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新勢力綜合論壇

 找回密碼
 註冊
搜索
查看: 1851|回復: 15

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10 Alicization Running

[複製鏈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2-8-25 00:21 | |閱讀模式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評分

    參與人數 2評分 +8 收起 理由
    Narce + 4 先加分,小說我得重補怕捏到 (摀眼.
    roy02052 + 4 感謝分享

    查看全部評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24 |
    第二章 愛麗絲化計畫  西元二〇二六年七月

    1

    抬起頭,便看到了被十字窗格分成四塊的青白色滿月。
    阿爾普海姆西南部,風妖精領地首都司伊魯班被夜晚厚厚的天幕包圍,商店幾乎都放下了堅固的捲簾門。來往於主大街上的玩家數目非常少,因為現在是現實時間淩晨四點,正是一天中登錄人數最少的時間段。
    亞絲娜把視線從窗戶移向桌子,拿起冒著熱氣的杯子。把深色的茶水含進嘴裡,便感到假想的熱量刺激著舌頭。雖然不覺得困,但這三天她都沒有好好睡過,感到腦袋有些沉重。
    她閉上眼睛,用手指抵住太陽穴。看到她這個樣子,坐在旁邊的風妖精少女關心地問道:
    “你還好嗎,亞絲娜姐?你都沒怎麼睡覺吧?”
    “嗯,我沒事。莉琺你才是,跑了好多地方,累不累?”
    “現實的身體現在正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呢,沒事的。”
    雖然兩人嘴上說著“沒事”,但同時也注意到了這話聽起來不怎麼有精神,一起苦笑了起來。
    這裡是桐之谷直葉在〈Alfheim Online〉中使用的角色莉琺所擁有的玩家住宅。四周牆壁帶著貝殼般光澤的圓形房間裡的燈光,不斷變換著奇妙的色彩,醞釀出一種幻想式的氛圍。房間中央擺著珍珠白的桌子和四張椅子,現在有三張上坐著人。
    聽到兩人的對話,冰藍色頭髮下伸出三角形耳朵的少女在桌子上交叉手指,開口說:
    “太勉強自己的話,到了重要的時候腦子會轉不動的。即使睡不著,只要閉著眼睛躺著就大不相同了。”
    這冷靜的聲音的主人是用作成了半年的貓妖精角色潛行中的朝田詩乃。角色名也和老家〈Gun Gale Online〉裡一樣是詩濃。亞絲娜把視線轉向她點了點頭。
    “嗯……開完會之後就借用這裡的床躺一下。催眠魔法要是對玩家也有效就好了。”
    “如果哥哥躺在那邊的搖椅上就能讓人犯困了呢……”
    聽到莉琺的嘀咕,亞絲娜和詩濃也微微翹起嘴角。但是,那笑容是無力的。
    莉琺把兩手捧著的杯子放回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副表情。
    “那麼……先從報告今天,不,是昨天的調查開始吧。從結論來說,沒有發現哥哥被送進所澤的防衛醫大醫院的具體證據。資料上確實顯示他在二十三層的腦神經外科住院,但由於完全謝絕會面,別說是病房了,連那層樓都不讓進,也沒有當時救護車到達的行跡。小唯入侵了監視攝像頭,確認過錄影,這一點可以肯定。”
    “也就是說……桐人很有可能其實不在防衛醫大醫院……對吧?”
    莉琺對詩濃的話輕輕點頭同意。
    “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不過,明明是親屬,卻別說是會面了,連看都不讓看一眼,要說異常也確實異常,所以……”
    後面的話用搖頭代替了。一時間,房間裡陷入了沉重的沉默中。
    莉琺的哥哥桐人——桐之穀和人被死槍事件的逃犯〈Jonny Black〉金本敦襲擊是在僅僅兩天前,六月二十九日的事情。
    在離亞絲娜家非常近的東京都世田谷區宮阪一丁目的路上,和人被金本注射了劇毒琥珀膽鹼,在這種讓肌肉急速麻痹的藥物作用下陷入呼吸停止的狀態。雖然在急救車內進行了人工呼吸,但失去氧氣供給的心臟還是停止了跳動,在送入臨近的世田穀綜合醫院的時候已經處於到達時死亡的狀態了。
    也許是因為急救室的值班醫生醫術高明,也許是因為和人的生命力強韌,又或許是因為兩人那天的運勢都是最好的——搶救的結果,和人好不容易恢復了心跳,在藥物被分解後也恢復了自發性呼吸,奇跡般地擺脫了死神。從結束搶救走出來的醫生那裡聽到這些的時候,明日奈一下子放下心來幾乎昏了過去,但醫生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她無法那樣做。
    醫生說,和人心跳停止的時間超過了五分鐘,可能對大腦造成了某些損傷。思考能力、運動能力、或是兩方面都很有可能會留下永久性障礙,最糟的情況下可能會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醫生總結說,詳細的情形不進行MRI檢查還無法確定,應當儘早轉入設備更加齊全的醫院。明日奈一邊和再度襲來的不安戰鬥,一邊與和人的妹妹直葉取得聯繫,總算說清了事情經過。最後,在看到跑來的直葉的臉那一刻便大哭了出來。
    不久後,和人的母親桐之谷翠便從飯田橋的工作單位直接趕來,一起在ICU前的長椅上過了一整夜。
    第二天六月三十日早上,在護士“已經脫離危險了”的勸說下,幾人暫時離開。明日奈和直葉前往離醫院較近的明日奈家,翠則是回川越的自己家準備健康保險證之類的東西。
    兩人輪流沖澡,各自聯繫學校請假,躺到床上逼著自己睡不著也要眯一會兒。她們時不時地說說話,迷迷糊糊地過了幾個小時,然後在下午一點左右,明日奈被桐之穀翠的電話叫醒了。
    她撲過去抓起移動終端,另一頭的翠說,很遺憾和人還沒有恢復意識,為了接受精密檢查和更好的治療,決定轉院到離自家所在的川越更近的防衛醫大醫院。翠還說會有救護車來運送和人,她在辦完手續後坐計程車過去。明日奈回答說她們馬上就去新的醫院。
    昏迷狀態的和人確實在三十日的下午一點四十分前後由緊急搬運出入口乘上救護車離開了世田穀綜合醫院。這件事被醫院的監視攝像頭清楚地拍了下來,唯已經確認過了。
    那輛救護車在記錄上於同日下午二時四十五分到達琦玉縣所澤市的防衛醫大附屬醫院。和人立刻被二十三層的腦神經外科收治,接受了精密檢查,現在正在觀察中——明日奈和直葉本來都毫不懷疑地相信是這樣。直到她們昨天深夜到訪醫院時別說是會面,連想看一眼遠端畫面都被拒絕為止。
    琢磨了一會兒莉琺的話,亞絲娜點了點頭說:
    “桐人君確實被救護車從世田穀的醫院搬了出來。而目的地防衛醫大醫院裡也有〈桐之穀和人〉的住院記錄……可是,誰都沒看見桐人君,監視攝像頭也沒有拍到。如果,桐人君坐的救護車去了醫院以外的地方……那就不是搞錯了患者資料那樣的偶然事故……”
    “而是有意圖地隱瞞資訊,換句話說就是有人設計好的……綁架。”
    詩濃用平靜的語氣接過話頭,三角形的耳朵咻地抖了一下。
    “可是,那樣的話,出問題的那輛救護車本身是假的嗎?急救隊員的制服之類的也就算了,有可能連車都偽造出來嗎?”
    莉琺回答了這個疑問:
    “蕾鵼是車迷,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問他,他說普通人絕對沒法造出能把醫院有關人士都騙過的假急救車,就算是專業人士也要花很多錢和時間才行。誰都沒法預料到哥哥昨天會在世田谷被金本襲擊住院,而且決定轉院還是在住院的十八小時後,所以……”
    “在得知桐人君倒下之後再準備假救護車,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聽了亞絲娜的話,詩濃又問道:
    “可是,這樣一來,也就是有人不挑物件,就是要用假救護車隨便綁架患者,從老早以前就計畫好了,桐人被盯上只是偶然……?”
    “說起來,似乎也不是那樣。”
    莉琺搖了搖馬尾辮,停了一下之後流暢地解釋:
    “一般來說,在醫院間搬運患者的時候,會由送出一方的醫院向管區的急救指揮中心打電話申請救護車。可是根據小唯的調查,那一天沒有任何人打電話,然後出問題的救護車卻在剛剛好的時間出現了。醫院的人好像都以為是有別人申請了。可是,那輛救護車上的急救隊員不僅知道目的地是所澤的防衛醫大醫院,連哥哥的名字都知道。第一個應對他們的護士說這一點不會有錯。”
    “……那,果然是一開始就盯上桐人的有計劃綁架……”
    “也就是說,犯人是能夠在桐人君住院後立刻得到這個消息,還能讓真的救護車為了自己的目的出動的人。”
    亞絲娜說完,兩人遲了一小會兒後點了下頭。
    之所以會猶豫,是因為對這樣推測下去得出的結論感到害怕。亞絲娜也有同樣的感覺。因為,如果這些都是事實,那綁架和人的對手,一定能對運用救護車的消防廳這個公共機關施加不小的影響力。
    還不如這些全部都是胡思亂想。
    和人好好地在防衛醫大醫院接受治療,連病房的影像都不能看是因為精密醫療儀器的相容性問題,沒有到達時影像的原因也是監視攝像頭出了問題之類的……不,這樣想反而是正常的。實際上,和人與直葉的母親翠現在便完全沒有懷疑醫院的解釋。綁架啦隱瞞資訊啦不過是愛操心的三個女孩子憑空捏造的集團性妄想。現實中沒有那種犯罪,和人的治療也成功了,現在馬上就能接到〈醒過來了〉的聯絡……
    可是亞絲娜從有別於常識和判斷力的部分痛切地感受到發生了什麼。在這一點上,和人的妹妹莉琺,還有與他一起穿越死亡線的詩濃也一樣。
    她不認為連給和人注射劇毒琥珀膽鹼的第三位〈死槍〉,金本的襲擊也是設計好的事情。但是有人利用這件事把和人綁架到不知哪裡去了。
    “…………不管是個人還是組織,現在已經要把對方稱為〈敵人〉了。”
    亞絲娜用堅定的語氣宣告,對此詩濃眨了眨眼,接著微微笑了。
    “我啊……今天來之前,非常擔心你們兩個是不是很消沉。因為對莉琺不用說,是重要的哥哥,對亞絲娜則是那個,就是,男朋友……這樣的人不僅昏迷不醒,還失蹤了……”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話,亞絲娜心想:“這麼說來,我確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打擊呢,桐人倒下的那天明明還哭得那麼厲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時莉琺雙手緊緊握在胸前,開口說道:
    “這個……果然還是擔心啊。可是,我發現哥哥可能不在醫院裡的時候,在感到非常非常不安的同時,也有一點點覺得不出所料。哥哥一定被捲進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件裡……在我想都不會想到的地方大鬧一番。SAO事件的時候也好,死槍事件的時候也好都是這樣的……所以,這次也一定……”
    “嗯,是這樣呢。”
    果然還是比不上長年生活在一起的妹妹啊,亞絲娜一邊在心中默念一邊使勁點頭。
    “桐人君一定在某個地方像往常一樣戰鬥著。所以,我們也要以我們能做到的方式戰鬥。”
    另外,她又偷偷側眼盯著詩濃。
    “詩諾諾看起來也不怎麼消沉啊?”
    “哎……這個嘛……我是因為那個,相信只有我能打倒那傢伙……”
    和嘀嘀咕咕地吞下句尾的詩濃瞬間交換了一下微妙的視線,亞絲娜把話題轉了回來。
    “總之……單從救護車這一件事中,就能看出敵人的力量相當大。”
    “乾脆報警如何?和員警一起的話,醫院至少也會讓我們檢查一下遠程監控吧?”
    詩濃的提案十分在理,但亞絲娜輕輕搖頭。
    “防衛醫大醫院的伺服器上完美地記錄著桐人君的到達時間和被腦神經外科收診的時間。在資料上桐人君好好地待在那個醫院裡。只說被綁架的根據是〈沒有到達時的影像〉的話員警是不會出動的……而且,檢查那個影像的手段……”
    “是小唯的駭客行為呢。”
    詩濃微微苦笑著嘀咕,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繼續說:
    “啊……這樣的話,不用醫院外的監視攝像頭,院內的監視網不能入侵嗎?如果能確認桐人住院的那個病房裡的影像的話……”
    “可是,醫院內部的安全系統和外部不是同一個,而且被非常強力的防火牆保護著,小唯也無法突破。”
    莉琺無精打采地搖頭。
    她昨天一整天都在相隔很遠的世田穀綜合醫院和防衛醫大醫院來回來去地調查。雖說有連接在移動終端上的AI唯幫忙,但光是移動就很辛苦了。
    亞絲娜當然也想同行,但在桐人的狀態表面上已經穩定的現在,沒能得到連續兩天不上學的許可。她把充在終端裡的電子現金全部交給莉琺用來坐計程車作為幫助,但不用說,在上課的時候完全無法集中精力。
    學校裡只說了和人是由於疾病缺席,同班同學自不用提,連好朋友里茲貝特/筱崎裡香和西莉卡/綾野珪子也不知道襲擊事件。對擔心和人情況的兩人甚至不能說出一半真相的負罪感簡直要把她的心撕裂了。
    不過,昨天早上和莉琺談過之後決定了。在情況——也就是和人到底在不在防衛醫大醫院裡這件事明瞭之前,把事件保留在加上詩濃的三個人之間。
    只聯繫詩濃是因為在襲擊之前才剛和她在※〈Dicey Café〉裡見過面,而且她還是死槍事件的重要關係者。不過現在看來,她的冷靜和智慧也讓人踏實了許多。看著在ALO中也依然以狙擊手為天職的詩濃的側臉,亞絲娜開口說:
    【※注:之前譯為Daisy Cafe,特此注明。】
    “我覺得我們最大的武器是比任何人都瞭解桐人君。所以,退一步想一想,如果敵人的目標是桐人君,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如果是以贖金為目的的話應該抓亞絲娜才對。犯人沒有聯繫吧?”
    對詩濃的問題,莉琺搖頭。
    “電話、短信、還有信件全都沒有。說起來如果是為了贖金而綁架的話太誇張了啊。哥哥可不是那種能讓人準備假救護車特地從醫院綁架出來的VIP啊。”
    “這倒也是……那,雖然不想這麼考慮,是怨恨嗎……?你們知道有誰恨桐人嗎……?”
    這次是亞絲娜緩緩搖頭。
    “這個嘛,SAO生還者中應該有人怨恨桐人君把他們關進牢房裡,或是嫉妒他打通遊戲。不過,如果說是擁有能夠做出這一點的財力和組織力的人的話……”
    亞絲娜的腦海中猛地浮現出過去以SAO玩家為實驗台進行駭人聽聞的研究,在實現野心的途中被桐人引渡給員警的須鄉伸之的臉,但那個男人還在拘留所的圍牆裡。因為曾經準備逃亡海外,因此保釋申請也被駁回了。
    “……唔嗯,想不出能做到這一步的人。”
    “既不是為錢,也不是為仇,嗎……唔……”
    詩濃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用指尖撓著貓耳前端,不太自信地說。
    “……我說啊,雖然是完全沒有根據的想像……如果既不為錢也不為仇還要綁架的話,也就是說這個敵人現在無論如何都需要桐人。進一步說的話,是需要桐人這個人擁有的某樣東西。你們能想到那傢伙有什……用遊戲用語說就是什麼〈屬性〉?”
