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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義 作者︰許仲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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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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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發表於 2009-9-29 17:08 | |閱讀模式
    第一回     紂王女媧宮進香

      古風一首:
      混沌初分盤古先,太極兩儀四象懸。
      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獸患有巢賢。
      燧人取火免鮮食,伏羲畫卦陰陽前。
      神農治世嚐百草,軒轅禮樂婚姻聯。
      少昊五帝民物阜,禹王治水洪波蠲。
      承平享國至四百,桀王無道乾坤顛,
      日縱妹喜荒酒色,成湯造亳洗腥羶,
      放桀南巢拯暴虐,雲霓如願後蘇全。
      三十一世傳殷紂,商家脈絡如斷弦:
      紊亂朝綱絕倫紀,殺妻誅子信讒言,
      穢污宮闈寵妲己,蠆盆炮烙忠貞冤,
      鹿臺聚斂萬姓苦,愁聲怨氣應障天,
      直諫剖心盡焚炙,孕婦刳剔朝涉殲,
      崇信姦回棄朝政,屏逐師保性何偏,
      郊社不修宗廟廢,奇技淫巧盡心研,
      昵此罪人乃罔畏,沉酗肆虐如鸇鳶。
      西伯朝商囚羑里,微子抱器走風湮。
      皇天震怒降災毒,若涉大海無淵邊。
      天下荒荒萬民怨,子牙出世人中仙,
      終日垂絲釣人主,飛熊入夢獵岐田,
      共載歸周輔朝政,三分有二日相沿。
      文考末集大勳沒,武王善述日乾乾。
      孟津大會八百國,取彼凶殘伐罪愆。
      甲子昧爽會牧野,前徒倒戈反回旋。
      若崩厥角齊稽首,血流漂杵脂如泉。
      戒衣甫著天下定,更於成湯增光妍。
      牧馬華山示偃武,開我周家八百年。
      太白旗懸獨夫死,戰亡將士幽魂潛。
      天挺人賢號尚父,封神壇上列花箋,
      大小英靈尊位次,商周演義古今傳。
      成湯乃黃帝之後也,姓子氏。初,帝嚳次妃簡狄祈於高禖,有玄鳥之祥,遂生契。契事唐虞為司徙,教民有功,封於商。傳十三世生太乙,是為成湯;聞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是箇大賢,即時以幣帛,三遣使往聘之,而不敢用,進之於天子。桀王無道,信讒逐賢,而不能用,復歸之於湯。後桀王日事荒淫,殺直臣關龍逢,眾庶莫敢直言;湯使人哭之。桀王怒,囚湯於夏台。後湯得釋而歸國。出郊,見人張網四面而祝之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罹吾網!」湯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聞之曰:「湯德至矣!」歸之者四十餘國。桀惡日暴,民不聊生。伊尹乃相湯伐桀,放桀於南巢。諸侯大會,湯退而就諸侯之位。諸侯皆推湯為天子。於是湯始即位,都於亳。元年乙未,湯在位,除桀虐政,順民所喜,遠近歸之。因桀無道,大旱七年,成湯祈禱桑林,天降大雨。又以莊山之金鑄幣,救民之命。作樂「大濩」,濩者護也,言湯寬仁大德,能救護生民也。在位十三年而崩,壽百歲,享國六百四十年,傳至商受而止:
      成湯  太甲  沃丁  太庚  小甲  雍己
      太戊  仲丁  外壬  河亶甲 祖乙  祖辛
      沃甲  祖丁  南庚  陽甲  盤庚  小辛
      小乙  武丁  祖庚  祖甲  廩辛  庚丁
      武乙  太丁  帝乙  紂王
      紂王乃帝乙之三子也。帝乙生三子:長曰微子啟;次曰微子衍;三曰壽王。因帝乙游於御園,領眾文武玩賞牡丹,因飛雲閣塌了一梁,壽王托梁換柱,力大無比;因首相商容、上大夫梅伯、趙啟等上本立東宮,乃立季子壽王為太子。後帝乙在位三十年而崩,托孤與太師聞仲,隨立壽王為天子,名曰紂王,都朝歌。文有太師聞仲,武有鎮國武成王黃飛虎;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國。中宮元配皇后姜氏,西宮妃黃氏,馨慶宮妃楊氏;三宮后妃,皆德性貞靜,柔和賢淑。紂王坐享太平,萬民樂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夷拱手,八方賓服,八百鎮諸侯盡朝於商──有四路大諸侯率領八百小諸侯,東伯侯姜桓楚,居於東魯,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每一鎮諸侯領二百鎮小諸侯,共八百鎮諸侯屬商。
      紂王七年,春二月,忽報到朝歌,反了北海七十二路諸侯袁福通等。太師聞仲奉敕征北。不題。
      一日,紂王早朝登殿,設聚文武。但見:
        瑞靄紛紜,金鑾殿上坐君王;祥光繚繞,白玉階前列文武。沉檀八百噴金爐,則見那珠簾高捲;蘭麝氤氳籠寶扇,且看他雉尾低回。
      天子問當駕官:「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言未畢,只見右班中一人出班,俯伏金階,高擎牙笏,山呼稱臣:「臣商容待罪宰相,執掌朝綱,有事不敢不奏。明日乃三月十五日,女媧娘娘聖誕之辰,請陛下駕臨女媧宮降香。」王曰:「女媧有何功德,朕輕萬乘而往降香?」商容奏曰:「女媧娘娘乃上古神女,生有聖德。那時共工氏頭觸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女媧乃採五色石,煉之以補青天,故有功於百姓。黎庶立禋祀以報之。今朝歌祀此福神,則四時康泰,國祚綿長,風調雨順,災害潛消。此福國庇民之正神,陛下當往行香。」王曰:「准卿奏章。」紂王還宮。旨意傳出;次日天子乘輦,隨帶兩班文武,往女媧宮進香。──此一回紂王不來還好,只因進香,惹得四海荒荒,生民失業。正所謂:「漫江撤下鉤和線,從此釣出是非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天子鑾輿出鳳城,旌旄瑞色映簪纓。龍光劍吐風雲色;赤羽幢搖日月精。
        堤柳曉分僊掌露;溪花光耀翠裘清。欲知巡幸瞻天表,萬國衣冠拜聖明。
      駕出朝歌南門,家家焚香設火,戶戶結綵鋪氈。三千鐵騎,八百御林,武成王黃飛虎保駕,滿朝文武隨行。前至女媧宮。天子離輦,上大殿,香焚爐中;文武隨班拜賀畢。紂王觀看殿中華麗。怎見得:
        殿前華麗,五彩金粧;金童對對執旛幢;玉女雙雙捧如意。玉鉤斜掛,半輪新月懸空;寶帳婆娑,萬對彩鸞朝斗。碧落床邊,俱是舞鶴翔鸞;沉香寶座,造就走龍飛鳳。飄飄奇彩異尋常,金爐瑞靄:裊裊禎祥騰紫霧,銀燭輝煌。君王正看行宮景,一陣狂風透膽寒。
      紂王正看此宮殿宇齊整,樓閣豐隆,忽一陣狂風,捲起幔帳,現出女媧聖像,容貌端麗,瑞彩翩,國色天姿,婉然如生;真是蕊宮仙子臨凡,月殿嫦娥下世。古語云:「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紂王一見,神魂飄蕩,陡起淫心。自思: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縱有六院三宮,並無有此豔色。王曰:「取文房四寶。」侍駕官忙取將來,獻與紂王。天子深潤紫毫,在行宮粉壁之上作詩一首:
        「鳳鸞寶帳景非常,盡是泥金巧樣粧。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帶雨爭嬌豔;芍藥籠煙騁媚粧。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
      天子作畢,只見首相商容啟奏曰:「女媧乃上古之正神,朝歌之福主。老臣請駕拈香,祈求福德,使萬民樂業,雨順風調,兵火寧息。今陛下作詩褻瀆聖明,毫無虔敬之誠,是獲罪於神聖,非天子巡幸祈請之禮。願主公以水洗之。恐天下百姓觀見,傳言聖上無有德政耳。」王曰:「朕看女媧之容有絕世之姿,因作詩以讚美之,豈有他意?卿毋多言。況孤乃萬乘之尊,留與萬姓觀之,可見娘娘美貌絕世,亦見孤之遺筆耳。」言罷回朝。文武百官默默點首,莫敢誰何,俱鉗口而回。有詩為證:
        鳳輦龍車出帝京,拈香釐祝女中英;只知祈福黎民樂,孰料吟詩萬姓驚。
        目下狐狸為太后;眼前豺虎盡簪纓。上天垂象皆如此,徒令英雄歎不平。
      天子駕回,陞龍德殿。百姓朝賀而散。時逢望辰,三宮妃后朝君:中宮姜后,西宮黃妃,馨慶宮楊妃,朝畢而退。按下不表。
      且說女媧娘娘降誕,三月十五日往火雲宮朝賀伏羲、炎帝、軒轅三聖而回,下得青鸞,坐於寶殿。玉女金童朝禮畢,娘娘猛抬頭,看見粉壁上詩句,大怒罵曰:「殷受無道昏君,不想修身立德以保天下,今反不畏上天,吟詩褻我,甚是可惡!我想成湯伐桀而王天下,享國六百餘年,氣數已盡;若不與他個報應,不見我的靈感。」即喚碧霞童子駕青鸞往朝歌一回。不題。
      卻說二位殿下殷郊、殷洪來參謁父王──那殷郊後來是「封神榜」上「值年太歲」;殷洪是「五穀神」:皆有名神將。正行禮間,頂上兩道紅光沖天。娘娘正行時,被此氣擋住雲路;因望下一看,知紂王尚有二十八年氣運,不可造次,暫回行宮,心中不悅。喚彩雲童兒把後宮中金葫蘆取來,放在丹墀之下;揭起蘆蓋,用手一指。葫蘆中有一道白光,其大如線,高四五丈有餘。白光之上,懸出一首旛來,光分五彩,瑞映千條,名曰「招妖旛」。不一時,悲風颯颯,慘霧迷漫,陰雲四合,風過數陣,天下群妖俱到行宮聽候法旨。娘娘吩咐彩雲:「著各處妖魔且退;只留軒轅墳中三妖伺候。」三妖進宮參謁,口稱:「娘娘聖壽無疆!」這三妖一個是千年狐狸精,一個是九頭雉雞精,一個是玉石琵琶精,俯伏丹墀。娘娘曰:「三妖聽吾密旨:成湯望氣黯然,當失天下;鳳鳴岐山,西周已生聖主。天意已定,氣數使然。你三妖可隱其妖形,托身宮院,惑亂君心;俟武王伐紂,以助成功,不可殘害眾生。事成之後,使你等亦成正果。」娘娘吩咐已畢,三妖叩頭謝恩,化清風而去。正是:狐狸聽旨施妖術,斷送成湯六百年。有詩為證,詩曰:
        三月中旬駕進香,吟詩一首起飛殃。只知把筆施才學,不曉今番社稷亡。
      按下女媧娘娘吩咐三妖,不題。
      且言紂王只因進香之後,看見女媧美貌,朝暮思想,寒暑盡忘,寢食俱廢,每見六院三宮,真如塵飯土羹,不堪諦視;終朝將此事不放心懷,鬱鬱不樂。一日駕陞顯慶殿,時有常隨在側。紂王忽然猛省,著奉御宣中諫大夫費仲。──乃紂王之倖臣;近因聞太師仲,奉敕平北海,大兵遠征,戍外立功,因此上就寵費仲、尤渾二人。此二人朝朝蠹惑聖聰,讒言獻媚,紂王無有不從。大抵天下將危,佞臣當道。──不一時,費仲朝見。王曰:「朕因女媧宮進香,偶見其顏豔麗,絕世無雙,三宮六院,無當朕意,將如之何?卿有何策,以慰朕懷?」費仲奏曰:「陛下乃萬乘之尊,富有四海,德配堯、舜,天下之所有,皆陛下之所有,何思不得,這有何難。陛下明日傳一旨,頒行四路諸侯:每一鎮選美女百名以充王庭。何憂天下絕色不入王選乎。」紂王大悅:「卿所奏甚合朕意。明日早朝發旨。卿且暫回。」隨即命駕還宮。畢竟不知此後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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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冀州侯蘇護反商

      詩曰:
        丞相金鑾直諫君,忠肝義膽孰能群。早知侯伯來朝覲,空費傾葵紙上文。
      話說紂王聽奏大喜,即時還宮。一宵經過。次日早朝,聚兩班文武朝賀畢。紂王便問當駕官:「即傳朕旨意,頒行四鎮諸侯,與朕每一鎮地方揀選良家美女百名,不論富貴貧賤,只以容貌端莊,情性和婉,禮度賢淑,舉止大方,以充後宮役使。」天子傳旨未畢,只見左班中一人應聲出奏,俯伏言曰:「老臣商容啟奏陛下:君有道則萬民樂業,不令而從。況陛下後宮美女,不啻千人,嬪御而上,又有妃后。今劈空欲選美女,恐失民望。臣聞:『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此時水旱頻仍,乃事女色,實為陛下不取也。故堯、舜與民偕樂,以仁德化天下,不事干戈,不行殺伐,景星耀天,甘露下降,鳳凰止於庭,芝草生於野;民豐物阜,行人讓路,犬無吠聲,夜雨晝晴,稻生雙穗;此乃有道興隆之象也。今陛下若取近時之樂,則目眩多色,耳聽淫聲,沉湎酒色,遊於苑圃,獵於山林,此乃無道敗亡之象也。老臣待罪首相,位列朝綱,侍君三世,不得不啟陛下。臣願陛下:進賢,退不肖,修行仁義,通達道德,則和氣貫於天下,自然民富財豐,天下太平,四海雍熙,與百姓共享無窮之福。況今北海干戈未息,正宜修其德,愛其民,惜其財費,重其使令,雖堯、舜不過如是;又何必區區選侍,然後為樂哉?臣愚不識忌諱,望祈容納。」紂王沉思良久:「卿言甚善,朕即免行。」言罷,群臣退朝,聖駕還宮。不題。
      不意紂王八年,夏四月,天下四大諸侯率領八百鎮朝覲於商。那四鎮諸侯乃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諸侯俱進朝歌。此時太師聞仲不在都城,紂王寵用費仲、尤渾。各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權作威,少不得先以禮賄之以結其心,正所謂:「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內中有位諸侯,乃冀州侯,姓蘇名護,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剛方正直,那裏知道奔競夤緣;平昔見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執法處分,不少假借,故此與二人俱未曾送有禮物。也是合當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諸侯俱送有禮物,獨蘇護並無禮單,心中大怒,懷恨於心。不題。
      其日元旦吉晨,天子早朝,設聚兩班文武,眾官拜賀畢。黃門官啟奏陛下:「今年乃朝賀之年,天下諸侯皆在午門外朝賀,聽候玉音發落。」紂王問首相商容,容曰:「陛下止可宣四鎮首領臣面君,採問民風土俗,淳龐澆競,國治邦安;其餘諸侯俱在午門外朝賀。」天子聞言大悅:「卿言極善。」隨命黃門官傳旨:「宣四鎮諸侯見駕,其餘午門朝賀。」
      話說四鎮諸侯整齊朝服,輕搖玉珮,進午門,行過九龍橋,至丹墀,山呼朝拜畢,俯伏。王慰勞曰:「卿等與朕宣猷贊化,撫綏黎庶,鎮攝荒服,威遠寧邇,多有勤勞,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悅。」東伯侯奏曰:「臣等荷蒙聖恩,官居總鎮。臣等自叨職掌,日夜兢兢,常恐不克負荷,有辜聖心;縱有犬馬微勞,不過臣子分內事,尚不足報涓涯於萬一耳,又何勞聖心垂念!臣等不勝感激!」天子龍顏大喜,命首相商容、亞相比干於顯慶殿治宴相待。四臣叩頭謝恩,離丹墀前至顯慶殿,相序筵宴。不題。
      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費仲、尤渾二人,問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鎮大諸侯進美女,朕欲頒旨,又被商容諫止;今四鎮諸侯在此,明早召入,當面頒行,俟四人回國,以便揀選進獻,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若何?」費仲俯伏奏曰:「首相諫止採選美女,陛下當日容納,即行停旨,此美德也。臣下共知,眾庶共知,天下景仰。今一旦復行,是陛下不足以取信於臣民,切為不可。臣近訪得冀州侯蘇護有一女,豔色天姿,幽閒淑性,若選進宮幃,隨侍左右,堪任役使。況選一人之女,又不驚擾天下百姓,自不動人耳目。」紂王聽言,不覺大悅:「卿言極善!」即命隨侍官傳旨:「宣蘇護。」使命來至館驛傳旨:「宣冀州侯蘇護商議國政。」蘇護即隨使命至龍德殿朝見,禮畢,俯伏聽命。王曰:「朕聞卿有一女,德性幽閒,舉止中度。朕欲選侍後宮。卿為國戚,食其天祿,受其顯位,永鎮冀州,坐享安康,名揚四海,天下莫不欣羨。卿意下如何?」蘇護聽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宮中,上有后妃,下至嬪御,不啻數千。妖冶嫵媚,何不足以悅王之耳目?乃聽左右諂諛之言,陷陛下於不義。況臣女蒲柳陋質,素不諳禮度,德色俱無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連斬此進讒言之小人,使天下後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納言聽諫,非好色之君,豈不美哉!」紂王大笑曰:「卿言甚不諳大體。自古及今,誰不願女作門楣。況女為后妃,貴敵天子;卿為皇親國戚,赫奕顯榮,孰過於此!卿毋迷惑,當自裁審。」蘇護聞言,不覺厲聲言曰:「臣聞人君修德勤政,則萬民悅服,四海景從,天祿永終。昔日有夏失政,淫荒酒色;惟我祖宗不邇聲色,不殖貨財,德懋懋官,功懋懋賞,克寬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邦乃其昌,永保天命。今陛下不取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敗之道也。況人君愛色,必顛覆社稷;卿大夫愛色,必絕滅宗廟;士庶人愛色,必戕賊其身。且君為臣之標率,君不向道,臣下將化之,而朋比作奸,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餘年基業,必自陛下紊亂之矣。」紂王聽蘇護之言,勃然大怒曰:「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違;況選汝一女為后妃乎!敢以戇言忤旨,面折朕躬,以亡國之君匹朕,大不敬孰過於此!著隨侍官,拿出午門,送法司勘問正法!」左右隨將蘇護拿下。轉出費仲、尤渾二人,上殿俯伏奏曰:「蘇護忤旨,本該勘問;但陛下因選侍其女,以致得罪;使天下聞之,道陛下輕賢重色,阻塞言路。不若赦之歸國,彼感皇上不殺之恩,自然將此女進貢宮闈,以侍皇上。庶百姓知陛下寬仁大度,納諫容流,而保護有功之臣。是一舉兩得之意。願陛下准臣施行。」紂王聞言,天顏少霽:「依卿所奏。即降赦,令彼還國,不得久羈朝歌。」
      話說聖旨一下,迅如峰火,即催逼蘇護出城,不容停止。那蘇護辭朝回至驛亭,眾家將接見慰問:「聖上召將軍進朝,有何商議?」蘇護大怒,罵曰:「無道昏君,不思量祖宗德業,寵信讒臣諂媚之言,欲選吾女進宮為妃。此必是費仲、尤渾以酒色迷惑君心,欲專朝政。我聽旨不覺直言諫諍;昏君道我忤旨,拿送法司。二賊子又奏昏君,赦我歸國,諒我感昏君不殺之恩,必將吾女送進朝歌,以遂二賊奸計。我想聞太師遠征,二賊弄權,眼見昏君必荒淫酒色,紊亂朝政,天下荒荒,黎民倒懸,可憐成湯社稷化為烏有。我自思:若不將此女進貢,昏君必興問罪之師;若要送此女進宮,以後昏君失德,使天下人恥笑我不智。諸將必有良策教我。」眾將聞言,齊曰:「吾聞『君不正則臣投外國』,今主上輕賢重色,眼見昏亂,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國,上可以保宗社,下可保一家。」此時蘇護正在盛怒之下,一聞此言,下覺性起,竟不思維,便曰:「大丈夫不可做不明白事。」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題詩在午門牆上,以表我永不朝商之意。」詩曰:
        「君壞臣綱,有敗五常。冀州蘇護,永不朝商!」
    蘇護題了詩,領家將逕出朝歌,奔本國而去。
      且言紂王見蘇護當面折諍一番,不能遂願:「雖准費、尤二人所奏,不知彼可能將女進貢深宮,以遂朕于飛之樂?」正躊躇不悅,只見看午門內臣俯伏奏曰:「臣在午門,見牆上蘇護題有反詩十六字,不敢隱匿,伏乞聖裁。」隨侍接詩鋪在御案上。紂王一見,大罵:「賊子如此無禮!朕體上天好生之德,不殺鼠賊,赦令歸國,彼反寫詩午門,大辱朝廷,罪在不赦!」即命:「宣殷破敗、晁田、魯雄等,統領六師,朕須親征,必滅其國!」當駕官隨宣魯雄等見駕。不一時,魯雄等朝見,禮畢。王曰:「蘇護反商,題詩午門,甚辱朝綱,情殊可恨,法紀難容。卿等統人馬廿萬為先鋒;朕親率六師,以聲其罪。」魯雄聽罷,低首暗想:「蘇護乃忠良之士,素懷忠義,何事觸忤天子,自欲親征,冀州休矣!」魯雄為蘇護俯伏奏曰:「蘇護得罪於陛下,何勞御駕親征。況且四大鎮諸侯俱在都城,尚未歸國,陛下可點一二路征伐,以擒蘇護,明正其罪,自不失撻伐之威。何必聖駕遠事其地。」紂王問曰:「四侯之內,誰可征伐?」費仲在傍,出班奏曰:「冀州乃北方崇侯虎屬下,可命侯虎征伐。」紂王即准施行。魯雄在側自思:「崇侯虎乃貪鄙暴橫之夫,提兵遠征,所經地方,必遭殘害,黎庶何以得安。現有西伯姬昌,仁德四布,信義素著。何不保舉此人,庶幾兩全。」紂王方命傳旨,魯雄奏曰:「侯虎雖鎮北地,恩信尚未孚於人,恐此行未能伸朝廷威德;不如西伯姬昌,仁義素聞,陛下若假以節鉞,自不勞矢石,可擒蘇護,以正其罪。」紂王思想良久,俱准奏。特旨令二侯秉節鉞,得專征伐。使命持旨到顯慶殿宣讀。不題。
      只見四鎮諸侯與二相飲宴未散,忽報「旨意下」,不知何事。天使曰:「西伯侯、北伯侯接旨。」二侯出席接旨,跪聽宣讀:
        「詔曰:朕聞冠履之分維嚴,事使之道無兩,故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返命;乃所以隆尊卑,崇任使也。茲不道蘇護,狂悖無禮,立殿忤君,紀綱已失,被赦歸國,不思自新,輒敢寫詩午門,安心叛主,罪在不赦。賜爾姬昌等節鉞,便宜行事,往懲其忤,毋得寬縱,罪有攸歸。故茲詔示汝往。欽哉。謝恩。」

      天使讀畢,二侯謝恩平身。姬昌對二丞相、三侯伯言曰:「蘇護朝商,未進殿庭,未參聖上;今詔旨有『立殿忤君』,不知此語何來?且此人素懷忠義,累有軍功,午門題詩,必有詐偽。天子聽信何人之言,欲伐有功之臣。恐天下諸侯不服。望二位丞相明日早朝見駕,請察其詳。蘇護所得何罪?果言而正,伐之可也;倘言而不正,合當止之。」比干言曰:「君侯言之是也。」崇侯虎在傍言曰:「『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今詔旨已出,誰敢抗違。況蘇護題詩午門,必然有據;天子豈無故而發此難端。今諸侯八百,俱不遵王命,大肆猖獗,是王命不能行於諸侯,乃取亂之道也。」姬昌曰:「公言雖善,是執其一端耳。不知蘇護乃忠良君子,素秉丹誠,忠心為國,教民有方,治兵有法,數年以來,並無過失。今天子不知為誰人迷惑,興師問罪於善類。此一節恐非國家之祥瑞。只願當今不事干戈,不行殺伐,共樂堯年。況兵乃凶象,所經地方,必有驚擾之虞,且勞民傷財,窮兵黷武,師出無名,皆非盛世所宜有者也。」崇侯虎曰:「公言固是有理,獨不思君命所差,概不由己?且煌煌天語,誰敢有違,以自取欺君之罪。」昌曰:「既如此,公可領兵前行,我兵隨後便至。」當時各散。西伯便對二丞相言:「侯虎先去,姬昌暫回西岐,領兵續進。」遂各辭散。不題。
      次日,崇侯虎下教場,整點人馬,辭朝起行。
      且言蘇護離了朝歌,同眾士卒,不一日回到冀州。護之長子蘇全忠率領諸將出郭迎接。其時父子相會進城,帥府下馬。眾將到殿前見畢。護曰:「當今天子失政,天下諸侯朝覲,不知那一個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進殿,欲將吾女選立宮妃。彼時被我當面諫諍,不意昏君大怒,將我拿問忤旨之罪,當有費仲、尤渾二人保奏,將我赦回,欲我送女進獻。彼時心甚不快,偶題詩帖於午門而反商。此回昏君必點諸侯前來問罪。眾將官聽令:且將人馬訓練,城垣多用滾木砲石,以防攻打之虞。」諸將聽令,日夜防維,不敢稍懈,以待廝殺。
      話說崇侯虎領五萬人馬,即日出兵,離了朝歌,望冀州進發。但見:
        轟天炮響,振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振地鑼鳴,萬仞山前丟霹靂。旛幢招展,三春楊柳交加;號帶飄揚,七夕彩雲蔽日。刀鎗閃灼,三冬瑞雪重鋪;劍戟森嚴,九月秋霜蓋地。騰騰殺氣鎖天台,隱隱紅雲遮碧岸。十里汪洋波浪滾,一座兵山出土來。
    大兵正行,所過州府縣道,非止一日。前哨馬來報:「人馬已至冀州,請千歲軍令定奪。」侯虎傳令安營。怎見得:
        東擺蘆葉點鋼鎗,南擺月樣宣花斧,西擺馬閘鴈翎刀,北擺黃花硬柄弩,中央戊己按勾陳,殺氣離營四十五。轅門下按九宮星,大寨暗藏八卦譜。
      侯虎安下營寨,早有報馬報進冀州。蘇護問曰:「是那路諸侯為將?」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蘇護大怒曰:「若是別鎮諸侯,還有他議;此人素行不道,斷不能以禮解釋。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軍威,且為萬姓除害。」傳令:「點兵出城廝戰!」眾將聽令,各整軍器出城,一聲砲響,殺氣振天。城門開處,將軍馬一字擺開。蘇護大叫曰:「傳將進去,請主將轅門答話!」探事馬飛報進營。侯虎傳令整點人馬。只見門旗開處,侯虎坐逍遙馬,統領眾將出營,展兩杆龍鳳繡旗。後有長子崇應彪壓住陣腳。蘇護見侯虎飛鳳盔,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紫驊騮,斬將大刀,擔於鞍鞽之上。蘇護一見,馬上欠身曰:「賢侯別來無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天子無道,輕賢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聽讒佞之言,強納臣子之女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變亂。不才自各守邊疆,賢侯何故興此無名之師?」崇侯聽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詔旨,題反詩於午門,是為賊臣,罪不容誅。今奉詔問罪,則當肘膝轅門,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貫甲,以騁其強暴哉!」崇侯回顧左右:「誰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將,頭帶鳳翅盔;黃金甲,大紅袍,獅鸞帶,青驄馬;厲聲而言曰:「待末將擒此叛賊!」連人帶馬滾至軍前。這壁廂有蘇護之子蘇全忠,見那陣上一將當先,剌斜裏縱馬搖戟曰:「慢來!」全忠認得是偏將梅武。梅武曰:「蘇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尚不倒戈服罪,而強欲抗天兵,是自取滅族之禍矣。」全忠拍馬搖戟,劈胸來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見:
        二將陣前交戰,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致使英雄相馳騁。這個那分上下,那個兩眼難睜。你拿我,凌湮閣上標名;我捉你,丹鳳樓前畫影。斧來戟架,繞身一點鳳搖頭;戟去斧迎,不離腮邊過頂額。
      兩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蘇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馬下。蘇護見子得勝,傳令擂鼓。冀州陣上大將趙丙、陳季貞縱馬掄刀殺將來。一聲喊起,只殺的愁雲蕩蕩,旭日輝輝,屍橫遍野,血濺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黃元濟、崇應彪且戰且走,敗至十里之外。
      蘇護傳令鳴金收兵,同城到帥府,昇殿坐下,賞勞有功諸將:「今日雖大破一陣,彼必整兵復讎,不然定請兵益將,冀州必危,如之奈何?」言未畢,副將趙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雖勝,而征戰似無已時。前者題反詩,今日殺軍斬將,拒敵王命,此皆不赦之罪。況天下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之下,又點幾路兵來,冀州不過彈丸之地,誠所謂『以石投水,』立見傾危。若依末將愚見,『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敗,不過十里遠近;乘其不備,人啣枚,馬摘轡,暗劫營寨,殺彼片甲不存,方知我等利害。然後再尋那一路賢良諸侯,依附於彼,庶可進退,亦可以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護聞此言大悅,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傳令:命子全忠領三千人馬出西門十里,五岡鎮埋伏。全忠領命而去。陳季貞統左營,趙丙統右營,護自統中營。時值黃昏之際,捲旛息鼓,人皆啣枚,馬皆摘轡,聽炮為號,諸將聽令。不表。
      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遠伐,孰知今日損軍折將,心甚羞慚。只得將敗殘軍兵收聚,紮下行營,納悶中軍,鬱鬱不樂,對眾將曰:「吾自行軍,征伐多年,未嘗有敗;今日折了梅武,損了三軍,如之奈何?」旁有大將黃元濟諫曰:「君侯豈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煩,宜當保重。」侯虎軍中置酒,眾將歡飲。不題。有詩為證,詩曰:
        侯虎提兵事遠征,冀州城外駐行旌;三千鐵騎摧殘後,始信當年浪得名。」
      且言蘇護把人馬暗暗調出城來,只待劫營。時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馬報與蘇護,護即傳令,將號砲點起。一聲響亮,如天崩地塌,三千鐵騎,一齊發喊,衝殺進營。如何抵當,好生利害,怎見得:
        黃昏兵到,黑夜軍臨。黃昏兵到,衝開隊伍怎支持?黑夜軍臨,撞倒寨門焉可立?人聞戰鼓之聲,惟知愴惶奔走;馬聽轟天之炮,難分南北東西。刀鎗亂刺,那明上下交鋒;將士相迎,豈知自家別個。濃睡軍東衝西走;未醒將怎著頭盔。先行官不及鞍馬,中軍帥赤足無鞋。圍子手東三西四;拐子馬南北奔逃。劫營將驍如猛虎;衝寨軍一似蛟龍。著刀的連肩拽背;著鎗的兩臂流紅;逢劍的砍開甲冑;遇斧的劈破天靈。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遍地屍橫。著傷軍哀哀叫苦;中箭將咽咽悲聲。棄金鼓旛幢滿地;燒糧草四野通紅。只知道奉命征討,誰承望片甲無存。愁雲直上九重天,一派敗兵隨地擁。只見三路雄兵,人人敢勇,個個爭先,一片喊殺之聲,衝開七層圍子,撞倒八面虎狼。
      單言蘇護,一騎馬,一條鎗,直殺入陣來,捉拿崇侯虎。左右營門,喊聲振地。崇侯虎正在夢中聞見殺聲,披袍而起,上馬提刀,衝出帳來。只見燈光影裏,看蘇護金盔金甲,大紅袍,玉束帶,青驄馬,火龍鎗,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馬受縛!」撚手中鎗劈心刺來。崇侯虎落慌,將手中刀對面來迎,兩馬交鋒。正戰時,只見這崇侯虎長子應彪帶領金葵、黃元濟殺將來助戰。崇營左糧道門趙丙殺來,右糧道門陳季貞殺來。兩家混戰,夤夜交兵。怎見得:
        征雲籠地戶,殺氣鎖天關。天昏地暗排兵,月下星前布陣。四下裏齊舉火把,八方處亂掌燈毬。那營裏數員戰將廝殺;這營中千匹戰馬如龍。燈影戰馬,火映征夫。燈影戰馬,千條烈焰照貔貅;火映征夫,萬道紅霞籠懈豸。開弓射箭,星前月下吐寒光;轉背掄刀,燈裏火中生燦爛。鳴金小校,懨懨二目竟難睜;擂鼓兒郎,漸漸雙手不能舉。刀來鎗架,馬蹄下人頭亂滾;劍去戟迎,頭盔上血水淋漓。鎚鞭並舉,燈前小校盡傾生;斧鐧傷人,目下兒郎都喪命。喊天振地自相殘,哭泣蒼天連叫苦。只殺得滿營炮響沖霄漢,星月無光斗府迷。
      話說兩家大戰,蘇護有心劫營,崇侯虎不曾防備,冀州人馬以一當十。金葵正戰,早被趙丙一刀砍於馬下。侯虎見勢不能支,且戰且走。有長子應彪保父,殺一條路逃走,好似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冀州人馬,凶如猛虎,惡似豺狼,只殺的屍橫遍野,血滿溝渠。急忙奔走,夜半更深,不認路途而行,只要保全性命。蘇護趕殺侯虎敗殘人馬約二十餘里,傳令鳴金收軍。蘇護得全勝回冀州。
      單言崇侯虎父子,領敗兵迤望前正走,只見黃元濟、孫子羽催後軍趕來,打馬而行。侯虎在馬上叫眾將言曰:「吾自提兵以來,未嘗大敗;今被逆賊暗劫吾營,黑夜交兵,未曾準備,以致損折軍將。此恨如何不報!吾想西伯侯姬昌自在安然,違避旨意,按兵不動,坐觀成敗,真是可恨!」長子應彪答曰:「軍兵新敗,銳氣已失,不如按兵不動,遣一軍催西伯侯起兵前來接應,再作區處。」侯虎曰:「我兒所見甚明。到天明收住人馬,再作別議。」言末畢,一聲炮響,喊殺連天,只聽得叫:「崇侯虎快快下馬受死!」侯虎父子、眾將,急向前看時,見一員小將,束髮金冠,金抹額,雙搖兩根雉尾,大紅袍,金鎖甲,銀合馬,畫杆戟,面如滿月,唇若涂硃,厲聲大罵:「崇侯虎,吾奉父親之命,在此候爾多時。可速倒戈受死!還不下馬,更待何時!」侯虎大罵曰:「好賊子!你父子謀反,忤逆朝廷,殺了朝廷命官,傷了天子軍馬,罪業如山。寸磔汝屍,倘不足以贖其辜。偶爾夤夜中賊奸計,輒敢在此耀武揚威,大言不慚。不日天兵一到,汝父子死無葬身之地。誰與我拿此反賊?」黃元濟縱馬舞刀,直取蘇全忠。全忠用手中戟,對面相還,兩馬相交,一場大戰:
        刮地寒風聲似颯,滾滾征塵飛紫雪,駜駜撥撥馬蹄鳴,叮叮噹噹袍甲結。齊心刀砍錦征袍,舉意鎗刺連環甲。只殺的搖旗小校手連顛,擂鼓兒郎槌亂匝。
      二將酣戰,正不分勝負。孫子羽縱馬舞叉,雙戰全忠。全忠大喝一聲,刺子羽於馬下。全忠復奮勇來戰侯虎。侯虎父子雙迎上來,戰住全忠。全忠抖擻神威,好似弄風猛虎,攪海蛟龍,戰住三將。正戰間,全忠賣個破綻,一戟把崇侯虎護腿金甲挑下了半邊。侯虎大驚,將馬一夾,跳出圍來,往外便走。崇應彪見父親敗走,意急心忙,慌了手腳,不提防被全忠當心一戟刺來。應彪急閃時,早中左臂,血淋袍甲,幾乎落馬。眾將急上前架住,救得性命,望前逃走。全忠欲要追趕,又恐黑夜之間不當穩便,只得收了人馬進城。此時天色漸明,兩邊來報蘇護。護令長子到前殿問曰:「可曾拿了那賊?」全忠答曰:「奉父親將令,在五崗鎮埋伏,至半夜敗兵方至,孩兒奮勇刺死孫子羽;挑崇侯虎護腿甲;傷崇應彪左臂,幾乎落馬,被眾將救逃。奈黑夜不敢造次追趕,故此回兵。」蘇護曰:「好了這老賊!我兒且自安息。」不題。不知崇侯虎往何路借兵,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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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09 |

    第三回 姬昌解圍進妲己

      詩曰:
        崇君奉敕伐諸侯,智淺謀庸枉怨尤。白晝調兵輸戰策;黃昏劫寨失前籌。
        從來女色多亡國;自古權奸不到頭。豈是紂王求妲己,應知天意屬東周。

