再以有段者的老爹為對手,結結實實進行五招對打練習,讓我累到完全不想再動。
      真的是體力透支,我當場仰臥在木頭地板上,躺成了大字型。
      晚風從敝開的窗戶徐徐吹進來,輕撫著身上的汗水,帶來一陣宜人的涼意。
      仔細想想,其實自己已經整整三個月沒來道場了。在那之前,可說是天天都來報到。就某種意義來說,這裡對我而言,是比學校……不,比才住三個月的美樹本公寓還要熟悉的地方。
      “如何,恭一?久久活動一次身體,有什麼感想啊?”
      “……糟透了,我還以為自己能再打得更好一點呢。”
      “是嗎?的確,到後半段的時候你就精疲力盡了。不過,已經比其他來上課的傢伙要好得多了喔。”
      “可是,我連一下都沒有打中老爹啊。”
      “蠢蛋!就算扣掉你這幾個月的空閒期,想要我輸你,還早得很咧!”
      老爹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哼了一聲。
      老爹是有流汗沒錯,不過跟趴軟在地,有如史萊姆的我可不一樣,在體力上感覺還猶有餘裕。
      “是、是,我還差得遠咧。”
      我躺在地上,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道場的味道進入鼻腔,淡淡的、讓人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說,恭一啊。”
      沉默了半晌之後,老爹突然開口與我交談,語氣格外地客套。
      “什麼事?”
      “也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那時候的事還沒好好地向你道謝。”
      “那時候?”
      “就是你們被野狗攻擊那次啊。多虧你保護了由宇,謝謝你啊。”
      老爹說完後,朝我低下頭來道謝。
      “拜、拜託你別這樣啦,幹嘛這麼客氣……那次只是碰巧而已啦。”
      “碰巧啊。”
      老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直地看著我,繼續說道:
      “你知道嗎?這世上辦不到所謂的‘碰巧’的人可多得是喔。”
      “老爹……”
      “雖然老是在身旁吵吵鬧鬧的,但她畢竟是我心愛的寶貝女兒喔。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
      “既然這樣,那就是老爹的功勞囉。”
      “啊?”
      或許是我的話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見老爹猛然挑起一邊的眉毛。
      “那時候之所以能踢中那只狗,我想是因為老爹從小就教了我很多的關係。所以我才能……怎麼說呢?在緊要關頭大膽採取行動。”
      “嘿,不過是個小毛頭,少跩了。”
      出現了,老爹的經典臺詞。
      “但是……是嗎?派上用場啦。”
      “是的。”
      老爹沉默了片刻之後,靜靜地開口了:
      “恭一……你想知道,為什麼我要教你空手道嗎?”
      “嗯……對喔。為什麼呢?”
      “其實,教什麼都好。不管是拳擊、柔道、西洋劍……只要是那種‘必須和眼前的敵人戰鬥’的運動,什麼都行。只不過因為我正式學過的只有空手道而已,所以,才不得不選擇教你空手道罷了。”
      “……咦?就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虧我之前還想出一些像是“教出重視禮節的小孩”、“最大夢想是培育未來的格鬥家”、“喜歡空手道勝於三餐”這一類的理由來呢……
      老爹那委實有些期望落空的回答,讓我小小失望了一下。
      “跟你想的答案不一樣吧?”
      老爹仿佛接收到我的思緒似的這麼問道,我老實的點頭。
      “跟你說,恭一,我既沒有想過要在道場培育出K1冠軍,更沒有半點對小毛頭施教的意思。”
      “呃。”
      “就算劈斷一堆瓦片、或是踢碎球棒,實際上,那些伎倆對將來根本沒什麼太大的幫助。”
      “也是啦,或許是這樣沒錯……”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雖然很想問,卻又問不出口。因為老爹此刻話也才說到一半。
      “我教你的並不是技巧。簡單的話,是類似時機那樣的東西。”
      “時機……?”
      “對。人生在世,不管是誰都會面臨必須要當機立斷的時刻。一旦猶豫不決,便可能會錯失、糟蹋掉關鍵時刻的抉擇。這樣的局面會降臨在任何人身上,毫無例外。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
      老爹不同于平日的嚴肅口吻,讓我全神貫注地聽著,甚至忘了呼吸。
      “在面臨緊要關頭的那一瞬間,是否能夠順利做出決斷——換句話說,我教你的,就是類似那種時刻應有的心理準備吧。我之所以選擇相較於團體競賽來說,個人比較容易陷入‘那種情況’的格鬥技,說起來,便是基於這個理由。”
      “面臨緊要關頭時的……心理準備……”
      “就這個意義來說,剛才恭一說的‘在緊要關頭大膽採取行動’,就是我的理想了。”
      “啊……”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老爹話中的涵意,總覺得有點害羞的感覺。
      “所以……”
      “咦?”
      “要不要再來練空手道啊?一個人實在是提不起勁耶。”
      “老爹……”
      “況且,這麼說或許有點傻啦,不過……我那兩個女兒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到時候還要麻煩恭一出手相助喔。”
      “…………”
      回想起來,初次來到這個道場,是我剛上小學的時候。
      當時的我自然不是出於自願,而是被老爹聳恿的。
      老實說,一開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不過是不想辜負老爹的一番好意,唯恐被他討厭,所以才開始接觸的。
      接著,二年、三年,就這樣持續下來,我也漸漸地從活動身體中感覺到了樂趣。等我上了國中之後,一個星期一天已經不夠了,幾乎是每天都來拜託老爹跟我進行一對一的指導。
      直到三個月前,父親•羽佐間徹路去世為止。
      緊接著,因為忙著處理父親的喪事以及搬家等事宜,我再也沒有來過道場,不知不覺間,就漸漸變得懶於活動身體了吧。
      原以為那個總是不在家的父親過世,並沒有讓我感到太悲傷。不過從這點來看,或多或少畢竟還是有些影響吧。
      或許是對我的這番心境有所察覺。因此無論是老爹或是由宇,這三個月來,從來沒有勸我回來練習過。
      所以剛才老爹那番話,八成也是伺機向我提起的吧。
      然後……要不是在這個時機,聽到了老爹的這番話,我可能就此無緣重拾空手道也說不定。
      又或者——
      剛才老爹所說的——不對,是正要說的“那張照片的秘密”,或許我在近期內就能做好心理準備,冷靜地聽進去吧。
      “怎樣?不行嗎?”
      看著以一副害羞模樣搔搔鼻頭的老爹,我調整好呼吸,站了起來。
      “——麻煩了,還請多多磨練!”
      以仿佛要響徹整間道場的聲勢,向他一鞠躬。
      “喔,那就再來指導一下吧!”
      我一抬起頭來,便看到了老爹那張笑臉,心中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 * *

      隔天早上——
      當我正準備穿過美樹本公寓的大門時,背後突然遭到強烈的一擊。
      “痛死了!?……搞、搞什麼鬼啊?”
      痛得臉都皺成一團的我,立刻轉過身去一探究竟……
      “嗨,恭一~”
      由宇笑容滿面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原來如此。剛才拍了我那一下的,就是正在揮動的那只手是吧。
      “由宇,你這渾球……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唉呀,先別管這個。我聽說囉!”
      簡直就是把我的抗議當耳邊風嘛。
      我實在很想追究那句‘先別管這個’是什麼意思。然而由宇根本不給我詢問的空檔,只見她煞是開心地掌握著對話的主導權。
      “聽說你從今天起又要開始啦?”
      “啊?”
      “空手道啦,空手道。”
      “喔。”
      由宇露出一副“你還在裝什麼傻”的表情,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指尖邊在我胸口一帶不停地戳呀戳的。整個人和平常不一樣,似乎顯得格外亢奮。她究竟是在搞什麼鬼——該怎麼說呢……哇啊、笨蛋,快住手!那邊是乳頭耶!
      “咳……你是從老爹那邊聽來的吧。”
      總之我強裝鎮靜,揮開由宇的手,逕自邁開了步伐。接著,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立刻從後面跟了上來。
      “我爸他很高興喔,一直在說著又可以和恭一對打了。我猜他今天八成會無心工作吧。”
      “喂喂喂,他可是工地現場的負責人耶,這個樣子行嗎?”
      老爹的正職是木工工頭。雖然不清楚工地現場都是在進行什麼作業,不過,我實在不認為那種崗位能夠讓他這樣上班,不專心也無所謂。
      另一方面,想到他是這麼期待我重新回去練空手道,的確是讓我有點感動啦。我不再光顧道場的那些日子,想必是讓他焦急不已吧。早知如此,我應該要早點轉換心情才對。
      “我看他一副卯足了勁的樣子,你今天可能要有所覺悟喔。”
      “嗚噫!”
      我回想起昨晚筋疲力竭的對打,一想到今晚還要再來一次,我就不禁渾身發毛。不過實際上,我整個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但是……真是太好了,恭一又開始練空手道了。”
      由宇以格外溫柔的口吻喃喃說著,實在很難想像她剛才還對我的背和乳頭做出那種旁若無人的舉動。
      “是嗎?”
      “嗯。我還以為你是不是不想練空手道了呢!”
      “我並沒有討厭空手道啊!當然也不是受到挫折,或是醫生要我別練了……之前只不過是一直找不到機會罷了。”
      “這樣啊。”
      “那你呢?和我一起練習的老爹還有話說,你為什麼也跟著這麼高興?”
      “咦?我有高興嗎?”
      “在我看來,只能作此解釋。”
      聽到我的回答,由宇很刻意地移開了視線,喃喃說著:“你、你想太多了啦。”這種很顯然是在掩飾的話。
      說真的,這對父女還真好懂。
      “——不過,為什麼會突然演變成這樣?”
      “咦?你沒聽老爹提起嗎?”
      我還以為昨晚的事她全都聽老爹說了。照這樣聽來,老爹似乎只有報告“從明天起,恭一要重拾空手道。”這個結果(邊來個正拳、側踢、迴旋三連發),詳細過程根本沒有一樣是有交代清楚的。
      (……興奮過頭了。)
      (……你是小學生嗎?)
      老爹這副模樣,讓我想起小時候要去遠足前一天的自己,差點沒笑出來。
      “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啦。就昨天晚上很偶然地被老爹叫住……然後就一起去了道場……之後,就自然而然地變成那樣囉。”
      “幹嘛,你也和我爸同等級,連話都說得不清不楚的喔?”
      “沒有啊。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啊……”
      “那,你說昨天晚上的偶然是什麼意思?我爸去哪我知道。每次我們看電視的時候,他多半都會自己一個人跑去道場。可是,恭一又是為什麼呢?”
      “你問我為什麼……”
      接著,我便想起來了。
      當然是因為,直到現在還無法適應儚那老年人作息的“晚上九點睡覺”的我,為了要儘快有睡意,索性跑到外頭去走走的緣故。
      只是,真要開口提起這件事,難保由宇不會追究起昨天儚掐我脖子、害我昏倒的事情。那樣一來肯定會很麻煩。
      老實說,連我自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該如何說明她的存在,我實在沒自信能夠瞞天過海。
      難得重拾空手道的事讓話題順利轉移了,怎麼能在這裡前功盡棄呢?於是,我乾脆打起迷糊仗來。
      “我那時候剛好想去便利商店。”
      “嗯~哼……”
      好像同意、又好像不同意,由宇的反應相當微妙。
      “就、就肚子有點餓啊。”
      她的態度讓我很不安,結果連她根本沒問的事,我也不小心地脫口一併解釋。
      聽到我的話,由宇發出“咦”的一聲,轉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到她的反應,我立刻驚覺自己犯下的錯誤,不過已經太遲了。
      “可是昨天,我應該有拿晚餐過去才對啊……難道你沒吃嗎?”
      “啊,那個……”
      “該不會是…那個人全部吃光了……是不是?”
      “不、不是……”
      印象中,我清醒的時候,儚的確是一副想對我那份晚餐下手的樣子,不過最後吃的人是我沒錯。但是,這時候如果回答“我吃了”的話,我去便利商店的理由就會被由宇懷疑;倘若回答“我沒吃”,難保不是給她問儚的事的絕佳機會。
      我不禁含糊其辭了起來。這一瞬間的躊躇,終於讓由宇將話題的矛頭轉向我最不願被問及的部分。
      “那個人……真的是恭一的阿姨嗎?”
      “為、為什麼會這麼問……”
      若是在冷靜的時候,我一定會斬釘截鐵地回答“沒錯”,絕不讓她再說第二句話……可是,此時已經陷入一團混亂的我,居然還自己主動製造話柄給她。
      “如果讓你覺得不愉快,我向你道歉。可是,那個人果然有問題。昨天也是,就算恭一說得過火了點,突然掐你的脖子也……”
      “那、那是在溝通啦。”
      “因為這樣就掐昏人?”
      “那是演戲啦、演戲。”
      “實際上你也真的昏倒了不是嗎!奈奈和我都很擔心你耶。”
      不妙。
      又是上回在屋頂目睹的火爆模樣。
      剛才堪稱和睦的氣氛轉瞬間煙消雲散。我的內心開始感到極度的不安,幾乎快要叫人無法承受。
      快想啊。
      快想啊。
      有了。
      (可是,這個……)
      算了,總之,現在先做出決斷。
      老爹不是也說了嗎?‘猶豫甚至可能會糟蹋掉關鍵時刻的抉擇’。
      “我跟你說……”
      有所覺悟的我,開始說出那個實在讓人難以啟齒的拙劣藉口。我卯足了全力。
      “其實那個人是高手。”
      “高……咦?”
      由宇聽了露出一臉傻眼的表情。不過,她馬上就察覺到我想岔開話題的意圖,當場挑起了眉毛。
      “你在說——”
      “你忘了嗎?那個人可是在公園救了我喔?”
      “啊……”
      由宇雖然沒有親眼在場目睹,的確也聽到是儚制服了攻擊我們的野狗。所以有關於儚的實力,在認知上自然產生了“絕非謊言”的破綻。我隨即再加入由宇自己心裡也有數的情報,乘勝追擊。
      “我們昨天不是談到又發生野狗攻擊事件嗎?據報在藤浦那一帶出沒的啊。”
      “啊,嗯。”
      “其實,我這陣子一直很在意高杉先生回收那只狗的事情。我在想,天賀那邊該不會是在研究些什麼吧。於是便試著向儚打聽看看,不過儚卻說她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像之前那樣兇暴的生物很可能會再度出現,就著急得不得了……於是,就不小心問出口了。”
      “問什麼?”
      這個時候的由宇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聽眾’了。
      “——能夠輕易打敗惡犬的方法。”
      “恭一……你居然問她那種事……”
      由宇錯愕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絲絲對我的懷疑。
      一向最討厭誤傷他人的由宇,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當然的。所以——
      “就是說啊。我很蠢吧?所以,儚當然會看不過去囉。”
      “那麼,恭一之所以被掐脖子……”
      “嗯,差不多就等於是處罰的意思吧。想當然爾,我一醒來又被訓了一頓,結果晚餐自然也沒得吃了。也就是說,我還太嫩了啦。”
      人類對初次見聞的事物,會先進行分析。所謂的“分析”也就是“懷疑”。其結果,便是發現矛盾點,進而察覺到情報的破綻。也就是說,謊言之所以會被拆穿,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那對對方而言是“有必要分析的情報”。
      不過,一旦談話的內容參雜著大量的“早就心裡有數,無須再分析的情報”的話,又會怎麼樣呢?這或許也跟理解狀況的速度有關。總之,從這當中應該很難產生“新的分析”才對。
      所以,我才會以確切的情報讓她認知儚很“強”,再交織以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野狗騷動,借此賦予那場掐脖子事件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啊。”
      不出我所料,由宇不加思索便聽信了我提供的情報。並沒有作多餘的“分析”。當然,我猜由宇本身那種好好小姐的個性,應該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剛才想到這個主意的時候,我還很擔心實際執行起來會怎樣。照目前的樣子看來,似乎是成功地轉移了由宇的懷疑。
      (哎……)
      盡是看別人臉色,敏感地察知對手的心思——熟諳的“處世之道”居然在此大大派上了用場,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一聲。
      再次覺得自己真是個討厭的傢伙。
      而現在,雖說是為了掩飾,卻不但得貶低自己,而且還要把那個儚說得像是個“好人”一樣,實在讓我有種莫名的無奈。
      她大概想不到我居然在想著這種事情吧。
      (抱歉了,由宇。)
      我懷抱著至少在內心好好謝罪的念頭,視線一轉,正好和她對上眼。
      “我問你喔,恭一。”
      “什、什麼事?”
      由宇的疑慮應該已經一掃而空了才對,但她卻還是一臉不解的表情,讓我不禁怯步。
      “你之所以又開始練習空手道……該不會是因為被她拒絕的關係吧?所以,才想改用空手道來對付那只狗?”
      “不、不是啦,是因為儚的一番教訓,我才知道自己還太嫩了……那時候剛好雙碰到了老爹,和他對打了一下……於是就想說,再來重新練空手道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咦?這麼說來,恭一現在又重拾空手道……不就幾乎等於是儚的功勞了?”
      “…………”
      事到如今。
      雖然這一切全都是我誘導的……但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冒出這樣的結論來。
      “誒?我說的對嗎?”
      “唔?對、對啦……差不多就那樣。”
      “是喔。咦……原來儚是這樣的人啊。”
      由宇似乎已經重拾好心情,嘴裡邊說著“是嗎、是嗎”,邊步履輕快地走在上學的路上。
      我猜在由宇的心目中,那個“實際上只會吃跟睡的儚”肯定已經徹底轉變為“能幹的女人”,好感度急驟上升中吧。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只不過是掐了我的脖子而已。
      (……感覺還真不是滋味。)
      雖然應該順利瞞騙過去了,但我心裡頭卻覺得頗為屈辱。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7 |
      中場 焦躁之過2