    “劍術。”
    亞絲娜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閉上眼睛描繪桐人身形的時候,最先浮上心頭的永遠是舊SAO時代身穿黑衣手持雙刀如暴風般斬落敵人的他。在ALO和他一起旅行的莉琺也有同樣的印象,立刻接著說。
    “反應速度。”
    “對系統的適應力。”
    “情況判斷力。”
    “生存能力……啊。”
    和莉琺交替列舉到這裡的時候,亞絲娜注意到了某件事,閉上了嘴。詩濃以“明白了吧”的樣子點頭。
    “對吧。這些全部都是VRMMO……虛擬世界裡的東西。”
    聽到她一語道破,亞絲娜抵抗似地微微苦笑。
    “不,現實的桐人君也有很多長處啊!”
    “那當然有長處了,比如請大家吃飯一類的。但是,在除了我們之外的人看來,現實中的那傢伙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個非常普通的高中男生吧。也就是說,敵人現在不惜使出這種亂來的手段也要得到的,會不會是桐人在虛擬世界內的突出能力?”
    “總不會……是想讓他打通什麼VR遊戲吧……可是哥哥現在正昏迷不醒啊。連治療、檢查都不做,在那種狀態下抓走什麼用都沒有……”
    莉琺再次露出擔心桐人身體狀況的表情,握緊雙手。詩濃低頭看著桌面的鋼藍色眼睛像瞄準目標時一樣銳利地眯起來,緩緩答道:
    “昏迷不醒……話是這麼說,但這是從外面看的結果。如果,使用不是連接大腦,而是連接靈魂本身的機器的話……”
    “啊……”
    為什麼之前就沒想到呢,亞絲娜驚訝地猛然倒抽了一口氣。
    “呐,這樣想的話我們應該能想到這個〈敵人〉是什麼組織才對。擁有能夠連接靈魂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機器,而且就在幾天前還由桐人做測試潛行者進行運轉試驗的組織。”
    聽到詩濃的話,亞絲娜一邊點頭一邊說。
    “……綁架桐人君的是開發Soul Translator的企業〈拉斯〉……?確實……如果擁有製造出那種不得了的機器的財力的話,也許能暗中活動調動一輛救護車一類的……”
    “拉斯……是哥哥最近去打工的公司嗎?”
    聽到莉琺的話,亞絲娜忍不住探出身體。
    “莉琺,你知道拉斯的事?”
    “啊,不,詳細的事情就……只不過聽說公司是在東京的六本木。”
    “說起來我好像也聽說過。可是,六本木也很大啊……哪裡的某處有拉斯的研究所,桐人說不定在那裡,光是這樣員警還是不會行動啊。”

    面對咬著嘴唇的詩濃和不安地垂下眼睛的莉琺,亞絲娜猶猶豫豫地開口。
    “……那個,我本來想在結果出來之後再說的,實際上說不定有一根細細的絲線連接著桐人。但是,途中斷掉的可能性相當大……”
    “……這是怎麼回事,亞絲娜?”
    “之前給詩諾諾解釋過了吧。桐人君的,這個。”
    亞絲娜用右手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正中。
    “啊,這樣啊……那個心跳監視器。我記得是通過網路發送即時資訊到亞絲娜的移動終端……”
    “雖然早就沒有信號了,但說不定能追蹤桐人君被假救護車搬運途中的路線資訊,確定出他的所在地,我這麼覺得。正在托人分析呢。”
    “……托誰?”
    代替回答,亞絲娜將視線移向空中叫出名字:
    “小唯,怎麼樣?”
    於是,在桌子表面幾釐米上空立刻出現了亮閃閃的光粒,凝聚成一個小小的人形。光的亮度在一瞬間增強,然後消失了。
    出現的是身高不足十釐米的少女型虛擬體。黑色直發,白色連衣裙,背後四片發著彩虹色光芒的翅膀伸展著,微微振動。少女——妖精抬起長長的睫毛,水靈靈的可愛大眼睛依次看了看亞絲娜、莉琺和詩濃。她似乎判斷應該最先打招呼的是詩濃,懸浮著輕飄飄地彎下上身行禮。
    “好久不見了,詩濃小姐。”
    對這如同輕彈銀絲般的招呼聲,詩濃露出隱約的微笑點頭回應。
    “晚上好,小唯……啊,是不是已經該說‘早上好’了?”
    “現在時間是上午四點三十二分,今天的日出時間是四點二十九分,可以判斷是早上了。早上好,莉琺小姐,媽媽。”
    出身於舊SAO內玩家心理輔導用AI的人工智慧唯將身體兩次旋轉六十度打招呼,然後再次懸浮到亞絲娜正面。
    “從爸爸的心跳監測裝置發送到媽媽的移動終端的信號追蹤工作,已經完成百分之九十八了。”
    “原來如此,如果那個信號是從六本木周邊發來的話,我們的假說的可信度就會大增……是這樣吧。”
    對詩濃的話,亞絲娜大大地點頭。包括莉琺在內,三人充滿期待的視線集中在唯身上。
    “那麼,我就說一下現時間點的解析結果。雖然不及防衛醫大醫院,不過移動終端中繼基地的防火牆也有些棘手,很遺憾現在能夠確定的發信位置只有三處。”
    唯停下話頭刷地一揮右手,桌面上,唯的裸足下顯示出東京都心的詳細全息地圖。唯停止振動翅膀著地,走了幾步指出地圖上的一點。伴隨著波的一聲出現了紅色的光點。
    “這裡是爸爸最初被運往的世田穀綜合醫院。然後,第一發信源是,這裡。”
    又移動了幾步點出新的光點。
    “目黑區青葉台三丁目,時間是二零二六年六月二十九日二十時五十分前後。預測移動線路顯示如下。”
    在連接兩個光點的道路上延伸出發白光的線。唯再次走向西南方,顯示出第三個光點。線也跟著延長。
    “第二發信源,港區白金台一丁目,同日二十一時十分前後。”
    從世田穀去六本木走這條路是不是往南太多了?亞絲娜有些不安地想,但她沒有說出來,繼續等著唯的話。
    “然後……第三發信源是,這裡。”
    遠遠偏離了三人的預想——唯指出的是六本木向東許多,臨海的填海區。
    “江東區新木場四丁目,同日二十一時五十分前後。這是最後一個,爸爸發出的信號到現在已經斷絕了約三十小時。”
    “新木場……?!”
    亞絲娜不禁說不出話來,不過仔細想想,那附近的新開發地區林立著新興的巨大知識產業大樓,有可能那裡存在拉斯的第二據點。
    “小唯……這個位址是什麼設施?”
    亞絲娜一遍感到心跳加速一邊問,但得到的回答又偏離了她的預想。
    “位於這個地址的設施名稱叫作〈東京直升港〉。”
    “哎……那不是直升機的起降基地嗎?”
    詩濃帶著啞然的表情嘟囔。莉琺也猛地變了臉色。
    “直升機?!……那……哥哥從那裡被運到了更遠的地方……是這樣嗎?”
    “可是……等等。”
    亞絲娜一邊拼命整理腦中的混亂一邊說:
    “小唯,在那個新木場的發信之後,就完全沒有信號了對吧?”
    “是……”
    這時,唯妖精般可愛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憂鬱的表情。
    “日本國內全部的移動基站都沒有連接到爸爸的監控器的痕跡。”
    “也就是說……直升機從新木場起飛,著陸地點是在沒有移動信號的深山……或是荒野……?”
    對莉琺的話,詩濃搖頭。
    “不管在哪裡降落,最後都必須要搬進某個設施裡才對。最尖端的創新企業入駐的設施,不可能時至今日都沒有移動信號。就算桐人被送進了信號遮罩區域,至少也應當會連上一次才對……”
    “不是日本……?是在……國外……?”
    亞絲娜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在場的人中沒有人能立刻回答她。
    打破短暫沉默的,是唯不確定卻冷靜的聲音。
    “擁有能夠從東京不著陸飛往外國的航行距離的直升機只有一部分軍用機而已。現在資料太少還無法肯定,但我覺得爸爸應該還在國內。”
    “也是。拉斯進行的研究能完全顛覆現在的虛擬空間技術吧?對企業來說是最高級的機密,把研究設施設在國外有點無法想像。”
    對詩濃的這段話,亞絲娜也點頭同意。亞絲娜聽說父親率領的電器廠商RECT也對企業間諜非常頭疼,重要的研究開發都在位於多摩丘陵的戒備森嚴的研究所裡進行。海外雖然設置了許多據點,但最終情報洩露的發生率明顯比國內高。
    莉琺低著頭,若有所思地小聲說:
    “那……果然是在日本某個人煙稀少的偏僻地方嗎……可是,現在的日本真的能造出那種秘密研究所似的東西嗎?”
    “而且,規模估計還不小呢……小唯,關於拉斯你知道什麼嗎?”
    聽到亞絲娜的問題,唯再次浮上空中,停在和三人視線同樣的高度上開口說:
    “我使用了十二個公開的和三個非公開的搜尋引擎收集資訊,但不論企業名、設施名、VR技術關聯專案名中都沒有發現匹配的名稱。另外,在申請通過的專利中也完全沒有發現提及〈Soul Translator〉技術的資料。”
    “能夠讀寫人類靈魂的大發明竟然沒有申請專利……這真是徹底得異常的機密管理啊……”
    從拉斯一側尋找破綻看來是沒辦法了,亞絲娜歎了口氣。而詩濃則驚呆了似的搖頭道:
    “怎麼說呢……甚至要懷疑這種企業是不是真的存在了呢。早知這樣,當時詳細問問桐人就好了……之前見面的時候,那傢伙是不是說了什麼好像能當作線索的東西……?”
    “嗯……”
    亞絲娜皺起眉頭,拼命挖掘記憶。金本的襲擊和緊接其後的綁架疑問衝擊太大,之前Dicey Café裡和平的對話仿佛遙遠的過去一樣模糊。
    “記得那時候是……光是說Soul Translator的構造就到傍晚了。後來……稍微說了說拉斯這個企業名的由來……”
    “啊啊……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不知道是豬還是龜的東西。想想看真是奇怪,豬和龜一點都不像嘛。”
    “造出這個詞的路易士•卡羅爾自己也沒有說清是怎樣,只是後世的愛麗絲研究者們這麼推測……”
    亞絲娜突然停下話頭,感到好像有什麼掠過腦海。
    “愛麗絲……桐人在走出店門的時候,說了什麼關於愛麗絲的事嗎?”
    “哎?”
    詩濃和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莉琺都瞪圓了眼睛。
    “哥哥說到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事情嗎?”
    “唔嗯,不是那個……好像是在拉斯的研究室裡聽到了愛麗絲這個詞,不對,是縮略語的樣子……喏,不是經常有這種嗎,把一個片語的首字母拿出來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有別的意思的單詞……”
    【朱月:俺がGUNDAMだ!】
    “就是所謂的〈首字語〉吧。美國的政府機構一類經常用的帶諧音的那種。”
    聽了詩濃的補充資訊之後,莉琺搖著馬尾辮嘀咕:
    “也就是說……五個單詞的首字母排在一起是A、L、I、C、E……對吧?”
    “對,就是這個。我想想,記得桐人君說的是……”
    亞絲娜集中全部精力回想的時候,耳朵深處再度遠遠響起比任何人都熟悉的桐人的聲音。她慎重地複述出來:
    “……阿提菲夏……萊貝爾……因特萊根斯……C和E沒有記住,不過A、L、I聽起來確實是這樣。”
    也許是因為太過用力地絞緊記憶的海綿,亞絲娜搞得有些頭痛,不過總算說出這些。另外兩人聽到之後都不太明白地歪過頭。
    “Artificial……是〈人工的〉的意思吧。Intelligen……ce?是〈智慧〉,那‘萊貝爾’是什麼英文單詞?”
    空中的唯立刻回答了詩濃的問題。
    “和這個發音最接近的單詞推測是〈labile〉。形容詞,意思是高適應性。”
    她停了一下,
    “〈Artificial Labile Intelligence〉,直譯的話,就是〈高適應性人工智慧〉。”
    “人工……智慧?”
    亞絲娜不禁對出乎預料的單詞眨了眨眼。
    “啊啊,這樣啊……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也就是〈AI〉對吧,像小唯這樣的。可是……開發人機界面的公司,和AI有什麼關係?”
    “是不是虛擬空間裡活動的自動角色?就像那邊的NPC那樣。”
    詩濃伸出右手,指著窗外排列著的商店說。可是亞絲娜卻無法接受地繃緊嘴唇。
    “可是……拉斯這個公司名都是取自‘愛麗絲夢遊仙境’,在拉斯內部使用的〈ALICE〉這個詞既然是和人工智慧有關的代號……那不是有點奇怪嗎?聽起來就好像公司的目的不是開發新一代VR介面,而是在裡面活動的AI啊。”
    “嗯,會那樣嗎……可是,遊戲裡的NPC又沒什麼好稀奇的……市場上也有很多賣桌面常駐AI套裝軟體的。至於特地把公司整個隱藏起來,甚至綁架一個人去開發嗎?”
    對詩濃的問題,亞絲娜也無法立刻回答。這種每走一步都碰壁的討厭觸感讓她湧起一種“說不定完全想錯了”的恐懼,但亞絲娜依然為了尋找線索,抬起頭問唯:
    “呐,小唯。話說回來,〈人工智慧〉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對此,唯少見地露出苦笑似的表情,輕輕落到桌面上。
    “你問我嗎?媽媽。這就和問媽媽〈人類是什麼〉差不多。”
    “這、這麼說倒也是。”
    “嚴格地說,‘這就是人工智慧’這樣的定義是不可能做出的。因為,目前為止這世上還從未存在過真正的人工智慧。”
    唯輕輕坐在茶壺邊上說出的話讓三人吃了一驚,一齊眨眨眼。
    “哎,可、可是……唯是AI吧?換句話說所謂的人工智慧就是指小唯吧?”
    聽到莉琺支支吾吾說出的話,唯歪了歪小腦袋,就像面對學生,思考該如何解釋的教師一樣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一下頭開始說:
    “那麼,就從現在所謂的AI開始說起吧——上世紀,人工智慧的開發者們用兩種方法向同一目標努力。一種叫作〈Top-down型人工智慧〉,另一種叫作〈Bottom-up型人工智慧〉。”
    亞絲娜拼命豎起耳朵,努力理解幼小少女用無邪的聲音說出的內容。
    “首先是Top-down型,這是在現存的電腦結構上用單純的提問應答程式慢慢積累知識和經驗,通過學習最終接近真正的知性。包括我在內,現在被稱為人工智慧的東西全部都是Top-down型。也就是說……我擁有的〈知性〉雖然看上去和媽媽你們的相似,但實際上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說白了,我這樣的存在不過是‘聽到A就回答B’這樣的程式的集合體而已。”
    說到這裡,唯白皙的臉頰上好像閃過一絲寂寞的陰影,那是錯覺嗎?亞絲娜想。
    “比方說,剛才媽媽問‘人工智慧是什麼’的時候,我做出了〈苦笑〉分支的表情。這是因為被問及關於自身的問題的時候,爸爸經常露出這樣的表情做回應,我從經驗中學習得到了這個結果。在原理上,和媽媽的移動終端裡搭載的預測變換詞典程式沒有任何區別。反過來說,對於沒有學習過的輸入,就無法做出適當的反應——在這一點上,不得不說Top-down型人工智慧在現狀上沒有真正達到能夠被稱為智慧的水準。請把這個認為是剛才莉琺小姐所說的〈所謂的AI〉。”
    唯把視線轉向窗外遠處發光的月亮。
    “……接下來解釋另一種,〈Bottom-up型人工智慧〉是用人工電子裝置再現媽媽你們的大腦……一千億個腦細胞連結而成的生體器官的結構,由此產生出知性的思考方式。”
    面對實在過於壯大……換個說法就是荒唐無稽的圖景,亞絲娜忍不住嘀咕。
    “這……這有點太胡來了吧……?”