      話說崇侯虎父子帶傷,奔走一夜,不勝困乏;急收聚敗殘人馬,十停止存一停,俱是帶著重傷。侯虎一見眾軍,不勝傷感。黃元濟轉上前曰:「君侯何故感歎。『勝負軍家常事』,昨夜偶未隄防,誤中奸計。君侯且將殘兵暫行劄住。可發一道催軍文書往西岐,催西伯速調兵馬前來,以便截戰。一則添兵相助;二則可復今日之恨耳。不知君侯意下如何?」侯虎聞言,沉吟曰:「姬伯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我今又去催他,反便宜了他一個,違避聖旨,罪名。」正遲疑間,只聽前邊大勢人馬而來。崇侯虎不知何處人馬,駭得魂不附體,魄遶空中。急自上馬,望前看時,只見兩杆旗旛開處,見一將面如鍋底,海下赤髯,兩道白眉,眼如金鍍,帶九雲烈焰飛獸冠,身穿鎖子連環甲,大紅袍,腰繫白玉帶,騎火眼金睛獸,用兩柄湛金斧。此人乃崇侯虎兄弟崇黑虎也,官拜曹州侯。侯虎一見是親弟黑虎,其心方安。黑虎曰:「聞長兄兵敗,特來相助,不意此處相逢,實為萬幸。」崇應彪馬上亦欠背稱謝:「叔父,有勞遠涉。」黑虎曰:「小弟此來,與長兄合兵,復往冀州;弟自有處。」彼時大家合兵一處。崇黑虎只有三千飛虎兵在先,後隨二萬有餘,人馬復到冀州城下安營。曹州兵在先,吶喊叫戰。
      冀州報馬飛報蘇護:「今有曹州崇黑虎兵至城下,請爺軍令定奪。」蘇護聞報,低頭默默無語;半晌,言曰:「黑虎武藝精通,曉暢玄理,滿城諸將皆非對手,如之奈何?」左右諸將聽護之言,不知詳細。只見長子全忠上前日:「『兵來將當,水來土壓』,諒一崇黑虎有何懼哉!」護曰:「汝年少不諳事體,自負英勇;不知黑虎曾遇異人傳授道術,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中之物。不可輕覷。」全忠大叫曰:「父親長他銳氣,滅自己威風。孩兒此去,不生擒黑虎,誓不回來見父親之面!」護曰:「汝自取敗,勿生後悔。」全忠那裏肯住,翻身上馬,開放城門,一騎當先,厲聲高叫:「探馬的!與我報進中軍,叫崇黑虎與我打話!」
      藍旗忙報與二位主帥得知:「外有蘇全忠討戰。」黑虎暗喜曰:「吾此來一則為長兄兵敗;二則為蘇護解圍,以全吾友誼交情。」令左右備坐騎,即翻身來至軍前。見全忠馬上耀武揚威。黑虎曰:「全忠賢侄,你可回去,請你父親出來,我自有話說。」全忠乃年幼之人,不諳事體,又聽父親說黑虎梟勇,焉肯善回,乃大言曰:「崇黑虎,我與你勢成敵國,我父親又與你論甚交情!速倒戈退收軍,饒你性命;不然悔之晚矣!」黑虎大怒曰:「小畜生焉敢無禮!」舉湛金斧劈面砍來。全忠將手中戟急架相還。獸馬相交,一場惡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尋鬥賭,兩下交鋒誰敢阻。這個似搖頭獅子下山崗;那個如擺尾狻猊尋猛虎。這一個興心要定錦乾坤;那一個實意欲把江山補。從來惡戰幾千番,不似將軍多英武。
      二將大戰冀州城下。蘇全忠不知崇黑虎幼拜截教真人為師,秘授一個葫蘆,背伏在脊背上,有無限神通。全忠只倚平生勇猛,又見黑虎用的是短斧,不把黑虎放在心上,眼底無人,自逞己能,欲要擒獲黑虎,遂把平日所習武藝盡行使出。戟有尖有咎,九九八十一進步,七十二開門,騰、挪、閃、賺、遲、速、收、放。怎見好戟:
        能工巧匠費經營,老君爐裹煉成兵,造出一根銀尖戟,安邦定國正乾坤。黃旛展三軍害怕,豹尾動戰將心驚,衝行營猶如大蟒,踏大寨虎蕩羊群。休言鬼哭與神嚎,多少兒郎輕喪命。全憑此寶安天下,晝戟長旛定太平。
      蘇全忠使盡平生精力,把崇黑虎殺了一身冷汗。黑虎歎曰:「蘇護有子如此,可謂佳兒。真是將門有種!」黑虎把斧一愰,撥馬便走。就把蘇全忠在馬上笑了一個腰軟骨酥:「若聽俺父親之言,竟為所誤。誓拿此人,以滅我父之口。」放馬趕來,那裏肯捨。緊走緊趕,慢走慢追。全忠定要成功,往前趕有多時,黑虎聞腦後金鈴響處,回頭見全忠趕來不捨,忙把脊梁上紅葫蘆頂揭去,念念有詞。只見葫蘆裹邊一道黑煙冒出,化開如網羅,大小黑煙中有「噫啞」之聲,遮天映日飛來,乃是鐵嘴神鷹,張開口,劈面來。全忠只知馬上英雄,那曉的黑虎異術?急展戟護其身面。坐下馬早被神鷹把眼一嘴傷了,那馬跳將起來,把蘇全忠跌了個金冠倒躅,鎧甲離鞍,撞下馬來。黑虎傳令:「拿了!」眾軍一擁向前,把蘇全忠綁縛二臂。黑虎掌得勝鼓回營,轅門下馬。探馬報崇侯虎:「二老爺得勝,生擒反臣蘇全忠,轅門聽令。」侯虎傳令:「請!」黑虎上帳,見侯虎,口稱:「長兄,小弟擒蘇全忠已至轅門。」侯虎喜不自勝,傳令:「推來!」不一時把全忠推至帳前。蘇全忠立而不跪。侯虎大罵曰:「賊子,今已被擒,有何理說?尚敢倔強抗禮!前夜五崗鎮那樣英雄,今日惡貫滿盈,推出斬首示眾!」全忠厲聲大罵曰:「要殺就殺,何必作此威福!我蘇全忠視死輕如鴻毛,只不忍你一班奸賊,蠱惑聖聰,陷害萬民,將成湯基業被你等斷送了。但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耳!」侯虎大怒,駕日:「黃口孺子!今已被擒,尚敢簧舌!」速令:「推出斬之!」方欲行刑,轉過崇黑虎言曰:「長兄暫息雷霆。蘇全忠被擒,雖則該斬,奈他父子皆係朝廷犯官,前聞旨意拿解朝歌,以正國法。況護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終有憐惜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時不歸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實且為無功也。且姬伯未至,我兄弟何苦任其咎。不若且將全忠囚禁後營,破了冀州,擒護滿門,解人朝歌,請旨定奪,方是上策。」侯虎曰:「賢弟之言極善。只是好了這反賊耳。」傳令:「設宴,與你二爺爺賀功。」按下不表。
      且言冀州探馬報與蘇護:「長公子出陣被擒。」護曰:「不必言矣。此子不聽父言,自恃己能,今日被擒,理之當然。但吾為豪傑一場,今親子被擒,強敵壓境,冀州不久為他人所有,卻為何來!只因生了妲己,昏君聽信讒佞,使我滿門受禍,黎庶遭殃,這都是我生此不肖之女,以遭此無窮之禍耳。倘久後此城一破,使我妻女擒往朝歌,露面拋頭,屍骸殘暴,惹天下諸侯笑我為無謀之輩;不若先殺其妻女,然後自刎,庶幾不失丈夫之所為。」蘇護帶十分煩惱,仗劍走進後廳,只見小姐妲己,盈盈笑臉,微吐朱唇,口稱:「爹爹,為何提劍進來?」蘇護一見妲己,乃親生之女,又非讎敵,此劍焉能舉的起。蘇護不覺含淚點頭言曰:「冤家!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被他人所殺,宗廟被他人所有,生了你一人,斷送我蘇氏一門!」正感歎間,只見左右擊雲板:「請老爺升殿。崇黑虎索戰。」護傳令:「各城門嚴加防守,準備攻打。」崇黑虎有異術,誰敢拒敵。急令眾將上城,支起弓弩,架起信砲、灰瓶、滾木之類,一應完全。
      黑虎在城下暗想:「蘇兄,你出來與我商議,方可退兵,為何懼哉,反不出戰,這是何說。」沒奈何,暫且回兵。探馬報與侯虎。侯虎道:「請。」黑虎上帳坐下,就言蘇護閉門不出。侯虎曰:「可架雲梯攻打。」黑虎曰:「不必攻打,徒費心力。今只困其糧道,使城內百姓不能得接濟,則此城不攻自破矣。長兄可以逸待勞,俟西伯侯兵來,再作區處。」按下不題。
      且言蘇護在城內,並無一籌可展,一路可投,真為束手待斃。正憂悶間,忽聽來報:「啟君侯,督糧官鄭倫候令。」護歎曰:「此糧雖來,實為無益。」急叫:「令來。」鄭倫到滴水簷前,欠背行禮畢。倫曰:「末將路聞君侯反商,崇侯奉旨征討,因此上未將心懸兩地,星夜奔回。但不知君侯勝負如何?」蘇護曰:「昨因朝商,昏君聽信讒言,欲納吾女為妃;吾以正言諫諍,致觸昏君,便欲問罪。不意費、尤二人將計就計,赦吾歸國,使吾自進其女。吾因一時暴躁,題詩反商。今天子命崇侯虎伐吾,連贏他二三陣,損軍折將,大獲全勝。不意曹州崇黑虎將吾子全忠拿去。吾想黑虎身有異術,勇貫三軍,吾非敵手。今天下諸侯八百,我蘇護不知往何處投托?自思至親不過四人,長子今已被擒,不若先殺其妻女,然後自盡,庶不使天下後世取笑。汝眾將可收拾行裝,投往別處,任諸公自為成立耳。」蘇護言罷,不勝悲泣。鄭倫聽言,大叫曰:「君侯今日是醉了?迷了?痴了?何故說出這等不堪言語!天下諸侯有名者:西伯姬昌,東魯姜桓楚,南伯鄂崇禹,總八百鎮諸侯,一齊都到冀州,也不在我鄭倫眼角之內。何苦自視卑弱如此?末將自幼相從君侯,荷蒙提挈,玉帶垂腰,末將願效駑駘,以盡犬馬。」蘇護聽倫之言,對眾將曰:「此人催糧,路逢邪氣,口裏亂談。且不但天下八百鎮諸侯,只這崇黑虎曾拜異人,所傳道術,神鬼皆驚,胸藏韜略,萬人莫敵,你如何輕視此人?」只見鄭倫聽罷,按劍大叫曰:「君侯在上,末將不生擒黑虎來見,把項上首級納於眾將之前!」言罷,不由軍令,翻身出府,上了火眼金睛獸,使兩柄降魔杵,放跑開城,排開三千烏鴉兵,像一塊烏雲捲地。及至營前,厲聲高叫曰:「只叫崇黑虎前來見我!」
      崇營探馬報入中軍:「啟二位老爺,冀州有一將請二爺答話。」黑虎欠身:「小弟一往。」調本部三千飛虎兵,一對旗旛開處,黑虎一人當先。見冀州城下有一簇人馬,按北方壬癸水,如一片烏雲相似。那一員將,面如紫棗,鬚似金針,帶九雲烈焰冠,大紅袍,金鎖甲,玉束帶,騎火眼金睛獸,兩根降魔杵。鄭倫見崇黑虎裝束稀奇:帶九雲四獸冠,大紅袍,連環鎧,玉束帶,也是金睛獸,兩柄湛金斧。黑虎認不得鄭倫。黑虎曰:「冀州來將通名!」倫曰:「冀州督糧上將鄭倫也。汝莫非曹州崇黑虎?擒我主將之子,自恃強暴,可速獻出我主將之子,下馬受縛。若道半字,立為齏粉!」崇黑虎大怒,罵曰:「好匹夫!蘇護違犯天條,有碎骨粉軀之禍;你皆是反賊逆黨,敢如此大膽,妄出浪言!」催開坐下獸,手中斧飛來,直取鄭倫。鄭倫手中杵急架相還。二獸相迎,一場大戰。但見:
        兩陣咚咚發戰鼓,五采旛幢空中舞。三軍吶喊助神威,慣戰兒郎持弓弩。二將齊縱金睛獸,四臂齊舉斧共杵。這一個怒發如雷烈焰生;那一個自小生來性情鹵。這一個面如鍋底赤鬚長;那一個臉似紫棗紅霞吐。這一個蓬萊海島斬蛟龍;那一個萬仞山前誅猛虎。這一個崑崙山上拜明師;那一個八卦爐邊參老祖。這一個學成武藝去整江山;那一個秘授道術把乾坤補。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杵對斧。
      二獸相交,只殺的紅雲慘慘,白霧霏霏。兩家棋逢對手,將遇作家,來往有二十四五回合。鄭倫見崇黑虎脊背上背一紅葫蘆,鄭倫自思:「主將言此人有異人傳授秘術,即此是他法術。常言道:『打人不過先下手。』」──鄭倫也曾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真人知道鄭倫「封神榜」上有名之士,特傳他竅中二氣,吸人魂魄。凡與將對敵,逢之即擒。故此著他下山投冀州,掙一條玉帶,享人間福祿。──今日會戰,鄭倫手中杵在空中一愰,後邊三千烏鴉兵一聲喊,行如長蛇之勢,人人手拿撓鉤,個個橫拖鐵索,飛雲閃電而來。黑虎觀之,如擒人之狀。黑虎不知其故。只見鄭倫鼻竅中一聲響如鐘聲,竅中兩道白光噴將出來,吸人魂魄。崇黑虎耳聽其聲,不覺眼目昏花,跌了個金冠倒躅,鎧甲離鞍,一對戰靴空中亂舞。烏鴉兵生擒活捉,繩縛二臂。黑虎半晌方甦,定睛看時,已被綁了。黑虎怒曰:「此賊好賺眼法!如何不明不白,將我擒獲?」只見兩邊掌得勝鼓進城。詩曰:
        海島名師授秘奇,英雄猛烈世應稀。神鷹十萬全無用,方顯男兒語不移。」
      且言蘇護正在殿上,忽聽得城外鼓響,嘆曰:「鄭倫休矣!」心甚遲疑。只見探馬飛報進來:「啟老爺:鄭倫生擒崇黑虎,請令定奪。」蘇護不知其故,心下暗想:「倫非黑虎之敵手,如何反為所擒?」急傳令:「令來。」倫至殿前,將黑虎被擒訴說一遍。只見眾士卒把黑虎簇擁至階前。護急下殿,叱退左右,親釋其縛;跪下言曰:「護今得罪天下,乃無地可容之犯臣。鄭倫不諳事體,觸犯天威,護當死罪!」崇黑虎答曰:「仁兄與弟,一拜之交,未敢忘義。今被部下所擒,愧身無地!又蒙厚禮相看,黑虎感恩非淺!」蘇護尊黑虎上坐,命鄭倫眾將來見。黑虎曰:「鄭將軍道術精奇,今遇所擒,使黑虎終身悅服。」護令設宴,與黑虎二人歡飲。護把天子欲進女之事一一對黑虎訴了一遍。黑虎曰:「小弟此來,一則為兄失利,二則為仁兄解圍,不期令郎年紀幼小,自恃剛強,不肯進城請仁兄答話,因此被小弟擒回在後營,此小弟實為仁兄也。」蘇護謝曰:「此德此情,何敢有忘!」
      不言二侯城內飲酒,單言報馬進轅門來報:「啟老爺:二爺被鄭倫擒去,未知凶吉,請令定奪。」侯虎自思:「吾弟自有道術,為何被擒?」其時略陣官言:「二爺與鄭倫正戰之間,只見鄭倫把降魔杵一擺,三千烏鴉兵一齊而至;只見鄭倫鼻子裏兩道白光出來,如鐘聲響亮,二爺便撞下馬來,故此被擒。」侯虎聽說,驚曰:「世上如何有此異術?再差探馬,打聽虛實。」言未畢,報:「西伯侯差官轅門下馬。」侯虎心中不悅,吩咐:「令來。」只見散宜生素服角帶,上帳行禮畢:「卑職散宜生拜見君侯。」侯虎曰:「大夫,你主公為何偷安,竟不為國,按兵不動,違避朝廷旨意?你主公甚非為人臣之禮。今大夫此來,有何說話?」宜生答曰:「我主公言:『兵者凶器也,人君不得已而用之。』今因小事,勞民傷財,驚慌萬戶,所過州府縣道,調用一應錢糧,路途跋涉,百姓有征租榷稅之擾,軍將有披堅執銳之苦,因此我主公使卑職下一紙之書,以息烽煙,使蘇護進女王廷,各罷兵戈,不失一殿股肱之意。如護不從,大兵一至,勦叛除奸,罪當滅族。那時蘇護死而無悔。」侯虎聽言,大笑曰:「姬伯自知違避朝廷之罪,特用此支吾之辭,以來自釋。吾先到此,損將折兵,惡戰數場;那賊焉肯見一紙之書而獻女也。吾且看大夫往冀州見蘇護如何。如不依允,看你主公如何回旨?你且去!」宜生出營上馬,逕到城下叫門:「城上的,報與你主公,說西伯侯差官下書。」城上士卒急報上殿:「啟爺:西伯侯差官在城下,口稱上書。」蘇護與崇黑虎飲酒末散,護曰:「姬伯乃西岐之賢人,速令開城,請來相見。」不一時,宜生到殿前行禮畢。護曰:「大夫今到敝郡,有何見諭?」宜生曰:「卑職今奉西伯侯之命,前月君候怒題反詩,得罪天子,當即敕命起兵問罪。我主公素知君侯忠義,故此按兵未敢侵犯。今有書上達君侯,望君侯詳察施行。」宜生錦囊取書,獻與蘇護。護接書開拆。書曰:
        「西伯侯姬昌百拜冀州君侯蘇公麾下:昌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天子欲選豔妃,凡公卿士庶之家,豈得隱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選入宮,自是美事。足下竟與天子相抗,是足下忤君。且題詩午門,意欲何為?足下之罪,已在不赦。足下僅知小節,為愛一女,而失君臣大義。昌素聞公忠義,不忍坐視,特進一言,可轉禍為福,幸垂聽焉。且足下若進女王廷,實有三利:女受宮闈之寵,父享椒房之貴,官居國戚,食祿千鍾,一利也;冀州永鎮,滿宅無驚,二利也;百姓無塗炭之苦,三軍無殺戮之慘,三利也。公若執迷,三害目下至矣:冀州失守,宗社無存,一害也。骨肉有族滅之禍,二害也;軍民遭兵燹之災,三害也。大丈夫當捨小節而全大義,豈得效區區無知之輩以自取滅亡哉。昌與足下同為商臣,不得不直言上瀆,幸賢侯留意也。草草奉聞,立候裁決。謹啟。」
      蘇護看畢,半晌不言,只是點頭。宜生見護不言,乃曰:「君侯不必猶豫。如允,以一書而罷兵戈;如不從,卑職回覆主公,再調入馬。無非上從天命,中和諸侯,下免三軍之苦。此乃主公一段好意,君侯何故緘口無語。乞速降號令,以便施行。」蘇護聞言,對崇黑虎曰:「賢弟,你來看一看,姬伯之書,實是有理,果是真心為國為民,乃仁義君子也。敢不如命!」於是命酒管待散宜生於館舍。次日修書贈金帛,令先回西岐:「我隨後便進女朝商贖罪。」宜生拜辭而去。真是一封書抵十萬之師,有詩為證,詩曰:
        舌辨懸河匯百川,方知君義與臣賢。數行書轉蘇侯意,何用三軍枕戟眠?
      蘇護送散宜生回西岐,與崇黑虎商議:「姬伯之言甚善,可速整行裝,以便朝商,毋致遲遲,又生他議。」二人欣喜。不知其女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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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恩州驛狐狸死妲己

        天下荒荒起戰場,致生讒佞亂家邦。忠言不聽商容諫,逆語惟知費仲良。
        色納狐狸友琴瑟,政由豺虎逐鸞凰。甘心亡國為污下,贏得人間一捏香。
      話說宜生接了回書,竟往西岐。不題。
      且說崇黑虎上前言曰:「仁兄大事已定,可作速收拾行裝,將令愛送進朝歌,遲恐有變。小弟回去,放令郎進城。我與家兄收兵回國,具表先達朝廷,以便仁兄朝商謝罪。不得又有他議,致生禍端。」蘇護曰:「蒙賢弟之愛,與西伯之德,吾何愛此一女而自取滅亡哉。即時打點無疑,賢弟放心。只是我蘇護止此一子,被令兄囚禁行營,賢弟可速放進城,以慰老妻懸望。舉室感德不淺!」黑虎道:「仁兄寬心,小弟出去,即時就放他來,不必罣念。」二人彼此相謝。出城,行至崇侯虎行營。兩邊來報:「啟老爺:二老爺已至轅門。」侯虎急傳令:「請!」黑虎進營,上帳坐下。侯虎曰:「西伯侯姬昌好生可惡!今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昨遣散宜生來下書,說蘇護進女朝商,至今未見回報。賢弟被擒之後,吾日日差人打聽,心甚不安。今得賢弟回來,不勝萬千之喜!不知蘇護果肯朝王謝罪?賢弟自彼處來,定知蘇護端的,幸道其詳。」黑虎厲聲大叫曰:「長兄,想我兄弟二人,自始祖一脈,相傳六世,俺兄弟係同胞一本,古語有言:『一樹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賢。』長兄,你聽我說:蘇護反商,你先領兵征伐,故此損折軍兵。你在朝廷也是一鎮大諸侯,你不與朝廷幹些好事,專誘天子近於佞臣,故此天下人人怨惡你。五萬之師總不如一紙之書,蘇護已許進女朝王謝罪。你折兵損將,愧也不愧?辱我崇門。長兄,從今與你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叔父天恩,赦小侄再生,頂戴不盡。」崇黑虎曰:「賢侄可與令尊說,叫他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回冀州。不題。
      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曹州去了。
      且言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具表請罪。不題。
      單言蘇全忠進了冀州,見了父母,彼此感慰畢。護曰:「姬伯前日來書,真是救我蘇氏滅門之禍。此德此恩,何敢有忘!我兒,我想君臣之義至重,君叫臣死,不敢不死,我安敢惜一女,自取敗亡哉。今只得將你妹子進往朝歌,面君贖罪。你可權鎮冀川,不得生事擾民。我不日就回。」全忠拜領父言。蘇護隨進內,對夫人楊氏將「姬伯來書勸我朝王」一節細說一遍。夫人放聲大哭。蘇護再三安慰。夫人含淚言曰:「此女生來嬌柔,恐不諳侍君之禮,反又惹事。」蘇護曰:「這也沒奈何,只得聽之而已。」夫妻二人不覺傷感一夜。
      次日,點三千人馬,五百家將,整備氈軍,令妲己梳粧起程。妲己聞令,淚下如雨,拜別母親、長兄,婉轉悲啼,百千嬌媚,真如籠煙芍藥,帶雨梨花。子母怎生割捨。只見左右侍兒苦勸,夫人方哭進府中,小姐也含淚上車。兄全忠送至五里而回。蘇護壓後,保妲己前進。只見前面打兩桿貴人旗旛,一路上饑餐渴飲,朝登紫陌,暮踐紅麈,過了些綠楊古道,紅杏園林,見了些啼鴉喚春,杜鵑叫月。在路行程非止一兩日,逢州過縣,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見恩州驛驛丞接見。護曰:「驛丞,收拾廳堂,安置貴人。」驛丞曰:「啟老爺:此驛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後凡有一應過往老爺,俱不在裏面安歇。可請貴人權在行營安歇,庶保無虞。不知老爺尊意如何?」蘇護大喝曰:「天子貴人,豈懼甚麼邪魅。況有館驛,安得停居行營之禮!快去打掃驛中廳堂住室,毋得遲誤取罪!」驛丞忙叫眾人打點廳堂內室,準備鋪陳,注香灑掃,一色收拾停當,來請貴人。蘇護將妲己安置在後面內室裏,有五十名侍兒在左右奉侍。將三千人馬俱在驛外邊圍繞;五百家將在館驛門首屯劄。蘇護正在廳上坐著,點上蠟燭。蘇護暗想:「方纔驛丞言此處有妖怪,此乃皇華駐節之所,人煙湊集之處,焉有此事?然亦不可不防。」將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旁,剔燈展玩兵書。只聽得恩州城中戍鼓初敲,已是一更時分。蘇護終是放心不下,乃手提鐵鞭,悄步後堂,於左右室內點視一番;見諸侍兒并小姐寂然安寢,方纔放心;復至廳上再看兵書,不覺又是二更。不一時,將交三鼓,可煞作怪,忽然一陣風響,透人肌膚,將燈滅而復明。怎見得:
        非干虎嘯,豈是龍吟。淅凜凜寒風撲面,清冷冷惡氣侵人,到不能開花謝柳,多暗藏水怪山精。悲風影裏露雙睛,一似金燈在慘霧之中;黑夜叢中探四爪,渾如鋼鉤出紫霞之外;尾擺頭搖如狴犴;猙獰雄猛似狻猊。
      蘇護被這陣怪風吹得毛骨聳然。心下正疑惑之間,忽聽後廳侍兒一聲喊叫:「有妖精來了!」蘇護聽說後邊有妖精,急忙提鞭在手,搶進後廳,左手執燈,右手執鞭,將轉大廳背後,手中燈已被妖風撲滅。蘇護急轉身,再過大廳,急叫家將取進燈火來時,復進後廳,只見眾侍兒慌張無措。蘇護急到妲己寢榻之前,用手揭起幔帳,問曰:「我兒,方纔妖氣相侵,你曾見否?」妲己答曰:「孩兒夢中聽得侍兒喊叫『妖精來了』,孩兒急待看時,又見燈光,不知是爹爹前來,並不曾看見甚麼妖怪。」護曰:「這個感謝天地庇佑,不曾驚嚇了你,這也罷了。」護復安慰女兒安息,自己巡視,不敢安寢。──不知這個回話的乃是千年狐狸,不是妲己。方纔滅燈之時,再出廳前取得燈火來,這是多少時候了,妲己魂魄已被狐狸吸去,死之久矣;乃借體成形,迷惑紂王,斷送他錦繡江山。此是天數,非人力所為。有詩為證:
        恩州驛內怪風驚,蘇護提鞭撲滅燈。二八嬌容今已喪,錯看妖魅當親生。」
      蘇護心慌,一夜不曾著枕:「幸喜不曾驚了貴人,托賴天地祖宗庇佑;不然又是欺君之罪,如何解釋。」等待天明,離了恩州驛,前往朝歌而來。曉行夜住,饑餐渴飲,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渡了黃河,來至朝歌,按下營寨。蘇護先差官進城,用「腳色」見武成王黃飛虎。飛虎見了蘇護進女贖罪文書,忙差龍環出城,吩咐蘇護,把人馬劄在城外,令護同女進城,到金亭館驛安置。
      當時權臣費仲、尤渾見蘇護又不先送禮物,歎曰:「這逆賊,你雖則獻女贖罪,天子之喜怒不測,凡事俱在我二人點綴,其生死存亡,只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全然不理我等,甚是可惡!」
      不講二人懷恨,且言紂王在龍德殿,有隨侍官啟駕:「費仲候旨。」天子命:「傳宣。」只見費仲進朝,稱呼禮畢,俯伏奏曰:「今蘇護進女,已在都城候旨定奪。」紂王聞奏,大怒曰:「這匹夫,當日強辭亂政,朕欲置於法,賴卿等諫止,赦歸本國;豈意此賊題詩午門,欺藐朕躬,殊屬可恨。明日朝見,定正國法,以懲欺君之罪。」費仲乘機奏曰:「天子之法,原非為天子而重,乃為萬姓而立。今叛臣賊子不除,是為無法。無法之朝,為天下之所棄。」王曰:「卿言極善。明日朕自有說。」費仲退散已畢。次日天子登殿,鐘鼓齊鳴,文武侍立。但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池邊弱柳垂青瑣,百轉流鶯繞建章。
        劍佩風隨鳳池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天子陞殿,百官朝賀畢。王曰:「有奏章者出班,無事且散。」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冀州侯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王命:「傳旨宣來。」蘇護身服犯官之服,不敢冠冕衣裳,來至丹墀之下俯伏,口稱:「犯臣蘇護,死罪!死罪!」王曰:「冀州蘇護,你題反詩午門,『永不朝商』,及至崇侯虎奉敕問罪,你尚拒敵天兵,損壞命官軍將,你有何說,今又朝君!「著隨侍官:」拿出午門梟首,以正國法!」言未畢,只見首相商容出班諫曰:「蘇護反商,理當正法;但前日西伯侯姬昌有本,令蘇護進女贖罪,以完君臣大義。今蘇護既尊王法,進女朝王贖罪,情有可原。且陛下因不進女而致罪,今已進女而又加罪,甚非陛下本心。乞陛下憐而赦之。」紂王猶豫未定,有費仲出班奏曰:「丞相所奏,望陛下從之。且宣蘇護女妲己朝見。如果容貌出眾,禮度幽閒,可任役使,陛下便赦蘇護之罪;如不稱聖意,可連女斬於市曹,以正其罪。庶陛下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言有理。」──看官:只因這費仲一語,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題。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前,高擎牙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紂王定睛觀看,見妲己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唇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國戚新增,每月加俸二千擔。顯慶殿筵宴三日,眾百官首相慶賀皇親,誇官三日。文官二員、武官三員送卿榮歸故地。」蘇護謝恩,兩班文武見天子這等愛色,都有不悅之意,奈天子起駕還宮,無可諍諫,只得都到顯慶殿陪宴。
      不言蘇護進女榮歸:天子同妲己在壽仙宮筵宴,當夜成就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紂王自進妲己之後,朝朝宴樂,夜夜歡娛,朝政隳墮,章奏混淆。群臣便有諫章,紂王視同兒戲。日夜荒淫,不覺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已是二月不曾設朝;只在壽仙宮同妲己宴樂。天下八百鎮諸侯多少本到朝歌,文書房本積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見天下大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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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 雲中子進劍除妖

      詩曰:
        白雲飛雨過南山,碧落蕭疏春色閒。樓閣金輝來紫霧;交梨玉液駐朱顏。
        花迎白鶴歌仙曲;柳拂青鸞舞翠鬟。此是仙凡多隔世,妖氛一派透天關。
      不言紂王貪戀妲己,終日荒淫,不理朝政。話說終南山有一煉氣士,名曰雲中子,乃是千百年得道之仙。那日閒居無事,手攜水火花籃,意欲往虎兒崖前採藥;方纔駕雲興霧,忽見東南上一道妖氣,直沖透雲霄。雲中子打一看時,點首嗟歎:「此畜不過是千年狐狸,今假托人形,潛匿朝歌皇宮之內,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忙喚金霞童子:「你與我將老枯松枝取一段來,待我削一木劍,去除妖邪。」童兒曰:「何不用照妖寶劍,斬斷妖邪,永絕禍根?」雲中子笑曰:「千年老狐,豈足當我寶劍!只此足矣。」童兒取松枝與雲中子,削成木劍,吩咐童子:「好生看守洞門,我去就來。」雲中子離了終南山,腳踏祥雲,望朝歌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不用乘騎與駕舟,五湖四海任遨遊。大千世界須臾至,石爛松枯當一秋。
      且不言雲中子往朝歌來除妖邪。只見紂王日迷酒色,旬月不朝,百姓皇皇。滿朝文武議論紛紛。內有上大夫梅伯與首相商容、亞相比干言曰:「天子荒淫,沉湎酒色,不理朝政,本積如山,此大亂之兆也。公等身為大臣,進退自有當盡的大義。況君有諍臣,父有諍子,士有諍友。下官與二位丞相俱有責焉。今日不免鳴鐘擊鼓,齊集文武,請駕臨軒,各陳其事,以力諍之,庶不失君臣大義。」商容曰:「大夫之言有理。」傳執殿官:「鳴鐘鼓請王陞殿。」紂王正在摘星樓宴樂,聽見大殿上鐘鼓齊鳴,左右奏:「請聖駕陞殿。」紂王不得已,吩咐妲己曰:「美人暫且安頓,待朕出殿就回。」妲己俯伏送駕。紂王秉圭坐輦,臨殿登座。文武百官朝賀畢。天子見二丞相抱本上殿,又見八大夫抱本上殿,與鎮國武成王黃飛虎抱本上殿。紂王連日酒色昏迷,情思厭倦,又見本多,一時如何看得盡,又有退朝之意。只見二丞相進前,俯伏奏曰:「天下諸侯本章候命。陛下何事旬月不臨大殿。日坐深宮,全不把朝綱整理,此必有在王左右迷惑聖聰者。乞陛下當以國事為重,無得仍前高坐深宮,廢弛國事,大拂臣民之望。臣聞天位惟艱,況今天心未順,水旱不均,降災下民,未有不非政治得失所致。願陛下留心邦本,痛改前轍,去讒遠色,勤政恤民;則天心效順,國富民豐,天下安康,四海受無窮之福矣。願陛下幸留意焉。」紂王曰:「朕聞四海安康,萬民樂業,止有北海逆命,已令太師聞仲剿除奸黨,此不過疥癬之疾,何足掛慮?二位丞相之言甚善,朕豈不知。但朝廷百事,俱有首相與朕代勞,自是可行,何嘗有壅滯之理。縱朕臨軒,亦不過垂拱而已,又何必嘵嘵於口舌哉。」君臣正言國事,午門官啟奏:「終南山有一煉氣士雲中子見駕,有機密重情,未敢擅自朝見,請旨定奪。」紂王自思:「眾文武諸臣還抱本伺候,如何了得。不如宣道者見朕閒談,百官自無紛紛議論,且免朕拒諫之名。」傳旨:「宣!」雲中子進午門,過九龍橋,走大道,寬袍大袖,手執拂塵,飄飄徐步而來。好齊整!但見:
        頭帶青紗一字巾,腦後兩帶飄雙葉,額前三點按三光,腦後雙圈分日月。道袍翡翠按陰陽,腰下雙絛王母結。腳登一對踏雲鞋,夜晚閒行星斗怯。上山虎伏地埃塵,下海蛟龍行跪接。面如傅粉一般同,唇似丹硃一點血。一心分免帝王憂,好道長,兩手補完天地缺。
      道人左手攜定花籃,右手執著拂塵,近到滴水簷前,執拂塵打個稽首,口稱:「陛下,貧道稽首了。」紂王看這道人如此行禮,心中不悅,自思:「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雖是方外,卻也在朕版圖之內,這等可惡!本當治以慢君之罪,諸臣只說朕不能容物,朕且問他端的,看他如何應我?」紂王曰:「那道者從何處來?」道人答曰:「貧道從雲水而至。」王曰:「何為雲水?」道人曰:「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紂王乃聰明智慧天子,便問曰:「雲散水枯,汝歸何處?」道人曰:「雲散皓月當空,水枯明珠出現。」紂王聞言,轉怒為喜,曰:「方纔道者見朕稽首而不拜,大有慢君之心;今所答之言,甚是有理,乃通智通慧之大賢也。」命左右:「賜坐。」雲中子也不謙讓,旁側坐下。雲中子欠身而言曰:「原來如此。天子只知天子貴,三教原來道德尊。」帝曰:「何見其尊?」雲中子曰:「聽衲子說來:
        但觀三教,惟道至尊。上不朝於天子;下不謁於公卿。避樊籠而隱跡,脫俗網以修真。樂林泉兮絕名絕利,隱岩谷兮忘辱忘榮。頂星冠而曜日,披布衲以長春。或蓬頭而跣足,或丫髻而幅巾。摘鮮花而砌笠,折野草以鋪茵。吸甘泉而漱齒,嚼松柏以延齡。歌之鼓掌,舞罷眠雲。遇仙客兮,則求玄問道;會道友兮,則詩酒談文。笑奢華而濁富,樂自在之清貧。無一毫之罣礙,無半點之牽纏。或三三而參玄論道,或兩兩而究古談今。究古談今兮歎前朝之興廢,參玄論道兮究性命之根因。任寒暑之更變,隨烏兔之逡巡。蒼顏返少,白發還青。攜簞瓢兮到市廛而乞化,聊以充飢;提花籃兮進山林而採藥,臨難濟人。解安人而利物,或起死以回生。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老神之最靈。判凶吉兮明通爻象,定禍福兮密察人心。闡道法,揚太上之正教;書符籙,除人世之妖氛。謁飛神於帝闕,步罡氣於雷門。扣玄關,天昏地暗;擊地戶,鬼泣神欽。奪天地之秀氣,採日月之精華。運陰陽而煉性,養水火以胎凝。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知冥。按四時而採取,煉九轉而丹成。跨青鸞直沖紫府,騎白鶴遊遍玉京。參乾坤之妙用,表道德之慇懃。比儒者兮官高職顯,富貴浮雲;比截教兮五刑道術,正果難成。但談三教,惟道獨尊。」
      紂王聽言大悅:「朕聆先生此言,不覺精神爽快,如在塵世之外,真覺富貴如浮雲耳。但不知先生果住何處洞府?因何事而見朕?請道其詳。」雲中子曰:「貧道住終南山玉柱洞,雲中子是也。因貧道閒居無事,採藥於高峰,忽見妖氣貫於朝歌,怪氣生於禁闥,道心不缺,善念常隨,貧道特來朝見陛下,除此妖魅耳。」紂王笑曰:「深宮秘闕,禁闥森嚴,防維更密,又非塵世山林,妖魔從何而來?先生此來莫非錯了!」雲中子笑曰:「陛下若知道有妖魅,妖魅自不敢至矣。惟陛下不識這妖魅,他方能乘機蠱惑。久之不除,釀成大害。貧道有詩為證,詩曰:
        豔麗妖嬈最惑人,暗侵肌骨喪元神。若知此是真妖魅,世上應多不死身。」
      紂王曰:「宮中既有妖氛,將何物以鎮之?」雲中子揭開花籃,取出松樹削的劍來,拿在手中,對紂王曰:「陛下不知此劍之妙,聽貧道道來:
        松樹削成名『巨闕』,其中妙用少人知。雖無寶氣沖牛斗,三日成灰妖氣離。」
      雲中子道罷,將劍奉與紂王。紂王接劍曰:「此物鎮於何處?」雲中子曰:「挂在分宮樓,三日內自有應驗。」紂王隨命傳奉官:「將此劍挂在分宮樓前。」傳奉官領命而去。紂王復對雲中子曰:「先生有這等道術,明於陰陽,能察妖魅,何不棄終南山而保朕躬,官居顯爵,揚名於後世,豈不美哉!何苦甘為淡薄,沒世無聞。」雲中子謝曰:「蒙陛下不棄幽隱,欲貧道居官,貧道乃山野慵懶之夫,不識治國安邦之法,日上三竿堪睡足,裸衣跣足滿山遊。」紂王曰:「便是這等,有什麼好處?何如衣紫腰金,封妻蔭子,有無窮享用。」雲中子曰:「貧道其中也有好處:
        身消遙,心自在;不操戈,不弄怪;萬事忙忙付肚外。吾不思理正事而種韮,吾不思取功名如拾芥,吾不思身服錦袍,吾不思腰懸角帶,吾不思拂宰相之鬚,吾不思借君王之快,吾不思伏弩長驅,吾不思望塵下拜,吾不思養我者享祿千鍾,吾不思簇我者有人四被。小小廬,不嫌窄;舊舊服,不嫌穢。製芰荷以為衣,結秋蘭以為佩。不問天皇、地皇與人皇,不問天籟、地籟與人籟。雅懷恍如秋水同,興來猶恐天地礙。閒來一枕山中睡,夢魂要赴蟠桃會。那裏管玉兔東升,金烏西墜。」
      紂王聽罷,歎曰:「朕聞先生之言,真乃清靜之客。」忙命隨侍官:「取金銀各一盤,為先生前途盤費耳。」不一時,隨侍官將紅漆端盤捧過金銀。雲中子笑曰:「陛下之恩賜,貧道無用處。貧道有詩為證。詩曰:
        隨緣隨分出塵林,似水如雲一片心。兩卷道經三尺劍,一條藜杖五弦琴。
        囊中有藥逢人度;腹內新詩遇客吟。一粒能延千載壽,漫誇人世有黃金。」
      雲中子道罷,離了九間大殿,打了一稽首,大袖飄風,揚長竟出午門去了。兩邊八大夫正要上前奏事,又被一個道人來講甚麼妖魅,便耽閣了時候。紂王與雲中子談講多時,已是厭倦,袖展龍袍,起駕還宮,令百官暫退。百官無可奈何,只得退朝。
      話說紂王駕至壽仙宮前,不見妲己來接見,紂王心甚不安。只見侍御官接駕。紂王問曰:「蘇美人為何不接朕?」侍御官啟陛下:「蘇娘娘偶染暴疾,人事昏沉,臥榻不起。」紂王聽罷,忙下龍輦,急進寢宮,揭起金龍幔帳,見妲己面似金枝,唇如白紙,昏昏慘慘,氣息微茫,懨懨若絕。紂王便叫:「美人,早晨送朕出宮,美貌如花,為何一時有恙,便是這等垂危!叫朕如何是好?」──看官,這是那雲中子寶劍挂在分宮樓,鎮壓的這狐狸如此模樣。倘若是鎮壓的這妖怪死了,可不保得成湯天下。也是合該這紂王江山有敗,周室將興,故此紂王終被他迷惑了。表過不題。──只見妲己微睜杏眼,強啟朱唇,作呻吟之狀,喘吁吁叫一聲:「陛下!妾身早晨送駕臨軒,午時遠迎陛下,不知行至分宮樓前候駕,猛抬頭見一寶劍高懸,不覺驚出一身冷汗,竟得此危症。想賤妾命薄緣慳,不能長侍陛下於左右,永效于飛之樂耳。乞陛下自愛,無以賤妾為念。」道罷,淚流滿面。紂王驚得半晌無言,亦含淚對妲己曰:「朕一時不明,幾為方士所誤。分宮樓所挂之劍,乃終南山煉氣之士雲中子所進,言朕宮中有妖氣,將此鎮壓,孰意竟於美人作祟。乃此子之妖術,欲害美人,故捏言朕宮中有妖氣。朕思深宮邃密之地,塵跡不到,焉有妖怪之理。大抵方士誤人,朕為所賣。」傳旨急命左右:「將那方士所進木劍,用火作速焚毀,毋得遲誤,幾驚壞美人。」紂王再三溫慰,一夜無寢。──看官:紂王不焚此寶劍,還是商家天下,只因焚了此劍,妖氣綿固深宮,把紂王纏得顛倒錯亂,荒了朝政,人離天怨,白白將天下失於西伯,此也是天意合該如此。不知焚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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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1 |