      ——不行了……
      ——已經是極限了。
      ——再也‘維持’不住。
      ——快。
      ——趁這個意識還沒有消失之前……得快點…抵達才行……!

      高杉護勉強維持著混濁的意識,拖著無法行動自如的身體,拼命朝羽佐間恭一所住的美樹本公寓前進。
      男子以自己的身體當作實驗體,的確取得了‘力量’。
      結果,也確認了【Fantomas】化會對人體造成莫大的影響。這樣的收穫,遠超出男子原先的預想。
      然而——男子已經不可能再繼續從事【Another】的研究了。
      男子以【Fantomas】化的形式,接收了原先是實驗樣本的那只比利時牧羊犬體內殘留的【Another】之後,自身的意識也幾乎被【Another】侵蝕殆盡。
      不知道是先前干涉狗所造成的影響,還是在干涉瞬間,心中印下了那只狗的形象。總之,和那只警備犬一樣兇暴化的男子在不知不覺間,有如野獸般以四肢賓士著,沖出了研究所。
      等他恢復意識時,已經是隔天早上了。一身白衣沾滿污水,破爛不堪不說,還正在某個住宅區的垃圾堆裡翻找著廚餘。
      無法忍受的屈辱與不堪讓男子當場跪倒在地,慟哭不已。
      但是,男子的意識雖然恢復了,身體卻像血液停止流動了一般發麻著,就連活動一隻手指都無法如意。
      如今,根本就像是全身都麻痹了一樣,不僅身體活動受限,連想自己的意思走路都很困難,更遑論意識,一個不小心就會隨時喪失。每當回過神來,總是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伴隨著劇痛清醒,口中充滿著各類廚餘的腥臭味。衣服已經骯髒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和形狀。有時候不知道昏迷時究竟是做了什麼,雙手甚至還沾滿了血跡。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他感覺自己就快瘋了。
      甚至忍不住想著:乾脆就此瘋了,該有多輕鬆啊。
      好想有個地方依靠,借此打破現狀。
      可是,已經不能再回研究所了。
      因為現在的自己,就是再好不過的研究物件。自從羽佐間徹路過世之後,在那座設施裡反覆進行著什麼樣的研究,自己比誰都還要再清楚不過了。如果要選擇的話,比起自絕性命,那是他更想回避的選擇道路。
      不過,現在天賀的人八成也正在到處找他——高杉護吧。
      所以,他才會抱著一線希望,來見羽佐間徹路的兒子。
      研究室裡的資料根本派不上用場。既然如此,或許羽佐間徹路生前交給兒子——不對,就算沒交給他,搞不好也是靜靜地混在從那棟屋子搬出來的行李之中——男子就是無法停止這個念頭。

      * * *

      那邊有兩個女子。
      這兩個人自己都有見過。一個是二十出頭的美女,一個是還在讀小學的小鬼。她們待在樓梯旁的空地,好像在地上塗鴉玩耍的樣子。
      大門被推開時,微微發出了刺耳的金屬聲——或許是聽到了這個聲音,其中那個比較小的女孩轉向這裡。
      “啊……高杉先生。”
      印象中,那個小鬼是這裡的管理員的麼女。名字是,對了——
      “嗨。沒記錯的話……你叫奈奈是吧?”
      小鬼輕輕點點頭,畏畏縮縮地開口:
      “……有、有事嗎?”
      “嗯,有樣東西想拜託恭一讓我看看。徹路先生應該有留下資料才對……那份資料現在所裡突然急著要用。”
      男子試著從混雜的意識中找出些許情報,雖然勉強保持住理性,但看樣子果然還是撐不了多久。
      “……請問……你沒事吧?”
      那小鬼果然很在意自己這副髒兮兮的模樣嗎?只見她稍微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種事現在一點都不重要。
      快點帶我去房間。
      “沒事,最近一直都在資料室找——結果找不到,衣服也沒換就跑來了。不好意思,我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要是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跟你道歉。”
      小鬼搖搖頭表示沒關係。接著,像是在察言觀色似的探問著:
      “……我想他快回來了……再過三十分鐘左右。方便……等到那時候嗎?”
      我哪還有時間在這邊等啊,這小鬼。
      現在可是分秒必爭啊。
      “嗯,那就有點傷腦筋了。總之,我只是想先確認清楚到底有沒有……不能直接讓我進屋裡去嗎?”
      “……媽媽出門了……奈奈無法作主————啊。”
      名叫奈奈的小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看著身旁的女人。
      那個女人從剛才我在跟小鬼說話的時候,就一直打量著我。現在更像是瞪人似的直盯著我手,用冷淡得仿佛沒血沒淚的語氣,開口就說:
      “……不行。沒有恭一的許可,不能讓你進房間。”
      你說什麼?
      你算哪根蔥啊。
      “抱歉,請問一下您是?印象中,前幾天有聽說您是住這附近……”
      “就是叫阿姨的。”
      “咦……?阿姨是嗎?”
      “沒錯,就是那個阿姨。”
      阿姨?
      怎麼可能?你以為在恭一的父母雙亡之後,是誰以代理的身份,替他處理諸如保證人之類的身邊大小事務的?
      不管是羽佐間徹路還是母親——遙,應該都是獨生子才對。既然如此,他怎麼可能會有叔叔、阿姨這一類的親戚?
      而且這傢伙——
      從這傢伙身上,毫無疑問——
      “……你到底是誰?”/“沒想到居然會【Fantomas】化……”

      (什……?)
      在沒有串通好的情況下,幾乎同時迸出的話語,嚇得我說不出話來。
      “愚蠢的傢伙。”
      女人朝我慢慢走近,在眼前握緊了拳頭。
      隨著“鏗”的聲響,一股非比尋常的‘力量’逐漸凝聚在那拳頭上。
      (這……該不會是……靈子能……?)
      這股‘力量’的增幅成了導火線。
      面對慢慢拉近距離的女人,直到前一刻為止,都還支撐著高杉護這個人格的一絲絲理性也在瞬間粉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壓倒性的亢奮感。
      “嘎啊……啊哈哈哈哈!”
      “——唔!?”
      笑聲突然由男子喉嚨深處湧出,小鬼的身體也隨之僵住。
      “別靠近他,奈奈,你最好先躲起來。”
      女人伸手制止小鬼,語氣依然冷冽如前。接著,她再度走近男子。
      這時候——
      “我回來了……咦,高杉先生?好久不見。”
      從背後傳來女人的聲音,這聲音自己有聽過。
      記憶中,應該是與那個恭一最為親密的同班同學。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肯定能成為絕佳的‘誘餌’。
      ‘恭一……恭一在哪裡……?【Another】的秘密……藏在……哪裡……?’
      “咦……?我想想喔,恭一他——”
      我實在等不及聽到最後。
      在轉身之際完全變臉,一次解放【Fantomas】的力量。
      “噫……什、什麼……?”
      體毛驟然覆遍全身、肌肉也隨之高高隆起。面對此等景象,女人的臉在轉眼間染上恐懼神色,她口中擠出一絲如雛鳥般的悲鳴,讓我備感兩者力量之懸殊,真是痛快啊。
      於是,更加助長了我的破壞衝動。
      ‘——嘎喔!’
      我伸出了銳利的爪子,由上往下以壓碎的氣勢直揮而下。
      然而,那只手卻沒有帶來撒肉碎骨的觸感,伴隨著“鏘”這個類似金屬音的礙耳聲響,當場被那個討厭的女人以背部阻擋下來。
      這算是挺身保護嗎?只見那女人身上的衣服從肩膀到側腹部斜斜地撕開了一道裂縫,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膚。
      但是,那看地來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面,卻沒有半點傷痕。
      與以往的獵物截然不同的生物,這感覺讓我體毛悚然直豎。
      待在這裡很危險……這樣的想法驅動著身體。
      不過,不能空手而回,如果就這樣走了,特地來到這裡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沒錯,應該還有另外一隻獵物才對。
      ‘嗚嚕嚕嚕!’
      我轉身面向背後,果然不出所料,那小鬼仍一臉呆滯地站在那裡。
      伸出手,一把抓住。
      “啊……不要……!”
      小鬼掙扎的模樣也很讓人覺得痛快。既然到手,就是我的了。
      憑著已強化的腳力,輕輕鬆松就跳上了屋頂。
      ‘嘎哈——轉達、恭一……目的、隱藏的【Another】……一切!’
      對著抬頭仰望著這裡的兩個女人撂下這句話。
      不等她們回答與反應,又再一次跳得更高、更遠。
      這泉湧而出的力量,真是痛快極了。
      ……或者,若是能充分施展這股【Fantomas】的力量。
      ……若是自己能在那個世界活下去的話……
      那也不賴。
      羽佐間恭一要不要追來,已經無所謂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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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8 |
      第四章 我所期望的未來