    “嗯。”
    唯立刻點頭。
    “Bottom-up型在我所知的範圍內,是還沒有走出思考實驗的領域就被放棄的方法。不過,如果實現了,寄宿於其中的知性就和我有本質的不同,應該可以真正達到和媽媽你們人類同一水準……”
    從遠處收回視線,唯喘了口氣總結說:
    “正如以上所說的,現在,人工智慧——AI這個詞有兩個意思。其一是像我、車輛導航程式、或遊戲裡的NPC那樣,也就是模擬人工智慧。而另一個,則是只在概念中存在,擁有和人類一樣的創造性和適應性的真正人工智慧。”
    “適應性……”
    亞絲娜鸚鵡學舌似地嘟囔。
    “高適應性人工智慧。”
    兩個人和一個AI的視線集中過來。亞絲娜一邊整理順序,一邊將腦袋裡開始模模糊糊成形的東西緩緩說出來:
    “如果……如果拉斯開發的STL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的話……?對了,記得桐人君也有這樣的疑問,拉斯是不是要用STL做什麼事情……如果他們想通過解析人類靈魂本身的構造來創造出真正的……世界第一個Bottom-up型人工智慧的話……”
    “那個真正的AI代號就是〈ALICE〉……?”
    聽了亞絲娜的話,莉琺嘀咕道,詩濃也帶著同樣震驚的表情說:
    “也就是說,那個拉斯不是新一代VR介面的開發企業……其實是以開發人工智慧為目的的企業……?”
    隨著檢討深入,〈敵人〉的形狀和大小越來越不能等閒視之。對這種發展,三人不禁沉默下來。就連唯也像是無法處理收到的資料似地皺起眉頭。
    亞絲娜伸出手,操作馬克杯的快顯視窗續滿熱茶,喝了一大口。她呼地長出了一口氣,重新評價敵人的戰力。
    “如果拉斯是〈敵人〉,那它就不是單純的創新企業的級別了。動用假救護車和直升機綁架人的手段,連在哪裡都不知道的研究所裡的STL這樣的怪物機器,再加上目的還是創造出和人類同級別的AI——介紹桐人君去拉斯打工的是克裡斯海特……總務省的菊岡先生,這也許不是因為那個人在VR業界有很多門路一類的,而是拉斯本身就和國家有聯繫……”
    “菊岡誠二郎啊。我就知道他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的眼鏡呆……還是聯繫不上他嗎?”
    面對一臉陰沉的詩濃,亞絲娜無力地搖頭。
    “從昨天起電話就打不通,郵件也不回。我本想到了緊要關頭乾脆直接沖進總務省的虛擬課,不過多半也沒用。”
    “估計是……桐人也說之前跟蹤那傢伙的時候被乾脆地甩掉了……”
    四年前SAO事件發生後,總務省立刻設置了〈被害者營救對策總部〉,在事件解決後也作為應對虛擬空間關聯問題的部門保留了下來。從屬於那裡,戴黑框眼鏡的國家公務員菊岡誠二郎似乎在桐人回到現實世界後立刻便和他有所往來,不知為何對在現實世界中不過是一介高中生的和人評價很高,在死槍事件時也委託他調查。
    亞絲娜也在現實中見過他幾面,在ALO內也和他的虛擬體、水妖精族的魔法使克裡斯海特組過好幾次隊。可是,她總覺得那待人溫和的態度下隱藏著深不見底的部分,讓人覺得不太放心。雖然他本人自稱是被丟去閒職、沒什麼前途的公務員,但是不是其實本來從屬於別的部門——和人也對此表示懷疑。
    介紹和人去充滿謎團的企業拉斯打工的就是菊岡,而且亞絲娜在和人失蹤後立刻試了好幾次和他聯絡,但菊岡的移動終端總是只有“不在服務區”的自動資訊應答。
    她焦急地直接給總務省打電話,結果對方說菊岡去海外出差了,那麼電話打不通也是沒辦法的事——這麼想的反面,也不禁疑惑著時機太過湊巧,難道和人失蹤和這個人有關係。
    “可是……”
    這時,莉琺交替看著表情陰沉的亞絲娜和詩濃,支支吾吾地說:
    “如果拉斯通過那個叫菊岡的人和國家有關聯,那為什麼要什麼都保密?企業為了利益還有必要保密,但國家推進這麼厲害的計畫的話,一般不是反而會大肆宣傳嗎?”
    “這個……確實是……”
    詩濃一邊想一邊點頭。
    近年,在和虛擬空間並稱兩大前沿領域的宇宙空間開發上,各國都急速推進。美、俄、中還有日本都爭先恐後地發表了無需外部推進器的軌道往返飛船、月面有人基地、又或是宇宙電梯的建設計畫。和這些有著同等、甚至更大衝擊性的真正人工智慧的開發,國家卻執拗地保密,亞絲娜也想不出其中有什麼理由。
    不過如果桐人的綁架真的和國家規模的極秘計畫有關的話,不過是高中生的她們是不是沒有什麼能做的了呢……更進一步說的話,那是不是連員警都無法涉及的領域了呢?面對被無力感打擊、垂下了肩膀的亞絲娜,唯從桌子上仰頭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小唯……?”
    “打起精神來,媽媽。爸爸在這個Alfheim裡尋找媽媽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哦。”
    “可……可是……我……”
    “這次輪到媽媽去找爸爸了!”
    剛才還斷言自己的反應不過是單純的學習程式的結果的唯,露出柔和、溫暖得讓人不敢相信剛才的話的笑容。
    “聯繫著爸爸的絲線絕對還在。我相信,就算對手是日本政府,也無法切斷媽媽和爸爸的羈絆。”
    “……謝謝你,小唯。我不會放棄的。如果說國家是敵人的話……我就沖進國會議事堂把首相揪出來。”
    “就是要這個氣勢!”
    詩濃微笑著看著和愛女相視而笑的亞絲娜,突然又皺起眉頭來。
    “……?怎麼了?詩諾諾。”
    “不,那個……我覺得就算拉斯是和國家有聯繫的研究機關,政府和國會也不完全清楚研究內容。”
    “嗯……所以?”
    “如果這是某個省廳的一部分人秘密進行的計畫,你不覺得有一樣東西絕對藏不住嗎?”
    “什麼……?”
    “預算啊!研究設施也好,STL也好,無疑都需要巨額的預算。我是不知道需要幾億幾十億還是更多,不過應該沒法把這種金額從國庫……稅金裡悄無聲息地挪走。也就是說,他們是不是用了什麼名目,把它算進國家預算裡?”
    “嗯,可是……根據唯的檢索,VR技術關聯裡沒有用到那麼多預算的專案……啊,對了……關鍵字錯了……?不是VR技術,而是人工智慧……?”
    亞絲娜把視線轉向唯,唯也帶著認真的表情點頭,說了一句“稍等一下”,張開雙手。十根手指的指尖閃爍出紫色的光,她這是在從ALO內連接上網路。
    在三人滿懷期待,不安地保持了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唯睜開薄薄的眼皮,用和幾秒前完全不同,仿若電子妖精般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連接到了已公佈的上年度各省廳預算請求資料。用人工智慧、AI、及其他三十八個類似關鍵字檢索中……十八所大學、七個第三部門的相應名目的研究費得到認可,但均為小額……文部科學省進行了護理機器人用AI的開發專案,判斷為無關……國土交通省的海洋資源探查艇開發專案……自動駕駛乘用車開發專案……均判斷為無關……”
    之後唯又列舉了幾個難懂的項目名,但每一個都無關,最後她搖了搖小腦袋。
    “……一般審計、特別審計中均未發現符合條件的不自然巨額預算請求。也許是分散成數個小額請求,但這種情況很難從公開信息中發現。”
    “嗯……果然不會留下一下子就能發現的漏洞啊……”
    詩濃抱著胳膊嘀咕。“可是,”亞絲娜帶著亂打亂撞的心情說:
    “——說不定小唯剛才找到的項目裡就混有拉斯的偽裝預算。不知能不能想辦法找出來啊。總之,我覺得這個海洋資源什麼的總沒有關係吧……到底是為什麼要把這種挑出來?”
    “我看看……”
    唯再次眯起眼睛,連接上某處的資料庫後,立刻抬起臉。
    “……那是為了讓在海底尋找油田或稀有金屬礦床的小型潛水艇能自律航線的研究。這個預算是為了開發那個潛水艇上搭載的AI而調撥的,但相對它的優先順序,金額有些太大了,便留在了檢索列表裡。”
    “哦……連這種東西也能智慧化啊……。這要在哪裡開發啊?”
    “專案所在地是……〈海龜〉。那是今年二月竣工的以海洋研究為目的的自走式大型浮台。”
    “啊,我在新聞裡看到過。”
    莉琺插嘴。
    “總覺得,比起船更像是浮在海上的金字塔的感覺。”
    “這麼說來我也聽說過。海……龜……”
    亞絲娜閉上嘴,皺起眉頭,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猛地抬起臉。
    “呐,小唯……能把那個研究船的圖像調出來嗎?”
    “好的,稍等一下。”
    唯揮動右手,和顯示地圖的時候一樣,桌上展開了螢幕,然後立刻變成了海面的立體圖像。接著,在圖像中央,光描繪出複雜的線條,填滿了畫面。
    出現在小小海面上的東西,第一眼看上去確實像是黑色的金字塔。
    可是從正上方看卻不是正方形,而是短邊和長邊二比三左右的長方形。金字塔的高度和短邊差不多。表面除了細長的窗戶意外非常光滑,放出深灰色的光澤。仔細注視,發現上面好像滿滿地貼著太陽能電池板。
    從四角處伸出好像船舵的突起,其中一個短邊上還伸出好似小高樓的艦橋。屋頂的H標記應該是直升機起降場。覺得那裡實在太小而看向旁邊顯示的比例尺,結果發現了長邊有四百米這個驚人的數字。
    “原來如此……四隻腳也好,方形的頭也好,金字塔的甲殼花紋也好,看起來確實像烏龜呢。不過還真是大啊……”
    詩濃概括地說,亞絲娜瞥了她一眼,用右手的食指指著大型船海龜的艦橋部分說。
    “可是……你看,頭部的這裡,有個平的突起,不覺得也像是別的動物嗎?”
    “啊,確實。看起來也像是豬呢。這是會游泳的烏龜豬。”
    莉琺用天真的聲音說。
    緊接著,她就像是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似的睜大了眼睛。她好幾次張開嘴唇又合上,終於擠出了聲音:
    “既是龜……又是豬……”
    亞絲娜、詩濃和莉琺無言地交換視線,然後一齊大喊:
    “——〈拉斯〉!”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28 |
    2

    EC135型直升機的機身穿過濃重的海霧,窗外便展現出一片藍色。
    與從高空飛行的客機裡眺望的完全不同,望著那連細碎的浪頭都能看清的海面上的光輝,神代凜子心想:最後一次在海裡游泳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從凜子現在的工作單位加州理工大學到聖莫尼卡灣開車不過一小時。那是只要願意就可以每週末盡情享受日光浴的環境,但在大學就職的兩年間,她一次都沒有踏上過沙灘。
    她絕不是討厭海風和陽光,但似乎還要過很長一段時間,她才能有心情安心享受休假。在誰也不認識自己的異國城市裡漂白過去,但這絕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結束的,凜子有這個覺悟。
    所以,對於即便只有一天,但依然踏上了本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日本的土地,甚至還直線飛到了和已經捨棄的過去直接相連的地方,這都讓凜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地眺望著窗外。
    四天前,從意想不到的人物那裡收到的長長郵件,她本該當場刪除、忘記,但凜子不知為何沒有那樣做,而是思考了不到一小時便送出了接受請求的回答。她明知這樣做會讓將思考和記憶全部深深凍結的兩年歲月完全白費,卻依然這樣做了。
    到底是什麼驅使自己來到這個有著重重因緣的地方來的呢——
    在從洛杉磯飛往東京的客機裡,在住了一晚的成田賓館裡,還有坐在這小飛機上的時候,她都無數次自問。凜子輕輕歎了口氣,將這個謎題拋到腦後。看了該看的東西,聽了該聽的話,應該就能得出答案了吧。
    總之,最後一次海水浴是在十年前,什麼都不知道的大學一年級的時候。被高兩級的學長茅場晶彥強行約出來,開著剛剛貸款買的小汽車去江之島。那是完全沒有發覺自己會踏入怎樣命運的,天真無邪的十八歲年華……
    在她即將迷失於遙遠過去的時候,凜子聽到了坐在旁邊的同行人為了不被旋翼的轉動聲蓋過而提高的聲音。
    “可以看見了!”
    同行人撩起金色的長髮,眯起太陽鏡下的眼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座艙彎曲的玻璃對面,無限延伸的搖曳海面的一角,確實可以看到一個小矩形。
    “那就是……海龜……?”
    凜子自言自語的同時,看到黑色太陽能電池板的一部分反射陽光,閃出彩虹色的光輝。在飛行中一直保持沉默,坐在副駕駛席上穿深色套裝的男子低聲回答:
    “是的。再過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了。”
    直升機像是要緩解從東京新木場開始約二百五十公里的長距離飛行的辛勞一般,在大型海洋研究母艦〈海龜〉周圍繞了一圈才進入著艦姿勢。
    看到那無比威嚴的樣子,凜子不禁瞪大了眼睛。船這個詞語完全不夠。那是紮根在海上的巨大金字塔。全長是世界最大的航空母艦尼米茲級的一點五倍,高度相當於二十五層大樓——這些資料她事先都調查過了,但想像和實物之間有著地球和月亮那麼遠的距離。
    在長邊四百米,短邊二百五十米的底面積的四角錐上,覆蓋著甲殼似的黑色光澤電池板。每一塊都和懸停在空中的直升機影子的主體部分差不多大。今年開發的相模灣中稀有金屬礦床的收益幾乎全額投入進去了的說法,在看到這超出常識的巨大身體後也不覺得僅僅是傳聞而已了。
    這個自走式超大型浮台,表面上的建造目的主要是發現、開發下一個礦床或海底油田——然而,一周前的郵件告訴她,實際上裡面可能設置了次世代型完全潛行機、能夠解讀人類靈魂的〈Soul Translator〉的研究設施。一開始凜子也半信半疑,但實際來了之後,已經只能相信了。
    到底為什麼非得在什麼都沒有的伊豆諸島的遙遠海面上,還偏偏是研究人機界面?原因完全想不明白。可是,這個黑色金字塔的深處,確實存在著從茅場晶彥設計的NERvGear和凜子促成發展的Medicuboid中誕生出的機器。
    兩年的海外生活雖然麻痹了凜子的傷痕,卻沒有將其治癒。最終,在這艘船中直面的東西,是能夠堵上她的傷口,還是將它摳破、流出鮮血呢——
    在開始下降的直升機裡,凜子緩緩深呼吸,瞥了旁邊的同行人一眼。對那透過太陽鏡的視線輕輕點頭,開始準備降落。
    駕駛員技術相當不錯,機體幾乎沒有搖晃,便降落到了設置在海龜的艦橋結構屋頂的直升機起降平臺上。
    穿深色套裝的領路人率先用敏捷的動作滑出艙外,向走過來的一位穿同樣套裝的男子交換敬禮。
    接著凜子走向艙門,對伸出手來的男子搖搖頭,一邊想著穿牛仔褲來真是太好了,一邊跳下四十釐米左右的落差。運動鞋底踩上的人工地面穩定得讓人想不到是在船上。
    接著同行者也走出艙外,她的金髮閃著耀眼的光芒,戴著太陽鏡在太陽下大大地伸了下腰。凜子也跟著張開雙臂,吸了一大口帶著海潮香味的空氣。
    在直升機起降平臺等候的男子曬得黝黑的臉上帶著認真的表情,對凜子敬禮。
    “神代博士,歡迎來到海龜。這位是……”
    見男子的視線轉向同行人,凜子點點頭介紹說:
    “這是我的助手Mayumi Reynolds。”
    “Nice to meet you.”