    第六回 紂王無道造炮烙

      詩曰:
        紂王無道殺忠賢,酷慘奇冤觸上天。俠烈盡隨灰燼滅;妖氛偏向禁宮旋。
        朝歌豔曲飛檀板;暮宿龍涎吐碧煙。取次催殘黃耇散,孤魂無計返家園。
      話說紂王見驚壞了妲己,慌忙無措,即傳旨命侍御官,將此寶劍立刻焚毀。不知此劍莫非松樹削成,經不得火,立時焚盡。侍御官回旨。妲己見焚了此劍,妖光復長,依舊精神。正是,有詩為證,詩曰:
        火焚寶劍智何庸,妖氣依然透九重。可惜商都成畫餅,五更殘月曉霜濃。
    妲己依舊侍君,擺宴在宮中歡飲。
      且說此時雲中子尚不曾回終南山,還在朝歌,忽見妖光復起,沖照宮闈。雲中子點首歎曰:「我只欲以此劍鎮減妖氛,稍延成湯脈絡,孰知大數已去,將我此劍焚毀。一則是成湯合滅;二則是周國當興;三則神仙遭逢大劫;四則姜子牙合受人間富貴;五則有諸神欲討封號。罷,罷,罷,也是貧道下山一場,留下二十四字,以驗後人。」雲中子取文房四寶,留筆跡在司天臺杜太師照牆上。詩曰:
        「妖氛穢亂宮廷,聖德播揚西土。要知血染朝歌,戊午歲中甲子。」
    雲中子題罷,逕回終南山去了。
      且言朝歌百姓見道人在照牆上吟詩,俱來看念,不解其意。人煙擁擠,聚積不散。正看之間,只見太師杜元銑回朝。只見許多人圍遶府前,兩邊侍從人喝開。太師問:「甚麼事?」管府門役稟:「老爺,有一道人在照牆上吟詩,故此眾人來看。」杜太師在馬上看見,是二十四字,其意頗深,一時難解;命門役將水洗了。太師進府,將二十四字細細推詳,窮究幽微,終是莫解。暗想:「此必是前日進朝獻劍道人,說妖氣旋繞宮闈,此事倒有些著落。連日我夜觀乾象,見妖氣日盛,旋繞禁闥,定有不祥,故留此鈐記。目今天子荒淫,不理朝政;權奸蠹惑,天愁民怨,眼見興衰。我等受先帝重恩,安忍坐視?見朝中文武,個個憂思,人人危懼,不若乘此具一本章,力諫天子,盡其臣節,非是買直沽名,實為國家治亂。」杜元銑當夜修成疏章,次日至文書房,不知是何人看本。今日卻是首相商容。元銑大喜,上前見禮,叫曰:「老丞相,昨夜元銑觀司天台,妖氣纍貫深宮,災殃立見,天下事可知矣。主上國政不修,朝綱不理,朝歡暮樂,荒淫酒色,宗廟社稷所關,治亂所繫,非同小可,豈得坐視。今特具諫章,上於天子。敢勞丞相將此本轉達天庭。丞相意下如何?」商容聽言,曰:「太師既有本章,老夫豈有坐視之理。只連日天子不御殿庭,難於面奏。今日老夫與太師進內庭見駕面奏,何如?」商容進九間大殿,過龍德殿、顯慶殿、嘉善殿,再過分宮樓。商容見奉御官。奉御官口稱:「老丞相,壽仙宮乃禁闥所在,聖躬寢室,外臣不得進此!」商容曰:「我豈不知?你與我啟奏:商容候旨。」奉御官進宮啟奏:「首相商容候旨。」王曰:「商容何事進內見朕?但他雖是外官,乃三世之老臣也,可以進見。」命:「宣!」商容進宮,口稱「陛下」,俯伏階前。王曰:「丞相有甚緊急奏章,特進宮中見朕?」商容啟奏:「執掌司天台首官杜元銑,昨夜觀乾象,見妖氣照籠金闕,災殃立見。元銑乃三世之老臣,陛下之股肱,不忍坐視。且陛下何事,日不設朝,不理國事,端坐深宮,使百宮日夜憂思。今臣等不避斧鉞之誅,干冒天威,非為沽直,乞垂天聽。」將本獻上,兩邊侍御宮接本在案。紂王展開觀看:
        「具疏臣執掌司天台官杜元銑奏,為保國安民,靖魅除妖,以隆宗社事:臣聞國家將興,禎祥必現;國家將亡,妖孽必生。臣元銑夜觀乾象,見怪霧不祥,妖光遶於內殿,慘氣籠罩深宮。陛下前日躬臨大殿,有終南山雲中子見妖氣貫於宮闈,特進木劍,鎮壓妖魅。聞陛下火焚木劍,不聽大賢之言,致使妖氛復成,日盛一日,沖霄貫斗,禍患不小。臣切思:自蘇護進貴人之後,陛下朝綱無紀,御案生塵。丹墀下百草生芽,御階前苔痕長綠。朝政紊亂,百官失望。臣等難近天顏。陛下貪戀美色,日夕歡娛。君臣不會,如雲蔽日。何日得睹賡歌喜起之隆,再見太平天日也?臣不避斧鉞,冒死上言,稍盡臣節。如果臣言不謬,望陛下早下御音,速賜施行。臣等不勝惶悚待命之至!謹具疏以聞。」
      紂王看畢,自思:「言之甚善。只因本中具有雲中子除妖之事,前日幾乎把蘇美人險喪性命,托天庇佑,焚劍方安;」今日又言妖氛在宮闈之地!」紂王回首問妲己曰:「杜元銑上書,又提妖魅相侵,此言果是何故?」妲己上前跪而奏曰:「前日雲中子乃方外術士,假捏妖言,蔽惑聖聰,搖亂萬民,此是妖言亂國;今杜元銑又假此為題,皆是朋黨惑眾,駕言生事。百姓至愚,一轉此妖言,不慌者自慌,不亂者自亂,致使百姓皇皇,莫能自安,自然生亂。究其始,皆自此無稽之言惑之也。故凡妖言惑眾者,殺無赦!」紂王曰:「美人言之極當!」傳朕旨意:把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首相商容曰:「陛下,此事不可!元銑乃三世老巨,素秉忠良,真心為國,瀝血披肝,無非朝懷報主之恩,暮思酬君之德,一片苦心,不得已而言之。況且職受司天,驗照吉凶,若按而不奏,恐有司參論。今以直諫,陛下反賜其死,元銑雖死不辭,以命報君,就歸冥下,自分得其死所。只恐四百文武之中,各有不平元銑無辜受戮。望陛下原其忠心,憐而赦之。」王曰:「丞相不知,若不斬元銑,誣言終無已時,致令百姓皇皇,無有寧宇矣。」商容欲待再諫,怎奈紂王不從,令奉御官送商容出宮。奉御官逼令而行,商容不得已,只得出來。及到文書房,見杜太師俟候命下,不知有殺身之禍。旨意已下:「杜元銑妖言惑眾,拿下梟首,以正國法。」奉御官宣讀駕帖畢,不由分說,將杜元銑摘去衣服,繩纏索綁,拿出午門。
      方至九龍橋,只見一位大夫,身穿大紅袍,乃梅伯也。見杜太師綁縛而來,向前問曰:「太師得何罪如此?」元銑曰:「天子失政,吾等上本內庭,言妖氣纍貫於宮中,災星立變於天下。首相轉達,有犯天顏。君賜臣死,不敢違旨。梅先生,『功名』二字,化作灰塵;數載丹心,竟成冰冷!」梅伯聽言:「兩邊的,且住了。」竟至九龍橋邊,適逢首相商容。梅伯曰:「請問丞相,杜太師有何罪犯君,特賜其死?」商容曰:「元銑本章實為朝廷,因妖氛遶於禁闕,怪氣照於宮闈。當今聽蘇美人之言,坐以『妖言惑眾,驚慌萬民』之罪。老夫苦諫,天子不從。如之奈何!」梅伯聽罷,只氣得「五靈神暴躁,三昧火燒胸」:「老丞相燮理陰陽,調和鼎鼐,奸者即斬,佞者即誅,賢者即薦,能者即褒,君正而首相無言,君不正以直言諫主。今天子無辜而殺大臣,似丞相這等鉗口不言,委之無奈,是重一己之功名,輕朝內之股肱,怕死貪生,愛血肉之微軀,懼君王之刑典,皆非丞相之所為也!」叫:「兩邊,且住了!待我與丞相面君!」梅伯攜商容過大殿,逕進內庭。
      伯乃外官,及至壽仙宮門首,便自俯伏。奉御官啟奏:「商容、梅伯候旨。」王曰:「商容乃三世之老臣,進內可赦;梅伯擅進內廷,不遵國法。」傳旨:「宣!」商容在前,梅伯隨後,進宮俯伏。王問曰:「二卿有何奏章?」梅伯口稱:「陛下!臣梅伯具疏,杜元銑何事干犯國法,致於賜死?」王曰:「杜元銑與方士通謀,架捏妖言,搖惑軍民,播亂朝政,污衊朝廷。身為大臣,不思報本酬恩,而反詐言妖魅,蒙蔽欺君,律法當誅,除奸勦佞,不為過耳。」梅伯聽紂王之言,不覺厲聲奏曰:「臣聞堯王治天下,應天而順人;言聽於文官,計從於武將,一日一朝,共談安民治國之道;去讒遠色,共樂太平。今陛下半載不朝,樂於深宮,朝朝飲宴,夜夜歡娛,不理朝政,不容諫章。臣聞「君如腹心,臣如手足」,心正則手足正,心不正則手足歪邪。古語有云:『臣正君邪,國患難治。」杜元銑乃治世之忠良。陛下若斬元銑而廢先王之大臣,聽豔妃之言,有傷國家之梁棟,臣願主公赦杜元銑毫末之生,使文武仰聖君之大德。」
      紂王聽言:「梅伯與元銑一黨,違法進宮,不分內外,本當與元銑一例典刑,奈前侍朕有勞,姑免其罪,削其上大夫,永不敘用!」梅伯厲聲大言曰:「昏君聽妲己之言,失君臣之義,今斬元銑,豈是斬元銑,寔斬朝歌萬民!今罷梅伯之職,輕如灰塵。這何足惜!但不忍成湯數百年基業喪於昏君之手!今聞太師北征,朝綱無統,百事混淆。昏君日聽讒佞之臣,左右蔽惑,與妲己在深宮,日夜荒淫,眼見天下變亂,臣無面見先帝於黃壤也!」紂王大怒,著奉御官:「把梅伯拿下去,用金瓜擊頂!」兩邊纔待動手,妲己曰:「妾有奏章。」王曰:「美人有何奏朕?」──「妾啟主公:人臣立殿,張眉豎目,詈語侮君,大逆不道,亂倫反常,非一死可贖者也。且將梅伯權禁囹圄,妾治一刑,杜狡臣之瀆奏,除邪言之亂正。」紂王問曰:「此刑何樣?」妲己日:「此刑約高二丈,圓八尺,上、中、下用三火門,將銅造成,如銅柱一般;裏邊用炭火燒紅。卻將妖言惑眾、利口侮君、不尊法度、無事妄生諫章、與諸般違法者,跣剝官服,將鐵索纏身,裹圍銅柱之上,只炮烙四肢筋骨,不須臾,煙盡骨消,盡成灰燼。此刑名曰『炮烙』。若無此酷刑,奸猾之臣,沽名之輩,盡玩法紀,皆不知戒懼。」紂王曰:「美人之法,可謂盡善盡美!」即命傳旨:「將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將梅伯禁於囹圄。」又傳旨意:「照樣造炮烙刑具,限作速完成。」首相商容觀紂王將行無道,任信妲己,竟造炮烙,在壽仙宮前歎曰:「今觀天下大事去矣!只是成湯懋敬厥德,一片小心,承天永命;豈知傳至當今天子,一旦無道。眼見七廟不守,社稷坵墟。我何忍見!」又聽妲己造炮烙之刑,商容俯伏奏曰:「臣啟陛下:天下大事已定,國家萬事康寧。老臣衰朽,不堪重任,恐失於顛倒,得罪於陛下,懇乞念臣侍君三世,數載揆席,實愧素餐,陛下雖不即賜罷斥,其如臣之庸老何。望陛下赦臣殘軀,放歸田里,得含哺鼓腹於光天之下,皆陛下所賜之餘年也。」紂王見商容辭官,不居相位,王慰勞曰:「卿雖暮年,尚自矍鑠,無奈卿苦苦固辭,但卿朝綱勞苦,數載殷懃,朕甚不忍。」即命隨侍官:「傳朕旨意,點文官二員,四表禮,送卿榮歸故里。仍著本地方官不時存問。」商容謝恩出朝。
      不一時,百官俱知首相商榮致政榮歸,各來遠送。當有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各官,俱在十里長亭餞別。商容見百官在長亭等候,只得下馬。只見七位親王,把手一舉:「老丞相今日固是榮歸,你為一國元老,如何下得這般毒意,就把成湯社稷拋棄一旁,揚鞭而去,於心安乎!」商容泣而言曰:「列位殿下,眾位先生,商容縱粉骨碎身,難報國恩,這一死何足為惜,而偷安苟免。今天子信任妲己,無端造惡,製造炮烙酷刑,拒諫殺忠,商容力諫不聽,又不能挽回聖意。不日天愁民怨,禍亂自生,商容進不足以輔君,死適足以彰過,不得已讓位待罪,俟賢才俊彥,大展經綸,以救禍亂,此容本心,非敢遠君而先身謀也。列位殿下所賜,商容立飲一杯。此別料還有會期。」乃持杯作詩一首,以誌後會之期:詩曰:
        「蒙君十里送歸程,把酒長亭淚已傾。回首天顏成隔世,歸來畎神京。
        丹心難化龍逄血;赤日空消夏桀名。幾度話來多悒怏,何年重訴別離情?」
    商容作詩已畢,百官無不灑淚而別。商容上馬前去,各官俱回朝歌。不表。
      話言紂王在宮歡樂,朝政荒亂。不一日,監造炮烙官啟奏功完。紂王大悅,問妲己曰:「銅柱造完,如何處置?」妲己命取來過目。監造官將炮烙銅柱推來:黃鄧鄧的高二丈,圓八尺,三層火門,下有二滾盤,推動好行。紂王觀之,指妲己而笑曰:「美人神傳,秘授奇法,真治世之寶!待朕明日臨朝,先將梅伯炮烙殿前,使百官知懼,自不敢阻撓新法,章牘煩擾。」一宿不題。
      次日,紂王設朝,鐘鼓齊鳴,聚兩班文武朝賀已畢。武成王黃飛虎見殿東二十根大銅柱,不知此物新設何用。王曰:「傳旨把梅伯拿出!」執殿官去拿梅伯。紂王命把炮烙銅柱推來,將三層火門用炭架起,又用巨扇搧那炭火,把一根銅柱火燒的通紅。眾官不知其故。午門官啟奏:「梅伯已至午門。」王曰:「拿來!」兩班文武看梅伯垢面蓬頭,身穿縞素,上殿跪下,口稱:「臣梅伯參見陛下。」紂王曰:「匹夫!你看看此物是甚麼東西?」梅大夫觀看,不知此物,對曰:「臣不知此物。」紂王笑曰:「你只知內殿侮君,仗你利口,誣言毀罵。朕躬治此新刑,名曰:『炮烙。』匹夫!今日九間殿前炮烙你,教你筋骨成灰!使狂妄之徒,如侮謗人君者,以梅伯為例耳。」梅伯聽言,大叫,罵曰:「昏君!梅伯死輕如鴻毛,有何惜哉!我梅伯官居上大夫,三朝舊臣,今得何罪,遭此慘刑?只是可憐成湯天下,喪於昏君之手!久以後將何面目見汝之先王耳!」紂王大怒,將梅伯剝去衣服,赤身將鐵索綁縛其手足,抱住銅柱。可憐梅伯,大叫一聲,其氣已絕。只見九間殿上烙得皮膚筋骨,臭不可聞,不一時化為灰燼。可憐一片忠心,半生赤膽,直言諫君,遭此慘禍!正是:一點丹心歸大海,芳名留得萬年揚。」後人看此,有詩歎曰:
        血肉殘軀盡化灰,丹心耿耿燭三台。生平正直無偏黨,死後英魂亦壯哉。
        烈焰俱隨亡國盡,芳名多傍史官裁。可憐太白懸旗日,怎似先生歎雋才?
      話說紂王將梅伯炮烙在九間大殿之前,阻塞忠良諫諍之口,以為新刑稀奇;但不知兩班文武觀見此刑,梅伯慘死,無不恐懼,人人有退縮之心,個個有不為官之意。紂王駕回壽仙宮。不表。
      且言眾大臣俱至午門外,內有微子、箕子、比干對武成王黃飛虎曰:「天下荒荒,北海動搖,聞太帥為國遠征,不意天子任信妲己,造此炮烙之刑,殘害忠良,若使播揚四方,天下諸侯聞之,如之奈何!」黃飛虎聞言,將五柳長鬚撚在手內,大怒曰:「三位殿下,據我末將看將起來,此炮烙不是炮烙大臣,乃烙的是紂王江山,炮的是成湯社稷。古云道得好:『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今主上不行仁政,以非刑加上大夫,不出數年,必有禍亂。我等豈忍坐視敗亡之理?」眾官俱各各嗟歎而散,各歸府宅。
      且言紂王回宮,妲己迎接聖駕。紂王下輦,攜妲己手而言曰:「美人妙策,朕今日殿前炮烙了梅伯,使眾臣俱不敢出頭強諫,鉗口結舌,唯唯而退。是此炮烙乃治國之奇寶也。」傳旨:「設宴與美人賀功。」其時笙簧雜奏,簫管齊鳴。紂王與妲己在壽仙官,百般作樂,無限歡娛,不覺樵樓鼓角二更,樂聲不息。有陣風將此樂音送到中宮,姜皇后尚未寢,只聽樂聲聒耳,問左右宮人:「這時候那裏作樂?」兩邊宮人答:「娘娘,這是壽仙宮蘇美人與天子飲宴未散。」姜皇后歎曰:「昨聞天子信妲己,造炮烙,殘害梅伯,慘不可言。我想這賤人,蠱惑聖聰,引誘人君,肆行不道。」即命乘輦:「待我往壽仙宮走一遭。」──看官,此一去,未免有娥眉見妒之意,只怕是非從此起,災禍目前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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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1 |

    第七回 費仲計廢姜皇后

      詩曰:
        紂王無道樂溫柔,日夜宣淫興未休。月光已西重進酒;清歌纔罷奏箜篌。
        養成暴虐三綱絕;釀就酗戕萬姓愁。諷諫難回下流性,至今餘恨鎖西樓。
      話言姜皇后聽得音樂之聲,問左右,知是紂王與妲己飲宴,不覺點頭歎曰:「天子荒淫,萬民失業,此取亂之道。昨外臣諫諍,竟遭慘死,此事如何是好!眼見得成湯天下變更,我身為皇后,豈有坐視之理!」姜皇后乘輦,兩邊排列宮人,紅燈閃灼,簇擁而來,前至壽仙宮。侍駕官啟奏:「姜娘娘已到宮門候旨。」紂王更深帶酒,醉眼眸斜:「蘇美人,你當去接梓童。」妲己領旨出宮迎接。蘇氏見皇后行禮。皇后賜以平身。妲己引導姜皇后至殿前,行禮畢。紂王曰:「命左右設坐,請梓童坐。」姜皇后謝恩,坐於右首。──看官:那姜后乃紂王元配;妲己乃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紂王與正宮把盞。王曰:「梓童今到壽仙宮,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著宮娥鯀捐輕敲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與梓童賞玩。」其時鯀捐輕敲檀板,妲己歌舞起來。但見:
        霓裳擺動,繡帶飄揚,輕輕裙裷不沾塵,嬝嬝腰肢風折柳。歌喉嘹喨,猶如月裏奏仙音;
        一點硃唇,卻似櫻桃逢雨濕。尖纖十指,愰如春筍一般同;杏臉桃腮,好像牡丹初綻蕊。正是:瓊瑤玉宇神仙降,不亞嫦娥下世間。
      妲己腰肢嬝娜,歌韻輕柔,好似輕雲嶺上搖風,嫩柳池塘拂水。只見鯀捐與兩邊侍兒喝采,跪下齊稱萬歲。姜皇后正眼也不看,但以眼觀鼻,鼻叩於心。
      忽然紂王看見姜后如此,帶笑問曰:「御妻,光陰瞬息,歲月如流,景致無多,正宜當此取樂。如妲己之歌舞,乃天上奇觀,人間少有的,可謂真實。御妻何無喜悅之色,正顏不觀,何也?」姜皇后就此出席,跪而奏曰:「如妲己歌舞,豈是稀奇,也不是真實。」紂王曰:「此樂非奇寶,何以為奇寶也?」姜后曰:「妾聞人君有道,賤貨而貴德,去讒而遠色,此人君自省之寶也。若所謂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穀園林;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此四者,乃天地國家所有之寶也。如陛下荒淫酒色,徵歌逐技,窮奢極欲,聽讒信佞,殘殺忠良,驅逐正士,播棄黎老,昵比匪人,惟以婦言是用,此『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以此為寶,乃傾家喪國之寶也。妾願陛下改過弗吝,聿修厥德,親師保,遠女侍,立綱持紀,毋事宴遊,毋沉酗於酒,毋怠荒於色;日勤政事,弗自滿假,庶幾天心可回,百姓可安,天下可望太平矣。妾乃女流,不識忌諱,妄干天聽,願陛下痛改前愆,力賜施行。妾不勝幸甚!天下幸甚!」姜皇后奏罷,辭謝畢,上輦遠宮。
      且言紂王已是酒醉,聽妾皇后一番言語,十分怒色:「這賤人不識抬舉!朕著美人歌舞一回,與他取樂玩賞,反被他言三語四,許多說話。若不是正宮,用金瓜擊死,方消我恨。好懊惱人也!」此時三更已盡,紂王酒已醒了。叫:「美人,方纔朕躬著惱,再舞一回,與朕解悶。」妲己跪下奏曰:「妾身從今不敢歌舞。」王曰:「為何?」妲己曰:「姜皇后深責妾身,此歌舞乃傾家喪國之物。況皇后所見甚正,妾身蒙聖恩寵眷,不敢暫離左右。倘娘娘傳出宮闈,道賤妾蠱惑聖聰,引誘天子,不行仁政,使外庭諸臣持此督責,妾雖拔髮,不足償其罪矣。」言罷淚下如雨。紂王聽罷,大怒曰:「美人只管侍朕,明日便廢了賤人,立你為皇后。朕自做主,美人勿憂。」妲己謝恩,復傳奏樂飲酒,不分晝夜。不表。
      一日,朔望之辰。姜皇后在中宮,各宮嬪妃朝賀皇后。西宮黃貴妃──乃黃飛虎之妹,──馨慶宮楊貴妃俱在正宮。又見宮人來報:「壽仙宮蘇妲己候旨。」皇后傳:「宣!」妲己進宮,見姜皇后昇寶座,黃貴妃在左,楊貴妃在右,妲己進宮朝拜已畢。姜皇后特賜美人平身。妲己侍立一旁。二貴妃問曰:「這就是蘇美人?」姜后曰:「正是。」因對蘇氏責曰:「天子在壽仙宮,無分晝夜,宣淫作樂,不理朝政,法紀混淆;你並無一言規諫。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拒諫殺忠,壞成湯之大典,國家之安危,是皆汝之作俑也。從今如不悛改,引君當道,仍前肆無忌憚,定以中宮之法處之!且退!」
      妲己忍氣吞聲,拜謝出宮,滿面羞愧,悶悶回宮。時有鯀捐接住妲己,口稱「娘娘」。妲己進宮,坐在繡墩之上,長吁一聲。鯀捐曰:「娘娘今日朝正宮而回,為何短歎長吁?」妲己切齒曰:「我乃天子之寵妃,姜后自恃元配,對黃、楊二貴妃恥辱我不堪,此恨如何不報!」鯀捐曰:「主公前日親許娘娘為正宮,何愁不能報復?」妲己曰:「雖許,但姜后現在,如何做得?必得一奇計,害了姜后,方得妥貼;不然,百官也不服,依舊諫諍而不寧,怎得安然。你有何計可行?其福亦自不淺。」鯀捐對曰:「我等俱係女流,況奴婢不過一侍婢耳,有甚深謀遠慮。依奴婢之意,不若召一外臣,計議方妥。」妲己沉吟半晌曰:「外官如何召得進來。況且耳目甚眾,又非心腹之人,如何使得!」鯀捐曰:「明日天子幸御花園,娘娘暗傳懿旨,宣召中諫大夫費仲到宮,待奴婢吩咐他,定一妙計,若害了姜皇后,許他官居顯任,爵祿加增,他素有才名,自當用心,萬無一失。」妲己曰:「此計雖妙,恐彼不肯,奈何?」鯀捐曰:「此人亦係主公寵臣,言聽計從;況娘娘進宮,也是他舉薦。奴婢知他必肯盡力。」妲己大喜。
      那日紂王幸御花園,鯀捐暗傳懿旨,把費仲宣至壽仙宮。費仲在宮門外,只見鯀捐出宮問曰:「費大夫,娘娘有密旨一封,你拿出去自拆,觀其機密,不可漏泄。若事成之後,蘇娘娘決不負大夫。宜速,不宜遲。」鯀捐道罷,進宮去了。費仲接書,急出午門,到於本宅,至密室開拆觀看:「乃妲己教我設謀,害姜皇后的重情。」看罷,沉思憂懼:「我想起來,姜皇后乃主上元配;他的父親乃東伯侯姜桓楚,鎮於東魯,雄兵百萬,麾下大將千員;長子姜文煥又勇貫三軍,力敵萬夫,怎的惹得他!若有差訛,其害非小。若遲疑不行,他又是天子寵妃。那日他若讎恨,或枕邊密語,或酒後讒言,吾死無葬身之地矣!」心下躊躕,坐臥不安,如芒刺背。沉思終日,併無一籌可展,半策可施。廳前走到廳後,神魂顛倒,如醉如痴。坐在廳上,正納悶間;只見一人,身長丈四,膀闊三停,壯而且勇,走將過去。費仲問曰:「是什麼人?」那人忙向前叩頭,曰:「小的是姜環。」費仲聞說,便問:「你在我府中幾年了?」姜環曰:「小的來時,離東魯到老爺臺下五年了。蒙老爺一向抬舉,恩德如山,無門可報。適纔不知爺爺悶坐,有失回避,望老爺恕罪。」費仲一見此人,計上心來,便叫:「你且起來,我有事用你。不知你肯用心去做否?你的富貴亦自不小。」姜環曰:「若老爺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況小的受老爺知遇之恩,便使不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費仲大喜,曰:「我終日沉思,無計可施,誰知卻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後,不失金帶垂腰,其福應自不淺。」姜環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爺吩咐,小人領命。」費仲附姜環耳上:「……這般這般,如此如此,若此計成,你我有無窮富貴。切莫漏泄,其禍非同小可!」姜環點頭,領計去了。這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有詩為證。詩曰:
        姜后忠賢報主難,孰知平地起波瀾。可憐數載鴛鴦夢,取次凋殘不忍看。
    話說費仲密密將計策寫明,暗付鯀捐。鯀捐得書,密奏與妲己。妲己大喜,正宮不久可居。
      一日,紂王在壽仙宮閒居無事,妲己啟奏曰:「陛下願戀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臨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難得!雖古之賢妃聖后,豈是過哉。明日臨朝,裁決機務,庶不失賢妃美意。」──看官:此是費仲、妲己之計,豈是好意?表過不題。
      次日,天子設朝,但見左右奉御保駕,出壽仙宮,鑾輿過龍德殿,至分宮樓,紅燈簇簇,香氣氤氳。正行之間,分宮樓門角旁一人,身高丈四,頭帶紮巾,手執寶劍,行如虎狼,大喝一聲,言曰:「昏君無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殺昏君,庶成湯天下不失與他人,可保吾主為君也!」一劍劈來。兩邊該多少保駕官,此人未近前時,已被眾官所獲,繩纏索綁,拿近前來,跪在地下。紂王驚而且怒,駕至大殿陞座,文武朝賀畢,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黃飛虎、亞相比干。」二臣隨出班拜伏稱臣。紂王曰:「二卿,今日陞殿,異事非常。」比干曰:「有何異事?」王曰:「分宮樓有一刺客,執劍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黃飛虎聽言大驚,忙問曰:「昨日是那一員官宿殿?」內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官拜總兵,姓魯名雄,出班拜伏:「是臣宿殿,並無奸細。此人莫非五更隨百官混入分宮樓內,故有此異變!」黃飛虎吩咐:「把刺客推來!」眾官將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傳旨:「眾卿,誰與朕勘問明白回旨?」班中閃出一人進禮稱:「臣費仲不才,勘明回旨。」──看官,費仲原非問官,此乃做成圈套,陷害姜皇后的;恐怕別人審出真情,故此費仲討去勘問。
      話說費仲拘出刺客,在午門外勘問,不用加刑,已是招成謀逆。費仲進大殿,見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設成計謀,靜聽回奏。王曰:「勘明何說?」費仲奏曰:「臣不敢奏聞。」王曰:「卿既勘問明白,為何不奏?」費仲曰:「赦臣罪,方可回旨。」王曰:「赦卿無罪。」費仲奏:「刺客姓姜名環,乃東伯侯姜桓楚家將,奉中宮姜皇后懿旨,行刺陛下,意在侵奪天位,與姜桓楚而為天子。幸宗社有靈,皇天后土庇佑,陛下洪福齊天,逆謀敗露,隨即就擒。請陛下下九卿文武,議貴議戚,定奪。」紂王聽奏,拍案大怒曰:「姜后乃朕元配,輒敢無禮,謀逆不道,還有甚麼議貴議戚?況宮弊難除,禍潛內禁,肘腋難以隄防,速著西宮黃貴妃勘問回旨!」紂王怒發如雷,駕回壽仙宮。不表。
      且言諸大臣紛紛議論,難辨假真。內有上大夫楊任對武成王曰:「姜皇后貞靜淑德,慈祥仁愛,治內有法。據下官所論,其中定有委曲不明之說,宮內定有私通。列位殿下,眾位大夫,不可退朝,且聽西宮黃娘娘消息,方存定論。」百官俱在九間殿未散。
      話言奉御宮承旨至中官,姜皇后接旨,跪聽宣讀。奉御官宣讀曰:
         「敕曰:皇后位正中宮,德配坤元,貴敵天子,不思日夜兢惕,敬修厥德,毋忝姆懿,克諧內助,乃敢肆行大逆,豢養武士姜環,於分宮樓前行刺,幸天地有靈,大奸隨獲,發赴午門勘問,招稱:皇后與父姜桓楚同謀不道,僥倖天位。彝倫有乖,三綱盡絕。著奉御官拿送西宮,好生打著勘明,從重擬罪,毋得狥情故縱,罪有攸歸。特敕。」
      姜皇后聽罷,放聲大哭道:「冤哉!冤哉!是那一箇奸賊生事,做害我這箇不赦的罪名!可憐數載宮闈,克勤克儉,夙興夜寐,何敢輕為妄作,有忝姆訓。今皇上不察來歷,將我拿送西宮,存亡未保!」姜后悲悲泣泣,淚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後來至西宮。黃貴妃將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國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土,可鑒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賢妃鑑我平日所為,替奴作主,雪此冤枉!」黃妃曰:「聖旨道你命姜環弒君,獻國與東伯侯姜桓楚,纂成湯之天下。事干重大,逆禮亂倫,失夫妻之大義,絕元配之恩情。若論情真,當夷九族!」姜后曰:「賢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鎮東魯,乃二百鎮諸侯之首,官居極品,位壓三公,身為國戚,女為中宮,又在四大諸侯之上。況我生子殷郊,已正東宮,聖上萬歲後,我子承嗣大位;身為太后,未聞父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廟者也。我雖係女流,未必癡愚至此。且天下諸侯,又不止我父親一人,若天下齊興問罪之師,如何保得永久!望賢妃詳察,雪此奇冤,並無此事。懇乞回旨,轉達愚衷,此恩非淺!」話言未了,聖旨來催。黃妃乘輦至壽仙宮候旨。紂王宣黃妃進宮,朝賀畢。紂王曰:「那賤人招了不曾?」黃妃奏曰:「奉旨嚴問姜后,並無半點之私,實有貞靜賢能之德。后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寵,生殿下已正位東宮,陛下萬歲後,彼身為太后,有何不足,尚敢欺心,造此滅族之禍!況姜桓楚官居東伯,位至皇親,諸侯朝稱千歲,乃人臣之極品,乃敢使人行刺,必無是理。姜后痛傷於骨髓之中,冤於覆盆之上。即姜后至愚,未有父為天子而女能為太后、甥能承祧者也。至若棄貴而投賤,遠上而近下,愚者不為;況姜后正位數年,素明禮教者哉!妾願陛下察冤雪枉,無令元配受誣,有乖聖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憐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后舉室幸甚!」紂王聽罷,自思曰:「黃妃之言甚是明白,果無此事,必有委曲。」正在遲疑未決之際,只見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紂王見妲己微笑,問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對曰:「黃娘娘被姜后惑了。從來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揚,惡的推於別人。況謀逆不道,重大事情,他如何輕意便認。且姜環是他父親所用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賴得過。且三宮后妃,何不攀扯別人,單指姜后,其中豈得無說。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認!望陛下詳察。」紂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黃妃在旁言曰:「蘇妲己毋得如此!皇后乃天子之元配,天下之國母,貴敵至尊,雖自三皇治世,五帝為君,縱有大過,止有貶謫,並無誅斬正宮之法。」妲己曰:「法者乃為天下而立,天子代天宣化,亦不得以自私自便,況犯法無尊親貴賤,其罪一也。陛下可傳旨:如姜后不招,剜去他一目。眼乃心之苗,他懼剜目之苦,自然招認。使文武知之,此亦法之常,無甚苛求也。」紂王曰:「妲己之言是也。」
      黃貴妃聽說欲剜姜后目,心甚著忙,只得上輦回西宮;下輦見姜后,垂淚頓足曰:「我的皇娘,妲己是你百世冤家!君前獻妒忌之言,如你不認,即剜你一目。可依我,就認了罷!歷代君王,並無將正宮加害之理,莫非貶至不遊宮便了。」姜后泣而言曰:「賢妹言雖為我,但我生平頗知禮教,怎肯認此大逆之事,貽羞於父母,得罪於宗社。況妻刺其夫,有傷風化,敗壞綱常,令我父親作不忠不義之奸臣,我為辱門敗戶之賤輩,惡名千載,使後人言之切齒,又致太子不得安於儲位,所關甚巨,豈可草率冒認。莫說剜我一目,便投之於鼎鑊,萬剮千錘,這是生前作孽今生報,豈可有乖大義。古云『粉骨碎身俱不懼,只留清白在人間』,……」言未了,聖旨下:「如姜后不認,即去一目!」黃妃曰:「快認了罷!」姜后大哭曰:「縱死,豈有冒認之理?」奉御官百般逼迫,容留不得,將姜皇后剜去一目,血染衣襟,昏絕於地。黃妃忙教左右宮人扶救,急切未醒。可憐!有詩為證,詩曰:
        剜目飛災禍不禁,只因規諫語相侵。早知國破終無救,空向西宮血染襟。
      黃貴妃見姜后遭此慘刑,淚流不止。奉御官將剜下來血滴滴一目盛貯盤內,同黃妃上輦來回紂王。黃妃下輦進宮。紂王忙問曰:「那賤人可曾招成?」黃妃奏曰:「姜后並無此情,嚴究不過,受剜目屈刑,怎肯失了大節?奉旨已取一目。」黃妃將姜后一目血淋淋的捧將上來。紂王觀之,見姜后之睛,其心不忍;恩愛多年,自悔無及,低頭不語,甚覺傷情。回首責妲己曰:「方纔輕信你一言,將姜后剜去一目,又不曾招成,咎將誰委?這事俱係你輕率妄動。倘百官不服,奈何,奈何!」妲己曰:「姜后不招,百官自然有說,如何干休。況東伯侯坐鎮一國,亦要為女洗冤。此事必欲姜后招成,方免百官萬姓之口。」紂王沉吟不語,心下煎熬,似羝羊觸藩,進退兩難,良久,問妲己曰:「為今之計,何法處之方妥?」妲己曰:「事已到此,一不做,二不休,招成則安靜無說,不招則議論風生,竟無寧宇。為今之計,只有嚴刑酷拷,不怕他不認。今傳旨:令貴妃用銅斗一隻,內放炭火燒紅,如不肯招,炮烙姜后二手。十指連心,痛不可當,不愁他不承認!」紂王曰:「據黃妃所言,姜后全無此事;今又用此慘刑,屈勘中宮,恐百官他議。剜目己錯,豈可再乎?」妲己曰:「陛下差矣!事到如此,勢成騎虎,寧可屈勘姜后,陛下不可得罪於天下諸侯、合朝文武。」紂王出乎無奈,只得傳旨:「如再不認,用炮烙二手,毋得情掩諱!」
      黃妃聽得此言,魂不附體。上輦回宮,來看姜后──可憐身倒塵埃,血染衣襟,情景慘不忍見。放聲大哭曰:「我的賢德娘娘!你前身作何惡孽,得罪於天地,遭此橫刑!」乃扶姜后而慰曰:「賢后娘娘,你認了罷!昏君意呆心毒,聽信賤人之言,必欲致你死地。如你再不招,用銅斗炮烙你二手。如此慘惡,我何忍見。」姜后血淚染面,大哭曰:「我生前罪深孽重,一死何辭!只是你替我作個證盟,就死瞑日!」言未了,只見奉御官將銅斗燒紅,傳旨曰:「如姜后不認,即烙其二手!」姜后心如鐵石,意似堅鋼,豈肯認此誣陷屈情。奉御官不由分說,將銅斗放在姜后兩手,只烙的筋斷皮焦,骨枯煙臭。十指連心,可憐昏死在地。後人觀此,不勝傷感,有詩歎曰:
        銅斗燒紅烈焰生,宮人此際下無情。可憐一片忠貞意,化作空流日夜鳴!
      黃妃看見這等光景,兔死狐悲,心如刀絞,意似油煎,痛哭一場,上輦回宮,進宮見紂王。黃妃含淚奏曰:「慘刑酷法,嚴審數番,並無行刺真情。只怕奸臣內外相通,做害中宮,事機有變,其禍不小。」紂王聽言,大驚曰:「此事皆美人教朕傳旨勘問,事既如此,奈何奈何!」妲己跪而奏曰:「陛下不必憂慮。刺客姜環現在,傳旨著威武大將軍晁田、晁雷,押解姜環進西宮,二人對面執問,難道姜后還有推托?此回必定招認。」紂王曰:「此事甚善。」傳旨:「宣押刺客對審。」黃妃回宮。不題。話言晁田、晁雷押刺客姜環進西宮對詞。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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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2 |