      (可惡……我果然還是無法接受!)
      雖然我也在自省怎麼肚量會這麼狹小——
      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為自己執念竟然如此深,到現在還在回想上學之前和由宇說過的話,一個人生著悶氣。
      能夠緩和由宇對儚的懷疑態度,的確算是好事沒錯。
      可是,我居然得不惜拉低自己的評價,去袒護那個也不講明最關鍵部分,一直賴著不走的儚,這口氣我無論如何都咽不下。
      據她所言,父親‘還沒有死’——但她告訴我這個狀況後,接下來到底想做什麼……不,是想要我做什麼呢?我巴不得她快點說。
      她再這樣繼續吊我胃口,我甚至都要動起“就算訴諸腕力逼她開口也在所不惜”的念頭了。
      (可是……)
      只有現在,我才敢妄想這種強硬手段。實際上一站到儚的面前,不知怎的就是說不出口。
      果然是那張臉不好。
      長年看在眼裡,就某種意義上,和渴望已久的“我的母親”一模一樣的臉對我而言,正是不折不扣的‘終極武器’。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本以為今生無緣再相見的人,如今就在面前,光是這樣,就會很不可思議地產生一種遺憾被彌補的錯覺,其中的問題也變得微不足道。這可說是必然會有的心路歷程。
      不,應該不單是視覺上的問題。就算我是蒙著眼睛向她挑戰,事態恐怕也無法獲得解決。
      其實我隱約感覺得出來,在我心目中,那副模樣自然不用說,她所散發出來的氣質——應該說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被我視同“母親”了吧。雖然難以置信,不過差不多就是這樣。
      因為,即便現在的情況絕不樂觀,我還是起不了“就算硬逼,也要從那個儚口中問出秘密來。”的念頭(在這種時候,“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於是,雖然這種手段非常消極,我還是決定由她的“弱點”下手。
      我將它命名為“咖喱麵包大作戰”。
      也就是以儚最愛吃的食物作交換,誘使她提供情報。雖然這個作戰非常單純又很那個,不過因為對手正是那種人,所以很不可思議地頗讓人有種‘搞不好行得通’的期待感。
      書包裡已經裝著回家途中買來的久米田屋新產品“雙色咖喱麵包”。聽說裡麵包著上下兩層咖喱醬,分別為一般咖喱及泰式咖喱,做起來相當費工。雖然不知道兩種味道加在一起到底好不好吃,但儚應該會很感激吧。
      (嘿嘿嘿……等著瞧吧,蠢儚。)
      鼓起“今天一定要成功”的幹勁,我走在回美樹本公寓的路上。
      看到這個雙色麵包,她會露出怎樣的驚訝表情呢……
      好想快點看到那副表情的我,不自禁開始跑了起來。
      然而,在自家公寓等著我的,卻是臉色蒼白,顯得異常著急的由宇。
      我才打開門,由宇馬上就沖了過來,一臉害怕地告訴我:
      “恭一,怎麼辦……!奈奈她……奈奈她……!”
      她的樣子讓我覺得事情似乎不太妙,於是我抓住由宇的雙肩。
      “冷靜點,由宇,發生什麼事了?”
      我將臉湊到她面前,近距離問她。
      “我回來的時候……他正好站在那裡……”
      由宇以顫抖的指尖指著樓梯旁的空地。
      “站在那裡……誰啊?”
      “應該是高杉先生吧……我想。”
      “高杉先生?”
      突然冒出的意外人名讓我覺得有些驚訝,不過我要她繼續說下去。
      “我還以為他是在等恭一……於是向他打招呼……然後,高杉先生……嗚哇……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你怎麼了?冷靜一點!”
      由宇抱住雙肩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
      看到她嚇成這樣,我感覺到一股戰慄竄起,仿佛連背脊要為之凍結了。
      “他、他變身了……!”
      “咦?”
      “我說高杉先生他變身了!就在我面前!手上抱著奈奈,全身長出毛、長出毛、長出的毛竟然那麼多、那麼多……嗚嗚……奈奈——!”
      (高、高杉先生……變身?)
      (這傢伙在說什麼啊……?)
      不——
      現在的首要之務是讓由宇先冷靜下來。
      “我、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將仿佛抽搐般顫抖不已的由宇擁入懷中,設法安撫她。據說人一旦在近距離感受到他人心臟的鼓動,心情就能放鬆下來……這是之前在雜誌還是電視上看到的。不用說,我不但印象模糊,就連做法到底對不對都還有很大的疑問——不過……
      “籲、籲、呼……呼……呼……”
      她的呼吸總算平復到稍微能好好說話的程度了。
      “絕對、有問題……因為他竟然、變得像怪物那樣……”
      我簡單扼要地問了幾個問題,根據由宇的回答,高杉突然變成像狼人那樣濃毛密佈的模樣,抱起在他面前嚇得動彈不得的奈奈,跳往小學的方向去了。還說那時他光是一跳就輕輕鬆松越過了屋頂……老實說我聽了之後半信半疑。
      (哇……我還真敢說,自己明明也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體驗……)
      (果然哪,別人的話……或許都像這樣不易為人所理解吧。)
      既然如此,我希望至少有我願意相信的部分。於是我握住由宇的手,盡可能溫柔地對她說:
      “我再問你一次……真的是高杉先生沒錯?”
      “嗯、嗯!”
      由宇在餘悸猶存之下仍然點了點頭,接著,說出了相當意外的話來:
      “不過高杉先生他……好像在找恭一的樣子……因為他說了一些恭一怎樣、Another又怎樣的話,我實在聽不懂。恭一,‘Another’到底是什麼?”
      “不曉得,我也不太瞭解。”
      又說謊了。
      何止不太瞭解,我根本就是完全不瞭解。
      至於【Another】就更不用說了。
      就連那個高杉先生變成毛茸茸的模樣,到處在找我的事情也是。
      “先別說這個了……你有沒有受傷?”
      “沒、沒有!”
      “儚她幫我擋下來了。”
      “儚?——對了,她人呢?儚她怎麼樣了?”
      我東張西望了一下,從剛才就不見人影的她當然不在現場。
      “大概是去救奈奈了吧……”
      也就是說她追過去了?
      “可惡……!”
      我將手上的書包當場往地上隨手一扔,街向了門外。
      “你、你要去哪裡啊!?”
      “我往高杉先生離開的方向找一下!由宇先去連絡老爹和員警,然後待在這裡等我!知道了嗎?”
      “可、可是……”
      我對著害怕不已的由宇,一字一句地叮嚀著:
      “沒問題的。上一次由宇不是也順利地幫我連絡到員警嗎?方法就跟那次一樣。只不過,如果把剛才的事原封不動地告訴員警,他們大概也不會相信吧。總之,你只要跟他們說,高——不對,有人擄走奈奈,這樣就好了。”
      “我……我知道了。”
      “嗯,拜託你了。那,我去去就回!”
      “恭、恭一!”
      就在我動作有些粗魯地關上門時,由宇撲身靠在圍欄上呼喚著我。
      “怎麼了?”
      “那個……你要小心喔。”
      “嗯,你放心吧!”
      其實我怕得想要縮成一團,但是,這種時候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高杉先生不僅提及【Another】,甚至還說出了我的名字。
      雖然對於他的外貌產生變異這點,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不過,我猜那八成就是儚所說的【Fantomas】化吧。
      既然如此,我總覺得儚之所以追上去,應該有她的理由在。搞不好那是牽扯到自己父親的重要線索,當然也有可能和這無關。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有理由去追他。
      那就是救出美樹本奈奈。
      我想起昨晚才聽進耳裡的那番話。
      ‘我那兩個女兒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到時候還要麻煩恭一出手相肋喔。’
      我當然是這個打算。
      就算沒人拜託我,我也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
      再怎麼說,美樹本一家對我而言就跟親人一樣——不對,比起親人,他們給了我更充實的時光,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  *  *