    伴隨著流利的英語,同行人伸出右手,男子有些尷尬地和她握了握手,報上名字。
    “我是奉命為二位帶路的中西一等海尉。兩位的行李之後會送進船艙裡,來,這邊請——”
    右手伸向直升機起降平臺角的臺階,男子繼續說。
    “菊岡中校在等著。”
    艦橋結構內的空氣還帶著剩下的熱氣和太平洋的鹹味,但經由電梯和長長的通道,穿過進入海龜本體——黑色金字塔內部的厚重金屬門的瞬間,清涼乾燥的風便撲面而來。
    “船裡面的空調開得都這麼低嗎?”
    凜子不禁問走在前面的中西一尉。年輕的自衛隊軍官轉過上身點頭說:
    “是的。因為有很多精密儀器,因此時常將氣溫保持在二十三度上下,濕度在百分之五十以下。”
    “電力全部由太陽能發電提供嗎?”
    “怎麼可能,太陽能發電甚至滿足不了所需的一成。主要使用的是加壓水型核反應爐。”
    “……這樣啊。”
    越來越可疑了呢,凜子輕輕搖頭。
    貼著明灰色面板的通道上沒有一個人影。根據事前流覽的資料,這裡入住著近百個研究項目,但由於容器巨大,看來空間還有很多富裕。
    一會兒右拐一會兒左拐地走了兩百米左右,前方一扇門擋住了去路,門前有一位穿黑色制服的男子等在那裡。雖然看上去像是保安公司的制服,但他一看見中西便立刻敬禮的樣子果然不像是民間人士。
    中西回禮,嚴肅地說:
    “外聘研究員神代博士和助手Reynolds小姐要進入S3區域。”
    “開始確認。”
    警衛員打開手上的金屬制終端機,用好像要把人射穿的視線在凜子的臉和顯示幕之間往返了幾次。他點點頭,接著看向站在凜子背後的研究助手,張開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嘴。
    “恕我無禮,能請您摘下太陽鏡嗎?”
    “I see.”
    研究助手抬起大大的雷朋眼鏡。警衛員仿佛被鮮豔的金髮和幾乎透明的白色肌膚晃到了似的微微眯起眼睛,又點了一次頭。
    “確認完畢。請進。”
    呼出一口氣,凜子微微苦笑著對中西說。
    “真是嚴格啊。這裡明明是在這種大海中央。”
    “這已經是省略了身體檢查等很多步驟了啊。不過還要過三次金屬、爆炸物檢測機。”
    中西一邊回答,一邊從套裝胸前拿出卡片插進門旁邊的卡槽裡,把右手的拇指按在看上去是感應器的面板上。約一秒後,門伴隨著輕輕的馬達聲滑開,打開了通往海龜中樞部分的入口。
    穿過厚重的門,前面的通道裡充滿著溫度更低的空氣、橙色的照明和輕微的機械轉動聲。聽著三人“當、當”的腳步聲,在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浮在南洋上的船裡的空間中走了幾十米,領路的中西在某扇門前停住了腳步。
    抬起頭,看見一塊樸素的板子上寫著“第一控制室”。
    終於來到了這埋藏著茅場晶彥最後遺產的地方。凜子屏住呼吸,望著再次進行安全檢查的自衛隊軍官的後背。
    這裡,是凍結意識、渾渾噩噩地徘徊的兩年的終點嗎?
    還是說,是新的道路的起點呢——
    沉重的門向側面打開,門對面仿佛暗示著什麼似的被深深的黑暗包圍,凜子沒有動。黑暗既不拒絕,也不引誘,只是無聲地迫使她做出選擇。
    “……老師。”
    聽到背後研究助手的聲音,凜子猛地回過神來。中西已經在昏暗的房間裡走了幾步,轉過身等著凜子。仔細一看,〈第一控制室〉的內部不是完全的黑暗,地板上閃爍著橙色的標記,深處微微透出青白色的照明。
    凜子大大地深呼吸,下定決心邁出右腳。跟在後面的助手剛走進去,背後的門就關上了。
    在巨大的網路機器和伺服器群的縫隙中沿著標記向前走,終於鑽出機器山谷的瞬間,凜子啞然地瞪大了眼睛。
    “…………哎……?!”
    喉嚨裡漏出無意識的聲音。正面的牆壁做成了一面巨大的窗戶——在窗戶對面她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
    城鎮……不,是都市嗎?可是不管怎麼看都不是日本的都市。建築物全部用白色的石頭建造,帶著神奇的圓屋頂。雖然基本都有兩層以上的規模,但由於到處都有巨大的樹木伸展著枝椏,看起來好像是迷你的一樣。
    同樣白色石板鋪成的道路帶著無數的臺階和拱門穿行於樹與樹之間,行走在路上人們——也明顯不是現代人。
    沒有一個穿西裝的男性或穿迷你裙的女性。所有人都穿著寬鬆連衣裙、皮革背心、或者幾乎拖到地上的貫頭衣之類中世紀風格的衣服。頭髮有金色、茶色、黑色各式各樣的,仔細看便會發現臉型也分辨不出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難道是不知何時從研究船中移動到了地下世界之類的地方嗎?凜子呆呆地移動視線,看到不斷延伸的街道另一頭,有一座純白生輝的巨塔。帶著四個副塔的主塔上部伸向了超過窗戶範圍外的遙遠青空彼方。
    為了看清塔的頂端而往前走了幾步,凜子終於發覺眼前的場景不是窗戶,而是大畫面顯示器映出的影像。緊接著,天花板上的照明點亮,驅走了房間中的黑暗。
    “歡迎來到海龜。”
    突然,聽到右側傳來這樣的聲音,凜子猛地一動視線。
    在幾乎有小劇場螢幕大小的顯示器前,伸出好幾個帶鍵盤和副顯示器的控制台,那裡有兩個男人。
    其中一人坐在椅子上,背朝著這邊不慌不忙地敲著鍵盤。可是,坐在控制台邊緣上的另一個人,在和凜子視線交匯的瞬間,隔著眼鏡微微笑了。
    過去曾經見過好幾次的,看上去和藹可親,卻好像能看穿人心的笑容。他是借調到總務省的自衛隊軍官菊岡誠二郎二等陸校。可是——
    “……你那是什麼打扮?”
    遇到兩年沒見的人,凜子沒有打招呼就皺著眉頭問。和穿著密不透風的套裝的中西一尉快速互相敬禮的菊岡中校一身藍色久留米碎花浴衣,纏著撚線綢的角帶,還赤腳穿著木屐。
    “那麼,我先告退了。”
    中西向凜子敬禮後離去,機械群的另一邊傳來門開關的聲音。剛才站直了的菊岡再次散漫地靠到控制台上,用略微沙啞的柔軟低吟辯解。
    “因為我已經在這大海正中央待了一個月了啊。總不能天天穿著制服。”
    他猛地張開雙臂,再次笑了起來。
    “——神代博士,還有Reynolds小姐,遠道而來辛苦了。真的很高興你們能夠到訪〈拉斯〉,邀請了那麼多次也算是值得了。”
    “唉,來都來了,就暫時叨擾一陣子吧。不過能不能派上用場可不能保證。”
    凜子點頭行禮,旁邊的助手也跟著做。菊岡微微抬起眉毛,目光停在了助手奢華的金髮上,不過他立刻又恢復了笑容說:
    “你是這個項目中我認為必須的三個人中的最後一人。這樣一來,三個人就都聚集在海龜的肚子裡了。”
    “嗯。原來如此啊……其中一人果然是你啊,比嘉君。”
    凜子這麼一說,剛才一直背對著的第二個男人停下手連著椅子轉了過來。
    和高個子的菊岡一比,他顯得更矮小了。用了脫色劑的頭髮像劍山一樣倒豎著,戴著設計樸素的圓眼鏡。褪色的T恤衫、七分牛仔褲、腳跟破了的運動鞋的打扮和大學時完全沒變。
    五六年沒見的比嘉健和體格相符童顏上露出羞澀的笑容,開口說:
    “那當然是我啦。作為重村實驗室最後的學生,一定要繼承學長們的志向才行。”
    “你還真是……老樣子啊。”
    在東都工業大學電子電氣工程學科重村實驗室裡,比嘉健感覺像是被茅場晶彥和須鄉伸之兩人的突出個性遮掩了似的,但不知何時已經和這種絕密大規模專案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凜子一邊感慨著,一邊伸出手和曾經和後輩輕輕握了握。
    “……然後?第三個人是誰?”
    凜子再次轉向菊岡問,自衛隊軍官露出和往常一樣令人費解的笑容,簡短地搖頭。
    “很遺憾,現在不能介紹給你。看情況,在幾天後……”
    “那,我替你把名字說出來吧,菊岡先生。”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凜子,而是之前一直默默站在背後像影子一樣的〈助手〉。
    “什麼……?!”
    凜子一邊一臉“上當了吧”的表情看著菊岡啞然地瞪大眼睛的表情,一邊後退一步給她讓出地方。
    氣勢十足地走上來的〈助手〉右手摘下金色的假髮,左手摘下大大的太陽鏡,用榛色的眼睛直直盯住菊岡,繼續說:
    “你把桐人君,藏到哪裡去了?”

    二等陸校似乎對驚愕這種感情不太熟悉,嘴巴張開又合上了好幾次,總算發出自言自語似的聲音:
    “……研究助手的身份,應該用加州理工大學學籍資料庫裡得到的照片多次確認過了。”
    “嗯,我和老師都被多到討厭的次數盯著臉來回看過了。”
    以凜子大學裡的助手Mayumi Reynolds的身份做掩護,終於潛入海龜中樞的〈閃光〉亞絲娜即結城明日奈,挺直腰板正面接受菊岡的視線,回答說:
    “只是,學籍資料庫裡的照片在一周前就已經替換成我的臉了。我們這裡有擅長攻破防火牆的孩子。”
    “順帶一提,真正的Mayumi現在正在聖地牙哥曬太陽呢。”
    凜子壞笑著加上一句。
    “那麼,這樣一來,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答應你了吧,菊岡先生?”
    “啊啊……不能更明白了。”
    菊岡用指尖按著太陽穴,無力地搖頭。突然,之前一直呆呆地旁觀凜子等人對話的比嘉,發出呵呵的笑聲。
    “你看,所以我都說過啦,菊先生。那個少年是這個計畫中最大的安全性漏洞。”
    四天前的七月一日,名為“結城明日奈”的寄信人給凜子的私人位址發了一封郵件,其中的內容大大地動搖了每日過著只在家和校園間往返的半隱居生活的凜子的心。
    明日奈寫到,凜子在離開日本前向厚生勞動省提供技術的醫療用完全潛行機〈Medicubiod〉,基於它的設計,名叫拉斯的謎之機關進行了〈Soul Translator〉這個怪物機器的開發。
    這個能夠連接人類靈魂本身的機器的目的,恐怕是製造世界第一個Bottom-up型人工智慧。
    協助實驗的少年,那個桐之穀和人在昏迷狀態下被人從醫院綁架,他去到的地方恐怕是剛剛下水的巨大海洋研究母艦海龜,策劃這一切的黑幕懷疑是從SAO事件起就一直關係匪淺的公務員菊岡誠二郎——這些第一眼看上去很難相信的話後面還有內容。
    “神代博士的郵寄地址是我從桐人君電腦裡的地址簿中找出來的。老師是能將我導向拉斯,導向桐人君的唯一一個可能性。請一定要幫助我。”——
    郵件到此結束。
    凜子雖然非常動搖,但直覺依然感覺到結城明日奈的話是真的。因為,從一年前開始,以菊岡誠二郎二等陸校名義的次世代型人機界面開發專案的參加邀請就再三地送過來。
    從螢幕上抬起頭來的凜子眺望著自家公寓的窗外的帕薩迪納夜景,回想在離開日本前見過一次的桐之谷少年的臉。
    他說明了須鄉伸之策劃的違法人體試驗的始末,最後又猶猶豫豫地補充了一些。他在虛擬世界裡和茅場晶彥的〈幻影〉對話的事情,還有那個幻影帶著某種企圖將縮減版的〈Cardinal System〉託付給桐之谷少年。
    想想看,茅場晶彥用來給自己的生命落下帷幕的高密度、大功率腦波掃描器正是Medicubiod,也是Soul Translator的原型。到最後,所有的事情都聯繫在一起,什麼都還沒有結束。那麼,事到如今,收到結城明日奈發來的郵件,是否也是必然的呢——?
    花了一晚時間下定決心的凜子,向明日奈發出了主旨是接受請求的回答。
    雖然是個危險的賭博,但能看到菊岡誠二郎的驚訝表情也不枉她橫渡太平洋了,凜子微微笑了。菊岡從SAO事件後立刻在各處暗中活躍,給人將所有事情都隨心所欲地操控的感覺,現在終於能贏他一次了,不過現在放心還太早。
    “那麼,都到了這一步,全部坦白不也挺好的嗎……菊岡先生?身為自衛隊軍官的你,為什麼會不惜用總務省的沒前途科長做偽裝身份也要把頭伸進VR世界裡?你在這個大烏龜的肚子裡策劃著什麼?還有……為什麼要綁架桐之穀君?”
    凜子說了一大串,菊岡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露出像往常一樣看不出內心的笑容。
    “首先,為了不致造成誤解要說一下……我們確實用有些強硬的方法將桐人君找到拉斯,很抱歉。可是,這都是為了救他。”
    “……什麼意思?”
    明日奈帶著如果腰間有劍就會握住劍柄的表情逼近一步。
    “桐人君被〈死槍事件〉的逃犯襲擊,陷入昏迷狀態的事情我在當天就得知了。還有他的大腦由於缺氧受到了損傷,而且現代醫學無法治療那個損傷。”
    明日奈的臉猛地繃緊了。
    “無法……治療……?”
    “構成大腦重要網路的神經細胞的一部分被破壞了。即使繼續住院,也沒有醫生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或許會永遠睡下去……哎呀,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亞絲娜君。我剛才說了是現代醫學吧?”
    菊岡露出這十幾分鐘裡最認真的表情,繼續說:
    “但是,全世界只有在這個拉斯裡,存在能夠治療桐人君的技術。就是你也知道得很清楚的STL,Soul Translator。雖然無法治療死去的腦細胞,不過,可以用STL直接將靈魂活性化,促進網路的再生。不過要花上一段時間。”
    從浴衣袖子裡伸出來的強壯右手指向天花板。
    “桐人君現在正在設置於這個主艙上部的全入式STL裡。六本木分部裡的限制版無法進行精密的操作,因此不論如何都必須來這裡。我本打算在治療結束、他恢復意識後,再向家人和亞絲娜君說明一切,好好地送回東京。”
    聽到這裡,明日奈的身體頓時搖晃起來,凜子連忙伸手扶住她。
    發揮出可怕的洞察力和意志力,向著心愛的少年直線突進的少女,在這時像是繃緊的線被切斷了似地落下一大滴眼淚,但她堅強地擦掉眼淚再次站好。
    “那,桐人君沒事對吧?能夠恢復健康吧?”