    第八回 方弼方相反朝歌

      詩曰:
        美人禍國萬民災,驅逐忠良若草萊。擅寵誅妻夫道絕;聽讒殺子國儲灰。
        英雄棄主多亡去;俊彥懷才盡隱埋。可笑紂王孤注立,紛紛兵甲起塵埃。
      話言晁田、晁雷押姜環至西宮跪下。黃妃曰:「姜娘娘,你的對頭來了。」姜后屈刑凌陷,一目睜開,罵曰:「你這賊子!是何人買囑你陷害我,你敢誣執我主謀弒君!皇天后土,也不祐你!」姜環曰:「娘娘役使小人,小人怎敢違旨。娘娘不必推辭,此情是實。」黃妃大怒:「姜環,你這匹夫!你見姜娘娘這等身受慘刑,無辜絕命,皇天后土,天必殺汝!」
      不言黃妃勘問,且說東宮太子殷郊、二殿下殷洪弟兄正在東宮無事弈棋。只見執掌東宮太監楊容來啟:「千歲,禍事不小!」太子殷郊此時年方十四歲,二殿下殷洪年方十二歲,年紀幼小,尚貪嬉戲,竟不在意。楊容復稟曰:「千歲不要弈棋了,今禍起宮闈,家亡國破!」殿下忙問曰:「有何大事,禍及宮闈?」楊容含淚曰:「啟千歲:皇后娘娘不知何人陷害,天子怒發西宮,剜去一目,炮烙二手,如今與刺客對詞,請千歲速救娘娘!」殷郊一聲大叫;同弟出東宮,竟進西宮。進得宮來,忙到殿前。太子一見母親渾身血染,兩手枯焦,臭不可聞,不覺心酸肉顫,近前俯伏姜后身上,跪而哭曰:「娘娘為何事受此慘刑!母親,你總有大惡,正位中宮,何輕易加刑。」姜后聞子之聲,睜開一目,母見其子,大叫一聲:「我兒!你看我剜目烙手,刑甚殺戮。這個姜環做害我謀逆;妲己進獻讒言殘我手目;你當為母明冤洗恨,也是我養你一場!」言罷大叫一聲「苦死我也!」嗚咽而絕。
      太子殷郊見母氣死,又見姜環跪在一旁,殿下問黃妃曰:「誰是姜環?」黃妃指姜環曰:「跪的這個惡人就是你母親對頭。」殿下大怒,只見西宮門上掛一口寶劍,殿下取劍在手:「好逆賊!你欺心行刺,敢陷害國母!」把姜環一劍砍為兩斷,血濺滿地。太子大叫曰:「我先殺妲己以報母讎!」提劍出宮,掉步如飛。晁田、晁雷見殿下執劍前來,只說殺他,不知其故,轉身就跑往壽仙宮去了。黃妃見殿下殺了姜環,持劍出宮,大驚曰:「這冤家不諳事體。」叫殷洪:「快趕回你哥哥來!說我有話說!」殷洪從命,出宮趕叫曰:「皇兄!黃娘娘叫你且回去,有話對你說!」殷郊聽言,回來進宮。黃妃日:「殿下,你忒暴躁,如今殺了姜環,人死無對,你待我也將銅斗烙他的手,或用嚴刑拷訊,他自招成,也曉得誰人主謀,我好回旨。你又提劍出宮趕殺妲己,只怕晁田、晁雷到壽仙宮見那昏君,其禍不小!」黃妃言罷,殷郊與殷洪追悔不及。
      晁田、晁雷跑至宮門,慌忙傳進宮中,言:「二殿下持劍趕來!」紂王聞奏大怒:「好逆子!姜后謀逆行刺,尚未正法。這逆子敢持劍進宮弒父,總是逆種,不可留。著晁田、晁雷取龍鳳劍,將二逆子首級取來,以正國法!」晁田、晁雷領劍出宮,已到西宮。時有西宮奉御官來報黃妃曰:「天子命晁田、晁雷捧劍來誅殿下。」黃妃急至宮門,只見晁田兄弟二人,捧天子龍鳳劍而來。黃妃問曰:「你二人何故又至我西宮?」晁田二人便對黃貴妃曰:「臣晁田、晁雷奉皇上命,欲取二位殿下首級,以正弒父之罪。」黃妃大喝一聲:「這匹夫!適纔太子趕你同出西宮,你為何不往東宮去尋,卻怎麼往我西宮來尋?我曉得你這匹夫倚天子旨意,遍遊內院,玩弄宮妃。你這欺君罔上的匹夫,若不是天子劍旨,立斬你這匹夫驢頭,還不速退!」晁田兄弟二人只嚇得魂散魄消,喏喏而退,不敢仰視,竟往東宮而來。
      黃妃忙進宮中,急喚殷郊兄弟二人。黃妃泣曰:「昏君殺子誅妻,我這西宮救不得你,你可往馨慶宮楊貴妃那裏,可避一二日。若有大臣諫救,方保無事。」二位殿下雙雙跪下,口稱:「貴妃娘娘,此恩何日得報。只是母死,屍骸暴露,望娘娘開天地之心,念母死冤枉,替他討得片板遮身,此恩天高地厚,莫敢有忘!」黃妃曰:「你作速去,此事俱在我,我回旨自有區處。」
      二殿下出宮門,逕往馨慶宮來,只見楊妃身倚宮門,望姜皇后信息。二殿下向前哭拜在地。楊貴妃大驚,問曰:「二位殿下,娘娘的事怎樣了?」殷郊哭訴曰:「父王聽信妲己之言,不知何人買囑姜環架捏誣害,將母親剜去一目,炮烙二手,死於非命。今又聽妲己讒言,欲殺我兄弟二人。望姨母救我二人性命!」楊妃聽罷,淚流滿面,嗚咽言曰:「殿下,你快進宮來!」二位殿下進宮。楊妃沉思:「晁田、晁雷至東宮,不見太子,必往此處追尋。待我把二人打發回去,再作區處。」楊妃站立宮門,只見晁田兄弟二人行如狼虎,飛奔前來。楊妃命:「傳宮官,與我拿了來人!此乃深宮內闕,外官焉敢在此,法當夷族!」晁田聽罷,向前口稱:「娘娘千歲!臣乃晁田、晁雷;奉天子旨,找尋二位殿下。上有龍鳳劍在,臣不敢行禮。」楊妃大喝曰:「殿下在東宮,你怎往馨慶宮來?若非天子之命,拿問賊臣纔好。還不快退去!」晁田不敢回言,只得退走。兄弟計較:「這件事怎了?晁雷曰:「三宮全無,宮內生疏,不知內庭路徑,且回壽仙宮見天子回旨。」二人回去。不表。
      且言楊妃進宮,二位殿下來見。楊妃曰:「此間不是你弟兄所居之地,眼目且多,君昏臣暗,殺子誅妻,大變綱常,人倫盡滅。二位殿下可往九間殿去,合朝文武末散;你去見皇伯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啟、微子衍、武成王黃飛虎,就是你父親要為難你兄弟,也有大臣保你。」二位殿下聽罷,叩頭拜謝姨母指點活命之恩,灑淚而別。楊妃送二位殿下出宮。楊妃坐於繡墩之上,自思歎曰:「姜后元配,被奸臣做陷,遭此橫刑,何況偏宮!今妲己恃寵,蠱惑昏君,倘有人傳說二位殿下自我宮中放出去,那時歸罪於我,也是如此行徑,我怎經得這般慘刑。況我侍奉昏君多年,并無一男半女;東宮太子乃自己親生之子,父子天性,也不過如此,三綱已絕,不久必有禍亂。我以後必不能有甚好結果。」楊妃思想半日,淒惶自傷,掩了深宮,自縊而死。有宮官報入壽仙宮中。紂王聞楊妃自縊,不知何故,傳旨:「用棺槨停於白虎殿。」
      且說晁田、晁雷來至壽仙宮,只見黃貴妃乘輦回旨。紂王曰:「姜后死了?」黃妃奏曰:「姜后臨絕,大叫數聲道:『妾待聖躬十有六載,生二子,位立東宮,自待罪宮闈,謹慎小心,夙夜匪懈,御下並無嫉妒。不知何人妒我,買刺客姜環,坐我一個大逆不道罪名,受此慘刑,十指枯焦,筋酥骨碎,生子一似浮雲,恩愛付於流水,身死不如禽獸,這場冤枉無門可雪,只傳與天下後世,自有公論。』萬望妾身轉達天聽。姜后言罷氣絕,屍臥西宮。望陛下念元配生太子之情,可賜棺槨,收停白虎殿,庶成其禮,使文武百官無議,亦不失主上之德。」紂王傳旨:「准行。」黃妃回宮。只見晁田回旨,紂王問:「太子何在?」晁田等奏曰:「東宮尋覓,不知殿下下落。」王曰:「莫非只在西宮?」晁田對曰:「不在西宮;連馨慶宮也不在。」紂王言曰:「三宮不在,想在大殿。必須擒獲,以正國法。」晁田領旨出宮來。不表。
      且言二殿下往長朝殿來,兩班文武俱不曾散朝,只等宮內信息。武成王黃飛虎聽得腳步愴惶之聲,望孔雀屏裏一看,見二位殿下慌忙錯亂,戰戰兢兢,黃飛虎迎上前曰:「殿下為何這等慌張?」殷郊看見武成王黃飛虎,大叫:「黃將軍救我兄弟性命!」道罷大哭,一把拉住黃飛虎袍服,頓足曰:「父王聽信妲己之言,不分皂白,將我母親剜去一目,銅斗燒紅,烙去二手,死於西宮。黃貴妃勘問,並無半點真情。我看見生身母親受此慘酷之刑,那姜環跪在前面對詞,那時心甚焦躁,不曾思忖,將姜環殺了;我復仗劍,欲殺妲己;不意晁田奏准父王,父王賜我二人死。望列位皇伯憐我母親受屈身亡,救我殷郊,庶不失成湯之一脈!」言罷,二位殿下放聲哭。兩班文武齊含淚上前曰:「國母受誣,我等如何坐視。可鳴鐘擊鼓,請天子上殿,聲明其事;庶幾罪人可得,洗雪皇后冤枉。」
      言未了,只聽得殿西首一聲喊叫,似空中霹靂,大呼曰:「天子失政,殺子誅妻,建造炮烙,阻塞忠良,恣行無道,大丈夫既不能為皇后洗冤,太子復讎,含淚悲啼,效兒女之態!古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今天子不道,三綱已絕,大義有乖,恐不能為天下之主,我等亦恥為之臣。我等不若反出朝歌,另擇新君,去此無道之主,保全社稷!」眾人看時,卻是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兄弟二人。黃飛虎聽說,大喝一聲:「你多大官,敢如此亂言!滿朝該多少大臣,豈到得你講!本當拿了你這等亂臣賊子,還不退去!」方弼兄弟二人低頭喏喏,不敢回言。
      黃飛虎見國政顛倒,疊現不祥,也知天意人心,俱有離亂之兆,心中沉鬱不樂,咄咄無言;又見微子、比干、箕子諸位殿下,滿朝文武,人人切齒,個個長吁,正無甚計策;只見一員官,身穿大紅袍,腰繫寶帶,上前對諸位殿下言曰:「今日之變,正應終南山雲中子之言,古云『君不正,則臣生奸佞』。今天子屈斬太師杜元銑,治炮烙壞諫官梅伯,今日又有這異事。皇上清白不分,殺子誅妻,我想起來,那定計奸臣,行事賊子,他反在旁暗笑。可憐成湯社稷,一旦丘墟,似我等不久終被他人所擄。」言者乃上大夫楊任。黃飛虎長歎數聲:「大夫之言是也!」百官默默。二位殿下悲哭不止。
      只見方弼、方相分開眾人,方弼夾住殷郊,方相夾住殷洪,厲聲高叫曰:「紂王無道,殺子而絕宗廟,誅妻有壞綱常,今日保二位殿下往東魯借兵,除了昏君,再立成湯之嗣。我等反了!」二人背負殿下,逕出朝歌南門去了。──大抵二人氣力甚大,彼時不知跌倒幾多官員,那裏當得住他!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方家兄弟反朝歌,殿下今番脫網羅。漫道美人能破舌,天心已去奈伊何。
      話說眾多文武見反了方弼、方相,大驚失色。獨黃飛虎若為不知。亞相比干近前曰:「黃大人,方弼反了,大人為何獨無一言?」黃飛虎答曰:「可惜文武之中,並無一位似方弼二人的。方弼乃一夯漢,尚知不忍國母負屈,太子枉死,自知卑小,不敢諫言,故此背負二位殿下去了。若聖旨追趕回來,殿下一死無疑,忠良盡皆屠戮。此事明知有死無生,只是迫於一腔忠義,故造此罪孽,然情甚可矜。」百官未及答,只聽後殿奔逐之聲。眾官正看,只見晁田兄弟二人捧寶劍到殿前,言曰:「列位大人,二位殿下可曾往九間殿來?」黃飛虎曰:「二位殿下方纔上殿哭訴冤枉,國母屈勘遭誅,又欲賜死太子,有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聽見,不忿沉冤,把二位殿下背負,反出都城,去尚未遠。你既奉天子旨意,速去拿回,以正國法。」晁田、晁雷聽得是方弼兄弟反了,嚇得魂不附體。話說那方弼身長三丈六尺,方相身長三丈四尺,晁田兄弟怎敢惹他?一拳也經不起。晁田自思:「此是黃飛虎明明奈何我。我有道理。」晁田曰:「方弼既反,保二位殿下出都城去了,末將進宮回旨。」
      晁田來至壽仙宮見紂王,奏曰:「臣奉旨到九間殿,見文武未散,找尋二位殿下不見。只聽百官道:二位殿下見文武哭訴冤情,有鎮殿將軍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反出都城,投東魯借兵去了。請旨定奪。」紂王大怒曰:「方弼反了,你速趕去拿來,毋得疏虞縱法!」晁田奏曰:「方弼力大勇猛,臣焉能拿得來。要拿方弼兄弟,陛下速發手詔,著武成王黃飛虎方可成功,殿下亦不致漏網。」紂王曰:「速行手敕,著黃飛虎速去拿來!」──晁田將這個擔兒卸與黃飛虎。晁田奉手敕至大殿,命武成王黃飛虎速擒反叛方弼、方相,並取二位殿下首級回旨。黃飛虎笑曰:「我曉的,這是晁田與我擔兒挑。」即領劍敕出午門。只見黃明、周紀、龍環、吳炎曰:「小弟相隨。」黃飛虎曰:「不必你們去。」自上五色神牛,催開坐下獸──兩頭見日,走八百里。
      且言方弼、方相背負二位殿下,一口氣跑了三十里,放下來。殿下曰:「二位將軍,此恩何日報得。」方弼曰:「臣不忍千歲遭此屈陷,故此心下不平,一時反了朝歌。如今計議,前往何方投脫。」正商議間,只見武成王黃飛虎坐五色神牛飛奔趕來。方弼、方相著慌,忙對二位殿下曰:「末將二人,一時鹵莽,不自三思,如今性命休矣,如何是好!」殿下曰:「將軍救我兄弟性命,無恩可酬,何出此言。」方弼曰:「黃將軍來拿我等,此去一定伏誅。」殷郊急著,黃飛虎已趕到面前。二位殿下軹道旁跪下曰:「黃將軍此來,莫非捉獲我等?」黃飛虎見二殿下跪於道旁,滾下神牛,亦跪於地上,口稱:「臣該萬死!殿下請起。」殷郊曰:「將軍此來有甚事?」飛虎曰:「奉命差遣,天子賜龍鳳劍前來,請二位殿下自決,臣方敢回旨意。非臣敢逼弒儲君。請殿下速行。」殷郊聽罷,兄弟跪告曰:「將軍盡知我母子冤負屈。母遭慘刑,沉魂莫白;再殺幼子,一門盡絕。乞將軍可憐冤孤兒,開天地仁慈之心,賜一線再生之路。倘得寸土可安,生則環,死當結草,沒世不敢忘將軍之大德!」黃飛虎跪而言曰:「臣豈不知殿下冤枉,君命概不由己。臣欲要放殿下,便得欺君賣國之罪;欲要不放殿下,其實深負沉冤,臣心何忍。」彼此籌畫,再三沉思,俱無計策。只見殷郊自思,料不能脫此災:「也罷,將軍既奉君命,不敢違法,還有一言,望將軍不知可施此德,周旋一脈生路?」黃飛虎曰:「殿下有何事?但說不妨。」郊曰:「將軍可將我殷郊之首級回都城回旨。可憐我幼弟殷洪,放他逃往別國。倘他日長成,或得借兵報怨,得泄我母之沉冤。我殷郊雖死之日,猶生之年。望將軍可憐!」殷洪上前急止之曰:「黃將軍,此事不可。皇兄乃東宮太子;我不過一郡王。況我又年幼,無有大施展,黃將軍可將我殷洪首級回旨,皇兄或往東魯,或去西岐,借一旅之師。倘可報母弟之讎,弟何惜此一死!」殷郊上前一把抱住兄弟殷洪,放聲大哭曰:「我何忍幼弟遭此慘刑!」二人痛哭,彼此不忍,你推我讓,那裏肯捨。方弼、方相看見如此苦情疼切,二人一聲叫:「苦殺人也!」淚如瓢傾。黃飛虎看見方弼有這等忠心,自是不忍見,甚是悽惶,乃含淚教「方弼不必啼哭,二位殿下不必傷心。此事惟有我五人共知。如有漏泄,我舉族不保。方弼過來,保殿下往東魯見姜桓楚;方相,你去見南伯侯鄂崇禹,就言我在中途放殿下往東魯,傳與他,救他兩路調兵,靖奸洗冤。我黃飛虎那時自有處治。」方弼曰:「我弟兄二人今日早朝,不知有此異事,臨朝保駕,不曾帶有路費;如今欲分頭往東南二路去,這事怎了?」飛虎曰:「此事你我俱不曾打點。」飛虎沉思半晌曰:「可將我內懸寶玦,拿來前途貨賣,權作路費。上有金廂,價值百金。二位殿下,前途保重。方弼、方相,你兄弟宜當用心,其功不小。臣回宮復命。」飛虎上騎回朝歌。進城時日色已暮,百官尚在午門,黃飛虎下騎。比干曰:「黃將軍,怎樣了?」黃飛虎曰:「追趕不上,只得回旨。」百官大喜。且言黃飛虎進宮候旨。紂王問曰:「逆子叛臣,可曾拿了?」黃飛虎曰:「臣奉手敕,追趕七十里,到三叉路口,問來往行人,俱言不曾見。臣恐有誤回旨,只得回來。」紂王曰:「追襲不上,好了逆子叛臣!卿且暫退,明日再議。」黃飛虎謝恩出午門,與百官各歸府第。
      且說妲己見未曾拿住殷郊,復進言曰:「陛下,今日走脫了殷郊、殷洪,倘投了姜桓楚,只恐大兵不久即至,其禍不小。況聞太師遠征,不在都城。不若速命殷破敗、雷開,點三千飛騎,星夜拿來,斬草除根,恐生後患。」紂王聽說:「美人此言,正合朕意。」忙傳手詔:「命殷破敗、雷開點飛騎三千,速拿殿下,毋得遲誤取罪!」殷、雷二將領詔,要往黃飛虎府內,來領兵符,調選兵馬。黃飛虎坐在後廳,思想:「朝廷不正,將來民愁天怨,萬姓皇皇,四海分崩,八方播亂,生民塗炭,日無寧宇,如何是好!」正思想間,軍政司啟:「老爺,殷、雷二將聽令。」飛虎曰:「令來。」二將進後廳,行禮畢。飛虎問曰:「方纔散朝,又有何事?」二將啟曰:「天子手詔,命末將領三千飛騎,星夜追趕殿下,捉方弼等以正國法;特來請發兵符。」飛虎暗想:「此二將趕去,必定拿來;我把前面方便付與流水。」乃吩咐殷破敗、雷開曰:「今日晚了,人馬未齊;明日五更,領兵符速去。」殷、雷二將,不敢違令,只得退去。這黃飛虎乃是元戎,殷、雷二將乃是麾下,焉敢強辯,只得回去。不表。
      且言黃飛虎對周紀曰:「殷破敗來領兵符,調三千飛騎,追趕殿下。你明日五更,把左哨疾病、衰老、懦弱不堪的點三千與他去。」周紀領命。次早五更,殷、雷二將等發兵符。周紀下教場,令左哨點三千飛騎,發與殷、雷二將領去。二將觀之,皆老弱不堪,疾病之卒,又不敢違令,只得領人馬出南門而去。一聲砲響,催動三軍,那老弱疾病之兵,如何行得快,急得二將沒奈何,只得隨軍征進。有詩為證,詩曰:
        三千飛騎出朝歌,吶喊搖旗擂鼓鑼。隊伍不齊叫「難走」,行人拍手笑呵呵。
      不言殷破敗、雷開追趕殿下;且言方弼、方相保二位殿下行了一二日,方弼與弟言曰:「我和你保二位殿下反出朝歌,囊篋空虛,路費毫無,如何是好!雖然黃老爺賜有玉玦,你我如何好用,倘有人盤詰,反為不便。來此正是東南二地,你我指引二位殿下前往;我兄弟再投他處,方可兩全。」方相曰:「此言極是。」方弼請二位殿下,說曰:「臣有一言,啟二位千歲:臣等乃一勇之夫,秉性愚鹵;昨見殿下負此冤苦,一時性起,反了朝歌,併不曾想到路途窵遠,盤費全無。今欲將黃將軍所留玉玦貨賣使用,又恐盤詰出來,反為不便。況逃災避禍,須要隱秀些方是。適纔臣想一法,必須分路各自潛行,方保萬全。望二位千歲詳察。非臣不能終始。」殷郊曰:「將軍之言極當。但我兄弟幼小,不知去路,奈何!」方弼曰:「這一條路往東魯,這一條路往南都,俱是大路,人煙湊集,可以長行。」殷郊曰:「既然如此,二位將軍不知往何方去?何時再能重會也?」方相曰:「臣此去,不管那鎮諸侯處暫且安身;俟殿下借兵進朝歌時,臣自來投拜麾下,以作前驅耳。」四人各各灑淚而別。
      不表方弼、方相別殿下,投小路而去;且說殷郊對殷洪曰:「兄弟,你投那一路去?」殷洪曰:「但憑哥哥。」殷郊曰:「我往東魯,你往南都。我見外翁,哭訴這場冤苦,舅爺必定調兵。我差官知會你,你或借數萬之師,齊伐朝歌,擒拿妲己,為母親報讎。此事不可忘了!」殷洪垂淚點頭:「哥哥,從此一別,不知何日再會?」兄弟二人放聲大哭,執手難分。有詩為證,詩曰:
        旅雁分飛實可傷,兄南弟北苦參商。思親痛有千行淚;失路愁添萬結腸。
        橫笛幾聲催暮靄;孤雲一片逐滄浪。誰知國破人離散,方信傾城在女娘。」
      話言殷洪上路,淚不能乾,悽悽慘慘,愁懷萬縷。況殿下年紀幼小,身居宮闕,那曉的跋涉長途。行行且止,後絆前思,腹內又饑。你想那殿下深居宮中,思衣則綾錦,思食則珍饈,那裏會求乞於人!見一村舍人家,大小俱在那裏吃飯。殿下走到跟前,便教:「拿飯與孤家用!」眾人看見殿下身著紅衣,相貌非俗,忙起身曰:「請坐,有飯。」忙忙取飯放在桌上。殷洪吃了,起身謝曰:「承飯有擾,不知何時還報你們。」鄉人曰:「小哥那裏去?貴處?上姓?」殷洪曰:「吾非別人,紂王之子殷洪是也。如今往南都見鄂崇禹。」那些人聽是殿下,忙叩在地,口稱:「千歲!小民不知,有失迎迓,望乞恕罪。」殿下曰:「此處可是往南都去的路?」鄉民曰:「這是大路。」殿下離了村莊,望前趲行,一日走不上二三十里。大抵殿下乃深宮嬌養,那裏會走路。此時來到前不巴村,後不把店,無處可歇,心下著慌。又行二三里,只見松陰密襍,路道分明,見一座古廟,殿下大喜,一逕奔至前面。見廟門一匾,上書[軒轅廟]。殿下進廟,拜倒在地,言曰:「軒轅聖主,製度衣裳,禮樂冠冕,日中為市,乃上古之聖君也。殷洪乃成湯三十一代之孫,紂王之子。今父王無道,殺子誅妻,殷洪逃難,借聖帝廟宇安宿一夜,明日早行。望聖帝護祐!若得寸土安身,殷洪自當重修殿宇,再換金身。」此時殿下一路行來,身體困倦,聖座下和衣睡倒。不表。
      且言殷郊望東魯大道一路行來,日色將暮,止走了四五十里。只見一府第,上晝「太師府」。殷郊曰:「此處乃是宦門,可以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殿下曰:「裏邊有人否?」問了一聲,見裏邊無人答應,殿下只得又進一層門。只聽的裏面有人長歎,作詩曰:
      「幾年待罪掌絲綸,一片丹心豈白湮。輔弼有心知為國,堅持無地伺私人。孰知妖孽生宮室,致使黎民化鬼燐。可惜野臣心魏闕,乞靈無計叩楓宸。」
      話說殿下聽畢裏面作詩,殷郊復問曰:「裏面有人麼?」裏面聽有人聲,問曰:「是誰?」天色已晚,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殷郊曰:「我是過路投親,天色晚了,借府上一宿,明日早行。」那裏面老者問曰:「你聲音好像朝歌人?」殷郊答曰:「正是。」老者問曰:「你在鄉,在城?」殿下曰:「在城。」殿下曰:「在城。」──「你既在城,請住來問你一聲。」殿下向前一看:「呀,原來是老丞相!」商容見殷郊,下拜曰:「殿下何事到此?老臣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商容又曰:「殿下乃國之儲貳,豈有獨行至此,必國有不祥之兆。請殿下坐了,老臣聽說詳細。」殷郊流淚,把紂王殺子誅妻事故細說一遍。商容頓足大叫曰:「孰知昏君這等暴橫,絕滅人倫,三綱盡失!我老臣雖是身在林泉,心懷魏闕,豈知平地風波,生此異事,娘娘竟遭慘死,二位殿下流離塗炭。百官為何鉗口結舌,不犯顏極諫,致令朝政顛倒!殿下放心,待老臣同進朝歌,直諫天子,改弦易轍,以救禍亂。」即喚左右:「吩咐整治酒席,款待殿下,候明日修本。」
      不言殷郊在商容府內,且說殷、雷二將領兵追趕二位殿下,雖有人馬三千,俱是老弱不堪的,一日止行三十里,不能遠走。行了三日,走上百里遠近。一日,來到三叉路口,雷開曰:「長兄,且把人馬安在此處,你領五十名精壯士卒,我領五十名精壯士卒,分頭追趕;你往東魯,我往南都。」殷破敗曰:「此意甚善。不然,日同老弱之卒,行走不上二三十里,如何趕得上,終是誤事。」雷開曰:「如長兄先趕著,回來也在此等我。若是我先趕著回來,也在此等兄。」殷破敗曰:「說得有理。」二人將些老弱軍卒屯劄在此,另各領年壯士卒五十名,分頭趕來,不知二位殿下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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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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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2 |