      一時間,我為自己不加思索就追出來的莽撞行為感到後悔,不過……
      “——有了,第八個‘箭頭。……很好,是那邊啊。”
      還好沿途有留在住家水泥圍牆上字跡清晰的‘訊息’做參考,我毫不遲疑地朝奈奈他們前往的方向跑去。
      如果這只是普通的箭頭的話,我大概會直接當成是附近小孩的惡作劇塗鴉而忽略掉吧。
      但是說到這個‘箭頭’……
      ——←由此去——
      就像這樣,是用那個叫勘亭流,特徵明顯的粗闊字體所寫下的。
      (這果然是奈奈畫的吧……)
      不過,我同時也感到事情不太對勁。
      難道不是嗎?正常人在遭人擄走的情況下,居然還有餘裕留下這樣的訊息,這實在有點讓人難以置信。
      但是,就因為是這樣獨特的字體,外加我曾親眼目睹奈奈那有如神明上身般的揮毫技巧。於是,我強迫自己相信這就是她發出來的‘求救聲’。
      反正,無論如何,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線索了。
      “喔、找到了!——……咦?”
      發現第十九個‘箭頭’時,我注意到這次的指示跟之前的有些不同。
      ——↑由此去——
      訊息相同,然而不知為何,箭頭卻是朝上。
      “朝上……這什麼意思……?”
      面對這個畫在某間小學的校門邊的箭頭,我感到疑惑不已。
      我不禁抬頭仰望天空,映人眼簾的是夕陽開始西斜的初夏天空,以及淺淺的幾抹積雲。
      (這不是當然的嗎?)
      就算跳躍力再優越,也不可能躲到雲裡頭去吧。
      (嗯?雲裡頭……?)
      想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
      “對喔,在裡面啦!”
      真是受夠了自己遲鈍的腦袋。
      箭頭向上,應該就表示他們在這所小學裡——八成是在校舍裡面吧。不是也有一些遊戲是以按方向鍵‘上’進入建築物的嗎?這裡一定就是目的地沒有錯。
      當我穿過操場,從正面玄關穿著鞋子直接走進校舍時,甚至覺得腦海裡聽到了“沙、沙、沙”的畫面切換聲。
      (……嘖,都這種時候我還在想什麼啊。)
      奈奈現在身陷危險中耶,我居然還在想這些,真是丟臉。
      總之,我踩著謹慎的步伐,從一樓開始,一間一間地打開門來確認。
      ……教職員辦公室。
      ……保健室。
      ……校長室。
      或許也是因為快晚上了吧,已經暗下來的校舍中不見其他人影。
      (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沒上鎖呢?)
      或許是近來發生多起校外人士入侵犯案的緣故吧,現在一樓已經全面裝上了鐵窗,以防止校外人士輕易地就能潛入。但是最重要的玄關門口,不但沒上鎖,就連玻璃門都大大敞開著,非本校相關人士的我現在都順利通過了。
      至少工友應該在吧?我這麼想著偷瞄了一下值班室。
      “喔?”
      結果不出我所料,室內的燈還亮著,電視上正在播放地方電視臺製作的晚間新聞。
      “不好意思~”
      畢竟最近治安不太好,要是被人發現我擅自在這裡徘徊,多少會惹來麻煩吧。
      總之,還是先取得對方同意再說,於是我朝室內喊著……但是卻沒有回應。我伸長脖子往裡頭一看,果然沒人。
      “怪了……是去廁所嗎?”
      但是,現在的我可沒有那種閒工夫去找工友。我決定等被發現的時候再說,邊再度展開了校內的搜索。
      於是——
      在一、二樓大致檢查過一遍之後,我走上了三樓走廊,這時……
      “嗚哇啊啊啊啊啊——!”
      從樓上傳來一名男子淒厲的叫聲。
      既不是奈奈、也不是儚,更不是高杉先生,是個中年男子的嘶啞聲音。
      “四、四樓嗎!?”
      霎時間,我猶豫著該不該就這樣毫無準備地街上樓。但是,一想到再躊躇下去,奈奈可能會陷入更危險的情況,便打消了那些消極的想法,毫不遲疑地往前跨出腳步。思緒轉變之快,連我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議。
      (啊……)
      一上樓梯,就看到一個人倒在我面前。
      我連忙趕了過去,一把將那人扶起。教職員專用的拖鞋,以及掉在一旁的手電筒,在顯示他就是工友。
      “唔……痛痛痛……”
      幸好男子的意識清醒,沒受什麼傷的樣子。
      “怎麼了?你沒事吧?”
      “有、有怪物……就、就在、那間教室裡面……!”
      男子抬起顫抖的手指著眼前的教室,就在這一瞬間——
      ——喀當!
      從教室裡傳來像是桌椅一齊倒下的轟然巨響。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咦?哇!喂、等一下!”
      他是真的嚇壞了吧。只見男子驅使著此時不怎麼靈活的手腳,掙扎著爬起身,接著也不管腳上掉了一隻拖鞋,抓起手電筒就這麼一個人沖下樓去了。
      (就這樣不管我了喔!?)
      真希望他好歹也把手電筒簡留給我……不過事到如今,再說這種話也沒有意義。那間教室已近在眼前,我從外面謹慎地往裡頭窺視著。
      (啊……)
      只見似乎是遭人強行闖入、整片碎裂的窗玻璃下,有個人躺臥在那裡。雖然教室內相當昏暗,我仍然一眼看出那個人就是奈奈。她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看樣子應該是昏厥過去了吧。
      我一心只想快點開門,就在手要碰到門的那一瞬問——
      磅的一聲巨響,位於教室後方的另一扇門應聲飛到了走廊上。
      “——唔!?”
      不對,飛出去的不只是門,還包括一個人。
      應該說是‘人把門撞飛’。而且那個人還是——
      “嗚噫……儚?”
      整個人飛到走廊的牆邊,伴隨著受衝擊而粉碎的大量玻璃碎片一起墜地的,正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儚。
      “喂、喂!”
      我立刻沖過去,用手碰了碰她的身體。
      “唔……!”
      掉落在她身上的玻璃碎片劃破了我的手指,那種獨特的銳利痛覺瞬間竄過指尖。
      我不禁將手縮了回來,這時儚猛然坐起身。
      “現在先別碰我比較好喔。”
      她以格外鎮定的門吻向我提出忠告。
      這時候,被劃破的傷口已經開始滲出血珠。無可否認的,這個建議少說慢了一拍。不過我無視這點,只是問她:
      “先不說這個,你沒事吧?”
      “你指的是什麼?”
      儚直接用手拍掉身上的玻璃碎片,回答得若無其事的,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點的可靠——
      (等一下!)
      (為什麼你這傢伙竟然毫髮無傷啊?)
      感覺上,似乎更像是個詭異的外星人。
      ‘——嘎哈、嘎哈哈哈!’
      突然間,從教室裡面響起了一陣陰沉的詭異笑聲。
      我反射性地回過了頭。眼前,一隻異形生物以隨時準備發動攻擊的姿勢趴在桌上,正瞪視著這邊。
      他的上半身長滿漆黑的體毛,配上指尖一根不缺的利爪,外型看來像只熊一樣,然而下半身不知為何卻穿著件長褲。
      伴隨狂亂的呼吸,從猙獰的嘴角不斷地滴下唾液。在昏暗的教室裡,只有那雙眼睛散發出黑曜石般的光芒。
      一瞬間,我想著不可能吧,然而那張臉——
      ‘嘎哈哈……來了。恭一,你來啦!’
      還有那個聲音,雖然語氣不一樣……但那的確是高杉護沒錯。
      “高杉先生,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沒用的,已經無法用言語和他溝通了。”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整個人,甚至連理性都已經被【Another】完全侵蝕掉了。這個男的已經是【Fantomas】了,看他這個樣子,應該連自己當初來找恭一的目的都忘了吧。”
      這近乎絕望的剖析,讓我愕然不已。
      眼前的高杉先生——不對,是已經化為一頭猙獰猛獸的高杉,伸長了舌頭緩緩舔舐著嘴邊,隱約可見的犬齒讓我看了不禁為之屏息。
      “怎麼會……!”
      “這個情況大概就跟上次那只野狗【Fantomas】化一樣——應該說,這個感覺跟那時候一樣。看來,這個男的曾經嘗試干涉當時回收的那只狗……真是蠢到家了。事到如今除了打倒他之外,似乎也別無他法了。”
      仿佛要斬斷我的不舍似的,儚冷冷地宣佈。接著……
      “恭一就待在這裡吧,現在裡頭很危險。”
      儚也不等我回答,就再度踏進教室裡面。
      “喂、喂!”
      我連忙跟著她後頭走進教室,然而,我在裡頭就只有看到儚一個人,以及不時斷斷續續傳來的“鏗”、“當”等碰撞聲而已。
      (咦?高杉……先生呢?)
      我伸手往背後摸索著開關打開教室裡的燈。反覆閃了幾下之後,當六盞日光燈一齊點亮時,有種視野跟著大開的感覺。
      米色的牆壁、掛在正前方的黑板、在雙方的攻防之下散亂一地的桌椅、碎裂的窗戶、微微飄動的樸素窗簾、倒在那附近的奈奈,以及站在教室正中央動也不動的儚……
      我再次檢視變得明亮的教室,果然還是找不到高杉的身影。
      “喂,高杉先生人呢?”
      “在這裡。他就在這一帶到處跳,別太接近比較好。”
      “你在說……”
      就在我準備走近儚,好問個清楚的時候——
      “——呃!?”
      儚的身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突然朝我飛了過來。
      我們兩個就這樣一起撞上教室後方成排的鐵置物櫃,發出了轟然巨響。夾在置物櫃與儚之間的我,口中甚至發出“噗嗯”這樣丟臉的聲音。
      在倒地的那一瞬間,我隔著儚看到了高杉猛然襲來的身影。
      說時遲那時快,儚馬上爬起身緩緩舉起了拳頭。
      “——儚拳!”
      嘴裡邊喊些有的沒的,邊朝高杉擊出強烈的一拳。
      但是,卻失敗了。
      高杉早已不見身影,教室內再度為斷斷續續的衝撞聲所支配。看到時而彈起的桌椅,我終於理解那些聲音就是高杉的‘跳躍聲’。
      (這是什麼速度……!)
      “快帶奈奈出去。”
      儚低聲吩咐我——接著,她大剌剌地移動到教室中央——在高杉的跳躍下,桌椅早巳迸散至兩旁——她在那個一片狼藉的特設擂臺中心擺出迎擊的架勢。
      隨後,突然現身的高杉襲出強烈的一爪,擊中儚的左腹部。
      伴隨著不忍聽聞的衝擊聲,她的T恤被狠狠撕裂開來,露出白皙的皮膚。
      (嗚哇!)
      然而,與我的驚訝恰好相反,儚若無其事地握緊拳頭、振臂,同時不忘配上“儚拳!”的喊聲,再度使出剛才那種拳頭。
      想當然爾,那種破綻百出的攻擊,對動作快到甚至看不見的對乎根本不可能會奏效,她的拳頭當場豪邁地揮空了。
      之後也是一再重複著同樣模式的攻防戰——高杉一現身就對儚加以攻擊。而受到那種攻擊卻毫髮無傷的她就是學不乖,依然使出鈍重的拳頭攻擊……
      (這兩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啊……?)
      面對兩人如此亂來的戰鬥,讓我只有望之興歎的份。
      若是只有【Fantomas】化之後,外貌形同怪物的高杉這樣就算了,現在就連外型酷似年輕時母親的美女儚,都有如魔鬼終結者一樣投身在戰鬥之中。即使早已心裡有數,不過目睹這樣的光景,我還是再次體認到這女人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Fantomas】。
      就憑我目前的空手道程度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這裡是我不配來的戰場。
      當初還自以為是騎士傻傻地跑來這裡,想想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快點啊!”
      在教室中央還勉強以殘缺不堪的T恤包覆著身體的儚朝我不耐煩地大喊。
      “……唔!”
      忍受著無力感帶來的煎熬,我沖向例在窗邊的奈奈,在我眼前——正好就在面前,高杉突然現身,還咧嘴笑著。
      “嗚、嗚哇!”
      無論是架勢還是時機,全部徹底失敗。
      我迫不得已揮出的正拳,果然輕而易舉就被高杉變得猙獰走樣的手一把握住。
      “唔!”
      我試圖抽出那只手,但對方卻聞風不動。動彈不得的我肚子反被踹了一下,那一擊讓我眼中的視野整個扭曲變形,胃裡的東西一股腦地翻湧而上。
      “噗哈!”
      我狼狽地倒在地上,設法維繫住紊亂的思考。
      “你還在做什麼!”
      儚擋在跪地不起的我前方,朝高杉揮出了拳頭。
      伴隨“鏗”的一聲尖銳聲響,我感覺得出有股驚人的‘力量’正逐漸凝聚在儚緊握的拳頭上——然而……
      “儚——”
      ‘嘎哈哈,太慢了!’
      高杉搶先一步由正側方揮來的裡拳,讓儚像個木偶人一般飛了出去,隨即一頭栽進教室邊那堆雜亂不堪的桌椅當中。
      “儚——!”
      我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拼了命地大喊,但是她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嘎哈、嘎哈哈哈哈!’
      高杉放聲大笑,高高舉起了雙手,像是在誇耀自己的勝利一樣。
      忽然,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好像看到了有個霧狀的東西被吸進他的手臂中。
      (那是什麼……?)
      就在下一瞬問。
      高杉的雙手鼓動了一下,整整膨脹為之前的兩倍大。
      ‘嘎哈哈……【A】的力量……給我更多……更多!’
      “【Another】的力量……?”
      然而,我的聲音似乎並沒有傳入他的耳朵裡。只見高杉先生宛如大猩猩一樣,揮舞著肥大化的手腕轉身面向我。周圍的障礙物只是被那只手碰到而已便立刻當場彎折、彈飛,摔個粉碎,仿佛一場惡劣的玩笑。
      那只看起來蠢斃了的手現在隨時都會揮向我……
      置身在這壓倒性的力量之前,我的腳完全不聽使喚。
      (不行了……)
      (根本敵不過啊……)
      在這種狀況下,一股想要放聲哭喊的衝動驅使著我
      什麼戰意的,已經……絲毫都不剩了。
      (——唔?)
      這時,忽然有個涼涼的東西觸摸我的手。
      “……恭……哥哥?”
      看樣子,她總算是恢復意識了吧。到剛才為止仍一動也不動的奈奈,此時將她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你是來……救我的嗎?”
      “不,我……”
      最早趕過來,實際負責戰鬥的人是儚。
      我根本沒有派上半點用場。
      我也想過要當場向她坦白……不過……
      “……要來了。”
      “啊……”
      奈奈就像是要讓我察覺狀況似的催促我轉移視線。她的語氣還是一樣拘謹。不過,從她摸著我的手上傳來一股無以復加的緊張感。
      沒錯。
      得到嶄新力量的高杉已經逼近眼前。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先躲過這個威脅,帶著奈奈平安逃出這裡才是——
      (——首要?……等等,不對吧!)
      說起來,問題出在這之前。
      (就是說啊!)
      (我究竟在想什麼啊!)
      沒錯,我是為了救奈奈才來到這裡的。但是……
      什麼“不行了”。
      什麼“敵不過”。
      要救她,不是接下來該做的事嗎?
      “——謝謝你,奈奈。”
      “咦……”
      奈奈讓我好不容易想起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因此,這是我對她的一點感謝之意——只不過,這種自我完結式的感情歸納,奈奈自然是無從得知,只見她一臉困惑、以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表情,望著我的臉。
      總之,我覺得自己總算是稍微冷靜下來了。
      “——你站得起來嗎?奈奈?”
      我也不在乎被玻璃割破的傷口會痛,就這樣握住奈奈的小手,她點了點頭。
      不可思議的是,我只是像這樣握住她的手而已——只是感受到掌心的溫暖而已,便覺得好像有股力量從體內深處不斷地湧出。
      (……好。)
      面對那個逐漸接近的巨大身軀,我衡量著時機,準備隨時沖出去。
      只要作為軸心的腳無法發揮作用,攻擊的威力就會減半——我想起老爹的教誨……
      “就是現在!”
      在高杉的左腳離開地面的瞬間,我一鼓作氣穿過他的右手邊。
      ‘唔!?’
      是確信即將獲勝的緩慢動作釀成災禍的嗎?高杉正如我所預料的,在下盤不夠穩的姿勢下,試圖僅靠揮動右臂來瞄準我們。
      但是,右手一旦已經揮到前方來,要再次發動攻擊,勢必得先往回拉才行。然而在手臂變得鈍重的情況下,就連要收手都無法如意,最後高杉失去了重心,當場摔倒。
      “快逃!”
      順利抵達教室門口的我,將奈奈送到了走廊上,大聲吩咐她快往樓下跑。
      “可、可是……”
      “我隨後會跟儚一起過去!”
      “……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奈奈以不安的眼神看著我,我點頭示意。這時候她似乎是終於想通了,只說了一句“我去求救”,就朝著樓梯跑去。
      而我,根本無暇目送奈奈的背影離去。
      ——咕。
      我的腳踝突然被一把抓住,再次被拖進了教室裡。一看,跌倒在地的高杉,其巨大化的手腕正發揮著異常的長度優勢。
      “唔……放開!我叫你放開啦——!”
      我使出渾身解數,嘗試要扒開高杉緊抓著我腳踝的那只手。
      我也想過要對付剛才展現那種怪力的高杉,採取這種抵抗實在有欠周詳,不過……
      (咦……?)
      意外的是,握力似乎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強?本來掐到我會痛的高杉手指,如今竟輕易地就鬆開了我的腳踝。
      仿佛是自己的手指帶有魔力一般……真的是不費吹灰之力。
      而且,這種感覺——
      (這是怎麼回事……?”
      好像以前曾在某處體驗過一樣、不太確定又有些懷念的情感有如海嘯般席捲而來,胸口痛得喘不過氣來。
      “呼……呼……”
      我連忙站起身,設法調整呼吸。
      (……好像恢復了。)
      看來那奇妙的感覺只是暫時性的。
      高杉放開我之後,身體看來並無異常。
      ‘唔……還不夠,給我更多……更多【A】!’
      另一方面,高杉也早已站起身重整態勢,跟剛才一樣再次舉起了雙手。
      (咦……?)
      我發現高杉的身體有了奇妙的異變。
      剛才還是左右對稱的巨腕,現在右手已經很明顯地縮水了一圈。
      (那是剛才抓著我的那只手對吧?)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要補充新的力量。)
      (嗯?新的力量……那傢伙在吸收【Another】嗎……?)
      就在腦中有些什麼要成形的時候——
      高舉著雙手的高杉身旁那堆桌椅山當場突然瓦解崩落,儚飛快地從裡面沖了出來。
      她大概一直在等待高杉停頓的這一刻,好伺機而動吧。那果敢揮出的一拳,帶著剛才那股絕不手下留情的‘力量’。
      ‘唔!?’
      高杉成功地迅速躲開。一旁的桌子直接挨下儚的攻擊後,以非此尋常的方式摔飛出去。
      要是命中的話肯定是致命傷。即便對手是【Fantomas】化的高衫也不例外吧。但是那種只為求一擊必殺的攻擊,在動作過大的影響下,實在也不好瞄準對手。可想確實命中,無論如何都必須讓高杉停下來才行—
      而那名對手高杉,這時拉開了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在教室前方再度試圖干涉【Another】。
      (……要讓他……停下來是嗎?)
      我本來是想和儚一起逃走的,不過現在看來,有必要變更原定計劃。
      (或許……行得通。)
      老實說,我不知道這個方法對不對。
      但是,因為好不容易才掌握到該從何處下手攻略,我決定要親自執行。
      “儚,幫個忙吧!”
      不等她回答,我便毫不猶豫地直接關掉了電燈。
      喀的一聲輕響,室內瞬間與漆黑的室外同調。
      已經習慣日光燈照明的眼睛,頓時蒙上一層近乎黑暗的陰霾。
      ‘唔!?’
      “恭一,你要做什麼……?”
      看來這果然是兩人都無法理解的行動?只見高杉和儚同時對此異變有所反應。
      於是,我搶在他們察覺到我的意圖之前,放眼四周。
      (還真嚇人啊……)
      目前有兩個【Fantomas】在場,也是原因之一吧。
      飄浮在周圍黑暗中的【那些東西】數量之多,跟自家公寓根本沒得比,而且大小各異。
      我緊盯著數量多到無以計算的【它們】,將意識傳送出去。
      ……纏繞盤踞在喇叭一帶,像一條長長的蛇的玩意兒。
      ……角落那邊,纏在翻過來的桌腳上,像蟲的玩意兒。
      ……在門光燈燈罩一帶輕飄飄地浮游,像雲的玩意兒。
      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半透明物體。
      它們似乎都統稱為【Another】的樣子。
      ——一旦碰了,內心就會遭到窺視的東西——
      這些自幼就被如此告誡的物體,對我而言只是恐懼的來源。
      所以無論在晚上,或是天氣不佳、光線昏暗的日子裡看到【它們】的時候,為了避免碰到、為了別讓【它們】靠近,我總是不斷地發送‘信號’控制【它們】。
      起初為了要抓到訣竅著實費了我一番功夫,不過,幾個月以後便能操作自如,比操縱遙控飛機什麼的還要稱心如意。
      而且,已經實行了十年以上。
      跟數量多寡無關。
      要操控眼前所見的一切,對我而言易如反掌。
      “!——你想要的是這個吧!?”
      我讓飄浮在室內的所有【Another】一點不剩地全進入高杉的身體裡面。
      從小如柏青哥鋼珠的,到大如一個人類體型的……我不知道它們個別帶有多少靈子能,不過我不惜用上全部,也要讓高杉的力量提升到遠超出剛才的‘手腕肥大狀態’。
      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就連隔壁教室或窗外的,也看我把它們統統掃過來。
      “恭一,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原本就算和高杉陷入苦戰也不見她怎麼著急的儚,看到我的行動,以一副方寸大亂的模樣要求我解釋。
      這也難怪。
      因為,吸收了一堆【Another】之後,體內的力量提升到非比尋常程度的高杉就在一旁嘛。
      (不過……還不夠!)
      再度與【Another】同化的高杉的軀體,現在肥大到接近天花板的程度,稱之為金剛也不為過,已經完全變身為真正的怪物了。
      “——好,趁現在!”
      “咦……?”
      “還。咦。什麼,快點動手扁他啊!就用你那個破綻百出、無可救藥的拳頭,狠狠地賞他肚子一拳吧!”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不過,我破綻百出的拳頭還真是對不起你喔。這次我一定會讓他吃下這拳的,你就好好拭目以待吧。”
      她嘴裡這麼說著,拉到身體後方的右拳明顯凝聚著高昂得毫無常識可言的力量,逐漸發出微微的亮光。
      要是挨了這一擊,肯定真的很不妙吧。
      這時終於察覺到事態嚴重的高杉掙扎著要逃走。然而,他的身體已經遠比我帶著奈奈逃走時還要更加遲鈍笨重,充其量也只是拉開了幾步的距離而已。
      當然,他還在儚的射程範圍內,綽綽有餘。
      (……抱歉了。)
      (……高杉先生,原諒我!)
      正當我在心中謝罪的同時!—
      “——儚拳!”
      儚那有如惡魔般的熊熊一擊,也深深陷入廠高杉的腹部。
      不光教室,甚至連整個校舍都為之撼動的衝擊力道貫穿高杉背部,身後的黑板當場龜裂成蜘蛛網狀,整個粉碎。
      至於高杉,則是已經完全靜止了。
      ——那當然。在這樣的重擊之下,不昏厥才奇怪吧。