    “啊啊,我保證。他的治療陣容不會輸給任何大醫院,甚至還有專門的護士。”
    明日奈像是要看穿菊岡的真意似的用銳利地視線責問了他幾秒鐘,然後微微點頭。
    “……知道了,現在我相信你。”
    聽到這句話,菊岡放心地放鬆了肩膀。面對他,凜子上前問道:
    “可是,為什麼STL的開發中必須要桐之穀君?這種必須要隱藏在什麼都沒有的大海正中的絕密專案裡,為什麼需要一介高中生的他?”
    菊岡和旁邊的比嘉對視了一眼,“哎呀哎呀”地聳聳肩。
    “要解釋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
    “沒關係,時間有的是。”
    “……全部聽過之後,神代博士要好好地幫忙開發啊。”
    “聽過之後再決定。”
    表情有些遺憾的自衛隊軍官故意歎了口氣,從浴衣的袖子裡摸出一個細長圓筒。本以為是什麼,結果是看上去很廉價的檸檬糖。他放了兩三粒在嘴裡,然後伸向凜子她們。
    “要吃嗎?”
    “……不,不必了”
    “這個還挺好吃的呢……那麼,可以認為兩人都知道STL的概要了吧?”
    明日奈點頭同意。
    “解讀人的靈魂……〈Fluctlight〉,讓人能潛行到品質和現實完全相同的虛擬世界裡的機器。”
    “嗯。那麼,關於專案的計畫呢?”
    “Bottom-up型的……〈高適應性人工智慧〉的開發。”
    咻,比嘉吹了一聲口哨。圓眼鏡下的眼睛裡露出讚賞的神色,不敢相信似地搖搖頭。
    “嚇了一跳呢。桐人君應該都不知道這麼多。你是怎麼調查出來的呀?”
    明日奈像是要確認比嘉這個人物似地看向他,用堅定的語氣說:
    “我聽到桐人說了Artificial Labile Intelligence這個詞……”
    “哈哈,原來如此啊。看來還是檢查一下六本木的保密形式比較好啦,菊先生。”
    比嘉嬉皮笑臉地說出的話,菊岡愁眉苦臉地接受了。
    “我已經做好某種程度的情報會從桐人君那裡洩露出去的心理準備了。即使考慮這個風險,他的協助也是不可缺少的,這一點你也同意……那,說到哪裡了?對了,高適應性人工智慧對吧。”
    又倒出一粒檸檬糖,彈到空中,用嘴靈巧地接住,二等陸校用語文老師似的口氣繼續說:
    “創造Bottom-up型,也就是完全再現我們人類意識結構的人工智慧,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認為是癡人說夢。因為關於意識的結構到底是什麼樣的形式、為何會產生意識都還完全不清楚——但是,根據神代老師提供的資料,這位元比嘉君不斷提高解像力製造出來的Soul Translator終於成功捕捉到了人類的靈魂……我們稱之為〈Fluctlight〉的量子場。我們覺得,到了這一步,Bottom-up型人工智慧的開發基本等於成功了。知道為什麼嗎?”
    “既然能讀取人類的靈魂,接下來只要複製就可以了……是這樣嗎?”
    凜子微微顫抖著說。
    “當然,還有保存靈魂複製體的媒介的問題……”
    “對,正是如此。以往量子電腦研究用的邏輯門的容量實在不夠。於是我們便投入鉅資開發出了〈光量子門結晶體〉……通稱〈Lignt Cube〉。邊長五釐米的鐠結晶中,能夠保存和人類大腦基本相同的容量,一百億比特的資料。也就是說……我們已經成功複製了人類的靈魂。”
    “…………”
    為了掩飾指尖慢慢變冷的感覺,凜子一口氣將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裡。站在旁邊的明日奈的側臉也失去了顏色。
    “……那麼,研究不是已經成功了嗎?為什麼現在還要把我叫來?”
    凜子一邊向心裡灌注力量揮開恐懼一邊問。再次和比嘉交換視線的菊岡,嘴唇左邊蕩起一絲帶著虛無感的笑容,緩緩點頭。
    “對,靈魂的複製確實成功了。不過啊,我們愚蠢地沒有發覺,人類的複製,和真正的人工智慧間存在著無比巨大的鴻溝……比嘉君,讓她們看看那個。”
    “哎哎,饒了我吧。那個超級噁心的啦。”
    比嘉打從心眼裡厭惡似地搖頭,但依然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操作控制台。
    突然,映出神秘異鄉都市的巨大螢幕變暗了。
    “那麼,開始載入。複製模型HG001。”
    噠,比嘉按下回車鍵的同時,螢幕中央浮現出形狀複雜的放射光。中央接近白色,越靠前端就越發紅色的光之荊棘不規則地伸縮蠕動著。
    “……取樣結束了嗎?”
    突然,頭頂上的擴音器裡傳出聲音,凜子和明日奈猛地抖了一下。聽起來就是比嘉自己的聲音。可是,大概是因為加上了少許金屬質的效果,句末有些粗糙的質感。
    坐在椅子上的比嘉拉過控制台上伸出的可動麥克風,回答和自己一樣的聲音。
    “啊啊,Fluctlight的取樣全部結束了,沒有問題啦。”
    “是嗎,那就好。可是……怎麼了,這裡一片漆黑呀。身體也動不了。STL有異常了嗎?不好意思,讓我從機器裡出來。”
    “不……很遺憾,這件事做不到。”
    “喂喂,什麼啊,你在說什麼?你是誰?這個聲音沒聽過呀。”
    比嘉後背繃緊起來,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回答:
    “我是比嘉啦。比嘉健。”
    “…………”
    紅光的刺球突然收縮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像是在抗拒一樣,銳利的前端伸到了最長。
    “不可能,你在說什麼。※我才是比嘉。從STL裡出來就知道了!”
    【※注:复制体此处用的第一人称为“俺”,有别于肉身的比嘉健使用的“ボク”】
    “冷靜,不要慌。這不像你的風格啦。”
    到了這裡,凜子總算明白眼前一幕的意義了。
    比嘉在和自己靈魂的複製體對話。
    “來,好好想想,想起來。你的記憶應該到為了複製Fluctlight而進入STL就突然停止啦。”
    “……那又怎麼樣。這是當然的。因為掃描中沒有意識。”
    “進入STL前,你應該對自己說過吧?如果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沒有身體的感覺的話,那時必須冷靜地接受。自己是保存在Light Cube裡的比嘉健的複製體啦。”
    光再次像某種海洋生物一樣縮成一小團。在長長的寂靜之後,虛弱地伸出兩三根刺。
    “……騙人,不可能有這種事 。我不是複製體,是原型的比嘉健。我……我有記憶。從幼稚園起,到大學,乘上海龜為止的詳細記憶……”
    “是呀,但這也是當然的事情啦。因為保持在Fluctlight裡的記憶也都被複製了啦……雖說是複製體,但你也是比嘉健沒有錯。那麼,你應當具有不輸給任何人的知性啦。冷靜的接受情況吧。然後,為了達成我們共通的目的,攜起手來吧。”
    “…………我們……你說我們……?”
    聽到複製體金屬質的聲音中傳出極為生動的感情的瞬間,凜子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如此殘酷如此怪誕的〈實驗〉,凜子從來沒有見到過。
    “……不要……不要,我不相信。我是原型的比嘉。這是某種測試吧?已經夠了,讓我出去。菊先生……你在那邊吧?別再開這種惡趣味的玩笑了,讓我出去啊。”
    菊岡聽到之後露出陰鬱的表情,探出身子,把嘴巴靠近麥克風。
    “……是我,比嘉君。不……已經必須叫你HG001了。很遺憾,你真的是複製版。掃描前,你接受了好幾次心理諮詢,和我還有其他技術員對話,為了接受自己是複製體而做好了準備。然後,帶著對這種可能的確信進入STL。”
    “但是……但是,誰也……誰也沒告訴過我是這個樣子的啊!”
    複製體激烈地呼喊響徹了第一控制室。
    “我……我還是原原本本的啊!是複製體的話就有點複製體的實感啊……這樣……這樣太過分了……不要……讓我出去……讓我從這裡出去啊!”
    “別慌張,冷靜下來。Light Cube的錯誤訂正技能沒有生體腦那麼高,失去邏輯性思考會怎麼樣,其中的危險性你應該知道。”
    “我有邏輯!我可是比嘉健啊!那麼,我就和那邊的冒牌貨比賽背誦圓周率如何?!來,開始了!3.14159265、35897932、三扒寺流而留滴、滴兒、滴滴滴兒、滴兒滴兒滴兒滴————————————”
    紅光像爆炸一樣擴散到全螢幕,然後從中心部分開始轉暗消失了。只留下一聲微弱噪音的擴音器也沉默了。
    比嘉健又長歎了一口氣,無力地敲打著控制台的鍵盤,小聲說:
    “崩潰了。四分二十七秒。”
    聽到唔的一聲悶響,凜子鬆開不知何時握緊的雙手。掌心裡已經滿是冷汗了。
    轉頭一看,明日奈用右手捂著嘴巴。菊岡也注意到她的樣子,向設置在長長控制台旁的幾個帶輪子的空椅子之一踢了一腳,讓它滑了過來。凜子接住,讓臉色蒼白的明日奈坐下。
    “沒事吧?”
    她問道,少女抬起臉,堅強地點頭。
    “嗯……對不起。已經沒事了。”
    “不用勉強。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比較好。”
    凜子確認了手掌下明日奈的肩膀放鬆下來,再次瞪著菊岡的臉說:
    “……惡趣味也要有個限度啊,菊岡先生。”
    “很抱歉。但是這樣你們也明白了吧,這件事除了直接看一次之外不可能說清楚。”
    自衛隊軍官搖搖頭,歎著氣繼續說:
    “這位比嘉君是IQ接近一百四十的天才。就連他的複製體也無法忍耐自己是複製體的這個事實。包括我在內,一共複製了超過十個人的Fluctlight,但結果都一樣。無一例外,載入後平均三分鐘思考邏輯就會失控,最終崩潰。”
    “我平時從來不會那樣大喊大叫,也幾乎不用〈俺〉這種第一人稱。凜子學姐應該知道才對。”
    比嘉表情極其疲憊地繼續說:
    “這已經不是複製源的人的智力能力或是針對複製體的心理保健的問題,應該認為是整個複製到Light Cube裡的Fluctlight本身構造的缺陷了。或者是……——神代學姐知道〈腦共鳴〉這個詞嗎?”
    “哎?腦共鳴……記得,好像是和克隆技術有關的東西,詳細的就……”
    “哎,雖然是些怪力亂神的癡話。如果製造出了和原型完全相同的克隆人的話,兩人的大腦產生的磁場像※麥克風的音訊回饋一樣共鳴起來,兩者都消失了,說的是這樣的事情啦。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不過也許我們人類的意識從根本上就無法忍耐自己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哎呀,你一臉懷疑地表情呀。方便的話,凜子學姐也複製一下試試看吧?”
    【※注:麥克風的音訊回饋也就是話筒離喇叭太近時常發生的吱~~的噪音】
    “絕對不要。”
    凜子害怕地顫抖著,立刻拒絕。代替陷入沉默的三個人,一直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的明日奈小聲說:
    “……我想菊岡先生在ALO裡也見過好幾次的,Top-down型人工智慧的小唯也說過……即便是從構造上和人類的意識完全不同的那孩子,也害怕製造自己的複製體。她說,如果因為某些事故,備份解凍出來活動的話,她們大概會不得不為了消滅對方而戰鬥……”
    “哦,這可真是有意思呀。非常有意思。”
    比嘉立刻扶了扶眼鏡探出身體。
    “好狡猾啊,只有菊先生見過。下次一定也要讓我見一見。嗯,是嗎……果然,不可能複製成型了的智能體呢……或者說,獨特性是智慧體存在的大前提……”
    “可是,這樣的話……”
    凜子想了一會兒,攤了攤手對菊岡說。
    “靈魂的成功複製單拿出來確實是件厲害的成果,可是你們的研究本身最終來講還是失敗了吧?雖然不知道是以什麼名目,但是用公共資金只得到這樣的結果是不是……?”
    “不不不。”
    菊岡露出大大的苦笑搖頭。
    “如果這是結論的話,現在我的腦袋一定已經飛到成層圈去了。不光是我……統合幕僚監部的大人物也有好幾個會掉腦袋。”
    他又在手上倒了倒檸檬糖的圓筒,發現已經空了,便從另一邊的袖子裡取出奶糖盒子,含了一粒。
    “實際上,這個項目可以說是以這裡為出發點的。即,無法複製成型的靈魂……如果不能整個複製的話,那你覺得應當怎麼做?博士。”
    “……那個能給我一點嗎?”
    用左手接過菊岡高興地遞來的奶糖,剝開包裝紙含在嘴裡,酸甜的優酪乳味擴散開來。這是在美國很少見到的口味。她一邊感受著糖分慢慢滋養疲憊的大腦,一邊整理思考。
    “……限制記憶如何?比方說……消除名字和成長經歷之類個人的記憶。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陷入剛才那樣劇烈的恐慌了呢……”
    “不愧是學姐,竟然能立刻想到這一步。”
    比嘉用回到了大學時代似的口氣說。
    “我們花了一周時間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這個,試著實行了。但是……活生生的人類的Fluctlight這種東西,不是像個人電腦用作業系統的層層資料夾那樣整理好的啦。簡單地說,記憶和能力複雜地糾纏在一起。想想看這也是當然的,我們的能力不是一開始就安裝好的,全部都是學習的結果啦。”
    說到這裡,比嘉從桌子上拿起一塊寫字板,用右手的兩根手指做出夾住板子的樣子。
    “所謂學習,也就是記憶啦。如果消除了第一次用剪刀剪紙的記憶,那麼也就會忘記使用剪刀的方法……換言之,如果消除了成長過程的記憶,關聯的能力也會完全消失。做出的東西的悲慘程度,剛才的完全複製體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啦。姑且問一句,要看看嗎?”
    “不……不了。”
    凜子慌忙搖頭。
    “那麼……將記憶和能力全部消除,再從頭開始學習如何?不……這不現實。太花時間了……”
    “嗯,正是如此。而且語言和計算這種基本的能力,我們成年人沒有發展餘地的大腦學習起來非常困難。我也一直在學韓語,就是那麼成體系的語言都花了好幾年……結論就是,學習這種東西,如果不和腦神經網路這個量子電腦的發展……換言之就是〈新生兒的成長〉同時進行的話效率太差了。”
    “那,不光是記憶……也就是資料領域,對思考、邏輯領域也加以限制呢?STL能做到這一步嗎……?”
    “想做的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必須花費相當長的時間解析Fluctlight,完全弄清楚幾億位元組的資料中哪一塊有怎樣的功能才行。不知要花幾年……幾十年啊。可是啊……這個大叔想出了一個簡單、聰明得多的方法。這個方法我們科學家估計是想不到的……”
    凜子眨眨眼,看向穿著浴衣坐在控制台上的菊岡。他的表情依然平靜,拒絕著別人看穿他的內在。
    “……簡單的方法……?”