    第九回 商容九間殿死節

      詩曰:
        忠臣直諫豈沽名,只欲君明國政清。不願此身成箇是,忍教今日禍將盈?
        報儲一念堅金石,誅佞孤忠貫玉京。大志未酧先碎首,令人睹此淚如傾。
      話說雷開領五十名軍卒,往南都追趕,似電走雲飛,風馳雨驟。趕至天晚,雷開傳令:「你們飽餐,連夜追趕;料去不遠。」軍士依言,飽吃了戰飯又趕。將及到二更時分,軍士因連日跋涉勞苦,人人俱在馬上困倦,險些兒閃下馬來。雷開暗想:「夜裏追趕,只怕趕過了,倘或殿下在後,我反在前,空勞心力;不如歇宿一宵,明日精健好趕。」叫左右:「往前邊看,可有村舍?暫宿一宵,明日趕罷。」眾軍卒因連日追趕辛苦,巴不得要歇息。兩邊將火把燈毬高舉,照得前面松陰密密,卻是村庄。及至看時,乃是一座廟宇。軍卒前來稟曰:「前邊有一古廟,老爺可以暫居半夜,明早好行。」雷開曰:「這箇卻好。」眾軍到了廟前,雷開下馬,抬頭觀看,上懸乃是「軒轅廟」,裏邊並無廟主,軍卒用手推門,齊進廟來,火把一照,只見聖座下一人,鼾睡不醒。雷開向前看時,卻是殿下殷洪。雷開歎曰:「若往前行,卻不錯過了!此也是天數。」雷開叫曰:「殿下,殿下!」殷洪正在濃睡之間,猛然驚醒,只見燈毬火把,一簇人馬擁塞。殿下認的是雷開。殿下叫:「雷將軍!」雷開曰:「殿下,臣奉天子命,來請殿下回朝。百官俱有保本,殿下可以放心。」殷洪曰:「將軍不必再言,我已盡知,料不能逃此大難。我死也不懼,只是一路行來,甚是狼狽,難以行走。乞將軍把你的馬與我騎一騎,你意下如何?」雷開聽得,忙答曰:「臣的馬請殿下乘騎,臣願步隨。」彼時殷洪離廟上馬,雷開步行押後,往三叉路口而來。不表。
      且言殷破敗望東魯大道趕來,行了一二日,趕到風雲鎮,又過十里,只見八字粉牆,金字牌匾,上書「太師府」。殷破敗勒住馬看時,原來是商丞相的府。殷破敗滾鞍下馬,逕進相府,來看商容。──商容原是殷破敗座主,殷破敗是商容的門生,故此下馬謁見商容,卻不知太子殷郊正在廳上吃飯。──殷破敗忝在門生,不用通報,逕到廳前;見殿下同丞相用飯。殷破敗上廳曰:「千歲,老丞相,末將奉天子旨意,來請殿下回朝。」商容曰:「殷將軍,你來的好。我想朝歌有四百文武,就無一員官直諫天子,文官鉗口,武不能言,受爵貪名,屍位素餐,成何世界!」丞相正罵起氣來,那裏肯住!且說殿下殷郊,顫兢兢面如金紙,上前言曰:「老丞相不必大怒,殷將軍既奉旨拿我,料此去必無生路。」言罷淚如雨下。商容大呼曰:「殿下放心!我老臣本尚未完,若見天子,自有說話。」叫左右槽頭:「收拾馬匹,打點行裝,我親自面君便了。」殷破敗見商容自往朝歌見駕,恐天子罪責。殷破敗曰:「丞相聽啟:卑職奉旨來請殿下,可同殿下先回,在朝歌等候;丞相略後一步。見門生先有天子而後私情也。不識丞相可容納否?」商容笑曰:「殷將軍,我曉得你這句話:我要同行,你恐天子責你容情之罪。也罷,殿下,你同殷將軍前去;老夫隨後便至。」卻說殿下離了商容府第,行行且止,兩淚不乾。商容便叫殷破敗:「賢契,我響噹噹的殿下交與你,你莫望功高,有傷君臣大義,則罪不勝誅矣。」破敗頓首曰:「門下領命,豈敢妄為!」殿下辭了商容,同殷破敗上馬,一路行來。殷郊在馬上暗想:我雖身死不辭,還有兄弟殷洪,尚有申冤報恨之時。」行非一日,不覺來到三叉路口。軍卒報雷開。雷開到轅門來看時,只見殿下同殷破敗在馬上。雷開曰:「恭喜千歲回來!」殿下下馬進營,殷洪在帳上高坐,只見報說:「千歲來了。」殷洪聞言,抬頭看時,果見殷郊。殷郊又見殷洪,心如刀絞,意似油煎,趕上前,一把扯住殷洪,放聲大哭曰:「我兄弟二人,生前得何罪與天地!東南逃走,不能逃脫,竟遭網羅!兩人被擒,父母戴天之仇,化為烏有。」頓足搥胸,傷心切骨:「可憐我母死無辜,子亡無罪!」正是二位殿下悲啼,只見三千士卒聞者心酸,見者掩鼻。二將不得已,催動人馬望朝歌而來。有詩為證,詩曰:
        皇天何苦失推詳,兄弟逃災離故鄉。指望借兵申大恨,孰知中道遇豺狼。
        思親漫有沖霄志,誅佞空懷報怨方。此日雙雙投陷穽,行人一見淚千行。
      話說殷、雷二將獲得殿下,將至朝歌,安下營寨。二將進城回旨,暗喜成功。有探馬報到武成王黃飛虎帥府來,說:「殷、雷二將已捉獲得二位殿下,進城回旨。」黃飛虎聽報大怒:「這匹夫!你望成功,不顧成湯後嗣,我叫你千鍾未享餐刀劍,功未褒封血染衣!」令黃明、周紀、龍環、吳炎:「你們與我傳請各位老千歲與諸多文武,俱至午門會齊。」四將領命去了。黃飛虎上了坐騎,逕至午門。方纔下騎,只見紛紛文武,往往官僚,聞捉獲了殿下,俱到午門。不一時,亞相比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伯夷、叔齊、上大夫膠鬲、趙啟、楊任、孫寅、方天爵、李燁、李燧,百官相見。黃飛虎曰:「列位老殿下,諸位大夫,今日安危,俱在丞相、列位諫議定奪。吾乃武臣,又非言路,乞早為之計。」正議論間,只見軍卒簇擁二位殿下來到午門。百官上前,口稱「千歲」。殷郊、殷洪垂淚大叫曰:「列位皇伯、皇叔並眾位大臣!可憐成湯三十一世之孫,一旦身遭屠戮。我自正位東宮,並無失德,縱有過惡,不過貶謫,也不致身首異處。乞列位念社稷為重,保救餘生,不勝幸甚!」微子啟曰:「殿下,不妨。多官俱有本章保奏,料應無事。」
      且言殷、雷二將進壽仙宮回旨,紂王曰:「既拿了逆子,不須見朕,速斬首午門正法,收屍埋葬回旨。」殷破敗奏曰:「臣未得行刑旨出,焉敢處決!」紂王即用御筆書「行刑」二字付與。殷、雷二將捧行刑旨意,速出午門來。黃飛虎一見,火從心上起,怒向膽邊生,站立午門正中,阻住二將,大叫曰:「殷破敗!雷開!恭喜你擒太子有功,殺殿下有爵!只怕你官高必險,位重者身危!」殷、雷二將還未及回言,只見一員官,乃上大夫趙啟是也,走上前,劈手一把,將殷破敗捧的行刑旨扯得紛紛粉碎,厲聲大叫曰:「昏君無道,匹夫助惡,誰敢捧旨擅殺東宮太子!誰敢執寶劍妄斬儲君!似今朝綱常大變,禮義全無!列位老殿下,諸位大臣,午門非議國事之所,齊到大殿,鳴其鐘鼓,請駕臨朝,俱要犯顏直諫,以定國本。」殷、雷二將見眾官激變,不復朝儀,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出。黃飛虎又命黃明、周紀等四將,守住殿下,以防暗害。這八名奉御官把二位殿下綁縛,只等行刑旨意,孰知眾官阻住。這且不言。且說眾官齊上大殿,鳴鐘擊鼓,請天子登殿。紂王在壽仙宮聽見鐘鼓之聲,正欲傳問,只見奉御官奏曰:「合朝文武請陛下登殿。」紂王對妲己曰:「此無別事,只為逆子,百官欲來保奏。如何處治?」妲己曰:「陛下傳出旨意:今日斬了殿下,百官明日見朝。一面傳旨,一面催殷破敗回旨。」奉御官旨意下,百官仰聽玉音:
         「詔曰: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生。此萬古之大法,天子所不得輕重者也。今逆子殷郊,助惡殷洪,滅倫藐法,肆行不道,仗劍入宮,擅殺逆賊姜環,希圖無證:復持劍敢殺命官,欲行弒父。悖理逆常,子道盡滅。今擒獲午門,以正祖宗之法。卿等毋得助逆祐惡,明聽朕言。如有國家政事,俟明日臨殿議處。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奉御官讀詔已畢,百官無可奈何,紛紛議論不決,亦不敢散;不知行刑旨已出午門了。這且不表。
      單言上天垂象,定下興衰,二位殿下乃「封神榜」上有名的,自是不該絕命。當有太華山雲霄洞赤精子,九仙山桃源洞廣成子,只因一千五百年神仙犯了殺戒,崑崙山玉虛宮掌闡道法宣揚正教聖人元始天尊閉了講筵,不闡道德;二仙無事,閒樂三山,興遊五岳,腳踏雲光,往朝歌逕過,忽被二位殿下頂上兩道紅光把二位大仙足下雲光阻住。二仙乃撥開雲頭觀看,見午門殺氣連綿,愁雲捲結。二仙早知其意。廣成子曰:「道兄,成湯王氣將終,西岐聖主已出。你看那一簇眾生之內,綁縛二人,紅氣沖霄,命不該絕;況且俱是姜子牙帳下名將,你我道心,無處不慈悲,何不救他一救。你帶他一個,我帶他一個回山,久後助姜子牙成功,東進五關,也是一舉兩得。」赤精子曰:「此言有理,不可遲誤。」廣成子忙喚黃巾力士:「與我把那二位殿下抓回本山來聽用!」黃巾力士領法旨,駕起神風,只見播土揚塵,飛沙走石,地暗天昏,一聲響喨,如崩開華岳,折倒泰山,嚇得圍宿三軍,執刀士卒,監斬殷破敗用衣掩面,抱頭鼠竄;及至風息無聲,二位殿下不知何往,蹤跡全無。嚇得殷破敗魂不附體,異事非常。午門外眾軍一聲吶喊。黃飛虎在大殿聽讀詔,纔商議紛紛;忽聽喊聲,比干正問何事吶喊,有周紀到大殿,報黃飛虎曰:「方纔大風一陣,滿道異香,飛沙走石,對面不能見人。只一聲喨,二位殿下不知刮往何處去了。異事非常,真是可怪!」百官聞言,喜不自勝。歎曰:「天不亡冤之子,地不絕成湯之脈。」百官俱有喜色。只見殷破敗慌忙進宮,啟奏紂王。後人有詩感歎此事,詩曰:
        仙風一陣異香生,播土揚塵蔽日明。力士奉文施道術;將軍失守枉持兵。
        空勞鐵騎追風影,漫有讒言害鶺鴒。堪歎廢興皆定數,周家八百已生成。
      話說殷破敗進壽仙宮,見紂王奏曰:「臣奉旨監斬,正候行刑旨出,忽被一陣狂風,把二殿下刮將去了,無蹤無跡。異事非常,請旨定奪。」紂王聞言,沉吟不語,暗想曰:「奇哉!怪哉!」心下猶豫不決。
      且說丞相商容,隨後趕進朝歌,只聽得朝歌百姓俱言「風刮去二位殿下」,商容甚是驚異。來到午門,只見人馬擁擠,甲士紛紛。商容逕進午門,過九龍橋,時有比干看見商容前來,百官俱上前迎接,口稱:「丞相。」商容曰:「眾位老殿下,列位大夫,我商容有罪,告歸林下未久;孰意天子失政,殺子誅妻,荒淫無道,可惜堂堂宰府,烈烈三公,既食朝廷之祿,當為朝廷之事,為何無一言諫止天子者,何也?」黃飛虎曰:「丞相,天子深居內宮,不臨大殿,有旨皆係傳奉。諸臣不得面君,真是君門萬里。今日殷、雷二將把殿下捉獲,進都城回旨,綁縛午門,專候行刑旨意,幸上大夫趙先生扯碎旨意,百官鳴鐘擊鼓,請天子臨殿面諫。只見內宮傳旨,俟斬了殿下,明日看百官奏章。內外不通,君臣阻隔,不得面奏。正無可奈何,卻得天從人願,一陣狂風,把二位殿下刮將去了。殷破敗纔進宮回旨,尚未出來。老丞相略等一等,俟他出來,便知端的。」只見殷破敗走出大殿,看見商容,未及言說。商容向前曰:「殿下被風刮去了,恭喜你的功高任重,不日列土分茅!」殷破敗欠身打躬曰:「丞相罪殺末將了!君命點差,非為己私,丞相錯怪我了。」商容對百官曰:「老夫此來,面見天子,有死無生,今日必犯顏直諫,捨身報國,庶幾有日見先王於在天之靈。」叫執殿官鳴鐘擊鼓。執殿官將鐘鼓齊鳴,奉御官奏樂請駕。紂王正在宮中,因風刮去殿下,鬱鬱不樂。又聞奏樂臨朝,鐘鼓不絕,紂王大怒,只得命駕登殿,昇了寶座。百官朝賀畢。天子曰:「卿等有何奏章?」商容在丹墀下,俯伏不言。紂王觀見丹墀下俯伏一人,身穿縞素,又非大臣,王曰:「俯伏何人?」商容奏曰:「致政首相待罪商容朝見陛下。」紂王見商容,驚問曰:「卿既歸林下,復往都城,不遵宣詔,擅進大殿,何自不知進退如此!」商容肘膝行至滴水簷前,泣而奏曰:「臣昔居相位,未報國恩;近聞陛下荒淫酒色,道德全無,聽讒逐正,紊亂紀綱,顛倒五常,污衊彝倫,君道有虧,禍亂已伏。臣不避萬刃之誅,具疏投天,懇乞陛下容納,直撥雲見日,普天之下瞻仰聖德於無疆矣。」商容將本獻上,比干接表,展於龍案。紂王觀之:
          「具疏臣商容奏:為朝廷失政,三綱盡絕,倫紀全乖,社稷顛危,禍亂己生,隱憂百出事:臣聞天子以道治國,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夙來祗懼,以祀上帝,故宗廟社稷,乃得磐石之安,金湯之固。昔日陛下初嗣寶位,修仁行義,不遑寧處,罔敢倦勤,敬禮諸侯,優恤大臣,憂民勞苦,惜民貨財,智服四夷,威加遐邇,雨順風調,萬民樂業,真可軼堯駕舜,乃聖乃神,不是過也。不意陛下近時信任奸邪,不修政道,荒亂朝政,大肆凶頑,近佞遠賢,沉湎酒色,日事聲歌。聽讒臣設謀,而陷正宮,人道乖和;信妲己賜殺太子,而絕先王宗嗣,慈愛盡滅;忠諫遭其炮烙慘刑,君臣大義已無。陛下三綱污衊,人道俱垂,罪符夏桀,有忝為君。自古無道之君,未有過此者。臣不避斧鉞之誅,獻逆耳之言,願陛下速賜妲己自盡於宮闈,申皇后、太子屈死之冤,斬讒臣於藁街,謝忠臣義士慘刑酷死之苦。人民仰服,文武懽心,朝綱整飭,宮內肅清。陛下坐享太平,安康萬載。臣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臣臨啟不勝惶悚待命之至!謹疏以聞。」
      紂王看完表章大怒,將本扯得粉碎,傳旨命當駕官:「將這老匹夫拿出午門,用金瓜擊死!」兩邊當駕官欲待上前,商容站立簷前,大呼曰:「誰敢拿我!我乃三世之股肱,托孤之大臣!」商容手指紂王大罵曰:「昏君!你心迷酒色,荒亂國政,獨不思先王克勤克儉,聿修厥德,乃受天明命;今昏君不敬上天,棄厥先宗社,謂惡不足畏,謂敬不足為,異日身弒國亡,有辱先王。且皇后乃元配,天下國母,未聞有失德。昵比妲己,慘刑毒死,大綱已失。殿下無辜,信讒殺戮,今飄刮無蹤,父子倫絕。阻忠殺諫,炮烙良臣,君道全虧。眼見禍亂將興,災異疊見。不久宗廟坵墟,社稷易主。可惜先王竭精掞髓遺為子孫萬世之基,金湯錦繡之天下,被你這昏君斷送了個乾乾淨淨的!你死於九泉之下,將何顏見你之先王哉!」紂王拍案大罵:「快拿匹夫擊頂!」商容大喝左右:「吾不惜死!帝乙先君:老臣今日有負社稷,不能匡救於君,實愧見先王耳!你這昏君,天下只在數載之間,一旦失與他人!」商容望後一閃,一頭撞倒龍盤石柱上面。──可憐七十五歲老臣,今日盡忠,腦漿噴出,血染衣襟,一世忠臣,半生孝子,今日之死,乃是前生造定的。後人有詩弔之,詩曰:
        速馬朝歌見紂王,九間殿上盡忠良。罵君不怕身軀碎,叱主何愁劍下亡。
        炮烙豈辭心似鐵,忠言直諫意如鋼。今朝撞死金階下,留得聲名萬古香。
      話說眾臣見商容撞死階下,面面相覷。紂王猶怒聲不息,吩咐奉御官:「將這老匹夫屍骸拋去都城外,毋得掩埋!」左右將商容屍骸扛去城外。不題。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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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3 |

    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詩曰:
        燕山此際瑞煙籠,雷起東南助曉風。霹靂聲中驚蝶夢,電光影裏發塵蒙。
        三分有二開岐業,百子名全應鎬酆。卜世卜年龍虎將,興周滅紂建奇功。
      話說眾官見商容撞死,紂王大怒,俱未及言語。只見大夫趙啟見商容皓首死於非命,又命拋屍,心下甚是不平,不覺豎目揚眉,忍納不住,大叫出班:「臣趙啟不敢有負先王,今日殿前以死報國,得與商丞相同遊地下足矣。」指紂王罵曰:「無道昏君!絕首相,退忠良,諸侯失望;寵妲己,信讒佞,社稷摧頹。我且歷數昏君的積惡:皇后遭枉酷死,自立妲己為正宮;追殺太子,使無蹤跡;國無根本,不久坵墟。昏君,昏君!你不義誅妻,不慈殺子,不道治國,不德殺大臣,不明近邪佞,不正貪酒色,不智立三綱,不恥敗五常。昏君!人倫道德,一字全無,枉為人君,空禪帝座,有辱成湯,死有餘愧!」紂王大怒,切齒拍案大罵:「匹夫焉敢侮君罵主!」傳旨:「將這逆賊速拿炮烙!」趙啟曰:「吾死不足惜,止留忠孝於人間,豈似你這昏君,斷送江山,污名萬載!」紂王氣沖牛斗。兩邊將炮烙燒紅,把趙啟剝去冠冕,將鐵索裹身,只烙的筋斷皮焦,骨化煙飛,九間殿煙飛人臭,眾官員鉗口傷情。紂王看此慘刑,其心方遂,傳旨駕回。有詩為證,詩曰:
        炮烙當庭設,火威乘勢熱。四肢未抱時,一炬先摧烈。
        須臾化骨筋,頃刻成膏血。要知紂山河,隨此煙燼滅。
    九間殿又炮烙大臣,百官膽顫魂飛。不表。
      且說紂王回宮,妲己接見。紂王攜手相攙,並坐龍墩之上。王曰:「今日商容撞死,趙啟炮烙,朕被這兩個匹夫辱罵不堪。這樣慘刑,百官俱還不怕,畢竟還再想奇法,治此倔強之輩。」妲己對曰:「容妾再想。」王曰:「美人大位已定,朝內百官也不敢諫阻,朕所慮東伯侯姜桓楚,知他女兒慘死,領兵反叛,搆引諸侯,殺至朝歌;聞仲北海未回,如之奈何?」妲己曰:「妾乃女流,聞見有限,望陛下急召費仲商議,必有奇謀,可安天下。」王曰:「御妻之言有理。」即傳旨:「宣費仲。」不一時,費仲至宮拜見。紂王曰:「姜后已亡,朕恐姜桓楚聞知,領兵反亂,東方恐不得安寧。卿有何策可定太平?」費仲跪而奏曰:「姜后已亡,殿下又失,商容撞死,趙啟炮烙,文武各有怨言,只恐內傳音信,搆惹姜桓楚兵來,必生禍亂。陛下不若暗傳四道旨意,把四鎮大諸侯誆進都城,梟首號令,斬草除根。那八百鎮諸侯知四臣已故,如蛟龍失首,猛虎無牙,斷不敢猖獗。天下可保安寧。不知聖意如何?」紂王聞言大悅:「卿真乃蓋世奇才,果有安邦之策,不負蘇皇后之所薦。」費仲退出宮中,紂王暗發詔旨四道,點四員使命官,往四處去,詔姜桓楚、鄂崇禹、姬昌、崇侯虎。不題。
      且說那一員官逕往西岐前來,一路上風塵滾滾,芳草悽悽,穿州過府,旅店村庄,真是朝登紫陌,暮踏紅塵。不一日,過了西岐山七十里,進了都城。使命觀看城內光景:民豐物阜,市井安閒,做買做賣,和容悅色,來往行人,謙讓尊卑。使命歎曰:「聞道姬伯仁德,果然風景雍和,真是唐虞之世。」使命至金庭館驛下馬。次日,西伯侯姬昌設殿,聚文武講論治國安民之道。端門官報道:「旨意下。」姬伯帶領文武,接天子旨。使命到殿,跪聽開讀:
          「詔曰:北海猖獗,大肆兇頑,生民塗炭,文武莫知所措,朕甚憂心。內無輔弼,外欠協同,特詔爾四大諸侯至朝,共襄國政,戡定禍亂。詔書到日,爾西伯侯姬昌速赴都城,以慰朕綣懷,毋得羈遲,致朕佇望。俟功成之日,進爵加封,廣開茅土。謹欽來命,朕不食言。汝其欽哉!特詔。」
      姬昌拜詔畢,設筵款待天使。次日整備金銀表禮,賫送天使。姬昌曰:「天使大人,只在朝歌會齊;姬昌收拾就行。」使命官謝畢姬昌去了。不題。
      且言姬昌坐端明殿,對上大夫散宜生曰:「孤此去,內事託與大夫,外事托與南宮适、辛甲諸人。」宣兒伯邑考至,吩咐曰:「昨日天使宣召,我起一易課,此去多凶少吉,縱不致損身,該有七年大難。你在西岐,須是守法,不可改於國政,一循舊章;弟兄和睦,君臣相安,毋得任一己之私,便一身之好。凡有作為,惟老成是謀。西岐之民,無妻者給與金錢而娶;貧而愆期未嫁者,給與金銀而嫁;孤寒無依者,當月給口糧,毋使欠缺。待孤七載之後災滿,自然榮歸。你切不可差人來接我。此是至囑至囑,不可有忘!」伯邑考聽父此言,跪而言曰:「父王既有七載之難,子當代往,父王不可親去。」姬昌曰:「我兒,君子見難,豈不知迴避?但天數已定,斷不可逃,徒自多事。你等專心守父囑諸言,即是大孝,何必乃爾。」姬昌退至後宮,來見母親太姜,行禮畢。太姜曰:「我兒,為母與你演先天數,你有七年災難。」姬昌跪下答曰:「今日天子詔至,孩兒隨演先天數,內有不祥,七載罪愆,不能絕命。方纔內事外事,俱托文武,國政付子伯邑考。孩兒特進宮來辭別母親,明日欲往朝歌。」太姜曰:「我兒此去,百事斟酌,不可造次。」姬昌曰:「謹如母訓。」隨出內宮與元妃太姬作別。──西伯侯有四乳,二十四妃,生九十九子,長曰伯邑考,次子姬發即武王天子也。周有三母,乃昌之母太姜,昌之元妃太姬,武王之元配太姙,故周有三母,俱是大賢聖母。姬昌次日打點往朝歌,匆匆行色,帶領從人五十名。只見合朝文武:上大夫散宜生,大將軍南宮适,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榮公、辛甲、辛免、太顛、閎夭──四賢、八俊,與世子伯邑考、姬發,領眾軍民人等,至十里長亭餞別,擺九龍侍席,百官與世子把盞。姬昌曰:「今與諸卿一別,七載之後,君臣有會矣。」姬昌以手拍邑考曰:「我兒,只你弟兄和睦,孤亦無慮。」飲罷數盞,姬昌上馬。父子君臣,灑淚而別。
      西伯那一日上路,走七十餘里,過了岐山。一路行來,夜住曉行,也非一日。那一日行至燕山,姬伯在馬上曰:「叫左右看前面可有村舍茂林,可以避雨,咫尺間必有大雨來了。」跟隨人正議論曰:「青天朗朗,雲翳俱無,赤日流光,雨從何來?……」說話未了,只見雲霧齊生。姬昌打馬,叫速進茂林避雨。眾人方進得林來,但見好雨:
        雲生東南,霧起西北。霎時間風狂生冷氣,須臾內雨氣可侵人。初起時微微細,次後來密密層層。滋禾潤稼,花枝上斜掛玉玲瓏;壯地肥田,草梢尖亂滴珍珠滾。高山翻下千重浪,低凹平添白練水。遍地草澆鴨頂綠,滿山石洗佛頭青。推塌錦江花四海,好雨,扳倒天河往下傾。
      話說姬昌在茂林避雨,只見滂沱大雨,一似飄潑盆傾,下有半個時辰。姬伯吩咐眾人:「仔細些,雷來了!」跟隨眾人大家說:「老爺吩咐,雷來了,仔細些!」話猶未了,一聲響喨,霹靂交加,震動山河大地,崩倒華岳高山。眾人大驚失色,都擠緊在一處。須臾雲散雨收,日色當空,眾人方出得林子來。姬昌在馬上渾身雨濕,歎曰:「雷過生光,將星出現。左右的,與我把將星尋來!」眾人冷笑不止:「將星是誰?那裏去找尋?」然而不敢違命,只得四下裏尋覓。眾人正尋之間,只聽得古墓旁邊,像一孩子哭泣聲響。眾人向前一看,果是個孩子。眾人曰:「想此古墓,焉得有這孩兒?必然古怪,想是將星。就將這嬰孩抱來獻與千歲看,何如?」眾人果將這孩兒抱來,遞與姬伯。姬伯看見好個孩子,面如桃蕊,眼有光華。姬昌大喜,想:「我該有百子,今止有九十九子,適纔之數,該得此兒,正成百子之兆,真是美事。」命左右:「將此兒送往前村權養,待孤七載回來,帶往西岐;久後此子福分不淺。」姬昌縱馬前行,登山過嶺,趕過燕山。往前正走,不過一二十里,只見一道人,丰姿清秀,相貌稀奇,道家風味異常,寬袍大袖,那道人有飄然出世之表,向馬前打稽首曰:「君侯,貧道稽首了。」姬昌慌忙下馬答禮,言曰:「不才姬昌失禮了。請出道者為何到此?那座名山?甚麼洞府?今見不才有何見諭?願聞其詳。」那道人答曰:「貧道是終南山玉柱洞煉氣士雲中子是也。方纔雨過雷鳴,將星出現。貧道不辭千里而來,尋訪將星。今睹尊顏,貧道幸甚。」姬昌聽罷,命左右抱過此子付與道人。道人接過看曰:「將星,你這時候纔出現!」雲中子曰:「賢侯,貧道今將此兒帶上終南,以為徒弟;俟賢侯回日,奉與賢侯。不知賢侯意下如何?」昌曰:「道者帶去不妨,只是久後相會,以何名為證?」道人曰:「雷過現身,後會時以『雷震』為名便了。」昌曰:「不才領教,請了。」雲中子抱雷震子回終南山而去。──若要相會,七年後姬伯有難,雷震子下山重會。此是後話,表過不題。
      且說姬昌一路無詞,進五關,過澠池縣,渡黃河,過孟津,連朝歌,來至金庭館驛。館驛中先到了三路諸侯: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三位諸侯在驛中飲酒,左右來報:「姬伯侯到了。」三位迎接。姜桓楚曰:「姬賢伯為何來遲?」昌曰:「因路遠羈縻,故此來遲,得罪了。」四位行禮已畢,復添一席,傳杯懽飲。酒行數巡,姬昌問曰:「三位賢伯,天子何事緊急,詔我四臣到此?我想有甚麼大事情,都城內有武成王黃飛虎,是天子楝梁,治國有方;亞相比干,能調和鼎鼐,治民有法,有干何事,宣詔我等。」四人飲酒半酣,只見南伯侯鄂崇禹平時知道崇侯虎會夤緣鑽刺,結黨費仲、尤渾,蠹惑聖聰,廣施土木,勞民傷財,那肯為國為民,只知賄賂於己,此時酒已多了,偶然想起從前事來,鄂崇禹乃曰:「姜賢伯,姬賢伯,不才有一言奉啟崇賢伯。」崇侯虎笑容答曰:「賢伯有甚事見教?不才敢不領命?」鄂崇禹曰:「天下諸侯首領是我等四人,聞賢伯過惡多端,全無大臣體面,剝民利己,專與費仲、尤渾往來。督功監造摘星樓,聞得你三丁抽二,有錢者買閒在家,無錢者重役苦累,你受私愛財,苦殺萬民,自專殺伐,狐假虎威,行似豺狼,心如餓虎,朝歌城內軍民人等,不敢正視,千門切齒,萬戶冤。賢伯,常言道得好:『禍由惡作,福自德生。』從此改過,切不可為!」就把崇侯虎說得滿目煙生,口內火出,大叫道:「鄂崇禹!你出言狂妄。我和你俱是一樣大臣,你為何席前這等凌辱我!你有何能,敢當面以誣言污衊我!」──看官,崇侯虎倚費仲、尤渾內裏有人,就酒席上要與鄂崇禹相爭起來。只見姬昌指侯虎曰:「崇賢伯,鄂賢伯勸你俱是好言,你怎這等橫暴!難道我等在此,你好毀打鄂賢伯!若鄂賢伯這番言語,也不過是愛公忠告之道。若有此事,痛加改過;若無此事,更自加勉;則鄂伯之言句句良言,語語金石。今公不知自責,反怪直諫,非禮也。」崇侯虎聽姬昌之言,不敢動手。不提防被鄂崇禹一酒壺,劈面打來,正打侯虎臉上。侯虎探身來抓鄂崇禹,又被姜桓楚架開,大喝曰:「大臣廝打,體面何存!崇賢伯,夜深了,你睡罷。」侯虎忍氣吞聲,自去睡了。有詩曰:
        館舍傳杯論短長,奸臣設計害忠良。刀兵自此紛紛起,播亂朝歌萬姓殃。
      且言三位諸侯,久不曾會,重整一席,三人共飲。將至二鼓時分,內中有一驛卒,見三位大臣飲酒,點頭歎曰:「千歲,千歲!你們今夜傳盃懽會飲,只怕明日鮮紅染市曹!」更深夜靜,人言甚是明白。姬昌明明聽見這樣言語,便問:「甚麼人說話?叫過來。」左右侍酒人等,俱在兩傍,只得俱過來,齊齊跪倒。姬伯問曰:「方纔誰言『今夜傳杯懽會飲,明日鮮紅染市曹』?」眾人答曰:「不曾說此言語。」只見姜、鄂二侯也不曾聽見。姬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說?」叫家將進來:「拿出去,都斬了!」驛卒聽得,誰肯將身替死!只得擠出這人。眾人齊叫:「千歲爺,不干小人事,是姚福親口說出。」姬伯聽罷,叫:「住了。」眾人起去,喚姚福問曰:「你為何出此言語?實說有賞,假誑有罪。」姚福道:「『是非只為多開口』,千歲爺在上,這一件是機密事。小的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宮,二殿下大風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傳聖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斬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覺說出此言。」姜桓楚聽罷,忙問曰:「姜娘娘為何屈死西宮?」姚福話已露了,收不住言語,只得從頭訴說:「紂王無道,殺子誅妻,自立妲己為正宮……」細細訴說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如油煎,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兒剜目,炮烙雙手,自古及今,那有此事!」姬伯勸曰:「皇后受屈,殿下無蹤,人死不能復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見君,犯顏力諫,必分清白,以正人倫。」桓楚哭而言曰:「姜門不幸,怎敢動勞列位賢伯上言。我姜桓楚獨自面君,辨明冤枉。」姬昌曰:「賢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姜桓楚雨淚千行,一夜修本。不題。
      且說奸臣費仲知道四位大臣在館驛住,奸臣費仲暗進偏殿見紂王,具言四路諸侯俱到了。紂王大喜。──「明日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諫。臣啟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傳旨拿出午門梟首,此為上策。」王曰:「卿言甚善。」費仲辭王歸宅,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朝昇殿,聚積兩班文武。午門官啟駕:「四鎮諸侯候旨。」王曰:「宣來。」只見四侯伯聽詔,即至殿前。東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進禮稱臣畢。姜桓楚將本章呈上,亞相比干接本。紂王曰:「姜桓楚,你知罪麼?」桓楚奏曰:「臣鎮東魯,肅嚴邊庭,奉法守公,自盡臣節,有何罪可知。陛下聽讒寵色,不念元配,痛加慘刑,誅子滅倫,自絕宗嗣。信妖妃,陰謀忌妒;聽佞臣,炮烙忠良。臣既受先王重恩,今睹天顏,不避斧鉞,直言冒奏,實君負微臣,臣無負於君。望乞見憐,辨明冤枉。生者幸甚,死者幸甚!」紂王大怒,罵曰:「老逆賊!命女弒君,忍心篡位,罪惡如山,今反飾辭強辯,希圖漏網。」命武士:「拏出午門,碎醢其屍,以正國法!」金瓜武士將姜桓楚剝去冠冕,繩纏索綁。姜桓楚罵不絕口。不由分說,推出午門。只見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出班稱臣:「陛下,臣等俱有本章。姜桓楚真心為國,並無謀篡情由,望乞詳察。」紂王安心要殺四鎮諸侯,將姬昌等本章放於龍案之上。不知姬昌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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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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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3 |