      *  *  *

      “步驟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好了,來試試看吧。”
      “……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語,儚立刻朝我發出不耐煩的聲音。
      “到底要我講幾次。你不是才做出那種驚人之舉嗎……事到如今還說這種話。”
      據她所言,能夠將意識傳達出去,隨心所欲誘導【Another】的我,似乎已經具有干涉者的資格。
      過去,父親便是以這個能力創造了眼前的儚……這樣不得了的能力,自己身上居然也具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不。
      不僅如此,說到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怎麼想都……
      (……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老實說,我一點也提不起勁。
      甚至很想落跑。
      要不是她說了那句“你不希望這個男的恢復原狀嗎?”,我是絕對不會想要去實行的吧。
      但是,儚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早就已經在使用身為‘干涉者’的力量囉!”
      開什麼玩笑,她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那你說說看啊,我是什麼時候用了那種力量……”
      “剛才就是啊!”
      儚說完看著昏厥過去的高杉,繼續喃喃說道:
      “剛才這傢伙抓著你的腳踝不放,對吧?”
      “咦?對啊。”
      我還記得。那是讓奈奈逃走後緊接著發生的事。我想起當時被拖進教室裡的那一幕,慎重地點點頭。
      “那時候你抓住這個男人的手,一心想著要他‘放開’對吧?”
      “這個嘛……是沒錯啦。”
      “結果多虧這傢伙鬆手,於是你便順利地逃出他的手掌心——你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嗎?”
      “湊巧吧?”
      “才不是。是因為你直接干涉這傢伙體內的【Another】,讓那些被這傢伙吸收的靈子能又再度獲得釋放。”
      聽到儚的話,我的感受只有驚愕兩個字可以形容。
      “等、等一下。那麼,高杉先生之所以鬆開手指——”
      “沒錯。原因無他,正是因為觸及到恭一內心的【Another】聽從干涉者的意識的結果。”
      “我……我碰到【Another】了?”
      “正是如此。”
      儚回答得很乾脆。
      我聽了差點暈倒。
      從小就發誓絕對不碰,有如戒律一樣遵守的原則,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被我自己給打破了……
      這麼輕易就踏入了禁忌的世界,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襲上了心頭。
      “怎麼會……這麼說來,那時候的奇妙感覺……就是內心遭到窺視所引起的囉?”
      “奇妙感覺……?”
      儚挑起了一道眉毛。
      嗯。該怎麼說呢……好像有點懷念……這就叫似曾相識嗎?好像以前也曾體驗過,就是那麼不可思議的感覺。——可是,緊接著,我突然又覺得胸口一緊,好像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懷念?卻又……喘不過氣?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曉得啊。只不過……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算了,還是快點開始吧,要是這傢伙又突然醒過來就麻煩了。”
      總覺得在不明不白間,我的初體驗談話就這麼草草結束,儚再度對我下了指示。
      “是、是,我做就是了。”
      或許是聽到自己已經有過經驗的緣故吧。跟剛才比起來,心情上要輕鬆許多的我,很乾脆地就做好覺悟,將自己的右手用力按在高杉那膨脹巨大化的身軀上。
      “嗚……”
      碰到的瞬問,接觸的部分開始發燙,滿腦子只感覺到有些什麼正從那裡倏地往上湧過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絲毫沒有剛才那種快喘不過氣的痛苦。
      “好,就保持這樣,讓思考運作。凡是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統統都行——啊,不過僅限於他被【Another】附身以前的事情,千萬要注意這一點喔。”
      “知道啦。”
      嘴裡抱怨之餘,我聽從儚的吩咐,腦中只想著以前的高杉為我付出許多的時候。他代替離家的父親在各方面對我都很照顧,就像是個明理的大哥哥一樣……我全心全意想著這樣的高杉護。
      (……!)
      從掌心開始,像是與高杉的身體產生連結進而混合,滲透而入的獨特感覺襲向全身。
      現在我正透過【Another】干涉眼前的【Fantomas】。
      他的肉、骨頭、器官、乃至於一個個細胞……都在我的支配之下。
      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嚇人、複雜或是神秘性,有的,只是想在組裝機械的作業工程那樣,照著明確的規則運作的世界。
      該做的事情早已了然於心。
      我就感覺的層面理解了這點。
      透過右手掌握【Fantomas】——我的感覺遍及各個角落,最後終於觸及到‘那個’。
      (……有了。)
      找到‘那個存在’,讓我松了一口氣。
      在那個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濃毛密佈的龐然軀體裡面,終於讓我掌握到“他就是高杉護”的確切感。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以那個感覺為線索,愈是集中意識,‘那個’就愈像是混在黑子中的白子一樣,有著很明顯的不同逐漸浮現出來。
      根據儚所說的,那正是隱藏在這個肥大化的生命體中,屬於‘高杉護的存在’。其他的都是被吸收進他體內的【Another】。
      於是,我向所有的【Another】下令。
      不得損傷高杉護的肉體以及人格,並解放其所有能力——
      “鏗”的一聲輕響,化作巨大肉塊的身體漸漸失去色彩,變回了【Another】原本特有的半透明狀態。
      最後,它們一路灑著閃爍的光粉朝四周飛散而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名橫躺在地上的男子。
      年幼時的自己所遇到的那張和善的臉化為確切的存在,就在那裡。
      “……嗯?這是什麼?”
      手中有些異樣的感覺,是在那之後緊接著發生的事。
      剛才觸碰高杉肉體的那個地方,有塊發出白光的物體。
      我正要以手指取下的時候,就被儚迅速攔截走了。
      “嗚哇,你幹嘛啦——!?”
      轉頭的同時,我的呼吸也當場停止。
      “為……為什麼……?”
      眼前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像人偶一樣,表情生硬的儚。
      另一個,是穿著白衣的中年男子。
      接著,我的視線緊盯著那個白衣男子。
      “爸、爸爸……為什麼?”
      沒錯。
      在那裡的,正是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去世的父親——羽佐間徹路。
      “——做得好,恭一。”
      他的嘴角上揚。
      “為了我和這個女人,多虧你取回了這個。”
      男子抓住儚的手臂,硬是摟著她的肩膀,一把抱住了她。
      儚輕輕地發出一聲“啊”,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入男子懷中。
      看到那個光景,不知怎的,我的胸口竟刺痛了一下。
      “好了,接下來是對答時間。”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愉悅,然而——
      在我眼中,不願正視的現實正從遠方一口氣逼近。