    凜子歪過頭,她完全想不出。就在她準備投降,開口詢問的時候,在旁邊的椅子上休息的明日奈哐當一聲猛地站了起來。
    “難道……難道,你們,做了那種恐怖的事情……”
    明日奈的臉色依然蒼白,但銳利的光已經回到了眼睛裡。超越日本人的美貌上浮現出強烈的憤怒,使勁瞪著自衛隊軍官。
    “……你們複製了小寶寶的……剛出生的小寶寶的靈魂吧?為了得到什麼也沒有學習,純潔污垢的Fluctlight。”
    “真是驚人的洞察力啊。不過,你是和桐人君一起打通了SAO……也就是戰勝了那個茅場晶彥的英雄,這種說法有些失敬了。”
    菊岡毫不掩飾讚歎之色,微笑著。
    聽到茅場的名字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凜子的心底刺痛了一下。
    認識結城明日奈的短短幾天裡,凜子對她產生了極高的好感,但嚴格地說,她有對凜子抨擊、怒駡、定罪的巨大權力。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凜子協助茅場晶彥的可怕計畫,其結果明日奈被關在殘酷的死亡遊戲裡整整兩年。
    但是,明日奈也好,還有在很久之前見過的桐之穀和人也好,一句都沒有責備凜子。仿佛在說所有事都是註定要發生的一樣。
    那麼明日奈覺得這一連串的〈拉斯事件〉也是必然會發生的嗎?——凜子不禁這樣想,在她緊緊注視的視線前方,明日奈又向菊岡走近一步。
    “你以為……自衛隊、國家做什麼都可以嗎?自己的目的高於一切也可以?”
    “豈敢。”
    菊岡露出真的被傷害到了的表情,使勁搖頭。
    “綁架桐人君確實是做過頭了。可是在那個時間點上,我無法毫不隱瞞地把機密告訴亞絲娜君和桐人君的家人。不惜使用防醫大的關係也要把桐人運送到海龜裡,是為了儘早用這裡的STL治療他的非常手段啊。因為我也非常喜歡他。”
    二等陸校停了一下,露出簡直可以說是純潔無邪的笑容,扶了扶黑框眼鏡繼續說:
    “……在其他地方,我都遵守法律和道德,甚至覺得遵守得有些過頭了。這是和現在世界各地其他幾個進行同種研究的企業和國家比起來。關於你剛才提出問題的地方也一樣。用STL掃描新生兒Fluctlight,當然取得了雙親的同意,支付了充分的謝禮。本來,六本木的開發分室就是為了這個而設立的……離有產科的醫院非常近。”
    “但是,你們對小寶寶的雙親沒有毫不隱瞞地說清楚吧?STL到底是什麼機器。”
    “啊啊……確實,是說了是採集腦波的樣品……可是,也沒有差太遠啊,Fluctlight確實是腦內的電磁波。”
    “詭辯。這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採集小寶寶的DNA製作克隆人一樣啊。”
    這時,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比嘉健,突然向菊岡兩手比了一個大大的×字。
    “這樣下去形勢不利啦,菊先生。我也覺得偷偷複製新生兒的Fluctlight確實有一定的倫理問題啦。可是……你叫結城小姐對吧?你的理解也有一點謬誤。Fluctlight這種東西,沒有遺傳因數那麼大的個體差異啦。特別是在剛出生的時候。”
    比嘉用和上司相似的動作把眼鏡推上去,像是尋找合適的字眼似的視線四處遊蕩。
    “對了……這樣解釋不知行不行。比方說,廠商製造出來的同型電腦,在出售的時候性能和外觀都完全是同樣的個體啦。可是,交到用戶手中,使用了半年、一年之後,由於安裝了新的硬體和軟體,最終變成了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人類的Fluctlight也是一樣啦。我們最終複製了十二個嬰兒的Fluctlight,通過比較,發現不論大腦容積如何,其中竟然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八都是完全相同的構造。百分之零點零二的不同可以認為是在胎內和出生後積蓄的記憶。也就是說,人類的思考能力和性格全部都是由出生後的成長過程決定的啦,可以完全否定能力和性格可以遺傳的說法啦。真想把這個事實整個塞進那群優生學信奉者的小心眼裡呀。”
    菊岡帶著有些疲憊的表情說:
    “總之,就像比嘉君解釋的那樣,結論就是新生兒的Fluctlight中不含有能夠區分出個人的代碼。於是,從十二個樣本中慎重地消除百分之零點零二的差異,得到的東西我們稱之為——”
    兩手擺出包裹著某樣重要東西似的動作——
    “〈精神原型〉……〈Soul Archetype〉。”
    “……又想出了一個誇張的用語啊。那個也就是榮格心理學所說的〈自己〉?”
    對凜子的問題,菊岡輕輕苦笑著聳肩。
    “不不,我沒有從思辨上解釋的打算,只是機能方面的說法。對了……可以這樣想,精神原型是所有人類共同的,從出生就擁有的CPU核心。人類在成長過程中,在這個核心上逐漸增設各種各樣的副處理器或內外存。然後最終核心本身的構造也發生了改變……就像你剛才看到的一樣,光是將這個〈完成品〉單純的複製到Light Cube裡的話,不足以成為我們所追求的〈高適應性人工智慧〉。那麼,我們就想,讓精神原型從一開始就在Light Cube裡……也就是虛擬世界裡成長的話會怎樣。”
    “但是……”
    明日奈還是無法接受的樣子,但凜子用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回椅子上,插嘴說:
    “說是讓它成長,也和寵物或植物完全不同吧。那個精神原型是和人類的小寶寶一樣的吧。那麼,必要的虛擬世界規模也會十分龐大。和現實社會完全相同的模擬……這種東西能做得出來嗎?”
    “不可能。”
    菊岡歎著氣點頭。
    “就算用STL生成虛擬世界時和現存的VR世界不同,不需要3D物體,但要完全重建這個複雜怪奇的現代社會也很困難。在亞絲娜君出生前的電影裡就有這種題材的,記得嗎?為了把一個男人從出生開始的全部人生做成電視節目播放,在一個巨大拱頂裡建造了一整個城鎮,配置了幾百位元群眾演員,不明真相的只有男主角而已……總之製造了這個情況。但是,男人成長起來,伴隨著他對世界這種東西的學習,暴露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最終男人發現了真相……”
    “我看過,這個電影我還挺喜歡的呢。”
    凜子說,明日奈也點頭,菊岡點頭確認後繼續說:
    “也就是說,如果製造出這個現實世界的精巧模擬的話,其中必然包含的資訊……地球是巨大的球體啦,世上存在許多國家啦,這些只會讓在模擬世界內成長的人們產生無法掩飾的違和感,陷入兩難境地。就算是STL也無法製造出一整個虛擬的地球啊。”
    “那,把類比的文明等級回溯到遙遠的過去如何?在人類還沒有思考出科學哲學之類的之前,只在一個地方出生又死去的時代……這樣也能夠達到你們讓精神原型成長的目的吧?”
    “嗯。雖然非常繞圈子,但時間有的是……在STL裡是這樣。總之,像神代博士說的那樣,我們打算在非常限定的環境中培育第一代AI。具體來說,是十六世紀左右日本的小村莊。但是……”
    菊岡說到這裡停下來,再次大大地聳肩,比嘉替他開口。
    “這不像預想的那麼簡單啊。畢竟我們對於當時的習俗和社會結構都完全是門外漢啦。我們發現就算是創造一個家庭也需要龐大的資料,頭疼不已……就在這個時候終於注意到啦:其實也沒必要再現真的中世紀。我們所追求的那種在限定的地勢中,可是隨意設定習俗,棘手的麻煩事統統都用〈魔法〉一句話交代的世界,實際上已經有一大堆了啦。就在這位結城小姐和桐之穀君熟悉的網路中。”
    “VRMMO世界……”
    面向用顫抖的聲音自言自語的明日奈,比嘉打了一個響指。
    “實際上我也玩過不少,立刻就發覺那正是我們想要的啦。而且,不知道是誰做的,最近不是連免費的遊戲製作支援包都有嘛。”
    “…………!”
    注意到比嘉說的正是〈The Seed〉……也就是茅場晶彥製作,桐之穀和人公開的縮減版Cardinal System,凜子猛地抽了一口氣。不過,看來比嘉——還有菊岡都不知道那個程式的出處。
    凜子一瞬間判斷這件事還是不要說出來,裝作不經意地用手指碰了碰明日奈的肩膀。她想說的似乎傳達了過去,明日奈也無言地微微動了動頭。
    比嘉完全沒注意到兩人的這個舉動,用豁達的語氣繼續說。
    “光是在STL的大型機裡製造虛擬世界其實不需要3D資料,但那樣的話外部顯示器就只能顯示出一堆數值,非常無聊啦。於是,我立刻下載了那個The Seed,用附屬的編輯器匆匆忙忙地只做了一個小村莊和周圍的地形,然後再變換成STL用的助記圖像啦。”
    “嗯……也就是說,那個世界有兩重結構?下端伺服器運作通用資料形式的VR世界,上端的STL大型機運作專用形式的VR世界。這兩者間即時地相互轉換……是嗎?”
    見比嘉說著“Yes”點頭,凜子又問出另一個剛剛想到的問題。
    “……那麼,下端伺服器那裡,能不能不用STL,用普通的Amusphere潛行?”
    “這個……理論上是可能的啦。但是,必須將運轉速度下降到一倍……助記資料和多邊形資料也不是完全同步的……”
    代替開始嘟嘟囔囔的比嘉,菊岡搓著手說:
    “不管怎樣,經過種種曲折,總算完成了最初的庭院。”
    自衛隊軍官用仿佛懷念遙遠過去的視線望向空中。
    “在最開始創造的村子的兩戶農家裡,讓共計十六個精神原型……也就是AI的嬰兒成長到了十八歲左右。”
    “等、等一下。你說成長……那養育他們的父母是誰?你該不會說是既存的AI吧?”
    “這種方法也檢討過,但The Seed附屬的NPC用AI雖說具有高性能,但終歸還是沒法撫養孩子。擔任第一代父母的是人類。四名男女員工在STL內部度過了十八年,扮演農家的主人及其妻子。雖說內部的記憶最終被遮罩了,但試驗中依然需要無比的忍耐力。就算付多少獎金也不足夠。”
    “不,他們貌似意外地很享受呢。”
    菊岡和比嘉悠閒地說著話,凜子呆呆地望了一會兒他們的臉,總算把話擠出了嘴唇。
    “你說十八年……?我聽說Soul Translator有加速主觀時間的功能……那在現實世界裡是多長時間?”
    “大概一周啦。”
    聽到這立刻說出的回答,凜子又嚇了一跳。十八年大概是九百四十周。也就是說STL的時間加速倍率接近了一千倍這個可怕的數字。
    “人……人類的大腦以平時的一千倍速度運轉,不會出問題嗎?”
    “STL連接的不是生體腦,而是構成意識的光量子啦。電子信號促進神經間傳到物質產生……之類生理過程全部跳過了啦。也就是說,理論上可以認為不論思考始終加速多少倍都不會給腦組織造成損傷。”
    “你是說沒有上限……?”
    關於Soul Translator的時間加速功能(FLA),凜子通過事前收到的資料已經有了簡單的預備知識,但不知道具體的數值,此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一直以為STL最大的功能是能夠複製人的靈魂,但就衝擊性來說時間加速也絕不遜色。原因不是別的,正是因為所有能夠在虛擬空間裡進行的各種工作的效率都可以無限提升。
    “只是……尚未確認的問題也不能說沒有,現在最大限制在一千五百倍啦。”
    凜子被衝擊麻痹的頭腦,被比嘉健有些陰鬱的表情冷卻了下來。
    “問題?”
    “有意見提出,除了生體組織的大腦,靈魂本身是否也有壽命啦……”
    凜子一時間沒有理解,歪了歪頭,比嘉看向菊岡,用視線詢問是否可以說下去。自衛隊軍官露出好似含在嘴裡的奶糖突然變苦了的表情,不過依然立刻開口說:
    “唉,還完全沒有走出假說的領域呢。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稱之為〈Fluctlight〉的量子電腦的資訊儲存容量有限,如果超出了限度結構就會開始劣化……就是這麼回事。由於沒法檢驗所以無法斷言,但已經優先安全設置了FLA倍率上限。”
    “……也就是說,雖然肉體只過了不到一周的時間,但在內部度過幾十年的話,靈魂也會相應老化?那麼,難得的加速功能不就沒有意義了嘛。沒有回避這種現象的手段嗎?”
    凜子研究者的習性表現到了臉上,不由自主地問,這次輪到比嘉露出苦澀的表情。
    “這個,總之,在理論上……或者不如說是在空想上也不是沒有。製作可以隨時帶著的攜帶型STL似的裝置,將加速中的記憶通過那個裝置保存在外部記憶體裡的話,就不會消費自己的Fluctlight的容量了。只是,以現在的技術絕對不可能把STL小型化到那個地步,而且如果採用那種方法,一旦摘下攜帶裝置,加速中的記憶就會消失,這也時刻可怕的問題。”
    “……已經超越空想,簡直是做夢了。大腦時鐘加速啦、外帶不會揮發的記憶啦……真希望這些技術能在我當考生的那時實現。”
    凜子搖著頭小聲說,將偏離的思考回歸正題。
    “不管怎樣,也就是說現在沒有規避Fluctlight的容量壓迫的手段……那麼……等、等一下。菊岡先生,你剛才說有員工為了育成精神原型在STL裡度過了十八年吧。他們的Fluctlight怎麼樣了?在今後的人生裡,不會比原本早十八年迎來智力衰退嗎?”
    “不,不,不會那樣的……應該。”
    應該?凜子瞪著菊岡,但對方輕飄飄地避開了視線,繼續解釋:
    “用Fluctlight的總容量和消費速度估算,我們的〈靈魂壽命〉估計有一百五十年。也就是說,假設我們維持完美的健康,也幸運地逃過了各種腦部病變,最多可以將思考能力保持到一百五十歲左右。不過我們當然活不了那麼久。即便預留足夠的安全便捷,在STL內部消費三十年左右應該也沒問題。”
    “這是建立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裡不會開發出什麼跨時代的長命技術的假設下啊。”
    凜子諷刺地插嘴,但菊岡若無其事地回答。
    “即使開發出那種東西,我們庶民也享受不到它的恩惠啦。不過,在這個意義上,這個STL說不定也一樣……——總之,你就接受靈魂壽命這件事,繼續往下聽吧。通過四名員工獻身性的努力茁壯成長起來的十六個年輕人……為了方便就稱呼為〈人工Fluctlight〉,他們表現出來的成果相當令人滿意。他們的獲得了語言能力——當然是日語——基本的計算能力和其他思考能力,達到了能夠在我們製造出的虛擬世界裡出色地生活下去的水準。他們真是些好孩子……乖乖聽父母的話,從早上開始汲水、劈柴,耕田……雖然表現出有的孩子老實、有的孩子頑皮的個性,但總體來說大家都順從而善良。”
    一邊說一邊微笑著的菊岡的嘴角上,看起來帶有一點點苦惱的色彩,這是錯覺嗎?
    “成長起來的他們……兩個家庭裡各有男女各四人的兄弟姐妹們甚至互相戀愛了。這時,我們判斷他們甚至可能養育自己的孩子,便結束了實驗的第一階段。十六位年輕人組成八對夫婦,給他們各自的房子和農田獨立出去。扮演父母的四名員工,則在之後相繼因為流行病〈去世〉,從STL裡出來了。他們十八年間的記憶在那時被遮罩,以和一周前進入SLT時完全相同的狀態回到現實,不過在外部顯示器上看到孩子們在自己的葬禮上哭泣的場景時還是落下淚來。”
    “那真是個美妙的場景啊……”
    菊岡和比嘉一臉沉靜地相視點頭,凜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催促他們繼續說。
    “……那麼,既然人類員工已經登出,就沒有必要再在意FLA的倍率了,我們將內部世界的時間流動一口氣提升到現實的五千倍。給八組夫婦各自分配十個左右的嬰兒,也就是精神原型,讓他們撫養。這些應該不一會兒便長大成人組成新的家庭。扮演村民的NPC也漸漸剔除,終於構成了一個僅由人工Fluctlight組成的村莊。世代交替繼續,他們的子孫不斷增加……經過現實世界的三周,內部世界的三百年的模擬,竟然形成了一個人口八萬的大社會。”
    “八萬……?!”