    第十一回 羑里城囚西伯侯

      詩曰:
        君虐臣奸國事非,如何信口泄天機。若非丹陛忠心諫,已見藁街血肉飛。
        羑里七年沾化雨,伏羲八卦闡精微。從來世運歸明主,漫道岐山日正輝。
      話說西伯侯姬昌見天子不看姜桓楚的本,竟平白將桓楚拿出午門,碎醢其屍;心上大驚,知天子甚是無道。三人俯伏稱臣,奏曰:「『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陛下不看臣等本章,即殺大臣,是謂虐臣。文武如何肯服,君臣之道絕矣。乞陛下垂聽。」亞相比干將姬昌等本展開。紂王只得看本: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崇侯虎等奏:為正國正法,退佞除奸,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復立三綱,內勦狐媚事:臣等聞聖王治天下,務勤實政,不事臺榭陂池;親賢遠奸,不馳務於游畋,不沉湎於酒,荒淫於色;惟敬修天命,所以六府三事允治,以故堯舜不下階,垂拱而天下太平,萬民樂業。今陛下承嗣大統以來,未聞美政,日事怠荒,信讒遠賢,沉湎酒色。姜后賢而有禮,並無失德,竟遭慘刑;妲己穢污宮中,反寵以重位。屈斬太史,有失司天之內監;輕醢大臣,而廢國家之股肱;造炮烙,阻忠諫之口;聽讒言,殺子無慈。臣等願陛下貶費仲、尤渾,惟君子是親;斬妲己整肅宮闈,庶幾天心可回,天下可安。不然,臣等不知所終矣。臣等不避斧鉞,冒死上言,懇乞天顏,納臣直諫,速賜施行。天下幸甚,萬民幸甚!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謹具疏以聞。」
      紂王看罷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呼:「將此等逆臣梟首回旨!」武士一齊動手,把三位大臣綁出午門。紂王命魯雄監斬,速發行刑旨。只見右班中有中諫大夫費仲、尤渾出班,俯伏奏曰:「臣有短章,冒瀆天聽。」王曰:「二卿有何奏章?」──「臣啟陛下:四臣有罪,觸犯天顏,罪在不赦;但姜桓楚有弒君之惡,鄂崇禹有叱主之愆,姬昌利口侮君,崇侯虎隨眾誣謗。據臣公議:崇侯虎素懷忠直,出力報國,造摘星樓,瀝膽披肝,起壽仙宮,夙夜盡瘁,曾竭力公家,分毫無過。崇侯虎不過隨聲附和,實非本心;若是不分皂白,玉石俱焚,是有功而與無功同也,人心未必肯服。願陛下赦侯虎毫末之生,以後將功贖今日之罪。」紂王見費、尤二臣諫赦崇侯虎,蓋為費、尤二人,乃紂王之寵臣,言聽計從,無語不入。王曰:「據二卿之言,昔崇侯虎既有功於社稷,朕當不負前勞。」叫奉御官傳旨:「特赦崇侯虎。」二人謝恩歸班。旨意傳出:「單赦崇侯虎。」殿東頭惱了武成王黃飛虎,執笏出班,有亞相比干併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伯夷、叔齊七人同出班俯伏。比干奏曰:「臣啟陛下:大臣者乃天子之股肱。姜桓楚威鎮東魯,數有戰功,若言弒君,一無可證,安得加以極刑;況姬昌忠心不二,為國為民,實邦家之福臣;道合天地,德配陰陽,仁結諸侯,義施文武,禮治邦家,智服反叛,信達軍民,紀綱肅清,政事嚴整,臣賢君正,子孝父慈,兄友弟恭,君臣一心,不肆干戈,不行殺伐,行人讓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四方瞻仰,稱為西方聖人;鄂崇禹身任一方重寄,日夜勤勞王家,使一方無警;皆是有功社稷之臣。乞陛下一併憐而赦之,群臣不勝感激之至!」王曰:「姜桓楚謀逆,鄂崇禹、姬昌簧口鼓惑,妄言詆君,俱罪在不赦,諸臣安得妄保!」黃飛虎奏曰:「姜桓楚、鄂崇禹皆名重大臣,素無過舉;姬昌乃良心君子,善演先天之數,皆國家梁棟之才。今一旦無罪而死,何以服天下臣民之心!況三路諸侯俱帶甲數十萬,精兵猛將,不謂無人;倘其臣民知其君死非其罪,又何忍其君遭此無辜,倘或機心一騁,恐兵戈擾攘,四方黎庶倒懸。況聞太師遠征北海,今又內起禍胎,國祚何安!願陛下憐而赦之。國家幸甚!」紂王聞奏,又見七王力諫,乃曰:「姬昌,朕亦素聞忠良,但不該隨聲附和,本宜重處;姑看諸卿所奏赦免,但恐他日歸國有變,卿等不得辭其責矣。姜桓楚、鄂崇禹謀逆不赦,速正典刑!諸卿再毋得瀆奏。」旨意傳出:「赦免姬昌。」天子命奉御官:「速催行刑,將姜桓楚、鄂祟禹以正國法。」只見左班中有上
      大夫膠鬲、楊任等六位大臣進禮稱臣:「臣有奏章,可安天下。」紂王曰:「卿等又有何奏章?」楊任奏曰:「四臣有罪,天赦姬昌,乃七王為國為賢者也。且姜桓楚、鄂崇禹皆稱首之臣。桓楚任重功高,素無失德,謀逆無證,豈得妄坐。崇禹性鹵無屈,直諫聖聰,無虛無謬。臣聞君明則臣直。直諫君過者,忠臣也,詞諛逢君者,佞臣也。臣等目觀國事艱難,不得不繁言瀆奏。願陛下憐二臣無辜,赦還本國,清平各地,使君臣喜樂於堯天,萬姓謳歌於化日,臣民念陛下寬洪大度,納諫如流,始終不負臣子為國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勝感激之至!」王怒曰:「亂臣造逆,惡黨簧舌,桓楚弒君,醢屍不足以盡其辜。崇禹謗君,梟首正當其罪。眾卿強諫,朋比欺君,污衊法紀。如再阻言者,即與二逆臣同罪!」隨傳旨:「速正典刑!」楊任等見天子怒色,莫敢誰何。也是合該二臣命絕,旨意出,鄂崇禹梟首,姜桓楚將巨釘釘其手足,亂刀碎剁,名曰醢屍。監斬官魯雄回旨,紂王駕回宮闕。姬昌拜謝七位殿下,泣而訴曰:「姜桓楚無辜慘死,鄂崇禹忠諫喪身,東南兩地,自此無寧日矣!」眾人俱各慘然淚下曰:「且將二侯收屍,埋葬淺土,以俟事定,再作區處。」有詩為證,詩曰:
        忠告徒勞諫諍名,逆鱗難犯莫輕攖。醢屍桓楚身遭慘;服甸崇禹命已傾。兩國君臣空望眼;七年羑里屈孤貞。上天有意傾人國,致使紛紛禍亂生。
      且不題二侯家將星夜逃回,報與二侯之子去了。且說紂王次日昇顯慶殿,有亞相比干具奏,收二臣之屍,放姬昌歸國。天子准奏。比干領旨出朝。傍有費仲諫曰:「姬昌外若忠誠,內懷奸詐,以利口而惑眾臣。面是心非,終非良善。恐放姬昌歸國,反搆東魯姜文煥、南都鄂順興兵擾亂天下,軍有持戈之苦,將有披甲之艱,百姓驚慌,都城擾攘,誠所謂縱龍入海,放虎歸山,必生後悔。」王曰:「詔赦已出,眾臣皆知,豈有出乎反乎之理。」費仲奏曰:「臣有一計,可除姬昌。」王曰:「計將何出?」費仲對曰:「既赦姬昌,必拜闕方歸故土,百官也要與姬昌餞行。臣去探其虛實,若昌果有真心為國,陛下赦之;若有欺誑,即斬昌首以除後患。」王曰:「卿言是也。」
      且說比干出朝,逕至館驛來看姬伯。左右通報。姬昌出門迎接,敘禮坐下。比干曰:「不才今日便殿見駕奏王,為收二侯之屍,釋君侯歸國。」姬昌拜謝曰:「老殿下厚德,姬昌何日能報再造之恩!」比干復前執手低言曰:「國內已無綱紀,今無故而殺大臣,皆非吉兆。賢侯明日拜闕,急宜早行,遲則恐奸佞忌刻,又生他變。至囑,至囑!」姬昌欠身謝曰:「丞相之言,真為金石。盛德豈敢有忘!次日早臨午門,望闕拜辭謝恩,姬昌隨帶家將,竟出西門,來到十里長亭。百官欽敬,武成王黃飛虎、微子、箕子、比干等俱在此伺候多時。姬昌下馬。黃飛虎與微子慰勞曰:「今日賢侯歸國,不才等具有水酒一杯,一來為君侯榮餞,尚有一言奉瀆。」昌曰:「願聞。」微子曰:「雖然天子有負賢侯,望乞念先君之德,不可有失臣節,妄生異端,則不才輩幸甚,萬民幸甚!」昌頓首謝曰:「感天子赦罪之恩,蒙列位再生之德,昌雖沒齒、不能報天子之德,豈敢有他念哉。」百官執杯把盞。姬伯量大,有百杯之飲,正所謂「知己到來言不盡」,彼此更覺綢繆,一時便不能捨。正歡飲之間,只見費仲、尤渾乘馬而來,自具酒席,也來與姬伯餞別。百宮一見費、尤二人至,便有幾分不悅,個個抽身。姬昌謝曰:「二位大人!昌有何能,荷蒙遠餞!」費仲曰:「聞賢侯榮歸,卑職特來餞別,有事來遲,望乞恕罪。」姬昌乃仁德君子,待人心實,那有虛意。一見二人慇懃,便自喜悅。然百官畏此二人,俱先散了,只他三人把盞。酒過數巡,費、尤二人曰:「取大盃來。」二人滿斟一盃,奉與姬伯。姬伯接酒,欠身謝曰:「多承大德,何日環!」一飲而盡。姬伯量大,不覺連飲數盃。費仲曰:「請問賢侯,仲常聞賢侯能演先天數,其應果否無差?」姬昌答曰:「陰陽之理,自有定數,豈得無準。但人能反此以作,善趨避之,亦能逃越。」仲復問曰:「若當今天子所為皆錯亂,不識將來究竟可預聞乎?」此時西伯酒已半酣,卻忘記此二人來意,一聽得問天子休咎,便蹙額欷歔,歎曰:「國家氣數黯然,只此一傳而絕,不能善其終。今天子所為如此,是速其敗也。臣子安忍言之哉!」姬伯歎畢,不覺淒然。仲又問曰:「其數應在何年?」姬伯曰:「不過四七年間,戊午歲中甲子而已。」費、尤二人俱咨嗟長歎,復以酒酬西伯。少頃,二人又問曰:「不才二人,亦求賢侯一數,看我等終身何如?」姬伯原是賢人君子,那知虛偽,即袖演一數,便沉吟良久,曰:「此數甚奇甚怪!」費、尤二人笑問曰:「如何?不才二人數內有甚奇怪?」昌曰:「人之死生,雖有定數,或癱癆鼓膈,百般雜症,或五刑水火,繩縊跌撲,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蹺蹺,古古怪怪。」費、尤二人笑問曰:「畢竟如何?死於何地?」昌曰:「將來不知何故,被雪水渰身,凍在冰內而死。」──後來姜子牙冰凍岐山,拿魯雄,捉此二人,祭封神臺。此是後事。表過不提。二人聽罷,含笑曰:「『生有時辰死有地』,也自由他。」三人復又暢飲。費、尤二人乃乘機誘之曰:「不知賢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這平昔我也曾演過。」費仲曰:「賢侯禍福何如?」昌曰:「不才還討得個善終正寢。」費、尤二人復虛言慶慰曰:「賢侯自是福壽雙全。」西伯謙謝。三人又飲數盃。費、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羈。賢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別。費、尤二人在馬上罵曰:「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善終正寢。我等反寒冰凍死。分明罵我等。這樣可惡!」正言話間,已至年門,下馬,便殿朝見天子。王問曰:「姬昌可曾說甚麼?」二臣奏曰:「姬昌怨忿,亂言辱君,罪在大不敬。」紂王大怒曰:「這匹夫!朕赦汝歸國,到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惡!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復奏曰:「他曾演數,言國家只此一傳而絕,所延不過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終。」紂王怒罵曰:「你不問這老匹夫死得何如?」費仲曰:「臣二人也問他,他道善終正寢。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即他之死生出於陛下,倘然不知,還自己說善終。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數,他言臣二人凍死冰中。只臣莫說托陛下福蔭,即係小民,也無凍死冰中之理。即此皆係荒唐之說,虛謬之言,惑世誣民,莫此為甚。陛下速賜施行!」王曰:「傳朕旨,命晁田趕去拿來,即時梟首,號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趕。不表。
      且說姬昌上馬,自覺酒後失言,忙令家將:「速離此間,恐後有變。」眾皆催動,迤邐而行。姬伯在馬上自思:「吾演數中,七年災迍,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間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來。」正遲疑問,只見一騎如飛趕來。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姬伯!天子有旨,請回!」姬伯回答曰:「晁將軍,我已知道了。」姬伯乃對眾家將曰:「吾今災至難逃;你們速回。我七載後自然平安歸國。著伯邑考上順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西岐規矩。再無他說,你們去罷!」眾人灑淚回西岐去了。姬昌同晁田回朝歌來。有詩曰:
        十里長亭餞酒巵,只因直語欠委蛇。若非天數羈羑里,焉得姬侯讚伏羲。
      話說姬昌同晁田往午門來,就有報馬飛報黃飛虎。飛虎大驚,沉思:「為何去而復返!莫非費、尤兩個奸逆坐害姬昌。令周紀:「快請各位老殿下,速至午門!周紀去請。黃飛虎隨上坐騎,急急來到午門。時姬昌已在午門候旨。飛虎忙問曰:「賢侯去而復返者何也?」昌曰:「聖上召回,不知何事。」卻說晁田見駕回旨。紂王大怒,叫:「速召姬昌!」姬昌至丹墀,俯伏奏曰:「荷蒙聖恩,釋臣歸國;今復召回,不知聖意何故?」王大罵曰:「老匹夫!釋你歸國,不思報效君恩,而反悔辱天子,倘有何說。」姬昌奏曰:「臣雖至愚,上知有天,下知有地,中知有君,生身知有父母,訓教知有師長,『天、地、君、親、師』五字,臣時刻不敢有忘,怎敢侮辱陛下,甘冒萬死。」王怒曰:「你還在此巧言強辯!你演甚麼先天數,辱罵朕躬,罪在不赦!」昌奏曰:「先天神農、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之吉凶休咎,非臣故捏。臣不過據數而言,豈敢妄議是非。」王曰:「你試演朕一數,看天下如何?」昌奏曰:「前演陛下之數不吉,故對費仲、尤渾二大夫言;即日不吉,併不曾言甚麼是非。臣安敢妄議。」紂王立身大呼曰:「你道朕不能善終,你自誇壽終正寢,非侮君而何!此正是妖言惑眾,以後必為禍亂。朕先教你先天數不驗,不能善終!」傳旨:「將姬昌拿出午門梟,以正國法!」左右纔待上前,只見殿外有人大呼曰:「陛下!姬昌不可斬!臣等有諫章。」紂王急視,見黃飛虎、微子等七位大臣進殿俯伏,奏曰:「陛下天赦姬昌還國,臣民仰德如山。且昌先天數乃是伏羲先聖所演,非姬昌捏造。若是不準,亦是據數推詳;若是果準,姬昌亦是直言君子,不是狡詐小人。陛下亦可赦其小過。」王曰:「騁自己之妖術,謗主君以不堪,豈得赦其無罪!」比干奏曰:「臣等非為姬昌,實為國也。今陛下斬姬昌事小,社稷安危事大。姬昌素有令名,為諸侯瞻仰,軍民欽服。且昌先天數,據理直推,非是妄捏。如果聖上不信,可命姬昌演目下凶吉。如準,可赦姬昌;如不準,即坐以捏造妖言之罪。」紂王見大臣力諫,只得准奏,命姬昌演目下吉凶。昌取金錢一愰,大驚曰:「陛下,明日太廟火災,速將宗社神主請開,恐毀社稷根本!」王曰:「數演明日,應在何時?」昌曰:「應在午時。」王曰:「既如此,且將姬昌發下囹圄,以候明日之驗。」眾官出午門。姬伯感謝七位殿下。黃飛虎曰:「賢侯,明日顛危,必須斟酌!」姬昌曰:「且看天數如何。」眾官散罷。不題。
      且言紂王謂費仲曰:「姬昌言明日太廟火災,若應其言,如之奈何?」尤渾奏曰:「傳旨,明日令看守太廟宮官仔細防閑,亦不必焚香,其火從何而至。」王曰:「此言極善。」天子回宮。費、尤二人也出朝。不表。
      且言次日,武成王黃飛虎約七位殿下俱在王府,候午時火災之事,命陰陽官報時刻。陰陽官報:「稟上眾老爺,正當午時了。」眾官不見太廟火起,正在驚慌之際,只聽半空中霹靂一聲,山河振動。忽見陰陽官來報:「稟上眾老爺,太廟火起!」比干歎曰:「太廟災異,成湯天下必不久矣!」眾人齊出王府看火。好火!但見:
        此火本原生於石內,其實有威有雄,坐居離地東南位,勢轉丹砂九鼎中。此火乃燧人氏出世,刻木鑽金,旋坤轉乾。八卦內只有他威,五行中獨他無情。朝生東南,照萬物之光輝;暮落西北,為一世之混沌。火起處,滑刺刺閃電飛騰;煙發時,黑沉沉遮天蔽日。看高低,有百丈雷聲;聽遠近,發三千火炮。黑煙鋪地,百忙裏走萬道金蛇;紅焰沖空,霎時間有千團火塊。狂風助力,金釘珠戶一時休;惡火飛來,碧瓦雕簷撚指過。火起千條焰,星灑滿天紅。都城齊吶喊,轟動萬民驚。
        數演先天莫浪猜,成湯宗廟盡成灰。老天已定興衰事,算不由人枉自謀。
      話說紂王在龍德殿,正聚文武商議時,只見奉御官來奏:「果然午時太廟火起!只嚇得天子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兩個奸臣肝膽盡裂。──姬昌真聖人也。──紂王曰:「姬昌之數今果有應驗。大夫,如何處之?」費、尤二臣奏曰:「雖然姬昌之數偶驗,適逢其時,豈得驟赦歸國!陛下恐眾大臣有所諫阻,只赦放姬昌,須……如此如此,天下可安,強臣無慮。此四海生民之福也。」王曰:「卿言甚善。」言未畢,微子、比干、黃飛虎等朝見畢。比干奏曰:「今日太廟火災,姬昌之數果驗。望陛下赦昌直言之罪。」王曰:「昌數果應,赦其死罪,不赦歸國;暫居羑里,待後國事安寧,方許歸國。」比干等謝恩而出,俱至午門。比干對昌言曰:「為賢侯特奏天子,准赦死罪,不赦還國,暫居羑里月餘。賢侯且自寧耐,俟天子轉日回天,自然榮歸故地。」姬昌頓首謝曰:「今日天子禁昌羑里,何處不是浩蕩之恩,怎敢有違?」飛虎又曰:「賢侯不過暫居月餘,不才等逢機搆會,自然與賢侯力為挽回,斷不令賢侯久羈此地耳。」姬昌謝過眾人,隨在午門望闕謝恩,即同押送官往羑里來。羑里軍民父老,牽羊擔酒,擁道跪迎。父老言曰:羑里今得聖人一顧,萬物生光。懽聲雜地,鼓樂驚天,迎進城郭。押送官歎曰:「聖人心同日月,普照四方,今日觀百姓迎接姬伯,非伯之罪可知。」姬昌進了府宅。押送官往都城回旨。不表。且言姬昌一至羑里。教化大行,軍民樂業,閒居無事,把伏羲八卦,反復推明,變成六十四卦,中分三百八十爻象,守分安居,全無怨主之心。後人有詩贊曰:
        七載艱難羑里城,卦爻一一變分明。玄機參透先天秘,萬古留傳大聖名。
      話表紂王囚禁大臣,全無忌憚。一日,報到元戎府。黃飛虎看報,見反了東伯侯姜文煥,領四十萬人馬,兵取游魂關;又反了南伯侯鄂順,領人馬二十萬取三山關;天下已反了四百鎮諸侯。黃飛虎歎曰:「二鎮兵起,天下慌慌,生民何日得安!」忙發令箭,命將緊守關隘。此話不表。
      且言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因神仙一千五百年犯了殺戒,乃年積月累,天下大亂一場,然後復定。一則姜子牙該斬將封神,成湯天下該滅,周室將興,因此玉虛宮住講道教。太乙真人閑坐洞中,只聽崑崙山玉虛官白鶴童子持玉札到山。太乙真人接玉札,望玉虛官拜罷。白鶴童子曰:「姜子牙不久下山,請師叔把靈珠子送下山去。」太乙真人曰:「我已知道了。」白鶴童子回去。不表。太乙真人送這一位老爺下山。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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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陳塘關哪吒出世

      詩曰:
        金光洞裏有奇珍,降落塵寰輔至仁。周室已生佳氣色;商家應自滅精神。從來泰運多梁棟,自古昌期有劫燐。戊午時中逢甲子,漫嗟朝野盡沉淪。
      話說陳塘關有一總兵官,姓李,名靖,自幼訪道修真,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學成五行遁術。因仙道難成,故遣下山輔佐紂王,官居總兵,享受人間之富貴。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長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後又懷孕在身,已及三年零六個月,倘不生產。李靖時常心下憂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曰:「孕懷三載有餘,尚不降生,非妖即怪。」夫人亦煩惱曰:「此孕定非吉兆,教我日夜憂心。」李靖聽說,心下甚是不樂。當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濃,夢見一道人,頭挽雙髻,身著道服,逕進香房。夫人叱曰:「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內室,如何逕進,著實可惡!」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兒!」夫人未及答,只見道人將一物往夫人懷中一送,夫人猛然驚醒,駭出一身冷汗。忙喚醒李總兵曰:「適纔夢中……如此如此……」說了一遍。言未畢時,殷夫入已覺腹中疼痛。靖急起來,至前廳坐下。暗想:「懷身三年零六個月,今夜如此,莫非降生,凶吉尚未可知。」正思慮間,只見兩個侍兒,慌忙前來:「啟老爺:夫人生下一個妖精來了!」李靖聽說,急忙來至香房,手執寶劍,只見房裏一團紅氣,滿屋異香。有一肉毬,滴溜溜圓轉如輪。李靖大驚,望肉毬上一劍砍去,劃然有聲。分開肉毬,跳出一個小孩兒來,滿地紅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鐲,肚腹上圍著一塊紅綾,金光射目。──這位神聖下世,出在陳塘關,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靈珠子化身。金鐲是「乾坤圈」,紅綾名曰「混天綾。」此物乃是乾元山鎮金光洞之寶。表過不題。──只見李靖砍開肉毬,見一孩兒滿地上跑。李靖駭異,上前一把抱將起來,分明是個好孩子,又不忍作為妖怪壞他性命。乃遞與夫人看。彼此恩愛不捨,各各憂喜。卻說次日,有許多屬官,俱來賀喜。李靖剛發放完畢,中軍官來稟:「啟老爺:外面有一道人求見。」李靖原是道門,怎敢忘本。忙道:「請來。」軍政官急請道人。道人逕上大廳,朝上對李靖曰:「將軍,貧道稽首了。」李靖忙答禮畢,尊道人上坐。道人不謙,便就坐下。李靖曰:「老師何處名山?甚麼洞府?今到此關,有何見諭?」道人曰:「貧道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是也。聞得將軍生了公子,特來賀喜。借令公子一看,不知尊意如何?」李靖聞道人之言,隨喚侍兒抱將出來。侍兒將公子抱將出來。道人接在手,看了一看,問曰:「此子落在那個時辰?」李靖答曰:「生在丑時。」道人曰:「不好。」李靖答曰:「此子莫非養不得麼?」道人曰:「非也。此子生於丑時,正犯了一千七百殺戒。」又問:「此子可曾起名否?」
      李靖答曰:「不曾。」道人曰:「待貧道與他起個名,就與貧道做個徒弟,何如?」李靖答曰:「願拜道者為師。」道人曰:「將軍有幾位公子?」李靖答曰:「不才有三子;長曰金吒,拜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為師;次曰木吒,拜九宮山白鶴洞普賢真人為師。老師既要此子為門下,但憑起一名諱,便拜道長為師。」道人曰:「此子第三,取名叫做『哪吒』。」李靖謝曰:「多承厚德命名,感謝不盡。」喚左右:「看齋。」道人乃辭曰:「這個不必,貧道有事,即便回山。」著實固辭。李靖只得送道人出府。那道人別過,逕自去了。
      話說李靖在關上無事,忽聞報天下反了四百諸侯。忙傳令出,把守關隘,操演三軍,訓練士卒,謹提防野馬嶺要地。鳥飛兔走,瞬息光陰,暑往寒來,不覺七載。哪吒年方七歲,身長六尺。時逢五月,天氣炎熱,李靖因東伯侯姜文煥反了,在游魂關大戰竇榮,因此每日操練三軍,教練士卒。不表。
      且說三公子哪吒見天氣暑熱,心下煩躁,來見母親,參見畢,站立一傍,對母親曰:「孩兒要出關外閑翫一會。稟過母親,方敢前去。」殷夫人愛子之心重,便叫:「我兒,你既要去關外閑玩,可帶一名家將領你去,不可貪玩,快去快來。恐怕你爺爺操練回來。」哪吒應道:「孩兒曉得。」哪吒同家將出得關來,正是五月天氣,也就著實炎熱。但見:
        太陽真火煉塵埃,綠柳嬌禾欲化灰。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臺。涼亭有暑如煙燎;水閣無風似火埋。漫道荷香來曲院,輕雷細雨始開懷。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蔭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是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晃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
      不說那哪吒洗澡,且說東海敖光在水晶宮坐,只聽得宮闕震響,敖光忙喚左右,問曰:「地不該震,為何宮殿愰搖?」傳與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來到九灣河一望,見水俱是紅的,光華燦爛,只見一小兒將紅羅帕蘸水洗澡。夜叉分水,大叫曰:「那孩子將甚麼作怪東西,把河水映紅,宮殿搖動?」哪吒回頭一看,見水底一物,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巨口獠牙,手持大斧。哪吒曰:「你那畜生,是個甚麼東西,也說話?」夜叉大怒:「吾奉主公點差巡海夜叉,怎罵我是畜生?」分水一躍,跳上岸來,望哪吒頂上一斧劈來。哪吒正赤身站立,見夜叉來得勇猛,將身躲過,把右手套的乾坤圈望空中一舉。此寶原係崑崙山玉虛宮所賜太乙真人鎮金光洞之物,夜叉那裏經得起,那寶打將下來,正落在夜叉頭上,只打的腦漿迸流,即死於岸上。哪吒笑曰:「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復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宮如何經得起此二寶震撼,險些兒把宮殿俱愰倒了。敖光曰:「夜叉去探事未回,怎的這等凶惡!」正說話間,只見龍兵來報:「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陸地,特啟龍君知道。」敖光大驚:「李艮乃靈霄殿御筆點差的,誰敢打死?」敖光傳令:「點龍兵,待吾親去,看是何人!」話未了,只見龍王三太子敖丙出來,口稱:「父王,為何大怒?」敖光將李艮打死的事說了一遍。三太子曰:「父王請安。孩兒出去拿來便是。」忙調龍兵,上了逼水獸,提畫杆戟,逕出水晶宮來。分開水勢,浪如山倒,波濤橫生,平地水長數尺。哪吒起身看著水,言曰:「好大水!好大水!」只見波浪中現一水獸,獸上坐看一人,全裝服色,持戟驍雄,大叫曰:「是甚人打死我巡海夜叉李艮?」哪吒曰:「是我。」敖丙一見,問曰:「你是誰人?」哪吒答曰:「我乃陳塘關李靖第三子哪吒是也。俺父親鎮守此間,乃一鎮之主。我在此避暑洗澡,與他無干;他來罵我,我打死了他,也無妨。」三太子敖丙大驚曰:「好潑賊!夜叉李艮乃天王殿差,你敢大膽將他打死,尚敢撒潑亂言!」太子將晝戟便刺,來取哪吒。哪吒手無寸鐵,把手一低,攢將過去:「少待動手,你是何人?通個姓名,我有道理。」敖丙曰:「孤乃東海龍君三太子敖丙是也。」哪吒笑曰:「你原來是敖光之子。你妄自尊大。若惱了我,連你那老泥鰍都拿出來,把皮也剝了他的。」三太子大叫一聲:「氣殺我!好潑賊!這等無禮!」又一戟刺來。哪吒急了,把七尺混天綾望空一展,似火塊千團,往下一裹,將三太子裹下逼水獸來。哪吒搶一步趕上去,一腳踏住敖丙的頸項,提起乾坤圈,照頂門一下,把三太子的元身打出,是一條龍,在地上挺直。哪吒曰:「打出這小龍的本像來了。也罷,把他的筋抽去,做一條龍筋絛與俺父親束甲。」哪吒把三太子的筋抽了,逕帶進關來。把家將嚇得渾身骨軟筋酥,腿慢難行,挨到帥府門前。哪吒來見母夫人。夫人曰:「我兒,你往那裏耍子,便去這半日?」哪吒曰:「關外閑行,不覺來遲。」哪吒說罷,往後園去了。
      且說李靖操演回來,發放左右,自卸衣甲,坐於後堂。憂思紂王失政,逼反天下四百諸侯,日見生民塗炭,正在那裏煩惱。
      且說敖光在水晶宮,只聽得龍兵來報說:「陳塘關李靖之子哪吒把三太子打死,連筋都抽去了。」敖光聽報,大驚曰:「吾兒乃興雲布雨滋生萬物正神,怎說打死了!李靖,你在西崑崙學道,吾與你也有一拜之交;你敢縱子為非,將我兒子打死,這也是百世之冤,怎敢又將我兒子筋都抽了!言之痛心切骨!」敖光大怒,恨不能即與其子報仇,隨化一秀士,逕往陳塘關來。至於帥府,對門官曰:「你與我傳報,有故人敖光拜訪。」軍政官進內廳稟曰:「啟老爺:外有故人敖光拜訪。」李靖曰:「吾兄一別多年,今日相逢,真是天幸。」忙整衣來迎。敖光至大廳,施禮坐下。李靖見敖光一臉怒色,方欲動問,只見敖光曰:「李賢弟,你生的好兒子!」李靖笑答曰:「長兄,多年未會,今日奇逢,真是天幸,何故突發此言?若論小弟,止有三子:長曰金吒,次曰木吒,三曰哪吒,俱拜名山道德之士為師,雖未見好,亦不是無賴之輩。長兄莫要錯見。」敖光曰:「賢弟,你錯見了,我豈錯見!你的兒子在九灣河洗澡,不知用何法術,將我水晶宮幾乎震倒。我差夜叉來看,便將我夜叉打死。我第三子來看,又將我第三太子打死,還把他筋都抽了來。……」敖光說至此,不覺心酸,勃然大怒曰:「你還說不曉事護短的話!」李靖忙陪笑答曰:「不是我家,兄錯怪了我。我長子在九龍山學藝;二子在九宮山學藝;三子七歲,大門不出,從何處做出這等大事來?」敖光曰:「便是你第三子哪吒打的!」李靖曰:「真是異事非常。長兄不必性急,待我教他出來你看。」李靖往後堂來。殷夫人問曰:「何人在廳上?」李靖曰:「故友敖光。不知何人打死他三太子,說是哪吒打的。如今叫他出去與他認。哪吒今在那裏?」殷夫人自思:「只今日出門,如何做出這等事來?」不敢回言,只說:「在後園裏面。」李靖逕進後園來叫:「哪吒在那裏?」叫了半個時辰不應。李靖逕走到海棠軒來,見門又關住。李靖在門口大叫,哪吒在裏面聽見,忙開門來見父親。李靖便問:「我兒,你在此作何事?」哪吒對曰:「孩兒今日無事出關,至九灣河頑耍,偶因炎熱,下水洗個澡。叵耐有個夜叉李艮,孩兒又不惹他,他百般罵我,還拿斧來劈我。是孩兒一圈打死了。不知又有個甚麼三太子叫做敖丙,持畫戟刺我。被我把混天綾裹他上岸,一腳踏住頸項,也是一圈,不意打出一條龍來。孩兒想龍筋最貴氣,因此上抽了他的筋來,在此打一條龍筋絛,與父親束甲。」就把李靖只嚇得張口如痴,結舌不語;半晌,大叫曰:「好冤家!你惹下無涯之禍。你快出去見你伯父,自回他話。」哪吒曰:「父親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動他的,他要,元物在此,待孩兒見他去。」
      哪吒急走來至大廳,上前施禮,口稱:「伯父,小侄不知,一時失錯,望伯父恕罪。元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動。」敖光見物傷情,對李靖曰:「你生出這等惡子,你適纔還說我錯了。今他自己供認,只你意上可過的去!況吾子者,正神也;夜叉李艮亦係御筆點差;豈得你父子無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玉帝,問你的師父要你!」敖光逕揚長去了。李靖頓足放聲大哭:「這禍不小!」夫人聽見前庭悲哭,忙問左右侍兒,侍兒回報曰:「今日三公子因遊玩,打死龍王三太子。適纔龍王與老爺析辨,明日要奏准天庭。不知老爺為何啼哭。」夫人著忙,急至前庭,來看李靖。李靖見夫人來,忙止淚,恨曰:「我李靖求仙未成,誰知你生下這樣好兒子,惹此滅門之禍!龍王乃施雨正神,他妄行殺害;明日玉帝准奏施行,我和你多則三日,少則兩朝,俱為刀下之鬼!」說罷又哭,情甚慘切。夫人亦淚如雨下,指哪吒而言曰:「我懷你三年零六個月,方纔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誰知你是滅門絕戶之禍根也!」哪吒見父母哭泣,立身不安,雙膝跪下,言曰:「爹爹,母親,孩兒今日說了罷。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此寶皆係師父所賜,料敖光怎的不得我。我如今往乾元山上,問我師尊,必有主意。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豈敢連累父母?」哪吒出了府門,抓一把土,望空一灑,寂然無影。此是生來根本,借土遁往乾元山來。有詩為證,詩曰:
        乾元山上叩吾生,訴說敖光東海情。寶德門前施法力,方知仙術不虛名。
      話說哪吒借土遁來至乾元山金光洞,候師法旨。金霞童兒忙啟師父:「師兄候法旨。」太乙真人曰:「著他進來。」金霞童子至洞門對哪吒曰:「師父命你進去。」哪吒至碧游床倒身下拜。真人問曰:「你不在陳塘關,到此有何話說?」哪吒曰:「啟老師:蒙恩降生陳塘,今已七載。昨日偶到九灣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將惡語傷人,弟子一時怒發,將他傷了性命。今敖光欲奏天庭,父母驚慌,弟子心甚不安,無門可救,只得上山,懇求老師,赦弟子無知之罪,望祈垂救。」真人自思曰:「雖然哪吒無知,誤傷敖丙,這是天數。今敖光雖是龍中之王,只是布雨興雲,然上天垂象,豈得推為不知!以此一小事干瀆天庭,真是不諳事體!」忙叫:「哪吒過來,你把衣裳解開。」真人以手指在哪吒前胸畫了一道符錄,吩咐哪吒:「你到寶德門……如此如此。事完後,你回到陳塘關與你父母說,若有事,還有師父,決不干礙父母。你去罷。」
      哪吒離了乾元山,逕往寶德門來。正是天宮異景非凡像,紫霧紅雲罩碧空。但見上天,大不相同:
        初登上界,乍見天堂,金光萬道吐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只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瑠璃造就,明晃晃寶鼎粧成。兩旁有四根大柱,柱上盤繞的是興雲布霧赤鬚龍;正中有二座玉橋,橋上站立的是彩羽凌空丹頂鳳。明霞燦爛映天光,碧霧朦朧遮斗日。天上有三十三座仙宮:遺雲宮、昆波宮、紫霄宮、太陽宮、太陰宮、化樂宮,一宮宮脊吞金獬豸;又有七十二重寶殿:乃朝會殿、凌虛殿、寶光殿、聚仙殿、傳奏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壽星臺、祿星台、福星台,台下有千千年不卸奇花;煉丹爐、八卦爐、水火爐,爐中有萬萬載常青繡草。朝聖殿中絳紗衣,金霞燦爛;彤廷堦下芙蓉冠,金碧輝煌。靈霄寶殿,金釘攢玉戶;積聖樓前,彩鳳舞朱門。伏道迴廊,處處玲瓏剔透;三簷四簇;層層龍鳳翱翔。上面有紫巍巍,明愰愰、圓丟丟、光灼灼、亮錚錚的葫蘆頂;左右是緊簇簇、密層層、響叮叮、滴溜溜、明朗朗的玉佩聲。正是:天官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稀。金闕銀鸞並紫府,奇花異草暨瑤天。朝王玉兔壇邊過;參聖金烏著底飛。若人有福來天境,不墮人間免污泥。
      哪吒到了寶德門,來的尚早,不見敖光;又見天宮各門未開,哪吒站立在聚仙門下。不多時,只見敖光朝服叮噹,逕至南天門。只見南天門未開。敖光曰:「來早了,黃巾力士還不曾至,不免在此間等候。」哪吒看見敖光;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畫了符籙,名曰:「隱身符」,故此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看見敖光在此等候,心中大怒,撒開大步,提起手中乾坤圈,把敖光後心一圈,打了個餓虎撲食,跌倒在地。哪吒趕上去,一腳踏住後心。不知敖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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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太乙真人收石磯

      詩曰:
        天然頑石得機先,結就靈胎已萬年。吸月餐星探地窟,填離取坎復天乾。
        漫跨步霧興雲術,且聽吟龍嘯虎仙。劫火運逢難措手,須知邪正有偏全。
      話說哪吒在寶德門將敖光踏住後心,敖光扭頸回頭看時,認得是哪吒,不覺勃然大怒,況又被他打倒,用腳踏住,掙持不得,乃大罵曰:「好大膽潑賊!你黃牙未退,奶毛未乾,騁兇將御筆欽點夜叉打死,又將我三太子打死,他與你何仇,你敢將他筋俱抽去!這等凶頑,罪已不赦。今又敢在寶德門外,毀打興雲布雨正神。你欺天罔上,雖損醢汝屍,不足以盡其辜!」哪吒被他罵得性起,恨不得就要一圈打死他,奈太乙真人吩咐,只是按住他道:「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這老泥鰍也無甚大事!我不說,你也不知我是誰。吾非別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靈珠子是也。奉玉虛宮法牒,脫化陳塘關李門為子。因成湯合滅,周室當興,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紂輔周先行官是也。偶因九灣河洗澡,你家人欺負我;是我一時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你就上本。我師父說來,就連你這老蠢物打都死了,也不妨事。」敖光聽罷,罵曰:「好孺子!打的好!打的好!」哪吒曰:「你要打,就打你。」拎起拳來,或上或下,显显門門,一氣打有一二十拳。打的敖光喊叫。哪吒道:「你這老蠢才,乃頑皮;不要打你,你是不怕的。」古云:「龍怕揭鱗,虎怕抽筋。」哪吒將敖光朝服一把拉去了半邊,左脅下露出鱗甲。哪吒用手連抓數把,抓下四、五十片鱗甲,鮮血淋漓,痛傷骨髓。敖光疼痛難忍,只叫「饒命!」哪吒曰:「你要我饒命,我不許你上本,跟我往陳塘關去,我就饒你。你若不依,一頓乾坤圈打死你,料有太乙真人作主,我也不怕你。」敖光遇著惡人,莫敢誰何,只得應承:「願隨你去!」哪吒曰:「放你起來。」敖光起來,正欲同行,哪吒曰:「嘗聞龍會變化,要大便撐天柱地,要小便芥子藏身。我怕你走了,往何處尋你。你變一個小小蛇兒,我帶你回去。」敖光不得脫身,沒奈何,只得化一個小青蛇兒。哪吒拿來放在袖裏,離了寶德門,往陳塘關來,時刻便至帥府。家將忙報李靖曰:「三公子回府了。」李靖聞言,甚是不樂。只見哪吒進府來謁見父親。見李靖眉鎖春山,愁容可掬,上前請罪。李靖問曰:「你往那裏去來?」哪吒曰:「孩兒往南天門去,請回伯父敖光不必上本。」李靖大喝一聲:「你這說謊畜生!你是何等之輩,敢往天界。俱是一派誑言,瞞昧父母,甚是可惱!」哪吒曰:「父親不必大怒,現在伯父敖光可證。」李靖曰:「你尚胡說!伯父如今在那裏?」哪吒曰:「在這裏。」袖內取出青蛇,望下一丟,敖光一陳清風,見化成人形。李靖吃了一驚,忙問曰:「長兄為何如此?」敖光大怒,把南天門毀打之事,說了一遍;又把脅下鱗甲把與李靖觀看:「你生這等惡子,我把四海龍王齊約到靈霄殿,申明冤枉,看你如何理說!」道罷,化一陣清風去了。李靖頓足曰:「此事愈反加重,如何是好?」哪吒近前,跪而稟曰:「老爺,母親,只管放心。孩兒求救師父,師父說我不是私自投胎至此,奉玉虛宮符命來保明君。連四海龍王,便都壞了,也不妨甚麼事。若有大事,師父自然承當。父親不必掛念。」李靖乃道德之士,亦明玄中奧妙,又見哪吒南天門打敖光的手段,既上得天曹,其中必有原故。殷夫人終是愛子之心,見哪吒站立傍邊,李靖煩惱,有恨兒子之意,夫人曰:「你還在這裏,不往後邊去!」哪吒聽母命,逕往後園來。坐了一會,心上覺悶,乃出後園門,逕上陳塘關的城樓上來納涼。此時天氣甚熱,此處不曾到過,只見好景致:曛曛蕩蕩,綠柳依依,觀望長空,果然似一輪火蓋。正是:行人滿面流珠落,避暑閑人把扇搖。哪吒看了一回,自言曰:「從不知道這個所在好頑耍!」又見兵器架上有一張弓,名曰乾坤弓;有三枝箭,名曰震天箭。哪吒自思:「師父說我後來做先行官,破成湯天下,如今不習弓馬,更待何時。況且有現成弓箭,何不演習演習。」哪吒心下甚是歡喜,便把弓拿在手中,取一枝箭,搭箭當弦,望西南上一箭射去。響一聲,紅光繚繞,瑞彩盤旋。這一箭不當緊,正是:沿河撒下鉤與線,從今釣出是非來。哪吒不知此弓箭乃鎮陳塘關之寶,乾坤弓,震天箭,自從軒轅黃帝大破蚩尤,傳留至今,並無人拿的起來。今日哪吒拿起來,射了一箭,只射到骷髏山白骨洞,有一石磯娘娘的門人,名曰碧雲童子,攜花籃採藥,來至山崖之下,被這一箭正中咽喉,翻身倒地而死。少時,只見彩雲童子看見碧雲中箭而死,急忙報與石磯娘娘曰:「師兄不知何故,箭射咽喉而死。」石磯娘娘聽說,走出洞來,行至崖邊,看見碧雲童兒,果然中箭而死。只見翖花下有名諱「鎮陳塘關總兵李靖」字號。石磯娘娘怒曰:「李靖,你不能成道,我在你師父前著你下山,求人間富貴,你今位至公侯,不思報德,反將箭射我的徒弟,恩將仇報。」叫:「彩雲童兒看著洞府,待我拿李靖來,以報此恨。」
      石磯娘娘乘青鸞而來,只見金霞蕩蕩,彩霧緋緋,正是:仙家妙用無窮盡,咫尺青鸞到此關。娘娘在半空中大呼:「李靖出來見我!」李靖不知道是誰人叫,急出來看時,像似石磯娘娘。李靖倒身下拜:「弟子李靖拜見。不知娘娘駕至,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娘娘曰:「你行的好事!尚在此巧語花言。」將八卦雲光帕──上面有坎離震兌之寶,包羅萬象之珍。──望下一丟,命黃巾力士:「將李靖拿進洞府來!」黃巾力士平空把李靖拿去,至白骨洞放下。娘娘離了青鸞,坐在蒲團之上。力士將李靖拿至面前跪下。石磯娘娘曰:「李靖,你仙道未成,已得人間富貴,你卻虧了何人。今不思報本,反起歹意,將我徒弟碧雲童兒射死,有何理說?」李靖不知何事,真是平地風波。李靖曰:「娘娘,弟子今得何罪?」娘娘曰:「你恩將仇報,射死我門人,你還故推不知?」李靖曰:「箭在何處?」娘娘命:「取箭來與他看。」李靖看時,卻是震天箭。李靖大驚曰:「這乾坤弓,震天箭,乃軒轅皇帝傳留,至今鎮陳塘關之寶,誰人拿得起來。這是弟子運乖時蹇,異事非常,望娘娘念弟子無辜被枉,冤屈難明,放弟子回關,查明射箭之人,待弟子拿來,以分皂白,庶不冤枉無辜。如無射箭之人,弟子死甘瞑目。」石磯娘娘曰:「既如此,我且放你回去。你若查不出來,我問你師父要你!你且去!」
      李靖連箭帶回,借土遁來至關前;收了遁法,進了帥府。殷夫人不知何故,見李靖平空拎去,正在驚慌之處,李靖回見夫人。夫人曰:「將軍為甚事平空攝去?使妾身驚慌無地。」李靖頓足歎曰:「夫人,我李靖居官二十五載,誰知今日運蹇時乖。關上敵樓有乾坤弓,震天箭,乃鎮壓此關之寶;不知何人將此箭射去,把石磯娘娘徒弟射死。箭上是我官銜,方纔被他拿去,要我抵償性命。被我苦苦哀告,回來訪是何人,拿去見他,方能與我明白。」李靖又曰:「若論此弓箭,別人也拿不動,莫非又是哪吒?」夫人曰:「豈有此理!難道敖光事未了,他又敢惹這是非!就是哪吒,也拿不起來。」李靖沉思半晌,計上心來,叫左右侍兒:「請你三公子來。」不一時,哪吒來見,站立一傍。李靖曰:「你說你有師父承當,叫你輔弼明君,你如何不去學習些弓馬,後來也好去用力。」哪吒曰:「孩兒奮志如此。纔偶在城敵樓上,見弓箭在此,是我射了一箭,只見紅光繚繞,紫霧紛霏,把一枝好箭射不見了。」就把李靖氣得大叫一聲:「好逆子!你打死三太子,事尚未定,今又惹這等無涯之禍!」夫人默默無言。哪吒不知其情,便問:「為何?又有甚麼事?」李靖曰:「你方纔一箭,射死石磯娘娘的徒弟。娘娘拿了我去,被我說過,放我回來,尋訪射箭之人,原來卻是你!你自去見娘娘回話!」哪吒笑曰:「父親且息怒。石磯娘娘在那裏住?他的徒弟在何處?我怎樣射死他?平地賴人,其心不服。」李靖說:「石磯娘娘在骷髏山白骨洞,你既射死他徒弟,你去見他!」哪吒曰:「父親此言有理,同到甚麼白骨洞,若還不是我,打他個攪海翻江,我纔回來。父親請先行,孩兒隨後。」父子二人駕土遁往骷髏山來:
        箭射金光起,紅雲照太虛。真人今出世,帝子已安居。
        莫浪誇仙術,須知念玉書。萬邪難克正,不免破三軍。
      話說李靖到了骷髏山,吩咐哪吒:「站立在此,待我進去,回了娘娘法旨。」哪吒冷笑:「我在那裏,平空賴我,看他如何發付我。」且言李靖進洞中,參見娘娘。娘娘曰:「是何人射死碧雲童兒?」李靖啟娘娘:「就是李靖所生逆子哪吒。弟子不敢有違,已拿在洞府前,聽候法旨。」娘娘命彩雲童兒:「著他進來!」
      只見哪吒看見洞裏一人出來,自想:「打人不過先下手。此間是他巢穴,反為不便。」拎起乾坤圈,一下打將來。彩雲童兒不曾提防,夾頸一圈:「呵呀」一聲,跌倒在地。彩雲童兒彼時一命將危。娘娘聽得洞外跌得人響,急出洞來,彩雲童兒已在地下掙命。娘娘曰:「好孽障!還敢行凶,又傷我徒弟!」哪吒見石磯娘娘帶魚尾金冠,穿大紅八卦衣,麻履絲絛,手提太阿劍趕來。哪吒收回圈,復打一圈來。娘娘看是太乙真人的乾坤圈:「呀!原來是你!」娘娘用手接住乾坤圈。哪吒大驚,忙將七尺混天綾來裹娘娘。娘娘大笑,把袍袖望上一迎,只見混天綾輕輕的落在娘娘袖裏。娘娘叫:「哪吒,再把你師父的寶貝用幾件來,看我道術如何!」哪吒手無寸鐵,將何物支持,只得轉身就跑。娘娘叫:「李靖,不干你事。你回去罷。」不言李靖回關,且說石磯娘娘趕哪吒,飛雲掣電,雨驟風馳,趕彀多時,哪吒只得往乾元山來。到了金光洞,慌忙走進洞門,望師父下拜。真人問曰:「哪吒為何這等慌張?」哪吒曰:「石磯娘娘賴弟子射死他的徒弟,提寶劍前來殺我,把師父的乾坤圈、混天綾都收去了。如今趕弟子不放,現在洞外。弟子沒奈何,只得求見師父,望乞救命!」太乙真人曰:「你這孽障,且在後桃園內,待我出去看。」真人出來,身倚洞門,只見石磯滿面怒色,手提寶劍,惡狠狠趕來,見太乙真人,打稽首:「道兄請了!」太乙真人答禮。石磯曰:「道兄,你的門人仗你道術,射死貧道的碧雲童兒,打壞了彩雲童子,還將你乾坤圈、混天綾來傷我。道兄,好好把哪吒叫他出來見我,還是好面相看,萬事俱息;若道兄隱護,只恐明珠彈雀,反為不美。」真人曰:「哪吒在我洞裏,要他出來不難,你只到玉虛宮,見吾掌教老師。他教與你,我就與你。哪吒奉御敕欽命出世,輔保明君,非我一己之私。」娘娘笑曰:「道兄差矣!你將教主壓我,難道縱徒弟行凶,殺我的徒弟,還將大言壓我。難道我不如你,我就罷了!你聽我道來:「
        道德森森出混元,修成乾建得長存。三花聚頂非閑說,五氣朝元豈浪言。
        閑坐蒼龍歸紫極,喜乘白鶴下崑崙。休將教主欺吾黨,劫運迴環已萬源。」
      話說太乙真人曰:「石磯,你說你的道德清高,你乃截教,我乃闡教,因吾輩一千五百年不曾斬卻三尸,犯了殺戒,故此降生人間,有征誅殺伐,以完此劫數。今成湯合滅,周室當興,玉虛封神,應享人間富貴。當時三教僉押『封神榜』,吾師命我教下徒眾,降生出世,輔佐明君。哪吒乃靈珠子下世,輔姜子牙而滅成湯,奉的是元始掌教符命。就傷了你的徒弟,乃是天數。你怎言包羅萬象,遲早飛昇。似你等無憂無慮,無辱無榮,正好修持,何故輕動無名,自傷雅道。」石磯娘娘忍不住心頭火,喝曰:「道同一理,怎見高低?」太乙真人曰:「道雖一理,各有所陳。你且聽吾分剖:
        交光日月鍊金英,一顆靈珠透室明。擺動乾坤知道力,避移生死見功成。
        逍遙四海留蹤跡,歸在三清立姓名。直上五雲雲路穩,紫鸞硃鶴自來迎。」
      石磯娘娘大怒,手執寶劍望真人劈面砍來。太乙真人讓過,抽身復入洞中,取劍掛在手上,暗袋一物,望東崑崙山下拜:「弟子今在此山開了殺戒。」拜罷,出洞指石磯曰:「你根源淺薄,道行難堅,怎敢在我乾元山自恃凶暴!」石磯又一劍砍來。太乙真人用劍架住,口稱:「善哉!」──石磯乃一頑石成精,採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得道數千年,尚未成正果;今逢大劫,本像難存,故到此山。一則石磯數盡;二則哪吒該在此處出身。天數已定,怎能避躲。石磯娘娘與太乙真人往來衝突,翻騰數轉,二劍交架,未及數合,只見雲彩輝輝,石磯娘娘將八卦龍鬚帕丟起空中,欲傷真人。真人笑曰:「萬邪豈能侵正。」真人口中念念有詞,用手一指:「此物不落,更待何時?」八卦帕落將下來。石磯大怒,臉變桃花,劍如雪片。太乙真人曰:「事到其間,不得不行。」真人將身一躍,跳出圈子外來,將九龍神火罩拋起空中。石磯見罩,欲避不出,已罩在裏面。
      且說哪吒看見師父用此物罩了石磯,歎曰:「早將此物傳我,也不費許多力氣。」哪吒出洞口來見師父。太乙真人回頭,看見徒弟來:「呀!這頑皮,他看見此罩,畢竟要了。但如今他還用不著,待子牙拜將之後,方可傳他。」真人忙叫:「哪吒,你快去!四海龍君奏准玉帝,來拿你父母了。」哪吒聽得此言,滿眼垂淚,懇求真人曰:「望師父慈悲弟子一雙父母!子作災殃,遺累父母,其心何安。」道罷,放聲大哭。真人見哪吒如此,乃附耳曰:「……如此如此。可救你父母之厄。」哪吒叩謝,借土遁往陳塘關來。不表。
      且說太乙真人罩了石磯,石磯在罩內不知東西南北。真人用兩手一拍,那罩內騰騰焰起,烈烈光生,九條火龍盤繞──此乃三昧神火燒煉石磯。一聲雷響,把娘娘真形煉出,乃是一塊頑石。此石生於天地玄黃之外,經過地水火風,煉成精靈;今日天數已定,合於此地而死,故現其真形。此是太乙真人該開殺戒。真人收了神火罩,又收乾坤圈、混天綾,進洞。不表。
      且說哪吒飛奔陳塘關來,只見帥府前人聲擾攘。眾家將見公子來了,忙報李靖曰:「公子回來了。」四海龍王敖光、敖順、敖明、敖吉正看間,只見哪吒厲聲叫曰:「『一人行事一人當』,我打死敖丙、李艮,我當償命,豈有子連累父母之理!」乃對敖光曰:「我一身非輕,乃靈珠子是也。奉玉虛符命,應運下世。我今日剖腹、剜腸、剔骨肉,還於父母,不累雙親。你們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齊到靈霄殿見天王,我自有話說。」敖光聽見此言:「也罷!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四海龍王便放了李靖夫婦。哪吒便右手提劍,先去一臂膊,後自剖其腹,剜腸剔骨,散了七魂三魄,一命歸泉。四龍王據哪吒之言回旨。不表。
      殷夫人見哪吒屍骸,用棺木盛了埋葬。不表。
      且說哪吒魂無所依,魄無所倚──他原是寶貝化現,借了精血,故有魂魄。哪吒飄飄蕩蕩,隨風而至,逕到乾元山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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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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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5 |