      *  *  *

      父親所說的內容,和那晚儚告訴我的話大致相同。
      ……【Another】具有對特定人物的精神極其敏感反應的性質。
      ……他成功地讓靈子能結晶化,嘗試以自己的性命為觸媒來複元妻子。
      ……由於那個試驗是在半吊子的狀態下結束,因此眼前這個女人還不完整。
      簡直就像是在為我複習般,說得十分詳盡。
      “——給我等一下!”
      有件事我無論如何就是無法釋懷。
      “雖然說你變成了【Another】,可是……現在……在這裡……”
      沒錯。現在父親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散發出確切的存在感嗎?
      就連儚都……都摸得著。
      此刻他的手正摟著儚的肩膀,將她抱在懷裡。
      “也難怪你會感到驚訝,這只是一時的而已。不過是因為這個女人取回了當時碎掉的靈子能,讓潛藏在碎片裡的我的‘存在’滲到這個世界來罷了。再說,你看……”
      說完,父親放開抓住儚手腕的手,將那只手一直到手肘的部分,整個插進倒在附近的桌子裡。
      “——唔?”
      “懂了嗎?我之所以看起來像是有摸到這個女人,正是因為這傢伙和我共有靈子能的緣故。再過不久,一旦碎片的能量安定了,現在的我也會跟著消失吧。”
      “那麼,爸果然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事到如今還在說什麼啊。”
      父親有些輕蔑地哼了一聲。
      總覺得父親的反應欠缺溫柔,我在困惑之餘,忍不住請他解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爸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複元媽呢?”
      “因為沒時間了。那時要是我再拖拖拉拉,好不容易辛苦收集到的靈子能就會被天賀那些傢伙給拿走了。在那之前,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有所行動才行。”
      “怎麼會……”
      “況且只要研究有所進展,遲早都會面臨被抹殺的命運吧。”
      “抹、抹殺……被天賀產業的人?”
      “沒錯。”
      這個嚴重缺乏現實感的對話內容,讓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跟父親說話。
      “目前,我的屍體——”
      話說到一半,他又吞了回去。
      瞬間聽到“屍體”這個名詞,以及父親禁口不語的樣子讓我有些在意。不過,我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因此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只是靜靜等著。
      “——算了。總之天賀源一郎是個大騙子。那家企業在暗地裡做些什麼、將來又打算進行些什麼,你——不對,世間的人終究不會知道吧。高杉那傢伙似乎也以為那只是單純的完全自律型馬達。”
      “咦……?”
      “算了,總之現在都無所謂了。管他是要用靈子能為地球環境盡一份心力,還是拿去做軍事利用,這一切都和我無關了。——況且,你現在想聽的也不是這些話吧?”
      正是如此。
      什麼天賀產業今後的事業發展,對現在的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那麼,儚小姐果然是……媽媽的……?”
      在父親面前,不知怎麼的,我竟不敢貿然直呼她的名字。
      “嗯?儚?喔,這麼說來,我當初是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啊。在成為‘完整無缺的存在’以前,與‘短暫易逝的存在’匹配的化名。取得很妙吧?……那當然囉,再怎麼說這個儚也是根據我心中對妻子的記憶所創造出來的。但是——”
      一瞬問,父親眼中似乎浮現了挑釁之意。
      “你可別搞錯了,恭一。這個女人是我的遙——絕不是你母親。”
      “~~——唔!”
      我有種後腦勺被狠狠揍了一下的錯覺。
      的確,儚完全沒有世間一股母親該有的樣子。從她身上,我從從未感受到‘母親’的影子。在得知她是根據父親的記憶所創造的產物之後,我也隱約猜到她終究只是“身為妻子的羽佐間遙”罷了。
      但是我壓根兒也沒想到會如此直接地被告知這個事實,以至於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面對相依偎的兩人,也只能投以空洞的視線。
      “我當初可是豁出去、準備聽天由命了……如今順利成功,我總算是放心了。還好,你自從做出那張照片之後就完全沒有干涉過的跡象,還真是教我捏了把冷汗呢——該說真不愧是我的兒子嗎?你就繼續保持這樣,好好加油吧。”
      “咦……?”
      總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像聽到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怎麼,聽不懂嗎?真笨耶——不是告訴你了嗎?現在這個女人手上的結晶,就是當初粉碎散掉的靈子能的碎片。至於剩下的部分現在應該仍在某處,化作高濃度的【Another】飄蕩著吧。高杉那傢伙讓警備犬干涉的,似乎就是這塊碎片。”
      (……不對。)
      (……不是這個。)
      但是,就算想要追究剛才的話,父親透過儚的手把玩碎片的舉動,卻格外惹得我心煩不已,害我一直無法集中精神思考。
      而且,之前對她的印象只有暴力的儚,在父親面前不知為何竟變得百依百順,這讓我深深感受到她果然是‘身為妻子的存在’。
      我不想看這個畫面。
      一般莫名的焦躁感席捲全身。
      “也就是說……散佈各處的那個結晶的碎片,由我負責收集起來就行了,是嗎?”
      我放棄了遲鈍的思考,聲音有些激動地說出勉強得到的結論。
      “差不多就是這樣。”
      是感受到我複雜的心境嗎?只見父親露出了苦笑表示同意。
      “只是以【Another】的形態飄浮的話倒還好。如果是像剛才那樣變成【Fantomas】的話,你只要再度使用身為干涉者的能力,回收碎片就行了。”
      “……這算什麼嘛?”
      “嗯——?”
      “別開玩笑了!這是對久未謀面的兒子該說的話嗎!?”
      已經到極限了。
      這麼沒道理的事情終於讓我爆發。
      但是,仿佛要將這份激昂的情感一舉否定掉……
      “喔,關於這點啊——”
      父親格外冷靜的話語,接著絕情地將我擊潰:
      “抱歉,我從沒把你當成‘兒子’看待過。”
      “什……”
      “自從遙死後就一直——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從你出生以來,一次也沒把你當成是我‘兒子’看待,就是這麼回事吧。呵呵呵。”
      “出生以來……一次也沒……?”
      起風了。
      夜風來自外頭已呈現夜晚面貌的世界,穿過破掉的窗戶,悠悠吹動了撕裂的窗簾,悄悄沿著窗溝滑行。
      原本該是那樣靜謐的初夏晚風——但我卻只覺得室內溫度急速下降。
      “怎麼了,恭一,你還是不懂嗎?”
      父親肆無忌憚地朝我投來試探的眼神。
      那張臉,看起來甚至就像是宣判死刑的冥界死神。
      “……夠了。”
      “嗯~~?怎麼了?為什麼要阻止我?”
      儚突然插嘴,父親感到很意外似的反問。
      那語氣仿佛像在說:別妨礙這麼難得的愉快時光。
      “……現在要說的跟那種事情無關吧?”
      “當然有關係。我下定‘讓遙再生’堅毅決心的同時,也是這傢伙覺醒為干涉者的契機。就某種意義來說,是最無可避免的瞬間不是嗎?”
      “覺醒的……契機?”
      “恭一啊,你該不會是忘了吧?……哈哈,真是傑作!記憶捏造得還真是徹底、自圓其說啊!”
      “……這是什麼意思?”
      “別再說了!”
      耳邊傳來儚悲痛的聲音,但我選擇無視。雖然打從心底覺得應該聽從她的話,可是那種孩子氣的無謂反抗心卻拒絕接受。
      “我告訴你吧……遙在生下你不久後就去世了。”
      “————唔!”
      ……明明那樣徹底下定決心了。
      ……明明發誓是時候作好覺悟要接受了。
      結果,我在還沒有完全作好心理準備的狀態下,便大意地打開了那扇門。
      “那、那麼……這、這張照片……!?”
      我慌張地東掏西找,取出一直放在老位置——襯衫胸前口袋裡的學生手冊,抽出那張折成四折藏在學生證底下,從小看到現在的照片,以顫抖的手指將它打開。
      在笑。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微笑著。
      爸爸和媽媽都還很年輕……夾在他們兩個中間,還在讀幼稚園的我則是一臉欠扁的表情,像這樣——

      “那是你做出來的【Fantomas】啊,恭一。”

      “——唔!”
      借由想像力一心想隱藏的現實,一口氣溢出。
      “記得嗎??在你還小的時候——有一次,你因為晚上睡不著而跑來我房間是吧?你那時說你看到【Another】。我聽了真是歡喜,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到‘價值’的瞬間啊。因此,我才不惜那麼親切地給你指導啊,裝成普通父親的樣子,像在給小孩有趣的玩具一樣。”
      “…………”
      沒錯,就是那番話。
      至今我仍能一字不漏地回想起來,那個最初也是最後,父子間堪稱對話的對話……
      原來那一切……都是這個男人的精心安排……
      “不過,小孩就是小孩,愈是強調‘不准碰’就愈是躍躍欲試,直到嘗到一次強烈的後果為止。所以,你就碰了【Another】對吧?然後被窺看到了內心:一家三口過著充滿歡笑的日子。畢竟這樣的夢想時刻,你一直以來都是深藏於心啊。”
      眼淚隨時就要奪眶而出。我緊咬下唇,拼命忍耐著。
      但父親毫無憐憫之心地繼續說下去:
      “你一定很驚訝吧,自己居然創造出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而且還是打破父親的忠告而到手的。真不知道那時候的你究竟是抱著多深的罪惡感啊。呵呵呵……從此以後,你就無意識地在逃避著【Another】,集中全副精力在如何讓它們遠離身邊吧。在累積了十年以上的歲月之後,記憶漸漸地就被‘沒碰過’的錯覺給竄改了。”
      有種一直珍惜至今的寶貝被人踐踏蹂躪的感覺油然而生。
      居然會以這種形式被‘挖出’記憶……
      一個真實換來的,是一條條至今拼命支撐著自己、再細不過的繩子被一把接一把斬斷的錯覺。
      “不過,也多虧如此,才讓你成為一個‘有用的傢伙’。就這層意義來說,你就像是回收碎片時必備的‘道具’啊。”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
      非說些什麼不可——在這樣強烈念頭的驅使下,話語從我嘴裡溢出:
      “少……少瞧不起人了!什麼道具!誰要為你做事啊!別奢望我會再替你收集任何碎片!”
      我盡自己所能的大叫著。
      像是要將一湧而上的激烈情感全數發洩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一樣。
      但是,那種焦躁感,根本就不及我說出口的話的一成,只是平添那種搔不到痛處、沒來由的怒氣而已。
      看來,語言根本無法溝通。
      “那也無所謂,所正這個世界上的干涉者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好了,我們走吧。”
      我那不帶重量的話語,似乎根本就進不了他的內心。只見父親以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對著懷裡的儚這麼說。
      “咦……?”
      “有什麼好驚訝的,恭一,這是當然的呀?既然已經知道你不收集碎片了,那留這個女人在你身邊根本毫無意義。”
      父親邊說邊將懷裡的儚抱著更緊。她那破爛不堪的T恤底下的胸襟擠在父親身上,不自然地變形扭曲。
      早在這個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他是故意做這個舉動給我看的。
      (這算什麼啊……)
      (開什麼玩笑……)
      這當初是有想過,只要和看似知道實情的儚在一起,或許有機會遇見父親——我的確曾隱約抱著這樣近似期待的心態,這點我承認。
      可是,我當初所期望的並不是這樣的重逢。
      早知如此,我情願他還是以前那個‘總覺得像個外人一樣的親人’,那該有多好……
      然而,為什麼我現在卻對這個男人有如此強烈的憤怒呢?
      多希望這是一場夢。
      多希望這是個謊言。
      無論是眼前父親的存在。
      還是我現在懷抱的感情。
      (我不要……像這種事…)
      (……拜託,我受夠了!)
      就在我快被這個過於殘酷的現實擊潰,不禁垂下了頭之際——

      “——儚……”

      力道逐漸增強,再熟悉不過的女人聲音傳入了我耳中。
      (咦?)
      我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儚握緊的拳頭上凝聚著光輝的身影。
      “——拳!!”
      咚的一聲重低音,那一拳捅進父親的腹部,他的身體當場折成標準的“く”字形。
      “嗚噢噢噢噢……”
      儚無視於痛得半死不活的父親,開口說道:
      “羽佐間徹路,你果然是我的敵人……我要站在恭一那邊。”
      “什、咳……你說什麼……?”
      突然間,內哄的狀況劇就在我面前活生生上演著,我只有愣住的份。
      “當初聽信你的話根本就是個錯誤,我實在沒想到會讓人這麼不愉快——況且,我根本就不想變得‘完整’。”
      “怎麼可能……聽好喔!要是碎片沒有完全回收,你終究會變回原本的【Another】——也就是變回那個半透明狀的純粹能源體喔!”
      (咦……?)
      這個衝擊性的內容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然而儚全然不為所動。
      “管他的,總之我就是討厭你的作法。”
      “哼……你居然像她像到這種地步……!”
      因痛苦而扭曲著臉的父親,似乎浮現了個淺淺的微笑,但僅止於那一瞬間。
      “住口。”
      儚頗不以為然地撂下這句話之後,將那塊碎片隨手向我拋來。
      應該是因為放開了碎片的緣故吧。父親的實體也當場消失。
      “咦……這、這是幹嘛?”
      我來回望著腳邊的碎片與儚,詢問她的用意何在。
      “隨你高興怎麼做,恭一。看是要留在那裡還是將它踩碎,都隨你。”
      “…………”
      “你也不想就這樣任憑羽佐間徹路使喚吧?”
      那是當然的。
      即便他現在已經消失,一股想要怒吼的憤怒仍然在我的胸口悶燒著。
      可是——
      (要是不回收碎片,這傢伙就會……)
      我想起父親剛才所說的話。
      要是不收齊碎片,儚就會變回原本的【Another】。
      變回那個只能到處浮游的半透明能源體……
      “對你而言……那樣真的好嗎?”
      “怎麼,恭一,在擔心我啊?你還真是個怪人耶。”
      “…………”
      “我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是【Another】嘛……唉呀,不過以後就不能吃咖喱麵包了,想想還真是有點可惜。”
      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說那種傻話,我不發一語地看著儚。接著視線又落向腳邊的碎片。
      碎片的光芒看起來比剛才要微弱許多,隨著光芒逐漸減弱,一股莫名的焦躁也油然而生。
      “…………”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雖然說是被父親所騙,而且算起來,這個女人的確也曾經利用過我。
      自從這傢伙來了以後,我的生活受到了多大的威脅啊。即便在這種緊迫的情況下,要我列舉她那些超乎常識的行為,隨隨便便都能超過二位數。
      如果當場將碎片踩爛,和這個女人徹底就此告別的話,我就能重拾在美樹本公寓的日常生活了吧。
      只不過,本來和自己像外人一樣感情淡薄的父親記憶,也會轉換為有些不愉快的討厭回憶罷了。只是這樣而已。
      但是,我無法原諒。
      誰是‘道具’啊!
      什麼叫不當我是‘兒子’啊!
      人都已經死了,還在我心頭刻下這麼深的創傷,就此消失……
      (走著瞧吧,羽佐間徹路。)
      我在心中喊著那個男人的名字。
      不再將他當作父親。
      而是視為洩恨對象地喊著那個名字。
      “…………”
      我彎身撿起碎片,聽到儚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她大概是擔心我摸到靈子能的結晶,內心會遭到窺視吧。
      無所謂。
      那樣剛好。
      因為那正是我的目的。
      (——看見了嗎,佐久間徹路?)
      (——這就是我所期望的未來。)
      我花了些時間慢慢想像著那個光景,接著在光芒即將消失之前,將碎片仍向儚。
      “誒、喂?”
      儚雖然感到困惑,還是在胸前接住了碎片。
      就算她碰到碎片,男子的身影也已不再出現了。
      “——喂,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
      “有關我的……這張照片的事。”
      我邊說著,邊將那張折成四折的‘不可能的照片’在儚面前晃了一下。
      “……是啊,最初遇到你的時候——對,就在你從昏迷狀態清醒後不久,我便知道你手裡的照片是【Fantomas】。”
      儚露出複雜的表情淡淡地說著,我不禁苦笑。
      (……是嗎?)
      (……原來她是特意不說的。)
      我猜她多少有替我設想過吧。
      看似與纖細完全沾不上邊的她,卻在最要緊的部分有所顧慮,絕不侵犯——就是因為她這麼為我設想,我才能夠下定決心。
      和一直緊抓不放、長達十年以上的過去揮別的覺悟。
      “喂,恭一……你……”
      儚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我看著指尖上,存在感逐漸稀薄,一步步化為半透明物質的【Another】。
      (一直以來……謝謝了。)
      將滿滿的心意灌注於指尖。
      對長久以來,一直是我內心依靠的事物獻上無盡的感謝。
      還有——
      對在最後的最後選擇支持我的,眼前這個人物……
      “儚。”
      我看准照片完全分解的那一刻,出聲呼喊她。
      只見儚似乎有點緊張的抖了一下,注視著我。
      “我今天發現了新的咖喱麵包喔。”
      “唔?”
      儚嚇了一跳。
      “你也知道吧,就是久米田屋啊。那邊新產出一種‘雙色咖喱麵包’,聽說裡面兩層分別是泰式咖喱與歐風咖喱,是他們的自信作喔。”
      “…………”
      儚的喉嚨發出一聲咕嚕。
      “那、那又怎麼樣?”
      她像是強調這根本和自己無關似的強裝鎮靜,聲音都傳到我這邊來了還敢說。
      “其實我已經買了。”
      “…………(嘶~)”
      哇塞,口水都滴下來了。
      “所……所以說,那跟這到底有什麼關係……”
      看著儚邊抹嘴巴、邊做出毫無說服力的回答。苦笑之余,我還是向她提議了:
      “碎片你就自己收下吧,儚。畢竟不這麼做你就無法變完整了吧?——我會幫你收集啦,那些散逸的碎片,就由我來親手將它全部回收吧。”
      “……你……你是認真的嗎?”
      “是啊,只是這麼一來,那傢伙也會復活吧?”
      “這個嘛,可能性相當高……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太不公平啦。”
      “不公平……?”
      儚一副不懂我在說什麼的樣子,只見她皺起了眉頭。
      看到她這樣,我決定稍微透露一點有關我剛才寄託在碎片裡的意念。
      “因為現在這樣,我根本不能海扁他不是嗎?”
      “海扁……哈哈、原來是這樣啊。說的也是,那種渾球的確需要好好痛扁一頓!”
      其實,當然不只是這樣,不過——
      我朝著二話不說就欣然附和的儚應了一聲“喔!”,露出自信的笑容點了點頭。
      內心同時七上八下,唯恐自己真正的意圖會被她識破。