    凜子不禁說不出話來。她嘴唇動了好幾次,總算找到合適的詞句擠了出來。
    “……那麼……這比起人工智慧,已經可以說是一個文明的模擬了啊。”
    “是的。但是,在某種意義上,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人類是社會性的生物……是在和其他人產生關聯的時候才能發展。Fluctlight們在三百年的時間裡,從一個小村莊轉眼間分散開來,支配了我們設定的廣大場地的各個角落。沒有一點血腥紛爭就構建起出色的中央集權結構,甚至發明了宗教……不過這時因為當初向孩子們解釋各種系統命令的時候使用的不是科學而是神的概念。比嘉君,把全地圖放到顯示器上。”
    比嘉對菊岡的話點點頭,快速操作控制台。剛才怪誕實驗後一直全黑的巨大螢幕亮了起來,顯示出航拍似的詳細地形圖。
    當然,一點也不像日本或是世界上的任何國家。
    似乎不存在海洋,幾乎圓形的平原周圍環繞著一圈高高的山脈。整體多森林和草原,湖泊和河川也遍佈四處,土地似乎很肥沃。看向地圖下部的比例尺,被山脈包圍的平原的直徑大概是一千五百千米。面積將近日本本州的八倍。
    “這麼大的地方居民只有八萬人?這人口密度相當寬鬆嘛。”
    “日本反而是異常的啦。”
    比嘉對凜子笑了笑,伸手握住滑鼠,讓游標在地圖中央附近轉了轉。
    “這一塊是首都。人口兩萬,以我們的感覺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確實是很厲害的都市了。Fluctlight們的叫作〈公理教會〉的行政機關也位於這裡。由〈司祭〉這個階級進行統治,不過支配力驚人,把這個這個廣大的世界治理得沒有一點紛爭——在這個時間點上,我認為這個基礎實驗可以認為是成功了。在虛擬世界內,人工Fluctlight可以成長為和人類同樣水準的智慧體。這樣就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培育擁有符合我們目的的能力的〈高適應性人工智慧〉了。當時還挺高興的,不過……”
    “……我們這時終於注意到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望著顯示器,菊岡接過話頭。
    “……聽你們說的,好像沒有任何問題啊?”
    “沒有問題才正是問題所在……可以這麼說。這個世界實在太和平了。運作得太美麗、太井井有條了。在最初的十六個孩子驚人地順從父母的時候就應該覺得奇怪了……是人類的話,互相爭鬥並不奇怪。反而可以說那正是人類本質的一個方面。但是,這個世界裡沒有爭鬥。一次都沒有發生過戰爭,甚至連殺人事件都沒有。人口增加得這麼快,就是這個緣故。因為設定上疫病和自然災害基本不會發生,所以人只有到了壽命的盡頭才會死去……”
    “簡直是烏托邦啊。”
    對凜子的話,比嘉帶著諷刺的笑容回答。
    “自古以來,曾經有過〈烏托邦式的東西〉真的是烏托邦的例子嗎?”
    “……那是因為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就編不成故事了啊。你們也不追求什麼豪華場面吧?”
    “當然不追求了,但我們追求真實。”
    菊岡從控制台上下來,踏響木屐,轉向螢幕再次開始解說。
    “人工Fluctlight們應該擁有和我們人類同樣的欲望,然而為什麼完全不會產生紛爭呢……我們詳細地調查了他們的生活情況。於是,發現這個世界裡存在一部嚴格的法律。那是公理教會的司祭們巨細靡遺地編寫出來的,名叫〈禁忌目錄〉的長長法律。其中有一項是禁止殺人。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裡當然也有相同的法律。但是,看看每天的新聞就能知道,我們對這條法律遵守得怎麼樣了。然而,Fluctlight們會遵守法律……甚至遵守得過頭。話句話可以這樣說……他們無法打破法律,打破規則。這是生來就有的性質。”
    “……這種事無所謂吧?”
    凜子看著菊岡嚴肅的側臉歪過頭。
    “光是聽這些,反而覺得他們比我們優秀呢。”
    “唉……在某個方面也許可以這樣說。比嘉君,能將影像返回到〈聖托利亞〉嗎?”
    “好。”
    比嘉敲了敲控制台的鍵盤,大顯示器上再次出現和凜子她們進入這個房間時相同的異邦都市的影像。身處簡樸而整潔服裝的人們緩緩地往來穿行於和大樹的根須糾纏在一起的白石建築間。

    “啊……那,這是?”
    不禁被畫面吸引地凜子問,比嘉有些得意地點頭。
    “對,這是人工Fluctlight們生活的世界的首都,〈央都聖托利亞〉。不過,這是為了能讓我們看到而使用的下段伺服器的多邊形影像,解像度要低很多,顯示速度也是千分之一慢速播放。”
    “聖托利亞……他們連這種專有名詞都能造出來啊。世界本身有名字嗎?”
    對凜子隨口問出的問題,菊岡不知為何表情有些難為情,清了清嗓子回答。
    “有是有……不過,這不是Fluctlight們自發命名的,而是計畫當初我們使用的代號直接留在內部了。這個世界的名字叫作〈Under World〉。”
    “Under……World。”
    這個取自〈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名字,凜子已經從明日奈那裡聽過了,不過她不知道世界內部也使用這個名字。恐怕比嘉他們不是用原本的〈地下世界〉,而是〈現實的下位世界〉的意義來取名的,但映照在顯示器上的都市的幻想式的美麗反而讓人覺得那是天上之國。
    菊岡仿佛看穿了凜子的感想似地說:
    “這個都市確實美麗。從我們最開始給予居民的簡樸木制農家,竟然能進化出如此高超的建築技術。可是啊……要我說,這個街道太過美麗整潔了。路上沒有一點垃圾,沒有一個小偷,當然殺人事件之類的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全部是因為遠遠可以看見的那個〈公理教會〉制定的嚴格的法律沒有任何人打破。”
    “所以說,這有什麼問題啊?”
    凜子皺起眉頭又問了一遍,但菊岡不知為何依然閉緊嘴巴,好像是在尋找該說的話。比嘉也不自然地轉開視線,沒有發言的意思。
    打破充滿寬闊的第一控制室裡的寂靜的,是剛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明日奈。在場眾人裡最年少的女高中生用壓抑的平靜語氣自言自語似地說:
    “這樣的話菊岡先生他們會很困擾啊,神代老師。因為,這個巨大計畫的最終目的,不是單單製造出適應性高的Bottom-up型人工……而是製造出在戰爭中能殺死敵軍士兵的AI。”
    “什……”
    凜子、菊岡和比嘉帶著三人三樣的表情說不出話來,明日奈一次看過他們的臉,繼續說:
    “我在來到這裡之前一直在想,為什麼菊岡先生……也就是自衛隊要製造這樣高端的人工智慧。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桐人君都推測菊岡先生對VRMMO感興趣的原因是這項技術可以轉用到員警和自衛隊的訓練上。所以,一開始我以為製造人工智慧也屬於其延伸,來在訓練中擔任敵方部隊的角色。但是……仔細想想看,在VR世界裡訓練的話完全沒有現實的危險,人類之間分組作戰就行了。我們也經常這樣進行模擬戰。”
    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環視周圍的機器群和正面的大顯示器。
    “——而且,如果是為了開發訓練軟體,這個計畫實在太大了。菊岡先生,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你已經考慮了〈之後〉的事情了吧,讓在虛擬世界中成長起來的AI參加真正的戰爭。”
    被少女清澈的眼睛緊緊盯住的自衛隊高官將短暫的驚愕瞬間隱藏到往常那種看不透的撲克臉下,靜靜地微笑。
    “從一開始就考慮了。”
    那是在柔和的深處隱藏著鋼鐵般強韌的聲音。
    “在完全潛行技術開發出來之前,頭盔顯示器和動作感應器的時代起,將VR技術運用到到軍事訓練上的研究就十分盛行。世田穀的技術研究總部裡現在還有當時美軍開發出來的古董——五年前,從NERvGear這個機器發表的那一刻起,自衛隊和美軍就開始共同開發使用它的訓練軟體。但是,觀摩了那之後不久開始的SAO的封測之後,我改變了想法。這個世界、這個技術存在更大的可能性,大到可以將戰爭的概念徹底改變……同年年底SAO事件發生時,我自願借調到總務省,加入對策小組,近距離關注事件發展。這些全都是為了建立這個計畫。花了五年時間終於來到了這裡。”
    “…………”
    話題朝著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方向發展,凜子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她總算整理好混亂的思緒,從乾渴的喉嚨裡擠出話語。
    “……伊拉克戰爭的時候我還是小學生,但記得很清楚,美軍通過遠端操縱小型無人飛機和小型戰車攻擊敵人的影像被廣泛報導。就是那個吧?你想的就是在那種東西上搭載AI,製造出自動攻擊的武器吧……?”
    “不過是我啊。從許多年前開始,各國,特別是美國,就一直在做這種研究。對明日奈君來說大概是段痛苦的記憶……”
    菊岡停了一下,看向明日奈,確認她心情平靜,然後繼續說。
    “……不過你還記得嗎?將你監禁在虛擬世界裡,將眾多SAO玩家用作實驗台的須鄉伸之就是打算把研究成果帶給美國的企業做禮物,以此來兜售自己。他接觸的古羅金微電子雖然是VR方面的一流企業,但完全潛行技術的軍事應用其實是他們幕後的招牌產業,甚至會接受這方面的非法交易。而美國的軍需產業界現在最為矚目的便是剛才神代博士指出的無人武器,特別是飛機——Unmanned Air Vehicle,簡稱〈UAV〉。”
    大概是察覺到了菊岡的用意,比嘉默默地移動滑鼠,再次切換顯示器。映出來的是頗為細長的胴體中伸出好幾枚翅膀的小型飛機。翅膀下面掛著幾個像是導彈的圓筒,飛機上沒有一扇窗戶。
    “這是美軍現在運用的無人偵察機。由於不需要駕駛艙,個頭非常小,還使用了追求隱身性的形狀,因此基本不會被雷達發現。它的上一代型號是由操縱者在遠端看著顯示器用踏板和搖杆操縱的,但這個不一樣。”
    說話的同時切換畫面,顯示出貌似操縱者的士兵。但是那名士兵躺在幾乎放平的躺椅上,雙手松垮垮地擱在扶手上。而他的頭上戴著凜子也很熟悉的流線型頭盔——NERvGear。仔細看會發現外殼的顏色和細部的形狀有所不同,但明顯是同型的機器。
    稍稍看向旁邊,只見明日奈表情凝固,兩眼睜得大大的。在凜子轉回頭的同時,菊岡再次開始解說:
    “在這種狀態下,操縱者可以從虛擬的駕駛艙裡像實際坐在上面似的操縱飛機,偵查敵情或發射導彈。但無奈問題是,這是使用電波進行的遠端操縱,抗ECM……電子干擾性能非常弱。雖然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不過美軍入侵中東某國的UAV實際也有受到干擾而緊急迫降、被捕獲的事件。當時還以為要開戰,頗為緊張呢。”
    “所以就要用……人工智慧吧?為了讓這個飛機能自動運作……”
    菊岡將視線從顯示器上移回凜子的方向,緩緩點頭。
    “最終目標是達到能在纏鬥中擊墜人類駕駛員操縱的戰鬥機的級別。我想即使是現在的人工Fluctlight,只要給予適合的成長計畫也能實現這個目標。但是,有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如何讓他們這些沒有肉體的士兵理解〈戰爭〉這個概念……殺人在原則上是罪惡,但在戰爭中殺死敵兵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現在的人工Fluctlight無法接受這種矛盾的思考。對他們來說,法律是絕對不能有任何例外的東西。”
    自衛隊軍官一邊把眼鏡推上去,一邊深深地皺起眉頭。
    “——我們為了考驗Under World居民的守法精神,實行了某種〈過負荷測試〉。具體來說,就是選出一個孤立的山村,讓田裡的農作物和家畜的七成死亡。在這個狀況下村中的居民絕對不可能全部越冬。為了讓村子整體延續,只能捨棄一部分居民,將食物傾斜分配。而這違背禁忌目錄。但是,結果是……他們選擇了將僅有的收穫分配給從老人到幼兒的所有村民。不管結果會如何悲慘。也就是說……如果要將現在的他們作為駕駛員搭載到武器上的話,就必須賦予他們〈是人就該殺〉的第一原則。這樣做會產生什麼後果,就連我也能想像得出來……”
    把從浴衣袖子裡伸出的肌肉結實的胳膊抱在胸前,自衛隊軍官無力地搖頭。
    凜子不禁想像和現存飛機外形迥異的無人戰鬥機群用導彈和機關槍無差別虐殺士兵和平民的場景。她用雙手來回摩擦微微豎起寒毛的胳膊。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到底為什麼即使要冒這種危險也要在武器上搭載AI?即使多少有些限制,但遠端操縱不也挺好的嗎?不,從一開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無人武器這種東西的存在。”
    “唉,這種心情我也不是不瞭解。我在第一次見到美軍搭載大口徑狙擊步槍的無人車時也不禁覺得荒誕。但是……至少在發達國家,武器的無人化已經是無法抗拒的時代要求了。”
    菊岡像世界史的老師一樣豎起手指,繼續說。
    “就以世界第一的軍事大國美國為例來說吧。那個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失去的士兵數量實際上有四十萬人。出現了如此多的戰死者,當時的羅斯福總統卻得到了國民的狂熱支持,直到腦溢血倒下為止一共在最高權力者的位置上坐了四屆十三年。我雖然討厭時代精神這個詞,但八十年前,‘不論死去多少士兵只要國家能夠勝利就行了’正是時代的精神。”
    從頗為強壯的拳頭裡無聲地豎起第二根指頭。
    “接下來的越南戰爭則以學生為中心展開了反戰運動,迫使傑克遜總統放棄競選連任,然而到那時為止的戰死者是六萬人。在反共的錦旗下,士兵被接連送上戰場,死去——但是,在名為冷戰的漫長的暫時和平中,國民的感情漸漸有了變化……然後以蘇聯解體為標誌,一個時代結束了。失去了共產主義這個敵人的美國為了維持深深紮根於國家裡的軍工產業複合體,加入了反恐戰爭。”
    菊岡伸出第三根手指,流利地繼續說:
    “——但是,在這個戰場上,已經沒有能讓國民接受士兵死亡的旗幟了。本世紀初的伊拉克戰爭中美軍的死者約四千人,但這個數字已經大大動搖了當時的布希政府。當然原因不僅如此,但他在任期結束時的支持率確實掉到了歷代總統中的倒數第一。他支持的共和黨候選人麥凱恩會輸給承諾從伊拉克完全撤退的民主黨的奧巴馬也可以說是當然的結果——也就是說……”
    菊岡放下手,停了一下,總結說:
    “現在的時代已經不能進行人類作戰的戰爭了。可是,那個國家無法停止戰爭,或者說無法停止分配國防預算這塊巨大的蛋糕。結果就是,之後的戰爭就轉變為了無人武器對人類,或是無人武器對無人武器的形式。”
    “……美國的情況我瞭解了。能不能接受先不說。”
    為了進行乾淨的戰爭而製造無人武器,凜子一邊覺得這種想法相當令人反感,一邊簡短地點頭。她重新瞪向菊岡,再次追問:
    “但是,為什麼身為日本自衛隊軍官的你要湊這種荒唐的開發競爭的熱鬧?還是說,這個〈拉斯〉的研究是美軍主導的?”