    第十四回 哪吒現蓮花化身

      詩曰:
        仙家法力玅難量,起死回生有異方。一粒丹砂歸命寶;幾根荷葉續魂湯。
        超凡不用骯髒骨,入聖須尋返魄香。從此開疆歸聖主,岐周事業借匡襄。
      且說金霞童兒進洞來,啟太乙真人曰:「師兄杳杳冥冥,飄飄蕩蕩,隨風定止,不知何故。」真人聽說,早解其意,忙出洞來。真人吩咐哪吒:「此處非汝安身之所。你回到陳塘關,托一夢與你母親,離關四十里,有一翠屏山,山上有一空地,令你母親造一座哪吒行宮,你受香煙三載,又可立於人間,輔佐真主。可速去,不得遲誤!」哪吒聽說,離了乾元山往陳塘關來。正值三更時分,哪吒來到香房,叫:「母親,孩兒乃哪吒也。如今我魂魄無棲,望母親念為兒死得好苦,離此四十里,有一翠屏山上,與孩兒建立行宮,使我受些香煙,好去托生天界。孩兒感母親之慈德甚於天淵。」夫人醒來,卻是一夢。夫人大哭。李靖問曰:「夫人為何啼哭?」夫人把夢中事說了一遍。李靖大怒曰:「你還哭他!他害我們不淺。常言『夢隨心生,』只因你思想他,便有許多夢魂顛倒,不必疑惑。」夫人不言。且說次日又來托夢;三日又來。夫人合上眼,殿下就站立面前。不覺五七日之後,哪吒他生前性格勇猛,死後魂魄也是驍雄,遂對母親曰:「我求你數日,你全不念孩兒苦死,不肯造行宮與我,我便吵你個六宅不安!」夫人醒來,不敢對李靖說。夫人暗著心腹人,與些銀兩,往翠屏山興工破土,起建行宮,造哪吒神像一座,旬月功完。哪吒在此翠屏山顯聖,感動萬民,千請千靈,萬請萬應,因此廟宇軒昂,十分齊整。但見:
        行宮八字粉牆開,硃戶銅環左右排。碧瓦雕簷三尺水,數株檜柏兩重台。神廚寶座金粧就,龍鳳幡幢瑞色裁。帳幔懸鉤吞半月,猙獰鬼判立塵埃。沉檀嬝嬝煙結鳳,逐日紛紛祭祀來。
      哪吒在翠屏山顯聖,四方遠近居民,俱來進香,紛紛如蟻,日盛一日,往往不斷。祈福禳災,無不感應。不覺鳥飛兔走,似箭光陰,半載有餘。
      且說李靖因東伯姜文煥為父報仇,調四十萬人馬,遊魂關大戰竇榮,榮不能取勝。李靖在野馬嶺操演三軍,緊守關隘。一日回兵往翠屏山過,李靖在馬上看見往往來來,扶老攜幼,進香男女,紛紛似蟻,人煙湊積。李靖在馬上問曰:「這山乃翠屏山,為何男女紛紛,絡繹不絕?」軍政官對曰:「半年前,有一神道在此感應顯聖,千請千靈,萬請萬應,祈福福至,禳患患除;故此驚動四方男女進香。」李靖聽罷,想起了,問中軍官:「此神何姓何名?」中軍回曰:「是哪吒行宮。」李靖大怒,傳令:「安營!待我上山進香。」人馬站立,李靖縱馬往山上來進香,男女閃開。李靖縱馬逕至廟前,只見廟門高懸一扁,書「哪吒行宮」四字。進得廟來,見哪吒形相如生,左右站立鬼判。李靖指而罵曰:「畜生!你生前擾害父母,死後愚弄百姓!」罵罷,提六陳鞭,一鞭把哪吒金身打的粉碎。李靖怒發,復一腳蹬倒鬼判。傳令:「放火,燒了廟宇。」吩咐進香萬民曰:「此非神也,不許進香。」嚇得眾人忙忙下山。李靖上馬,怒氣不息。有詩為證,詩曰:
        雄兵纔至翠屏疆,忽見黎民日進香。鞭打金身為粉碎,腳蹬鬼判也遭殃。
        火焚廟宇騰騰焰,煙透長空烈烈光。只因一氣沖牛斗,父子參商有戰場。
      話說李靖兵進陳塘關帥府下馬,傳令:「將人馬散了。」李靖進後廳,殷夫人接見。李靖罵曰:「你生的好兒子,還遺害我不少,今又替他造行宮,煽惑良民。你要把我這條玉帶送了纔罷!如今權臣當道,況我不與費仲、尤渾二人交接,倘有人傳至朝歌,奸臣參我假降邪神,白白的斷送我數載之功。這樣事俱是你婦人所為!今日我已燒毀廟宇。你若再與他起造,那時我也不與你好休!」
      且不言李靖;再表哪吒那一日出神,不在行宮;及至回來,只見廟宇無存,山紅土赤,煙焰未滅,兩個鬼判,含淚來接。哪吒問曰:「怎的來?」鬼判答曰:「是陳塘關李總兵突然上山,打碎金身,燒毀行宮,不知何故。」哪吒曰:「我與你無干了,骨肉還於父母,你如何打我金身,燒我行官,令我無處棲身?」心上甚是不快。沉思良久:「不若還往乾元山走一遭。」哪吒受了半年香煙,已覺有些形聲,一時到了高山,至於洞府。金霞童兒引哪吒見太乙真人。真人曰:「你不在行宮接受香火,你又來這裏做甚麼?」哪吒跪訴前情:「被父親將泥身打碎,燒毀行宮。弟子無所依倚,只得來見師父,望祈憐救。」真人曰:「這就是李靖的不是。他既還了父母骨肉,他在翠屏山上,與你無干;今使他不受香火,如何成得身體。況姜子牙下山已快。也罷,既為你,就與你做件好事。」叫金霞童兒:「把五蓮池中蓮花摘二枝,荷葉摘三個來。」童子忙忙取了荷葉、蓮花,放於地下。真人將花勒下瓣兒,鋪成三才,又將荷葉梗兒折成三百骨節,三個荷葉,按上、中、下,按天、地、人。真人將一粒金丹放於居中,法用先天,氣運九轉,分離龍、坎虎,綽住哪吒魂魄,望荷、蓮裏一推,喝聲:「哪吒不成人形,更待何時!」只聽得韾一聲,跳起一個人來,面如傅粉,唇似塗硃,眼運精光,身長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蓮花化身,見師父拜倒在地。真人曰:「李靖毀打泥身之事,其實傷心。」哪吒曰:「師父在上,此仇決難干休!」真人曰:「你隨我桃園裏來。」真人傳哪吒火尖鎗,不一時已自精熟。哪吒就要下山報仇。真人曰:「鎗法好了,賜你腳踏風火二輪,另授靈符秘訣。」真人又付豹皮囊,囊中放乾坤圈、混天綾、金磚一塊:「你往陳塘關去走一遭。」哪吒叩首,拜謝師父,上了風火輪,兩腳踏定,手提火尖鎗,逕往關上來。詩曰:
        兩朵蓮花現化身,靈珠二世出凡塵。手提紫焰蛇矛寶;腳踏金霞風火輪。
        豹皮囊內安天下;紅錦綾中福世民。歷代聖人為第一,史官遺筆萬年新。
      話說哪吒來到陳塘關,逕進關來至帥府,大呼曰:「李靖早來見我!」有軍政官報入府內:「外面有三公子,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口稱老爺姓諱,不知何故,請老爺定奪。」李靖喝曰:「胡說!人死豈有再生之理!」言未了,只見又一起家人來報:「老爺如出去遲了,便殺進府來!」李靖大怒:「有這樣事!」忙提畫戟,上了青驄,出得府來。見哪吒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比前大不相同。李靖大驚,問曰:「你這畜生!你生前作怪,死後還魂,又來這裏纏擾!」哪吒曰:「李靖!我骨肉已交還與你,我與你無干礙,你為何往翠屏山鞭打我的金身,火燒我的行宮?今日拿你,報一鞭之恨!」把鎗愰一愰,劈腦刺來。李靖將畫戟相迎。輪馬盤旋,戟鎗並舉。哪吒力大無窮,三五合把李靖殺的馬仰人翻,力盡筋輸,汗流脊背。李靖只得望東南逃走。哪吒大叫曰:「李靖休想今番饒你!不殺你決不空回!」往前趕來。不多時,看看趕上。──哪吒的風火輪快,李靖馬慢。李靖心下著慌,只得下馬,借土遁去了。哪吒笑曰:「五行之術,道家平常,難道你土遁去了,我就饒你!」把腳一登,駕起風火二輪,只見風火之聲,如飛雲掣電,望前追赶。李靖自思:「今番趕上,被他一鎗刺死,如之奈何?」李靖見哪吒看看至近,正在兩難之際,忽然聽得有人作歌而來,歌曰:
        「清水池邊明月,綠柳隄畔桃花。別是一般清味,淩空幾片飛霞。」
      李靖看時,見一道童,頂著䯼巾,道袍大袖,麻履絲絛,來者乃九宮山白鶴洞普賢真人徒弟木吒是也。木吒曰:「父親,孩兒在此。」李靖看時,乃是次子木吒,心下方安。哪吒架輪正趕,見李靖同一道童講話。哪吒落下輪來。木吒上前,大喝一聲:「慢來!你這孽障好大膽!子殺父,忤逆亂倫。早早回去,饒你不死!」哪吒曰:「你是何人,口出大言?」木吒曰:「你連我也認不得!吾乃木吒是也。」哪吒方知是二哥,忙叫曰:「二哥,你不知其詳。」哪吒把翠屏山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這個是李靖的是,是我的是?」木吒大喝曰:「胡說!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哪吒又把「剖腹、刳腸,已將骨肉還他了,我與他無干,還有甚麼父母之情!」木吒大怒曰:「這等逆子!」將手中劍望哪吒一劍砍來。哪吒鎗架住曰:「木吒,我與你無仇,你站開了,待吾拿李靖報仇。」木吒大喝:「好孽障!焉敢大逆!」提劍來取。哪吒道:「這是大數造定,將生替死。」手中鎗劈面交還。輪步交加,弟兄大戰。哪吒見李靖站立一旁,又恐走了他,哪吒性急,將鎗挑開劍,用手取金磚望空打來。木吒不隄防,一磚正中後心,打了一交,跌在地下。哪吒登輪來取李靖。李靖抽身就跑。哪吒叫曰:「就趕到海島,也取你首級來,方泄吾恨!」李靖望前飛走,真似失林飛鳥,漏網游魚,莫知東南西北。往前又趕多時,李靖見事不好,自歎曰:「罷!罷!罷!想我李靖前生不知作甚孽障,致使仙道未成,又生出這等冤愆。也是合該如此,不若自己將刀戟刺死,免受此子之辱。」正待動手,只見一人叫曰:「李將軍切不要動手,貧道來!」信口作歌,歌曰:
        「野外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地?白雲深處為家。」
      作歌者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手執拂塵而來。李靖看見,口稱:「老師救末將之命!」天尊曰:「你進洞去,我這裏等他。」少刻,哪吒雄赳赳、氣昂昂,腳踏風火輪,持鎗趕至。看見一道者,怎生模樣:
        雙抓髻,雲分靄靄;水合袍,緊束絲絛。仙風道骨在逍遙,腹隱許多玄妙。
        玉虛宮元始門下,群仙首會赴蟠桃。全憑五氣煉成豪,天皇氏修仙養道。
      話說哪吒看見一道人站立山坡上,又不見李靖。哪吒問曰:「那道者可曾看見一將過去?」天尊曰:「方纔李將軍進我雲霄洞裏去了。你問他怎的?」哪吒曰:「道者,他是我的對頭。你好好放他出洞來,與你干休;若走了李靖,就是你替他戳三鎗。」天尊曰:「你是何人?這等狠,連我也要戳三鎗。」哪吒不知那道人是何等人,便叫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哪吒是也。你不可小覷了我。」天尊說:「我不曾聽見有甚麼太乙真人徒弟叫做哪吒!你在別處撒野便罷了,我這所在撒不的野。若撒一撒野,便拿去桃園內,弔三年,打二百扁拐。」哪吒那裏曉得好歹,將鎗一展,就刺天尊。天尊抽身就往本洞跑。哪吒踏輪來趕。天尊回頭,看見哪吒來的近了,袖中取一物,名曰:「遁龍樁」,又名「七寶金蓮」,望空丟起。只見風生四野,雲霧迷空,播土揚塵,落來有聲,把哪吒昏沉沉不知南北,黑慘慘怎認東西,頸項套一個金圈,兩只腿兩個金圈,靠著黃鄧鄧金柱子站著。哪吒及睜眼看時,把身子動不得了。天尊曰:「好孽障!撒的好野!」喚金吒:「把扁取來!」金吒忙取扁拐,至天尊面前稟曰:「扁拐在此。」天尊曰:「替我打!」金吒領師命,持扁拐把哪吒一頓扁拐,打的三昧真火七竅齊噴。天尊曰:「且住了。」同金吒進洞去了。哪吒暗想:「趕李靖到不曾趕上,倒被他打了一頓扁拐,又走不得。「哪吒切齒深恨,沒奈何,只得站立此間,氣沖牛斗。──看官:這個太乙真人明明送哪吒到此磨他殺性。真人已知此情。哪吒正煩惱時,只見那邊廂大袖寬袍,絲絛麻履,乃太乙真人來也。哪吒看見,叫曰:「師父!望乞救弟子一救!」連叫數聲,真人不理,走進洞去了。有白雲童兒報曰:「太乙真人在此。」天尊迎出洞來,對真人攜手笑曰:「你的徒弟,叫我訓教。」他二仙坐下。太乙真人曰:「貧道因他殺戒重了,故送他來磨其真性;孰知果獲罪於天尊。」天尊命金吒:「放了哪吒來。」金吒走到哪吒面前道:「你師父叫你。」哪吒曰:「你明明的奈何我,你弄甚麼障眼法兒,教我動展不得?你還來消遣我!」金吒笑曰:「你閉了目。」哪吒只得閉著眼。金吒將靈符畫畢,收了遁龍樁;哪吒急待看時,其圈、樁俱不見了。哪吒點頭道:「好,好,好,今日吃了無限大虧,且進洞去,見了師父,再做處置。」二人進洞來。哪吒看見打他的道人在左邊,師父在右邊。太乙真人曰:「過來,與你師伯叩頭!」哪吒不敢違拗師命,只得下拜。哪吒道:「謝打了。」轉身又拜師父。太乙真人叫:「李靖過來。」李靖倒身下拜。
      真人曰:「翠屏山之事,你也不該心量窄小,故此父子參商。」哪吒在旁只氣得面如火發,恨不的吞了李靖纔好。二仙早解其意。真人曰:「從今父子再不許犯顏。」吩咐李靖:「你先去罷。」李靖謝了真人,逕出來了。就把哪吒急的敢怒而不敢言,只在旁邊抓耳揉腮,長吁短歎。真人暗笑,曰:「哪吒,你也回去罷。好生看守洞府。我與你師伯下棋,一時就來。」哪吒聽見此言,心花兒也開了。哪吒曰:「弟子曉得。」忙忙出洞,踏起風火二輪,追趕李靖。往前趕有多時,哪吒看是李靖前邊駕著土遁,大叫:「李靖休走,我來了!」李靖看見,叫苦曰:「這道者可為失言!既先著我來,就不該放他下山,方是為我。今沒多時,便放他來趕我,這正是為人不終,怎生奈何?」只得往前避走。
      卻說李靖被哪吒趕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正在危急之際,只見山崗上有一道人,倚松靠石而言曰:「山腳下可是李靖?」李靖抬頭一看,見一道人,李靖曰:「師父,末將便是李靖。」道人曰:「為何慌忙?」靖曰:「哪吒追之甚急,望師父垂救!」道人曰:「快上崗來,站在我後面,待我救你。」李靖上崗,躲在道人之後,喘息未定,只見哪吒風火輪響,看看趕至崗下。哪吒看見兩人站立,便冷笑一番:「難道這一遭又吃虧罷!」踏著輪往崗上來。道者問曰:「來者可是哪吒?」哪吒答曰:「我便是。你這道人為何叫李靖站立在你後面?」道人曰:「你為何事趕他?」哪吒又把翠屏山的事說了一遍。道人曰:「你既在五龍山講明了,又趕他,是你失信也。」哪吒曰:「你莫管我們。今日定要拿他,以泄我恨!」道人曰:「你既不肯──」便對李靖曰:「你就與他殺一回與我看。」李靖曰:「老師,這畜生力大無窮,末將殺他不過。」道人站起來,把李靖一口啐,把脊背上打一巴掌:「你殺與我看。有我在此,不妨事。」李靖只得持戟刺來。哪吒持火尖鎗來迎。父子二人戰在山崗,有五六十回合。哪吒這一回被李靖殺的汗流滿面,遍體生津。哪吒遮架畫戟不住,暗自沉思:「李靖原殺我不過,方纔這道人啐他一口,撲他一掌,其中必定有些原故。我有道理:待我賣個破綻,一鎗先戳死道人,然後再拿李靖。」哪吒將身一躍,跳出圈子來,一鎗竟刺道人。道人把口一張,一朵白蓮花接住了火尖鎗。道人曰:「李靖,且住了。」李靖聽說,急架住火尖鎗。道人問哪吒曰:「你這孽障!你父子廝殺,我與你無仇,你怎的刺我一鎗!倒是我白蓮架住。不然我反被你暗算。這是何說?」哪吒曰:「先前李靖殺我不過,你叫他與我戰,你為何啐他一口,掌他一下。這分明是你弄鬼,使我戰不過他。我故此刺你一鎗,以泄其忿。」道人曰:「你這孽障,敢來刺我!」哪吒大怒,把鎗展一展,又劈腦刺來。道人跳開一旁,袖兒望上一舉,只見祥雲繚繞,紫霧盤旋,一物往下落來,把哪吒罩在玲瓏塔裏。道人雙手在塔上一拍,塔裏火發,把哪吒燒的大叫:「饒命!」道人在塔外問曰:「哪吒,你可認父親?」哪吒只得連聲答應:「老爺,我認是父親了。」道人曰:「既認父親,我便饒你。」道人忙收寶塔。哪吒睜眼一看,渾身上下,莫莫有燒壞些兒。哪吒暗思:「有這等的異事!此道人真是弄鬼!」道人曰:「哪吒,你既認李靖為父,你與他叩頭。」哪吒意欲不肯,道人又要祭塔;哪吒不得已,只得忍氣吞聲,低頭下拜,倘有不忿之色。道人曰:「還要你口稱『父親』。」哪吒不肯答應。道人曰:「哪吒,你既不稱『父親』,還是不服。再取金塔燒你!」哪吒著慌,連忙高叫:「父親,孩兒知罪了。」哪吒口內雖叫,心上實是不服,只是暗暗切齒,自思道:「李靖,你長遠帶著道人走!」道人喚李靖曰:「你且跪下,我秘受你這一座金塔。如哪吒不服,你便將此塔祭起燒他。」哪吒在旁,只是暗暗叫苦。道人曰:「哪吒,你父子從此和睦,久後俱係一殿之臣,輔佐明君,成其正果,再不必言其前事。哪吒,你回去罷。」哪吒見是如此,只得回乾元山去了。李靖跪而言曰:「老爺廣施道德,解弟子之危厄,請問老爺,高姓大名?那座名山?何處洞府?」道人曰:「貧道乃靈鷲山元覺洞燃燈道人是也。你修煉未成,合享人間富貴。今商紂失德,天下大亂,你且不必做官,隱於山谷之中,暫忘名利。待周武興兵,你再出來立功立業。」李靖叩首在地,回關隱跡去了。──道人原是太乙真人請到此間磨哪吒之性,以認父子之情。後來父子四人,肉身成聖,托塔天王乃李靖也。後人有詩曰:
        黃金造就玲瓏塔,萬道毫光透九重。不是燃燈施法力,難教父子復相從。
      此是哪吒二次出世於陳塘關。後子牙下山,正應文王羑里七載之事。不知後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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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崑崙山子牙下山

      詩曰:
        子牙此際落凡塵,白首牢騷類野人。幾度策身成老拙;三番涉世反相嗔。
        磻溪未入飛熊夢,渭水安知有瑞林。世際風雲開帝業,享年八百慶長春。
      話說崑崙山玉虛宮掌闡教道法元始天尊因門下十二弟子犯了紅塵之厄,殺罰臨身,故此閉宮止講;又因昊天上帝命仙首十二稱臣;故此三教並談,乃闡教、截教、人道三等,共編成三百六十五位成神,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布雨興雲、善惡之神。此時成湯合滅,周室當興;又逢神仙犯戒,元始封神,姜子牙享將相之福,恰逢其數,非是偶然。所以「五百年有王者起,其間必有名世者」,正此之故。
      一日,元始天尊坐八寶雲光座上,命白鶴童子:「請你師叔姜尚來。」白鶴童子往桃園中來請子牙,口稱:「師叔,老爺有請。」子牙忙至寶殿座前行禮曰:「弟子姜尚拜見。」天尊曰:「你上崑崙幾載了?」子牙曰:「弟子三十二歲上山,如今虛度七十二歲了。」天尊曰:「你生來命薄,仙道難成,只可受人間之福。成湯數盡,周室將興。你與我代勞,封神下山,扶助明主,身為將相,也不枉你上山修行四十年之功。此處亦非汝久居之地,可早早收拾下山。」子牙哀告曰:「弟子乃真心出家,苦熬歲月,今亦有年。修行雖是滾芥投針,望老爺大發慈悲,指迷歸覺,弟子情願在山苦行,必不敢貪戀紅塵富貴,望尊師收錄。」天尊曰:「你命緣如此,必聽於天,豈得違拗?」子牙戀戀難捨。有南極仙翁上前言曰:「子牙,機會難逢,時不可失;況天數已定,自難逃躲。你雖是下山,待你功成之時,自有上山之日。」子牙只得下山。子牙收拾琴劍衣囊,起身拜別師尊,跪而泣曰:「弟子領師法旨下山,將來歸著如何?」天尊曰:「子今下山,我有八句鈐偈,後日有驗。偈曰:「
        二十年來窘迫聯,耐心守分且安然。磻溪石上垂竿釣,自有高明訪子賢。
        輔佐聖君為相父,九三拜將握兵權。諸侯會合逢戊申,九八封神又四年。」
      天尊道:「罷,雖然你去,還有上山之日。」子牙拜辭天尊,又辭眾位道友,隨帶行囊,出玉虛宮。有南極仙翁送子牙,在麒麟崖吩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別了南極仙翁,自己暗思:「我上無叔伯、兄嫂,下無弟妹、子侄,叫我往那裏去?我似失林飛鳥,無一枝可棲。……」忽然想起:「朝歌有一結義仁兄宋異人,不若去投他罷。」子牙借土遁前來,早至朝歌。離南門三十五里,至宋家庄。子牙看門庭依舊,綠柳長存。子牙歎曰:「我離此四十載,不覺風光依舊,人面不同。」子牙到得門前,對看門的問曰:「你員外在家否?」管門人問曰:「你是誰?」子牙曰:「你只說故人姜子牙相訪。」庄童來報員外:「外邊有一故人姜子牙相訪。」宋異人正算帳,聽見子牙來,忙忙迎出庄來,口稱:「賢弟,如何數十載不通音問?」子牙連應曰:「不才弟有。」二人攜手相攙,至於草堂,各施禮坐下。異人曰:「常時渴慕,今日重逢,幸甚,幸甚!」子牙曰:「自別仁兄,實指望出世超凡,奈何緣淺分薄,未遂其志。今到高庄,得會仁兄,乃尚之幸。」異人忙吩咐收拾飯食,又問曰:「是齋?是葷?」子牙曰:「既出家,豈有飲酒吃葷之理。弟是吃齋。」宋異人曰:「酒乃瑤池玉液,洞府瓊漿,就是神仙也赴蟠桃會,酒吃些兒無妨。」子牙曰:「仁兄見教,小弟領命。」二人懽飲。異人曰:「賢弟上崑崙多少年了?」子牙曰:「不覺四十載。」異人歎曰:「好快!賢弟在山可曾學些甚麼?」子牙曰:「怎麼不學?不然所作何事?」異人曰:「學些甚麼道術?」子牙曰:「挑水,澆松,種桃,燒火,搧爐,煉丹。」異人笑曰:「此乃僕傭之役,何足掛齒。今賢弟既回來,不若尋些事業,何必出家。就在我家同住,不必又往別處去。我與你相知,非比別人。」子牙曰:「正是。」異人曰:「古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賢弟,也是我與你相處一場,明日與你議一門親,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失姜姓之後。」子牙搖手曰:「仁兄,此事且再議。」二人談講至晚,子牙就在宋家庄住下。
      話說宋異人二日早起,騎了驢兒往馬家庄上來議親。異人到庄,有庄童報與馬員外曰:「有宋員外來拜。」馬員外大喜,迎出門來,便問:「員外是那陣風兒刮將來?」異人曰:「小侄特來與令愛議親。」馬員外大悅,施體坐下。茶罷,員外問曰:「賢契,將小女說與何人?」異人曰:「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別號飛熊,與小侄契交通家,因此上這一門親正好。」馬員外曰:「賢契主親,並無差遲。」宋異人取白金四錠以為聘資,馬員外收了,忙設酒席款待異人,抵暮而散。且說子牙起來,一日不見宋異人,問庄童曰:「你員外那裏去了?」庄童曰:「早晨出門,想必討帳去了。」不一時,異人下了牲口,子牙看見,迎門接曰:「長兄那裏回來?」異人曰:「恭喜賢弟!」子牙問曰:「小弟喜從何至?」異人曰:「今日與你議親,正是相逢千里,會合姻緣。」子牙曰:「今日時辰不好。」異人曰:「陰陽無忌,吉人天相。」子牙曰:「是那家女子?」異人曰:「馬洪之女,才貌兩全,正好配賢弟;還是我妹子,人家六十八歲黃花女兒。」異人治酒與子牙賀喜。二人飲罷,異人曰:「可擇一良辰娶親。」子牙謝曰:「承兄看顧,此德怎忘。」乃擇選良時吉日,迎娶馬氏。宋異人又排設酒席,邀庄前、庄後鄰舍,四門親友,慶賀迎親。其日馬氏過門,洞房花燭,成就夫妻。正是:天緣遇合,不是偶然。有詩曰:
        離卻崑崙到帝邦,子牙今日娶妻房。六十八歲黃花女,稀壽有二做新郎。
      話說子牙成親之後,終日思慕崑崙,只慮大道不成,心中不悅,那裏有心情與馬氏暮樂朝歡。馬氏不知子牙心事,只說子牙是無用之物。不覺過了兩月。馬氏便問子牙曰:「宋伯伯是你姑表弟兄?」子牙曰:「宋兄是我結義兄弟。」馬氏曰:「原來如此。便是親生弟兄,也無有不散的筵席。今宋伯伯在,我夫妻可以安閑自在;倘異日不在,我和你如何處?常言道:『人生天地間,以營運為主。』我勸你做些生意,以防我夫妻後事。」子牙曰:「賢妻說的是。」馬氏曰:「你會做些甚麼生理?」子牙曰:「我三十二歲在昆崙學道,不識甚麼世務生意,只會編笊篱。」馬氏曰:「就是這個生意也好。況後園又有竹子,砍些來,劈些篾,編成笊篱,往朝歌城賣些錢鈔,大小都是生意。」子牙依其言,劈了篾子,編了一擔笊篱,挑到朝歌來賣。從早至午,賣到未末申初,也賣不得一個。子牙見天色至申時,還要挑著走三十五里,腹內又餓了,只得奔回。一去一來,共七十里路,子牙把肩頭都壓腫了。回到門前,馬氏看時,一擔去,還是一擔來。正待問時,只見子牙指馬氏曰:「娘子,你不賢。恐怕我在家閑著,叫我賣笊篱,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如何賣了一日,一個也賣不得,倒把肩頭壓腫了?」馬氏曰:「笊篱乃天下通用之物,不說你不會賣,反來假報怨!」夫妻二人語去言來,犯顏嘶嚷。宋異人聽得子牙夫婦吵囔,忙來問子牙曰:「賢弟,為何事夫妻相爭?」子牙把賣笊篱事說了一遍。異人曰:「不要說是你夫妻二人,就有三二十口,我也養得起。你們何必如此?」馬氏曰:「伯伯雖是這等好意,但我夫妻日後也要歸著,難道束手待斃。」宋異人曰:「弟婦之言也是,何必做這個生意;我家倉裏麥子生芽,可叫後生磨些麵,賢弟可挑去貨賣,卻不強如編笊篱。」子牙把籮擔收拾,後生支起磨來,磨了一擔乾麵,子牙次日挑著進朝歌貨賣。從四門都走到了,也賣不得一觔。腹內又饑,擔子又重,只得出南門,肩頭又痛。子牙歇下了擔兒,靠著城墻坐一坐,少憩片時。自思運蹇時乖,作詩一首,詩曰:「
        四入崑崙訪道玄,豈知緣淺不能全!紅塵黯黯難睜眼;浮世紛紛怎脫肩。
        借得一枝棲止處,金枷玉鎖又來纏。何時得遂平生志,靜坐溪頭學老禪。」
      話說子牙坐了一會,方纔起身。只見一個人叫:「賣麵的站著!」子牙說:「發利市的來了。」歇下擔子。只見那人走到面前,子牙問曰:「要多少麵?」那人曰:「買一文錢的。」子牙又不好不賣,只得低頭撮麵。不想子牙不是久挑擔子的人,把肩擔拋在地傍,繩子撒在地下;此時因紂王無道,反了東南四百鎮諸侯,報來甚是緊急;武成王日日操練人馬,因放散營炮響,驚了一騎馬,溜繮奔走如飛。子牙彎著腰撮麵,不曾隄防,後邊有人大叫曰:「賣麵的,馬來了!」子牙忙側身,馬已到了。擔上繩子鋪在地下,馬來的急,繩子套在馬七寸上,把兩籮麵拖了五六丈遠,麵都潑在地下,被一陣狂風將麵刮個乾淨。子牙急搶麵時,渾身俱是麵裹了。買麵的人見這等模樣,就去了。子牙只得回去。一路嗟歎,來到庄前。馬氏見子牙空籮回來,大喜:「朝歌城乾麵這等賣的。」子牙到了馬氏跟前,把籮擔一丟,罵曰:「都是你這賤人多事!」馬氏曰:「乾麵賣的乾淨是好事,反來罵我!」子牙曰:「一擔麵挑至城裏,何嘗賣得,至下午纔賣一文錢。」馬氏曰:「空籮回來,想必都賒去了。」子牙氣沖沖的曰:「因被馬溜繮,把繩子絆住腳,把一擔麵帶潑了一地;天降狂風,一陣把麵都吹去了。都不是你這賤人惹的事!」馬氏聽說,把子牙劈臉一口啐道:「不是你無用,反來怨我,真是飯囊衣架,惟知飲食之徒!」子牙大怒:「賤人女流,焉敢啐侮丈夫!」二人揪扭一堆。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叔叔卻為何事與嬸嬸爭競?」子牙把賣麵的事說了一遍。異人笑曰:「擔把麵能值幾何,你夫妻就這等起來。賢弟同我來。」子牙同異人往書房中坐下。子牙曰:「承兄雅愛,提攜小弟。弟時乖運蹇,做事無成,實為有愧!」異人曰:「人以運為主,花逢時發,古語有云:『黃河尚有澄清日,豈可人無得運時?』賢弟不必如此。我有許多夥計,朝歌城有三五十座酒飯店,俱是我的。待我邀眾朋友來,你會他們一會,每店讓你開一日,週而復始,輪轉作生涯,卻不是好。」子牙作謝道:「多承仁兄抬舉。」異人隨將南門張家酒飯店與子牙開張。朝歌南門乃是第一個所在,近教場,各路通衢,人煙湊積,大是熱鬧。其日做手多宰豬羊,蒸了點心,收拾酒飲齊整,子牙掌櫃,坐在裏面。一則子牙乃萬神總領,一則年庚不利,從早晨到巳牌時候,鬼也不上門。及至午時,傾盆大雨,黃飛虎不曾操演,天氣炎熱,豬羊餚饌,被這陣暑氣一蒸,登時臭了,點心餿了,酒都酸了。子牙坐得沒趣,叫眾把持:「你們把酒餚都吃了罷,再過一時可惜了。」子牙作詩曰:
        「皇天生我出塵寰,虛度風光困世間。鵬翅有時騰萬里,也須飛過九重山。」當時子牙至晚回來。異人曰:「賢弟,今日生意如何?」子牙曰:「愧見仁兄!今日折了許多本錢,分文也不曾賣得下來。」異人歎曰:「賢弟不必惱,守時候命,方為君子。總來折我不多,再做區處,別尋道路。」異人怕子牙著惱,兌五十兩銀子,叫後生同子牙走積場,販賣牛、馬、豬、羊:「難道活東西也會臭了。」子牙收拾去賣豬、羊,非止一日。那日販賣許多豬、羊,趕往朝歌來賣。此時因紂王失政,妲己殘害生靈,奸臣當道,豺狼滿朝,故此天心不順,旱潦不均,朝歌半年不曾下雨。天子百姓祈禱,禁了屠沽,告示曉諭軍民人等,各門張掛。子牙失於打點,把牛、馬、豬、羊往城裏趕,被看門役叫聲:「違禁犯法,拿了!」子牙聽見,就抽身跑了。牛馬牲口,俱被入官。子牙只得束手歸來。異人見子牙慌慌張張,面如土色,急問子牙曰:「賢弟為何如此?」子牙長吁歎曰:「屢蒙仁兄厚德,件件生意俱做不著,致有虧折。今販豬羊,又失打點,不知天子祈雨,斷了屠沽,違禁進城,豬、羊、牛、馬入官,本錢盡絕,使姜尚愧身無地。奈何!奈何!」宋異人笑曰:「幾兩銀子入了官罷了,何必惱他。今煮得酒一壺與你散散悶懷,到我後花園去。」──子牙時來運至,後花園先收五路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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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6 |