      * * *

      ——鏗、鏗鐺!
      “嗚哇!?”
      教室外面突然傳來的聲響,讓我嚇得全身抖了一下。
      “發、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要海扁羽佐間徹路,但在這樣摸不著頭緒的狀況下,不禁還是會感到一股不安。我朝儚看了一眼,只見她毫不畏懼地大步走近門邊,一口氣將門拉開。
      “啊……”
      門一拉開,站在走廊上的是奈奈。
      她不知為何雙手抱滿了一堆的掃把、拖把、刷子等等物品,以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呆在原地。再仔細一看,腳邊甚至還躺著滅火器,想必那就是剛才那陣噪音的來源吧。
      “奈奈,你怎麼回來了?”
      “……上……上鎖了……出不去。”
      “不,我想應該不至於……——啊!”
      我想起那個搶先逃竄現場的工友。
      (……那死老頭在想什麼啊!)
      看來,他是打算將我們連同【Fanltome】化的高杉一起關在學校裡;就算想從一樓的窗戶出去,也有那個防止入侵的鐵窗擋著,根本無可奈何吧。
      也就是說,奈奈之所以回到這裡來,原因無他,純粹是為了把手上的‘武器’交給我們。
      她的溫柔與善良,對我幾近頹喪的心情實在是莫大的慰藉。
      “謝謝你,奈奈。”
      但是,她卻一個勁地搖頭。
      眼眶中的淚水也在不知不覺間沿著臉頰滑落了。
      我走近奈奈,握住她的手。
      無視於她手中落下的成堆‘武器’,我盡可能溫柔地說:
      “沒事的,就連高杉先生也是……你看,我沒說錯吧?已經沒事嘍。”
      我讓她看看躺在教室裡,已經恢復原狀的高杉。
      但是,她卻還是哭著搖頭,氣若遊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咦……?”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在我身後的儚這時開口問奈奈:
      “——你聽到了?”
      那句話讓奈奈的身體抖了一下。接著,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咦……?聽到……是指……)
      (從哪邊……到哪邊……?)
      我感覺到渾身的血色逐漸喪失。
      我一直很小心地將這身詭異能力隱瞞至今。現在,卻偏偏讓我最不願意吐露的美樹本家人知道了。
      “沒有啦……聽我說,其實是這樣的……”
      我拼了命地想要解釋,卻完全找不到適當的話語。
      因為我知道無論編造什麼樣的藉口,恐怕都說服不了奈奈。
      “你死心吧,恭一。”
      儚的一句話,讓我瞬間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9 |
      終章 果然 來了


      結果前來帶我們出去的,是數名為天賀產業工作的男子。
      在這所小學的出入口,已經停放著兩輛和上回在公園看到的同款巨大黑色休旅車。一台載著我和儚、奈奈三個人;另外一台,則是載著仍然昏迷不醒的高杉先生。
      一名男子在車內等著,他以禮貌的口吻自稱是“南雲”。仔細一看,他便是先前在那座公園聽從高杉先生指示的人。
      他遞給我們一罐可哥亞,表示接下來要麻煩我們回答一些簡單的問題。
      我原本打算要含糊將高杉先生的事情交代過去的。不過,這些人似乎已經理解大致的情況,內容幾乎都只是在確認事實而已,相當單純。
      而我當然也早就料到——儚只顧著喝可哥亞,不肯合作;奈奈則是沉默不語。於是,回答問題的工作自然大半都落到了我身上。不過,他們並未深入追問些什麼。
      倒不如說,這回的事件,天賀產業似乎也不願意公開的樣子。在南雲這名男子誘導的敘述中,我們這幾個人純粹只是單純的受害者罷了。
      內容簡單扼要如下:
      高杉護在進行讓犬只兇暴化的特殊病毒研究中,不慎遭到了感染,最後他的身體發生了異常,自研究所逃亡。在混亂的意識中,他前來見有互相往來的我們,不料卻在途中完全發作,於是便帶著少女逃進了這所小學——以上。
      雖然跟事實有出入,不過,完全無意否定的我很樂意地照著這個情節發展,告訴他們是儚和我追在奈奈後頭,補足了事件的後半部分。
      也就是說——
      之後,高杉在四樓的教室裡面大鬧,奈奈趁隙自行逃離現場。我和儚趕到時,只見在一片狼藉的教室中,全裸的高杉就倒在地上。
      ——好了,差不多就是這樣。
      南雲聽完以後連連應聲,立即接受了這個說法,一切順利得讓人意外。
      最後我詢問高杉的情況,南雲只表示“別擔心,不會對他怎樣”,關於之後的處置則一概不得而知。
      結果,我和奈奈到最後都沒喝到半口對方給的可哥亞。
      大概是在談話結束的時候吧,這時候,那個工友伯伯叫來(應該是)的員警才姍姍來遲。但是,他們也只和在外頭等待的西裝男說了幾句話,根本沒進現場,就一路閃著巡邏警示燈,又揚長而去了。
      雖然很好奇他們的談話內容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我當然絲毫沒有想要深入追究的意思。
      之後,我們就這樣直接被送回美樹本公寓,他們以公司的疏失造成困擾為由,鄭重地道歉。
      就連我原來以為可能會動手打人的老爹,也不知道是因為看到女兒平安無事歸來很高興,還是因為物件是認識的高杉先生。總之,在沒引起什麼爭端的狀況下,那一晚的事就這麼告一個段落了。

      不過,我還是很擔心被奈奈知道了我們的秘密。
      儚倒是一副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只見她馬上就啃起那個“雙色咖喱麵包”……可是老實說,我實在坐立難安。

      * * *

      之後一天、兩天——眼看一個星期就這麼過去了,但……
      美樹本家的人對我的態度並沒有任何改變,就連奈奈也是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還是如同往常般地與我相處。
      不對,和以前比起來,我和她說話的機會反而增加了也說不定。
      而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
      在那之後,我再度向奈奈全盤托出了【Another】和自己的能力,結果……
      ‘……咦……原來那個……叫【Another】啊。’
      卻換來她如此純粹的感歎,她說自己也看得見【它們】。
      而且,再仔細問清楚之後,更讓我驚訝的是她似乎也是個干涉者,那個書體文字便是她在干涉【Another】時發現的。
      以前聽她作說明的時候,所說的“過來”、“進入”那些話的意思,如今我好像終於懂了。總之,那指的正是【Another】吧。聽她這麼一說,的確就說得通了,畢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寫得出那種字體來。
      基於這個理由,她成了共同擁有【Another】秘密的第二個夥伴,我們經常一起商量許多事情。
      不過,有一件事我始終不得其解。
      就是在奈奈被帶去的學校時,用來指引我的‘箭頭’。唯獨那個,不論我再怎麼想,就是覺得不對勁。
      我告訴她這件事,奇怪的是,她居然說不記得自己有畫過那種箭頭。
      最後,關於那個箭頭,我們下了“或許是奈奈被高杉先生帶走時,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畫的。”這種連奈奈本人也抱持疑問的結論,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得知高杉先生離開天賀產業,是在那個事件發生三天后的事。
      這件事我並不是直接由他本人口中得知,而是身著西裝的男子登門拜訪時——應該是天賀的工作人員——說的。
      據說那天晚上,高杉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的異常。隔天,他一到研究室就遞出辭呈。對方表示,由於高杉沒做好交接就突然離職的緣故,很多事情都必須請教他。然而,他原本住的大廈房間已經出售,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只好前來拜訪和他有來往的我。
      我據實以告,表示自己並未接到高杉先生的通知。而男子也不疑有他,只留下一句“要是知道什麼的話請通知我們”,將聯絡方式交給我之後便離開了。
      結果,都已經過了一個星期,高杉先生依然音訊全無。
      不過,我倒是在最近這幾天,從信箱發現了一封寄件人不明的密封郵件。內容包括要我注意天賀產業的警告文,並簡潔記述著羽佐間徹路的自殺不得不以研究所意外事故的形式加以隱蔽一事,以及對我與奈奈添了莫大麻煩一事致歉,最後以一句“請務必保重身體”結束。
      在對天賀產業這個企業集團產生無比畏懼的同時,我祈禱著寄件人能夠平安無事。
      現在的我還是不時會想著:如果當初接受偵訊時,喝了那罐可哥亞,如今的自己還能夠過著安穩的生活嗎?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想破了頭,也不可能會得到明確的答案就是了……
      總之,除此之外,我的生活並沒有特別變化,一如往昔的日常依舊持續著。

      * * *

      “可惡……恭一!你這渾球又給我偷懶了!”
      一大早——
      便從樓下傳來老爹——美樹本岩怒吼的聲音,我睡眼惺松地沖出房間,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道歉。老爹三天前邀我早上和他一起慢跑,原本早上就爬不起來的我,最近這兩天更是連續睡過頭。
      “唔……抱、抱歉!”
      “喔,可不能就這樣原諒你!罰你今天五點在道場集合,聽到沒!”
      “不、不會吧?”
      “回答!!?”
      “是、是的!”
      不過,該怎麼說呢……雖然我現在已經重拾空手道了,但總覺得老爹要求的水準也變得越來越高。他對我的期待這麼高我是很高興啦,但好像有種一下子跳級跳太多的感覺。
      “管理員先生~能不能麻煩您安靜一點~”
      隔壁202號室的安東尼奧先生對老爹提出了委婉的抗議。
      的確,現在也才早上六點半,是那種讓人還想再多沉浸在夢中一下下的時刻。
      但是——
      “你這混帳是對誰有意見啊?敢說這種話,先給老子付房租來再說,你這個義大利面渾球!不過是個安東尼奧,少跩了!”
      簡直就像是在濫用管理員的職權(不對,事實上他現在的確正在濫用),老爹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
      “噫、噫~~非常抱歉~!”
      可憐的安東尼奧先生簡直就像是面臨十字架還是大蒜威脅的吸血鬼那樣,只見他慌慌張張地逃回了自己房間。印象中他的風評一向不是很好,看他那個樣子,似乎是過著十足非法的公寓生活。
      “那麼,我接下來要去工地,就先走一步了。等回來以後就要展開魔鬼訓練了,你可要有所覺悟啊!”
      老爹堪稱元氣飽滿的聲音撼動著早晨的大氣,他騎著腳踏車精神抖擻地前往工地去了。
      “哎呀……”
      我強忍著呵欠走回房間——眼前按照慣例,又是那個以不雅睡相佔據別人床鋪的儚。
      結果,她繼續扮演著阿姨的角色和我一起生活。話雖如此,還是維持老樣子,所有家事仍由我一肩挑起就是了……
      本來還在想,得到靈子能的結晶之後,她那種邋遢的習慣不知會不會有所改善而暗自期待著。結果期待落空,並沒有產生什麼令人欣慰的變化。話雖如此,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
      至少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喝大量的水,就寢時間也由晚上九點變成晚上十點。
      實在是很微妙。
      (不過……這什麼鬼姿勢啊?)
      這副德性居然還有辦法睡覺。
      容貌不輸寫真女星的儚,這會兒又是以不輸寫真女星的姿勢翹起屁股,極其挑逗地趴在床上。外加一身最近已成為她固定裝扮的背心加短褲,胸部兩側以及大腿附近呼之欲出。
      對正值青春期的自己來說,這實在是過分刺激且不健全的光景,但……
      之所以還能保持理性,果然是因為她酷似自己母親的長相,還有現在仍“嗶唏~噗唏~”不絕於耳的奇異鼾聲吧。甚至到最後……
      ——噗。
      (嗚哇,這傢伙又幹這種事了!)
      讓人怎麼想,都不可能對這樣的她儚生邪念……
      順帶一提,每當聲音響起的瞬間,我便會馬上改用嘴巴呼吸。所以,我到目前為止還不曾聞過儚的屁半次。因此嚴格說來,到底是“臭”還是“不臭”其實我一點也不清楚。話雖如此,我可完全無意確認。
      這當然是因為‘我討厭臭味’的緣故,不過——一方面又怕其實無臭無味,更別說萬一那是“非人類的臭氣”該怎麼辦?於是我刻意讓自己不去聞。
      所以,為了讓事情真相繼續不明下去,我選擇趕緊讓空氣流通。
      我走到她睡覺的床旁邊,將位於正面的窗戶連同窗簾一起拉開。伴隨著“唰”一聲的輕快聲響,窗戶大大敞開,晨曦射入我那面向東南方的房間內。
      被老爹叫醒時我還沒注意到,現在外頭晴空萬里。很自然地,我的眼睛在日光直射下,視野當場蒙上一圈光暈,籠罩在迷幻色彩之中。
      “噢哇——”
      在一時看不清眼前的狀況下還試圖要移動,註定要倒大楣吧。我一腳絆到儚踢開的棉被,整個人當場撲倒在她身上。更不幸的是,我的臉頰還正中她剛放過屁的臀部。
      “噗咳咳——!”
      在一陣恐慌之中我仍強作鎮定,以雙手撐住儚的腰,將臉從她的臀部移開。
      “嗯唔唔、怎麼啦?”
      畢竟是自己的屁股遭到衝擊,本來睡得正熟的儚這時也醒了,真是衰到家。
      因為現在的我,正將雙手撐在抬起屁股的儚的腰上,近距離地盯著她的屁股。儚就維持著這個不自然的姿勢轉過頭來,她的視線越過背與我對上,我立刻讓自己的臉袋全速運轉。
      “早、早啊~”
      總之,我逼自己露出微笑。
      全速運轉之下,只有這點能耐的我真是超廢的。
      “……”
      儚沒說什麼。
      她是在分析目前這個狀況嗎?我看她既沒生氣、也不像在害臊,只是一直很認真地觀察著我的臉。
      在她做出任何反應以前,不敢輕舉妄動的我,落得接下來超過十秒以上的時間,都一直維持這個狂熱者望之垂涎的姿勢的下場。
      最後,打破這個僵局的既不是儚的反應,也不是我的臨機應變——
      “早啊,恭一!我剛才聽到你在跟我爸說話,所以我想你應該已經起來了吧?”
      美樹本由宇再度打開我忘了上鎖的門,興沖沖地走進來。
      大概是伯母要她送早餐過來吧。只見她像個服務生似的、有模有樣地以手端著託盤,上頭擺著兩個冒著熱氣的咖啡杯以及兩塊熱狗堡——但是……
      隨著滴答滴答、鏗啷鏗啷的聲音響起,那些東西就在玄關附近一齊落下。
      顯然是看到眼前這充滿官能刺激的光景所產生的反應吧。
      真是惡性循環。
      快想啊。
      快想啊。
      有了。
      “……早、早啊~”
      總之,我再度逼自己露出笑容。應該說,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然而,偏偏就在這種無法抽身的時間點上……
      “恭一,你果然是想喝奶吧?”
      儚維持著寫真女郎的姿勢向我確認道。
      而且,居然還給我問得這麼肯定。
      “恭、恭一……你……唔!”
      “不、等、等一下,拜託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身後燃著熊熊火焰的管理員之女站在玄關處瞪著我。這時我才注意到,在她身後,不知何時還冒出了奈奈的身影。
      “…………這樣的哥哥……我討厭。”
      奈奈平常氣若遊絲的聲音此時聽來格外清楚,深深貫穿了我的胸膛。
      “這、這是誤會啦!”
      在絞盡腦汁急著辯解的我身旁,儚仍舊維持著寫真女郎(注:腦中突然冒出的新創詞彙。可見我有多著急!)的姿勢。
      “恭一果然是在尋求母性——真拿你沒辦法。既然如此,給我三個咖喱麵包就抱你。別告訴其他人喔!”
      還做出這種讓我的立場變得更加危險的發言。
      “…………可是……大家都已經看到了。”
      該說她冷靜還是怎樣呢?奈奈喃喃說出了這句話來。
      完了,我該怎麼辦……
      總覺得,唯有一死才能打破這個僵局,是我多心了嗎?
      我當然不想死。
      所以,我試著實行逼真的演技。
      首先,流程大致如下:
      “…………嗯?”
      ①一副睡眼惺忪貌,反覆眨動眼睛,營造出實際上才剛清醒的感覺。
      “唔……唔哇!我……我怎麼會在儚的床上?”
      ②宛如現在才發現,於是急忙跳起來。
      “嗚哇、好痛啊!”
      ③接著一個重心不穩、從床上滾落下來的動作,更是臨場感十足。
      “對、對不起……看來我好像是睡迷糊了。”
      ④總之先道歉,勿忘始終以紳士之禮應對。
      “——嗯、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怎………怎麼回事?由宇你們也在?好大的打擊啊!”
      ⑤再極其自然地詮釋這時終於注意到周圍的視線。
      (如何!?我的演技不錯!?)

      “——誰會上你的當啊!”

      天知道她是何時拆下來的?只見由宇拿起玄關的門牌,使盡全力朝我扔了過來。
      (果、果然?)
      隨著“鏗”的輕快聲響,盤旋下降的門牌落在我眼前。
      “痛死了……”
      微微泛出淚水的目光中,映著門牌正面上的文字。

      〖羽佐間恭一 儚  歡迎咖裡麵包〗

      簡直就像是委託業者製作的一樣,那真是筆法清湛的文字。
      是什麼時候做出來的?這門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話說回來,咖裡麵包又是什麼?)
      “這個是……奈奈幫我們寫的嗎?”
      我望著奈奈詢問著,她不發一語,左右搖了搖頭。接著伸出手指,指向我這邊,那自然就是指儚了。
      “你寫了這個?”
      我將視線往下,這麼問道。
      只見她還是一樣趴在床上,很得意地點點頭。
      “你也……會寫這種字喔?”
      “看奈奈示範以後就學會了,很厲害吧?”
      這個嘛,說厲害是很厲害啦,不過……拜託你能不能學一些對生活有用的事情啊。
      (啊……原來如此。)
      (所以那時候的‘箭頭’是……)
      終於揭開那個人的真實身份,令我不禁當場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
      儚好不容易坐正了,她湊近我的臉問道。我邊笑邊回答:
      “因為這個——”
      “嗯、嗯。”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一邊不住點頭,鼻子還噴著氣。
      表情就像是個等著被誇獎、滿心期待的小孩。
      看著那張臉,我不由得想作弄她一下,於是一不小心……
      “什麼歡迎咖裡麵包——你不覺得蠢斃了嗎?”
      就說出這麼毒的話來了。
      簡直就是叛逆期。
      此刻,我終於得以實踐母子間的對話,以我的方式。
      “咦?寫、寫錯了嗎?”
      面對慌了手腳的儚,我繼續乘勝追擊:
      “你啊,在學字體以前還是先學好日文吧。”
      “唔……”
      “真是拿你沒辦法耶。”
      我想,一定也有這樣的形式吧。
      雖然稍微有個性了點,不過這就是我和儚的對話方式。
      由於誘導到了這個程度,所以……
      “呵呵——但是,即便是這樣的我……”
      果然,來了。
      接下來的發展已經像是固定模式一般,只見儚將手搭在我的脖子上。
      從餘光之中,我看到由宇和奈奈一臉慌張的樣子,然而已經太遲了。

      “還有掐人的技巧喔。來,就像這樣。”

      這真是神乎其技。
      想當然爾,由於後頸受到壓迫,我的意識很輕易地便墜入深淵之中。
      但願在我下次清醒之前,他們三個人的心情已經好轉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29 |
     後記


      HJ文庫的忠實讀者們,初次見面,幸會。
      不是第一次見面的讀者(但願有就好了),大家好。我是織田兄第的弟弟•彰。

      這個——妄想能成為新系列的——故事,其實包含了不才小弟過去曾經體驗過的內容。
      心想“又來了”的讀者(如果有,那真是欣慰),沒錯,又來了。
      話雖如此,在我年幼的時候,既沒有被鄰家的大姐姐差點掐到窒息而死,也沒有一個人住在木造公寓的經驗。再補充一點,我的父母也都還健在,希望今後也一樣健康。
      要說是哪個部分的話,就是劇中登場的那個名為【Another】的浮游物。
      沒錯。說正經的,我真的有看過喔。那個‘在夜晚的黑暗中飄浮,輪廓模糊的無數半透明物體’。
      時間則是跟恭一一樣,是自己還在上幼稚園的時候吧。記得當時不知道是得了感冒還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發燒,總之真的飽受折騰。
      在這同時,雖然年紀還小,仍在腦中為逃避痛苦,巴不得榨出腦內啡來而不斷妄想著:要是病好了“想做那個”、“這個也不錯”——簡直就是某部動畫片頭曲——的願望……
      於是,就在這時我看見了。
      當時想要的機器人超合金玩具、超級跑車(Super Car)的模型、去吃不得了的百貨公司地下美食街的霜淇淋等等,這些東西的影像,全部都從漆黑的房間天花板朝著自己旋轉逼近(像是未完成的CG一樣,有著類似線框的外觀)。
      簡單地說,就是在漫畫之類的作品中,意中人或喜歡的東西悠悠浮現在半空中那樣。
      現在想想,當時大概是作惡夢了吧。
      然而,當時的自己畢竟是個比現在還要分不清現實與幻想的可憐小孩。想當然,映入眼簾的那些東西全都“巴不得搶到手”。
      ——在黑暗中,朝著空無一物的半空中專心一意伸出手來的幼稚園小朋友——
      真恐怖。
      幸好當時並沒有家人的目擊證言,從旁看來,那想必是十分毛骨悚然的光景吧。(或許是他們出於好意而保持沉默也說不定……)
      總之,事情經過大致就是這樣,當時半夢半醒間看到的‘在空中飄浮的種種物品’就是【Another】的創作由來。
      呃……其實是無關緊要的事呢,對不起。
      話說,從開始寫作至今已匆匆過了五年。老實說,對於後記該寫些什麼,我到現在還沒個頭緒,結果就用這樣平凡至極的回憶來敷衍……那個,我會再繼續學習的。
      好。就借由這個機會,以後在更新網站日記時,每篇都加上後記吧。雖然我想大概不出一個星期,自己就會半途而廢(或厭煩)。
      既然決定了,事不宜遲,就從今天(現在是西元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十二日)開始寫吧!
      在沒看過本書——這時甚至尚未問世——後記的人眼中看來,大概不過是單純的怪異行徑吧。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動手!
      在這本書上架的時候,我八成已經沒在寫了吧!
      不過那也無妨,我是不會持續的,因為我是人類嘛。給我蜜。
      在此(耶——!)——
      我要感謝為本次出版而竭盡心力的編輯部齊藤先生。
      還有,提供躍然於紙上的角色、為本書增添光采,並且以遠超出我們預期的可愛模樣,連無名的美樹本媽媽都一併設計出來的插畫家みづきたけひと先生。
      以及拿起——甚至願意買下本書的各位讀者。
      我在此由衷地感謝各位!
      這個身為‘放屁的媽’的女主角(這樣重新一看,還真聳動……)究竟能不能為世間所接受仍是個未知數,還請務必以寬容的心賞個光。
      不行嗎?行啦。
      要多珍惜一下自己的媽媽喔。

      ——我想以這個作為作品的主題,如何呢?
      不行嗎?行啦。(以下,腦內持續自問自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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