    第十六回 子牙火燒琵琶精

      詩曰:
        妖孽頻興國勢闌,大都天意久摧殘。休言怪氣侵牛斗,且俟精靈殺豸冠。
        千載修持成往事,一朝被獲若為歡。當時不遇天仙術,安得琵琶火後看。
      話說子牙同異人來到後花園,週圍看了一周,果然好個所在。但見;
        墻高數仞,門壁清幽。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牡丹亭對玩花樓,芍藥圃連鞦韆架。荷花池內,來來往往錦鱗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戲。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樂守天年娛晚景。
      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後園散悶,子牙自不曾到此處,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這一塊空地,怎的不起五間樓?」異人曰:「起五間樓怎說?」子牙曰:「小弟無恩報兄,此處若起做樓,按風水有三十六條玉帶,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異人曰:「賢弟也知風水?」子牙曰:「小弟頗知一二。」異人曰:「不瞞賢弟說,此處也起造七八次,造起來就燒了,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擇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壓壓邪氣,自然無事。」異人信子牙之言,擇日興工破土,起造樓房。那日子時上梁,異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裏坐定等候,看是何怪異。不一時,狂風大作,走石飛砂,播土揚塵,火光影裏見些妖魅,臉分五色,猙獰怪異,怎見得:
        狂風大作,惡火飛騰。煙繞處,黑霧濛濛;火起處,千團紅焰。臉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黃;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萬道。風逞火勢,忽喇喇走萬道金蛇;火繞煙迷,赤律律天黃地黑。山紅土赤,煞時間萬物齊崩;閃電光輝,一會家千門盡倒。正是:妖氣烈火沖霄漢,方顯龍岡怪物兇。
      話說子牙在牡丹亭裏,見風火影裏,五個精靈作怪。子牙忙披髮仗劍,用手一指,把劍一揮,喝聲:「孽畜不落,更待何時!」再把手一放,雷鳴空中,把五個妖物慌忙跪倒,口稱:「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駕臨,望乞全生,施放大德!」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毀樓房數次,兇心不息;今日罪惡貫盈,當受誅戮。」道罷,提劍向前就斬妖怪。眾怪哀告曰:「上仙,道心無處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時冒瀆天顏,望乞憐赦。今一旦誅戮,可憐我等數年功行,付於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許在此擾害萬民。你五畜受吾符命,逕往西岐山,久後搬泥運土,聽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頭,逕往岐山去了。
      不說子牙壓星收妖,且說那日是上梁吉日,三更子時,前堂異人待匠,馬氏同姆姆孫氏往後園暗暗看子牙做何事。二人來至後園,只聽見子牙吩咐妖怪。馬氏對孫氏曰:「大娘,你聽聽,子牙自己說話。這樣人一生不長進。說鬼話的人,怎得有昇騰日子。」馬氏氣將起來,走到子牙面前,問子牙曰:「你在這裏與誰講話?」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纔壓妖。」馬氏曰:「自己說鬼話,壓甚麼妖!」子牙曰:「說與你也不知道。」馬氏正在園中與子牙分辨,子牙曰:「你那裏曉得甚麼,我善能風水,又識陰陽。」馬氏曰:「你可會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無處開一命館。」正言之間,宋異人見馬氏、孫氏與子牙說話,異人曰:「賢弟,方纔雷響,你可曾見些甚麼?」子牙把收妖之事說了一遍。異人謝曰:「賢弟這等道術,不枉修行一番。」孫氏曰:「叔叔會算命,卻無處開一命館。不知那所在有便房,把一間與叔叔開館也好。」異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門最熱鬧,叫後生收拾一間房子,與子牙去開命館,這個何難。」卻說安童將南門房子不日收拾齊整,貼幾副對聯,左邊是「只言玄妙一團理」,右邊是「不說尋常半句虛。」裏邊又有一對聯云:「一張鐵嘴,識破人問凶與吉;兩隻怪眼,善觀世上敗和興。」上席又一幅云:「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子牙選吉日開館。不覺光陰燃指,四、五個月不見算命卦帖的來。
      只見那日有一樵子,姓劉名乾,挑著一擔柴往南門來。忽然看見一命館,劉乾歇下柴擔,念對聯,念到:「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劉乾原是朝歌破落戶,走進命館來,看見子牙伏案而臥,劉乾把桌子一拍。子牙諕了一驚,揉眉擦眼,看時,那一人身長丈五,眼露兇光。子牙曰:「兄起課,是相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別號飛熊。」劉乾曰:「且問先生『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對聯怎麼講?」子牙曰:「『袖裏乾坤大』乃知過去未來,包羅萬象;『壺中日月長』有長生不死之術。」劉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過去未來,想課是極準的了。你與我起一課,如準,二十文青蚨;如不準,打幾拳頭,還不許你在此開館。」子牙暗想:「幾個月全無生意,今日撞著這一個,又是撥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封帖來。」劉乾取了一個卦帖兒,遞與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纔準。」劉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寫四句在帖兒上,只管去。」上面寫著:「一直往南走,柳陰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個點心、兩碗酒。」劉乾看罷:「此卦不準。我賣柴二十餘年,那個與我點心酒吃;論起來,你的不準。」子牙曰:「你去,包你準。」劉乾擔著柴,逕往南走;果見柳樹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來!」劉乾暗想:「好課!果應其言。」老者曰:「這柴要多少錢?」劉乾答應:「要一百文。」──少討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乾的好,綑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罷。勞你替我拿拿進來。」劉乾把柴拿在門裏,落下柴葉來。劉乾愛乾淨,取掃帚把地下掃得光光的,方纔將尖擔繩子收拾停當等錢。老者出來,看見地下乾淨:「今日小勤謹。」劉乾曰:「老丈,是我掃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兒畢姻,遇著你這好人,又賣的好柴。」老者說罷,往裏邊去,只見一個孩子,捧著四個點心、一壺酒、一個碗:「員外與你吃。」劉乾歎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這酒滿滿的斟一碗,那一碗淺些,也不算他準。」劉乾斟滿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樣不差。
      劉乾吃了酒,見老者出來,劉乾曰:「多謝員外。」老者拿兩封錢出來,先遞一百文與劉乾曰:「這是你的柴錢。」又將二十大錢遞與劉乾曰:「今日是我小兒喜辰,這是與你做喜錢,買酒吃。」就把劉乾驚喜無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著尖擔,逕往姜子牙命館來。早晨有人聽見劉乾言語不好,眾人曰:「姜先生,這劉大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準,你去罷。」子牙曰:「不妨。」眾人俱在這裏閑站,等劉乾來。
      不一時,只見劉乾如飛前來。子牙問曰:「卦準不準?」劉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準課!朝歌城中有此高人,萬民有福,都知趨吉避凶!」子牙曰:「課既準了,取謝儀來。」劉乾曰:「二十文其實難為你,輕你。」口裏只管念,不見拿出錢來。子牙曰:「課不準,兄便說閑話;課既準,可就送我課錢。如何只管口說!」劉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還虧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來。」劉乾站在簷前,只見南門那邊來了一個人,腰束皮挺帶,身穿布衫,行走如飛,劉乾趕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劉乾曰:「不為別事,扯你算個命兒。」那人曰:「我有緊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劉乾曰:「此位先生,課命準的好,該照願他一命。況舉醫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個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劉乾大怒:「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劉乾曰:「你既不算,我與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裏跑。眾人曰:「那朋友,劉大哥分上,算個命罷!」那人說:「我無甚事,怎的算命?」劉乾道:「算若不準,我替你出錢;若準,你還要買酒請我。」那人無法,見劉乾凶得緊,只得進子牙命館來。那人是個公差有緊急事,等不的算八字:「看個卦罷。」扯下一個帖兒來與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甚麼用?」那人曰:「催錢糧。」子牙曰:「卦帖批與你去自驗。此卦逢於艮,錢糧不必問。等候你多時,一百零三錠。」那人接了卦帖,問曰:「先生,一課該幾個錢?」劉乾曰:「這課比眾不同,五錢一課。」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麼定價?」劉乾曰:「不準包回換。五錢一課,還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誤了公事,只得稱五錢銀子去了。劉乾辭謝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願。」眾人在子牙命館門前,看那催錢糧的如何。過了一時辰,那人押錢糧,到子牙命館門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錠。真不負五錢一課!」子牙從此時來,轟動一朝歌。軍民人等,俱來算命看課,五錢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銀子。馬氏歡喜,異人遂心。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後,遠近聞名,都來推算,不在話下。
      且說南門外軒轅墳中,有個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來看妲己,便在宮中夜食宮人。御花園太湖石下,白骨現天。琵琶精看罷出宮,欲回巢穴,駕著妖光,逕往南門過,只聽得哄哄人語,擾嚷之聲。妖精撥開妖光看時,卻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與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變作一個婦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曰:「列位君子讓一讓,妾身算一命。」紂時人老誠,兩邊閃開。子牙正看命,見一婦人來的蹊蹺。子牙定睛觀看,認得是個妖精,暗思:「好孽畜!也來試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時!」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親』,先讓這小娘子算了去,然後依次算來。」眾人曰:「也罷,我們讓他先算。」妖精進了裏面坐下。子牙曰:「小娘子,借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難道也會風鑑?」子牙曰:「先看相,後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遞與子牙看。子牙一把將妖精的寸關尺脈揝住,將丹田中先天元氣,運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釘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著。婦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著,這是何說!」旁人且多不知奧妙,齊齊大呼:「姜子牙,你年紀老大,怎幹這樣事!你貪愛此女姿色,對眾欺騙,此乃天子日月腳下,怎這等無知,實為可惡!」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眾人大喝曰:「好胡說!明明一個女子,怎說是妖精。」外面圍看的擠嚷不開。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難分。我既在此,當除妖怪,顯我姓名。」子牙手中無物,止有一紫石硯臺,用手抓起石硯,照妖精頂上響一聲,打得腦漿噴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還揝住了脈門,使妖精不得變化。兩邊人大叫:「莫等他走了!」眾人齊喊:「算命的打死人!」重重疊疊圍住了子牙命館。不一時,打路的來,乃是亞相比干乘馬來到,問左右:「為何眾人喧嚷?」眾人齊說:「丞相駕臨,拿姜尚去見丞相爺!」比干勒住馬,問:「甚麼事?」內中有個抱不平的人跪下:「啟老爺;此間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適間有一個女子前來算命,他見女子姿色,便欲欺騙。女子貞潔不從,姜尚陡起兇心,提起石硯,照頂上一下打死,可憐血濺滿身,死於非命。」比干聽眾口一辭,大怒,喚左右:「拿來!」子牙一隻手拖住妖精,拖到馬前跪下。比干曰:「看你皓頭白鬚,如何不知國法,白日欺姦,女子良婦不從,為何執硯打死!人命關天,豈容惡黨!勘問明白,以正大法。」子牙曰:「老爺在上,容姜尚稟明。姜尚自幼讀書守禮,豈敢違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見妖氣貫於宮中,災星歷遍天下,小人既在輦轂之下,感當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滅怪,蕩魔驅邪,以盡子民之志。此女實是妖怪,怎敢為非。望老爺細察,小民方得生路。」旁邊眾人,齊齊跪下:「老爺,此等江湖術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詐,蔽惑老爺,眾人經目,明明欺騙不從,逞兇打死;老爺若聽他言,可憐女子啣冤,百姓負屈!」比干見眾口難調,又見子牙拿住婦人手不放,此干問曰:「那姜尚,婦人已死,為何不放他手,這是何說?」子牙答曰:「小人若放他手,妖精去了,何以為證。」比干聞言,吩咐眾民:「此處不可辨明,待吾啟奏天子,便知清白。」眾民圍住子牙;子牙拖著妖精,往午門來。比干至摘星樓候旨。紂王宣比干見。比干進內,俯伏啟奏。王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過南門,有一術士算命,只見一女子算命,術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將石硯打死。眾民不服,齊言術士愛女子姿色,強姦不從,行兇將女子打死。臣據術士之言,亦似有理。然眾人之言,又是經目可證。臣請陛下旨意定奪。」妲己在後聽見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罷了,算甚麼命!今遇惡人打死,我必定與你報讎!」妲己出見紂王:「妾身奏聞陛下,亞相所奏,真假難辨。主上可傳旨,將術士連女子拖至摘星樓下,妾身一觀,便知端的。」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旨:「命術士將女子拖於摘星樓見駕。」旨意一出,子牙將妖精拖至摘星樓。子牙俯伏階下,右手揝住妖精不放。紂王在九曲雕欄之外,王曰:「階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訪名師,秘授陰陽,善識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門求食,不意妖氛作怪,來惑小民。被尚看破天機,勦除妖精於朝野,滅怪靜其宮闕。姜尚一則感皇王都城覆載之恩,報師傳秘授不虛之德。」王曰:「朕觀此女,乃是人像,並非妖邪,何無破綻?」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現形,可取柴數擔,煉此妖精,原形自現。」天子傳旨;搬運柴薪至於樓下。子牙將妖精頂上用符印鎮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服解開,前心用符,後心用印,鎮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來。好火!但見:
        濃煙籠地角,黑霧鎖天涯。積風生烈焰,赤火冒紅霞。風乃火之師;火乃風之帥。風仗火行兇;火以風為害。滔滔烈火,無風不能成形;蕩蕩狂風,無火焉能取勝。風隨火勢,須臾時燎徹天關;火趁風威,頃刻間燒開地戶。金蛇串遶,難逃火炙之殃;烈焰圍身,大難飛來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煉丹爐,一塊火光連地滾。
      子牙用火煉妖精,燒煉兩個時辰,上下渾身,不曾燒枯了些兒。紂王問亞相比干曰:「朕觀烈火焚燒兩個時辰,渾身也不焦爛,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終是何物作怪。」王曰:「卿問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樓,問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現真形,這也不難。」子牙用三昧真火燒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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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16 |

    第十七回 蘇坦己置造蠆盆

      詩曰:
        蠆盆極惡已滿天,宮女無辜血肉朘。媚骨己無埋玉處,芳魂猶帶穢腥羶。
        故園有夢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氣漫漫天應慘,周家世業更安然。
      話說子牙用三昧真火燒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從眼、鼻、口中噴將出來,乃是精、氣、神煉成三昧,養就離精,與凡火共成一處,此妖精怎麼經得起!妖精在火光中,爬將起來,大叫曰:「姜子牙,我與你無冤無讎,怎將三昧真火燒我?」紂王聽見火裏妖精說話,嚇的汗流浹背,目瞪痴呆。子牙曰:「陛下,請駕進樓,雷來了。」子牙雙手齊放,只見霹靂交加,一聲響喨,火滅煙消,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紂王與妲己曰:「此妖已現真形。」妲己聽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又算甚麼命!今遇惡人,將你原形燒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殺姜尚,誓不與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啟奏曰:「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待妾上了絲弦,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妾觀姜尚,才術兩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駕?」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傳旨:「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姜尚聽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監職,隨朝侍用。」子牙謝恩,出午門外,冠帶回異人庄上。異人設席款待,親友俱來恭賀。飲酒數日,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
      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已後五年,返本還元,斷送成湯天下。  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與紂王作樂。三宮嬪妃,六院宮人,齊聲喝采。內有七十餘名宮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淚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原是那一宮人。內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謀逆賜死,你們反懷忿怒,久後必成宮闈之患。」奏與紂王,紂王大怒,傳旨:「拿下樓,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暫且送下冷宮,妾有一計,可除宮中大弊。」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且說妲己奏紂王曰:「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闊,深五丈。陛下傳旨,命都城萬民,每一戶納蛇四條,都放此坑之內。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蠆盆』。」紂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宮中大弊。」天子隨傳旨意,張掛各門。國法森嚴,萬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龍德殿交蛇。眾民日日進於朝中,並無內外,法紀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眾民納蛇,都城那裏有這些蛇,俱到外縣買蛇交納。一日,文書房膠鬲──官居上大夫,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只見眾民或三兩成行,四五一處,手提筐籃,進九間大殿。大夫問執殿官:「這些百姓,手提筐籃,裏面是甚東西?」執殿官答曰:「萬民交蛇。」大夫大驚曰:「天子要蛇何用?」執殿官曰:「卑職不知。」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眾民見大夫叩頭。膠鬲曰:「你等拿的甚麼東西?」眾民曰:「天子榜文,張掛各門,每一戶納蛇四條。都城那裏許多蛇,俱在百里之外,買來交納。不知聖上何用。」膠鬲曰:「你們且去交蛇。」眾民去了。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只見武成王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楊任、楊修俱至,相見禮畢。膠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戶納蛇四條,不知取此何用。」黃飛虎答曰:「末將昨日看操回來,見眾民言,天子張掛榜文,每戶納蛇四條,紛紛不絕,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請問列位大人,必知其詳。」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黃飛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執殿官過來,你聽我吩咐。你上心打聽,天子用此物做甚麼事。若得實信,速來報我,重重賞你。」執殿官領命去訖,眾官隨散。不表。
      且說眾民又過五七曰,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樓回旨奏曰:「都城眾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紂王問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傳旨,可將前日暫寄不游宮宮人,跣剝乾淨,用繩縛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無此極刑,宮中深弊難除。」紂王曰:「御妻所設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納完,命奉御官將不遊宮前日送下宮人,綁出推落蠆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時將宮人綁至坑邊。那宮人一見蛇猙獰,揚頭吐舌,惡相難看,七十二名宮人一齊叫苦。那日膠鬲在文書房,也為這件事,逐日打聽;只聽得一陣悲聲慘切。大夫出的文書房來,見執殿官忙忙來報:「啟老爺!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坑中;今日將七十二名宮人,跣剝入坑,喂此蛇蝎。卑職探聽得實,前來報知。」膠鬲聞言,心中甚是激烈,逕進內庭,過了龍德殿,進分宮樓,走至摘星樓下,只見眾宮人赤身縛背,淚流滿面,哀聲叫苦,悽慘難觀。膠鬲厲聲大叫曰:「此事豈可行!膠鬲有本啟奏!」紂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宮人,以為取樂,不期大夫膠鬲啟奏。紂王宣膠鬲上樓俯伏,王問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膠鬲泣而奏曰:「臣不為別事,因見陛下橫刑慘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這等非刑,宮人得何罪!昨日臣見萬民交納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頻仍,況且買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聞;民貧則為盜,盜聚則生亂。況且海外烽煙,諸侯離叛,東南二處,刻無寧宇,民日思亂,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從盤古至今,并不曾見,此刑為何名?那一代君王所製?」王曰:「宮人作弊,無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設此刑,名曰:『蠆盆』。」膠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雖有貴賤之殊,總是一體。令人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傷心。陛下觀之,其心何忍,聖意何樂。況宮人皆係女子,朝夕宮中,侍陛下於左右,不過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慘刑。望陛下憐赦宮人,真皇上浩蕩之恩,體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諫,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發不及覺,豈得以草率之刑治之,況婦寺陰謀險毒,不如此,彼未必知驚耳。」膠鬲厲聲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喪德,不聽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諸侯懷怨,東伯侯無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諫官盡炮烙;今無辜宮娥,又入蠆盆。陛下只知歡娛於深宮,信讒聽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時舉發,誠所謂大癰既潰,命亦隨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縱慾敗度,不想國家何以如磐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儉,敬天畏命,方保社稷太平,華夷率服。陛下當改惡從善,親賢遠色,退佞進忠,庶幾宗社可保,國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淪於昏暗,黎民離心離德,禍生不測,所謂社稷宗廟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為重,不得妄聽女侍之言,有廢忠諫之語,萬民幸甚!」紂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無知侮謗聖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將此匹夫剝淨,送入蠆盆,以正國法!」眾人方欲來拿,被膠鬲大喝曰:「昏君無道,殺戮諫臣,此國家大患,吾不忍見成湯數百年天下一旦付與他人,雖死我不瞑目。況吾官居諫議,怎入蠆盆!」手指紂王大罵:「昏君!這等橫暴,終應西伯之言!」大夫言罷,望摘星樓下一跳,撞將下來,跌了個腦漿迸流,死於非命。有詩為證:
        赤膽忠心為國憂,先生撞下摘星樓。早知天數成湯滅,可惜捐軀血水流。
      話說膠鬲墜樓,粉身碎骨。紂王看見,更覺大怒,傳旨:「將宮女推下蠆盆,連膠鬲一齊喂了蛇蝎!」可憐七十二名宮人,齊齊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為非,遭此慘刑!妲己賤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啖汝陰魂!」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餓蛇將官人盤繞,吞咬皮膚,鑽入腹內,苦痛非常。妲己曰:「若無此刑,焉得除宮中大患!」紂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這等奇法,妙不可言!」兩邊宮人,心酸膽碎。有詩為證:
        蠆盆蛇蝎勢猙獰;宮女遭殃入此坑。一見魂飛千里外,可憐慘死勝油烹。
      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為山;右邊以酒為池。糟邱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為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吃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為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沖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著。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粧成梁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闕,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游,延年益壽,祿算無窮。陛下與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間富貴也。」王曰:「此臺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須得才藝精巧、聰明睿智、深識陰陽、洞曉生剋,以妾觀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紂王聞言,即傳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課,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對比干謝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攜,並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別。此恩此德,不知何時可報。」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運命,主今日不好,有害無利,有兇無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諫官在位,況且不久面君,以順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壓在書房硯臺之下,但丞相有大難臨身,無處解釋,可觀此柬,庶幾可脫其危,乃卑職報丞相涓涯之萬一耳。從今一別,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顏!」子牙作辭,比干著實不忍:「先生果有災迍,待吾進朝面君,可保先生無虞。」子牙曰:「數已如此,不必動勞,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馬來到午門,逕至摘星樓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樓,見駕畢。王曰:「卿與朕代勞,起造鹿臺,俟功成之日,如祿增官,朕決不食言。圖樣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檐,瑪瑙砌就欄杆,寶石粧成棟梁。子牙看罷,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將言語感悟這昏君,昏君必定不聽、發怒。我就此脫身隱了,何為不可!畢竟不知子牙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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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09-9-29 17:29 |

    第十八回 子牙諫主隱磻溪

      詩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從比獨垂鉤。當時未入飛熊夢,幾向斜陽歎白頭。

      話說子牙看罷圖樣,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瓊樓玉宇,碧檻雕欄,工程浩大。若完台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紂王聞奏,對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年少可以行樂,若是如此,人生幾何,安能長在!造此台實為無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術士,總以一派誣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當炮烙!」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承奉官,可與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國法。」子牙曰:「臣啟陛下,鹿台之工,勞民傷財,願陛下息此念頭,切不可為。今四方刀兵亂起,水旱頻仍,府庫空虛,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與百姓養和平之福,日荒淫於酒色,遠賢近佞,荒亂國政,殺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報,陛下全不修省。今又聽狐媚之言,妄興土木,陷害萬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終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膽披肝,冒死上陳。如不聽臣言,又見昔日造瓊宮之故事耳。可憐社稷生民,不久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視而不言!」紂王聞言,大罵:「匹夫!焉敢侮謗天子!」令兩邊承奉官:「與朕拿下,醢屍虀粉,以正國法!」眾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樓下飛跑。紂王一見,且怒且笑,「御妻,你看這老匹夫,聽見『拿』之一字就跑了。禮節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個跑了的?」傳旨命奉御官:「拿來!」眾官趕子牙過了龍德殿、九間殿,子牙至九龍橋,只見眾官趕來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趕我,莫非一死而已。」按著九龍橋欄杆,望下一攛,把水打了一個窟窿。眾官急上橋看,水星兒也不冒一個──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樓回旨。王曰:「好了這老匹夫!」

      且不表紂王。話說子牙投水橋下,有四員執殿官扶著欄杆,看水嗟歎。適有上大夫楊任進午門,見橋邊有執殿官,伏著望水。楊任問曰:「你等在此看什麼?」執殿官曰:「啟老爺: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楊任曰:「為何事?」執殿官答曰:「不知。」楊任進文書房看本章。不題。

      且說紂王與妲己議鹿台差那一官員監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紂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間殿往文書房,來見楊任。楊任問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詔崇侯虎督工。」楊任問曰:「何謂鹿台?」承奉答曰:「蘇娘娘獻的圖樣,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簷,瑪瑙砌就欄杆,珠玉妝成梁棟。今命崇侯虎監造。卑職見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來見大人。大人秉忠諫止上木之工,救萬民搬泥運土之苦,免商賈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愛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楊於世世矣。」楊任聽罷,謂承奉曰:「你且將此詔停止,待吾進見聖上,再為施行。」楊任逕往摘星樓下候旨。紂王宣楊任上樓見駕。王曰:「卿有何奏章?」楊任奏曰:「臣聞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聽計從;為師保是用,忠良是親,奸佞日遠。和外國,順民心,功賞罪罰,莫不得當;則四海順從,八方仰德。仁政施於人,則天下景從,萬民樂業,此乃聖主之所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聽,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樂歡娛,歌舞宴賞,作一己之樂,致萬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樂,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為整飭,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內,陛下聽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東伯侯姜文煥,雄兵百萬,欲報父仇,遊魂關兵無寧息,屢折軍威,苦戰三年,錢糧盡費,糧草日艱,此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順,為陛下無辜殺其父親,大勢人馬,晝夜攻取三山關,鄧九公亦是苦戰多年,庫藏空虛,軍民失望,比為二害;三害者,況聞太師遠征北海大敵,十有餘年,今且未能返國,勝敗未分,吉凶未定。陛下何苦聽信讒言,殺戮正士。狐媚偏於信從,讜言致之不問。小人日近於君前,君子日聞其退避。官幃竟無內外,貂璫紊亂深宮。三害荒荒,八方作亂。陛下不容諫官,有阻忠耿,今又起無端造作,廣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廟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塗炭,願陛下速止台工,民心樂業,庶可救其萬一。不然,民一離心,則萬民荒亂。古雲;『民亂則國破,國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華夷,一旦被他人所虜矣。」紂王聽罷,大罵:「匹夫!把筆書生,焉敢無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將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他歲有功,姑恕他一次。」楊任復奏曰:「臣雖剜目不辭,只怕天下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楊任攙下樓,一聲

    響,剜二目獻上樓來。且說楊任忠肝義膽,實為紂王,雖剜二目,忠心不滅,一道怨氣,直衝在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黃巾力士:「可救楊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樓下,用三陣神風,異香遍滿,摘星樓下,地播起塵土,揚起沙灰,一聲響,楊任屍骸竟不見了。紂王急往樓內,避其沙土。不一時,風息沙平,兩邊啟奏紂王曰:「楊任屍首風刮不見了。」紂王歎曰:「似前番朕斬太子也被風刮去,似比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紂王謂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詔侯虎;楊任諫朕,自取其禍。速召崇侯虎!」侍駕官催詔去了。

      且說楊任的屍首被力士攝回紫陽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來,命白雲童兒,葫蘆中取二粒仙丹,將楊任眼眶裡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氣吹在楊任面上,喝聲;「楊任不起,更待何時!」真是仙家妙術,起死回生。只見楊任眼眶里長出兩隻手來,手心裡生兩隻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觀地穴,中識人間萬事。楊任立起半晌,定省見自己目化奇形,見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楊任問曰:「道長,此處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處乃青峰山紫陽洞,貧道是煉氣士清虛道德真君,因見你忠心赤膽,直諫紂王,憐救萬民,身遭剜目之災,貧道憐你陽壽不絕,度你上山,後輔周王成其正道。」楊任聽罷,拜謝曰:「弟子蒙真君憐救,指引還生,再見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棄,願拜為師。」楊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後只待破瘟?陣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詩曰:

        大夫直諫犯非刑,剜目傷心不忍聽。不是真君施妙術,焉能兩眼察天庭。

      不說楊任居此安身。且說紂王詔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功成浩瀚,要動無限錢糧,無限人夫,搬運木植、泥土、磚瓦,絡繹之苦,不可勝計。各州府縣軍民,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閒在家,無錢者任勞累死。萬民驚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軍民嗟怨,家家閉戶,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勢虐民,可憐老少累死不計其數,皆填鹿台之內。朝歌變亂,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監督台工。且說子牙借水遁,回到宋異人莊上,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馬氏大驚:「為何事來?」子牙曰:「天子聽信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萬民遭殃,黎庶有難。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諫,聖上大怒,把我罷職歸田。我想紂王非我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時待命。我一日時來運至,官居顯爵,極品當朝,人臣第一,方不負我心中實學。」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過是江湖一術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淺。今命你造台,乃看顧你監工,況錢糧既多,你不管甚東西,也賺他些回來。你多大官,也上本諫言,還是你無福,只是個術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這樣官,未展我胸中才學,難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裝,打點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著霞佩,頭帶珠冠,榮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馬氏笑曰:「子牙,你說的是失時話。現成官你沒福做,到去空拳只手去別處尋!這不是折得你胡思亂想,走投無路,捨近求遠,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監造台工,明明看顧你。你做的是那裡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員,都是隨時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遠大。天數有定,遲早有期,各自有主。你與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時來,富貴自是不淺。」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緣夫妻,分只到的如此。我生長朝歌,決不佳他鄉外國去。從今說過,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無他說!」子牙曰:「娘子錯說了。嫁雞怎不逐雞飛,夫妻豈有分離之理!」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裡去離鄉背井。子牙,你從實些,寫一紙休書與我,各自投生。我決不去!」子牙曰:「娘子隨我去好!一日身榮,無邊富貴。」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顯官,我在比受些窮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罷。」子牙曰:「你不要後悔!」馬氏曰:「是我造化低,決不後悔!」子牙點頭歎曰:「你小看了我!既嫁與我為妻,怎不隨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與你好開交;如要不肯,我與父兄說知,同你進朝歌見天子,也講一個明白!」夫妻二人正在此鬥口,有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子牙曰:「賢弟,當時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婦既不同你去,就寫下一字與他。賢弟乃奇男子,豈無佳配,何必苦苦留戀他。常言道;『心去意難留。』勉強終非是好結果。」子牙曰:「長兄、嫂在上;馬氏隨我一場,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離他;他倒有

    離我之心。長兄分付,我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比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自可,最毒婦人心!」馬氏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裡?」子牙曰:「小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異人送別在長途,兩下分離心思孤。只為金蘭思義重,幾回搔首意踟躕。

      話說子牙離了宋家莊,取路往孟津,過了黃河,逕往澠池縣,往臨潼關來。只見一起朝歌逃走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攜子哭,弟為兄悲,夫妻淚落,男女悲哭之聲,紛紛載道。子牙見而問曰:「你們是朝歌的民?」內中也有認的是姜子牙,眾民叫曰:「姜老爺!我等是朝歌民。因為紂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監督。那天殺的奸臣,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閒在家,累死數萬人夫,屍填鹿台之下,晝夜無息。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故此逃出五關。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若是拿將回去,死於非命,故此傷心啼哭。」子牙曰:「你們不必如此,待我去見張總兵,替你們說個人情,放你們出關。」眾人謝曰:「這是老爺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獨自前往張總兵府來。家人問曰:「那裡來的?」子牙曰:「煩你通報,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門上人來報:「啟老爺: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關隘,百事有煩他。」急命左右請進。子牙道家打扮,不著公服,逕往裡面,見張鳳。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便坐而問曰:「來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鳳問曰:「大夫何為道服而來?」子牙答曰:「卑職此來,不為別事,單為眾民苦切。天子不明,聽妲己之言,廣施土木之工,興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豈意彼陷虐萬民,貪圖賄賂,罔惜民力。況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憐累死車民填於台內。荒淫無度,奸臣蠱惑天子,狐媚巧閉聖聰。命我督造鹿台。我怎肯欺君誤國,害民傷財,因此直諫。天子不聽,反欲加刑於我。我本當以一死以報爵祿之恩;奈尚天數未盡,蒙恩赦宥,放歸故鄉,因此行到了貴治。偶見許多百姓,攜男拽女,扶老攙幼,悲號苦楚,甚是傷情。如若執回,又懼炮烙、蠆盆,慘刑惡法,殘缺肢體,骨粉魂消,可憐民死無辜,怨魂懷屈。今尚觀之,心寔可憐,故不辭愧面,奉謁台顏,懇求賜眾民出關,黎庶從死而之生,將軍真天高海闊之恩,實上天好生之德。」張鳳聽罷大怒,言曰:「汝乃江湖術士,一旦富貴,不思報本於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況逃民不忠,若聽汝言,亦陷我於不義。我受命執掌關隘,自宜盡臣子之節,逃民玩法,不守國規,宜當拿解於朝歌。自思只是不放過此關,彼自然回國,我已自存一線之生路矣。若論國法,連汝並解回朝,以正國典。奈吾初會,暫且姑免。」喝兩邊:「把姜尚叉將出去。」眾人一聲喝,把子牙推將出

    來。子牙滿面羞愧。眾民見子牙回來,問曰:「姜老爺,張老爺可放我等出關?」子牙曰:「張總兵連我也要拿進朝歌城去。是我說過了。」眾人聽罷,齊聲叫苦。七八百黎民號啕痛哭,哀聲徹野。子牙看見不忍。子牙曰:「你們眾民不必啼哭,我送你們出五關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聞知此語,只說寬慰他,乃曰:「老爺也不出去,怎生救我們?」內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爺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們要由五關者,到黃昏時候,我叫你等閉眼,你等就閉眼。若聽得耳內風響,不要睜眼。開了眼時,跌出腦子來,不要怨我。」眾人應承了。子牙到一更時候,望崑崙山拜罷,口中唸唸有詞,一聲響。這一會,子牙土遁救出萬民。眾人只聽得風聲颯颯,不一會,四百里之程出了臨潼關、潼關、穿雲關、界牌關、汜水關,到金雞嶺,子牙收了土遁,眾民落地。子牙曰:「眾人開眼!」眾人睜開了眼。子牙曰:「此處就是汜水關外金雞嶺,乃西岐州地方。你們好好去罷!」眾人叩頭謝曰:「老爺,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報!」眾人拜別。不題。

      且說子牙往溪隱跡。有詩為證:

        棄卻朝歌遠市塵,法施土遁救民生。閒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風雲際會緣。

        武吉災殃為引道,飛熊夢兆主求賢。八十才逢明聖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話說眾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過了金雞嶺,便是首陽山;走過燕山,又過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過了七十里,至西岐城。眾民進城,觀看景物;民豐物阜,行人讓路,老幼不欺,市井謙和,真乃堯天舜日,別是一番風景。眾民作一手本,投遞上大夫府。散宜生接著手本。翌日伯邑考傳命:「既朝歌逃民因紂王失政,來歸吾土,無妻者給銀與他娶妻。又與銀子,令眾人僦居安處。鰥寡孤獨者在三濟倉造名,自領口糧。」宜生領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贖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啟公子!主公臨別之言,七年之厄已滿,災完難足,自然歸國。不得造次,有違主公臨別之言。如公子於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問安,亦不失為子之道。何必自馳鞍馬,身臨險地哉。」伯邑考歎曰:「父王有難,七載禁於異鄉,舉目無親。為人子者,於心何忍。所謂立國立家,徒為虛設,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帶祖遺三件寶貝,往朝歌進貢,以贖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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