    “怎麼可能!”
    菊岡用少有的大音量否定。不過他立刻便重新擺出往常的微笑,誇張地張開雙手。
    “反而該說是為了瞞著美軍才挑在這種大海中央的地方才對,因為本土的基地都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要問為什麼我會對開發自動無人武器癡迷不已……要解釋其中的理由並不簡單。這就和問茅場老師為什麼要制做SAO一樣,不過這麼說你也不會接受吧?”
    “當然了。”
    凜子不客氣地說,菊岡露出大大的苦笑,聳聳肩。
    “失敬,這句話說得有些不夠謹慎。對了……最大的理由就是,現在的日本,自主國防技術基礎太過薄弱了。”
    “國防……技術基礎?”
    “可以說是從零開始開發、生產武器的能力。可是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當然的事情,因為日本完全不能出口武器。廠商投入巨額的開發預算,交易對象卻只有自衛隊的話,實在沒有什麼利益可言。結果就是,最新裝備都是從美國進口,或者最多是共同開發的。不過,這個怎麼說好呢……只是打著‘共同’的名號,其實是單方面的。”
    自衛隊軍官整了整浴衣的衣襟,抱起胳膊,用有些苦澀的語調繼續說:
    “比方說,我們現在配備的支援戰鬥機是和美國共同開發的,但實際上對方一直藏著一招,只顧掠取日本廠商的尖端技術。至於購買的武器就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之前購入的最新型的主力戰機中,可稱得上是頭腦的控制軟體被偷偷抽走了。照美軍說,我們能撿到他們送來的技術的零頭似乎就該謝天謝地了……哎呀,一提到這個話題我就忍不住開始抱怨了,這可不行。”
    菊岡再次苦笑,坐在控制台上翹起腳,晃著掛在腳尖上的木屐。
    “對這種情況,我們一部分自衛隊軍官和中小國防相關廠商的一部分年輕技術員們從以前開始就抱有強烈的危機感。國防技術的核心永遠依靠美國真的好嗎?這種危機感正是成立拉斯的原動力。只要一個就好,希望能夠誕生出日本獨有的技術。我們想的只是這樣而已。”
    菊岡的話聽起來值得稱讚,但其中能夠相信的有幾成呢?凜子這樣想著,緊緊盯住黑框眼鏡下那雙閃著光芒的細眼鏡。但是,自衛隊軍官的眼鏡和往常一樣,像一面黑色的鏡子一樣看不到裡面。
    凜子移動視線,看向坐在菊岡旁邊的比嘉健。
    “……比嘉君參加這個計畫的動機也一樣嗎?我倒不知道你有那麼高的國防意識。”
    “哎呀……”
    比嘉健聽了凜子的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說到我的動機,那都是些個人的東西啦。我從學生時代起就在韓國的大學裡有個朋友,但那傢伙服兵役的時候被派到伊拉克,在自殺式爆炸襲擊中死去了。於是就想……就算戰爭無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至少能夠不死人也是好的……是個幼稚的理由啦。”
    “……可是,那邊的那個自衛隊軍官想讓無人武器成為自衛隊獨有的技術哦?”
    “不,在菊先生的面前說這個可能有點不太合適,不過技術這種東西基本沒法在長時間獨佔啦。這一點這個大叔應該也明白。認為獨佔不是目的,只要領先一步就好……對吧?”
    對比嘉直截了當的話,自衛隊軍官露出不知是第幾次的苦笑。就在這時,一直默默聽著三人對話的明日奈用美麗,卻冰冷透明的聲音說:
    “你們的那個高尚理念,完全沒有對桐人君說過,對吧。”
    “……為什麼這麼想?”
    菊岡歪了歪頭,明日奈完全沒有搖晃的視線從正面盯住他。
    “如果對桐人君說了的話,他不可能協助你們。你們的話裡缺少了一個重要的視點。”
    “……那是?”
    “〈人工智慧們的權利〉。”
    一聽到這句話,菊岡便皺起眉頭。
    “……不,剛才的話確實沒有對桐人君說過,不過這只是因為沒有機會說而已。他是堅定的現實主義者吧?要不然他不可能打通SAO。”
    “你不明白。如果桐人君發覺了Under World的真正形態,他一定會對運營者生很大的氣。對他來說,自己身處的地方就是現實。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偽造的世界,偽造的生命……所有才能打通SAO。”
    “不可理解。人工Fluctlight沒有肉身。他們不是偽造的生命是什麼?”
    明日奈的眼睛裡露出有些悲傷——不,也許是憐憫眼前的大人們的目光,緩緩地繼續說。
    “……即使說出來,你們大概也不能理解……艾恩葛朗特五十六層的某個城鎮裡,我也對他說了你剛才那樣的話。有一個怎麼樣都打不倒的BOSS怪,為了攻略它,我提出了一個以NPC……也就是AI的村民為誘餌的作戰。將BOSS怪引入村中,趁它襲擊村民的時候集中攻擊的作戰計畫。但是桐人君說絕對不想。他說NPC也是有生命的,應該有別的什麼方法才對。我公會的人都笑話他……但最後,他是正確的。即便人工Fluctlight是大量生產出的媒介中的模仿品,桐人君也不可能協助把他們當成戰爭工具互相殘殺的事情,絕對不會。”
    “——你想說的我也不是不理解。確實,人工Fluctlight們擁有與我們人類同等的思考能力。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確實是活著的。但這是優先順序的問題。對我來說,十萬個人工Fluctlight的生命也比不上一名自衛隊軍官的。”
    這個討論不會得出答案的,凜子想。人工智慧是否有人權——這將是在真的Bottom-up型AI發表時起就在全世界被經年累月地討論,卻無法輕易得出答案的命題。
    就連她自己到底覺得如何,凜子也不甚明瞭。科學家的現實主義告訴她複製出的靈魂沒有生命。但同時她也想,那個人會說什麼呢?總是眺望著〈不是這裡的某處〉,並終於創造出了那個地方,再也沒有回來的那個人——?
    像是要斬斷自己就要被拉回過去的思考似的,凜子打破了沉默。
    “說起來,為什麼需要桐之穀君?為什麼你們寧願冒洩露最高機密的危險也要把他……?”
    “——對啊,是為了解釋這個才說這些來著啊。迂回了太多都忘記了。”
    菊岡像是要逃離明日奈帶有磁力的視線似地笑了,清了清嗓子繼續說:
    “為什麼Under World的居民無法違背禁忌目錄……這是保存在Light Cube裡的Fluctlight的構造有問題,還是說原因出在培育過程中,我們進行了許多討論。如果是前者的話,就必須重新設計保存媒介,不過如果是後者的話,說不定有辦法修正。於是,我們嘗試了一個實驗。將一名員工,也就是真正的人類的記憶全部遮罩,讓他變回年幼的孩子,在Under World裡成長。為了確認他的行動模式是否和人工Fluctlight相同。”
    “做……做這種事,被試的大腦沒問題嗎?這是要重新過一遍人生吧……記憶領域不會不夠用嗎?”
    “沒問題。之前說了Fluctlight擁有能夠承受一百五十年份的記憶對吧?為什麼會擁有如此過剩的容量,其中的原因雖然還不知道……但卻讓我想起聖經裡記載的諾亞時代的人能夠活幾百年的事。總之,說是成長,最大也就到十歲左右。這就足夠知道他能不能打破禁忌目錄了。當然,那邊的記憶會被再次遮罩,回到現實時的狀態和進入STL前完全一樣。”
    “……那,結果呢……?”
    “從員工中募集了八名被試,在Under World的各種環境下進行了成長實驗。結果……令人驚訝的是,到十歲實驗結束為止,沒有一個人打破禁忌目錄。反而和預想的相反……他們比人工Fluctlight的孩子們更缺乏活力,顯示出討厭出門和無法融入周圍的傾向。我們推測這是因為不協調。”
    “不協調?”
    “出生以來的記憶雖然都被遮罩了,但不是消失了。因為如果那樣做的話就無法回到現實了。也就是說,不是〈知識〉,而是以身體活動為代表的〈本能〉阻礙了被試適應Under World。就算說得多麼真實,那也終究是The Seed創造的虛擬世界。進去一次就知道了,那裡和在現實世界中的動作在感覺上有微妙的不同。我第一次使用NERvGear體驗SAO的封測時也有同樣的不協調。”
    “是重力感覺的問題。”
    明日奈簡短的說。
    “重力……?”
    “和視覺、聽覺的信號不同,感受重力和平衡部分的研究比較落後。信號的大部分都依賴於我們的大腦用視覺來補充,因此不習慣的人就無法順利移動。”
    “對,就是這個習慣。”
    菊岡打了個響指,點頭。
    “重複進行了各種實驗,我們終於意識到,需要一位元習慣虛擬世界內的動作的被試。而且,不是一周、一個月,而是以年為單位的經驗。這樣一來就明白了吧。我們需要日本最適應虛擬世界的人的協助的原因。”
    “——等等。”
    明日奈用僵硬的聲音再次打斷菊岡的話。
    “難道說,那就是桐人君說的〈三天連續潛行〉?……但是,桐人君對我們說FLA機能最大是三倍,內部也只有十天。是他說謊了嗎?真的有,十年……?”
    暴露在銳利視線之中的菊岡和比嘉露出尷尬的表情低下頭。
    “抱歉,這件事是六本木支部的過失。我本來是指示他們完全瞞著加速倍率這件事的……”
    “那就更差勁了!竟然把桐人君十年份的靈魂壽命用在這種目的上,如果這樣他都沒治好他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雖然不能當作藉口,但我和比嘉也為實驗提供了二十年以上的時間——但是,從桐人君那裡得到的十年,獲得了全體員工消費的Fluctlight壽命加起來也遠遠不能及的成果。”
    “也就是說,他在Under World內的成長過程中,做出了違反禁忌目錄的行動?”
    凜子忍不住插嘴,菊岡微微一笑,大大地搖頭。
    “嚴格來說沒有。但是,不過就結果而言比想要的還要好。桐人君從幼兒期開始就顯示出其他被試沒有的旺盛好奇心和活力,好幾次都差點打破禁忌目錄,受到叱責——當然,若是他的Fluctlight違反禁忌,那也只不過是揭示出人工Fluctlight的構造缺陷,沒什麼可高興的,不過我們依然繼續仔細觀察他的行動。在經過了內部時間七年左右的時候……這位比嘉君注意到了一個有趣的事實。”
    菊岡停下話頭,由比嘉繼續說。
    “嗯。我本來從道義上和安保方面都反對桐之穀君參加實驗啦,但注意到這件事的時候也不得不佩服菊先生的慧眼啦。我們將禁忌目錄的各種條款的重要性數值化,用指數來表示每一位居民有多麼接近違反禁忌目錄、加以檢查。桐之穀君……在內部是桐人君,總是和他一起行動的人工Fluctlight少年和少女的違反指數也開始顯著增大。”
    “哎……?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桐人君在現實世界的記憶和人格被封印的狀態下,依然給周圍的人工Fluctlight帶來了強烈影響啦。說得更白一些,就是他的淘氣傳染給了別的孩子,的感覺啦。”
    凜子注意到,聽了比嘉的比喻,明日奈的嘴角露出了很小很小的笑容。這對明日奈來說大概是容易想像得出來的事情吧。
    “……即使是現在,人工Fluctlight為什麼無法違反規則的原因也沒有完全判明啦。這恐怕是Light Cube構造上的原因,不過我們已經不把解明這個問題作為最優先課題了。我們覺得,不需要完全解決問題,只要有一個例外就行啦。即使只有一個,只要得到擁有〈規則的優先順序〉這個概念的真正的高適應性人工智慧的話,之後只要複製加工應該就能得到一定的成果。”
    “這種思考方式我不太喜歡……不過,技術突破往往都是用這種手法視線的啊。”
    輕輕歎了口氣,凜子催促比嘉繼續。
    “那麼,你們得到那個例外了嗎?”
    “確實一度得到了。某個和桐人君關係最近的少女在實驗結束前不久,終於打破了禁忌目錄。而且是違反了〈進入到嚴禁去往的地點〉這種尤為重大的事項。之後檢查記錄時發現,在少女視野中不能去往的地點內有另外一個人工Fluctlight正瀕臨死亡。恐怕,她是想去救那個人工Fluctlight。明白嗎,也就是說,這名少女把別人的性命優先於禁忌目錄。這正是我們追求的適應性啊。不過,諷刺的是,我們所需求的,作為兵器並實用化卻是和這個思想完全相反的〈違背倫理的殺人〉啦。”
    “……你說,一度?”
    “啊,是。說出來難為情……該說是沒有抓住落到手心裡的寶石嗎……”
    比嘉垂下肩膀,左右搖了好幾次頭。
    “……像剛才解釋的一樣,Under World內的時間以現實一千倍的可怕速度流動。要從外側即時監視是不可能的,只能將記錄下來的事象拆分,慢速播放,由多名觀察員檢查。結果,必然會和內部時間產生巨大的延遲。我們發現少女違反禁忌目錄時便立刻停止了伺服器,準備將保存她Fluctlight的Light Cube抽出……那時內部時間已經經過了約兩天。然後,令人驚訝的是,公理教會在這短短的兩天裡將少女抓到了央都,對Fluctlight進行了某種修正。”
    “修……修正?你們給了觀察對象這麼大的許可權嗎?”
    “沒有啦……應該沒有。為了維持秩序而對Under World的全體居民設定了某種許可權級別,級別高的居民可以行使叫作〈神聖術〉的系統連接權,但就算是許可權最高的公理教會司祭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操縱壽命而已。但是,他們不知何時發現了系統的小道……總之,詳細的之後會給你們看原始資料。看看〈愛麗絲〉過去和現在的禁忌違反指數。”
    “愛麗絲……?”
    明日奈猛地抬起頭,小聲嘟囔。凜子也在事前聽過這個單詞的意義。記得是當作菊岡和比嘉追求的〈高適應性人工智慧〉的代號的名稱。
    菊岡察覺到兩人的疑問,點了一下頭。
    “對,那就是總是和桐人君以及另一位少年在一起的,當時的少女的名字。本來Under World居民的名字都非常奇怪,讓人覺得是隨機的聲音組合。所以得知少女的名字是愛麗絲時,我們被這個可怕的偶然嚇了一跳。因為,這是賦予包括拉斯這個組織在內,全部計畫的基礎的那個概念的名稱。”
    “概念……?”
    “人工高適應性知性自律存在體,Artificial Labile Intelligent Cybernetic Existence。取首字母就是〈A、L、I、C、E〉……。我們的究極目標便是將封存在Light Cube裡的光子雲轉化為一個〈愛麗絲〉。員工們簡短地稱之為〈愛麗絲化〉。”
    二等陸校菊岡誠二郎揭示了這麼多機密,依然露出令人費解的笑容,說:
    “歡迎來到我們的〈Project Alicization〉。”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29 |
    3

    ——究竟造出了一個多麼了不得的東西啊。
    明明是根據自己提供的資料所製成的機器,但神代凜子卻還是驚歎不已。
    被厚厚的玻璃牆隔開的臨接個室,內有兩根頂端一直連到天井的巨大立方體。外部包著的是並未進行噴塗的鋁制板材,那暗淡的銀色光澤更為增強了其作為機器的存在感。不用說是NERvGear,就連醫療用的HighSpec Medicuboid,都只是它的幾分之一大。
    當然上面沒有製造商的logo圖示,只有在側面以樸素英文字母標注的Soul Translator,以及字母上方的大個數位。左側的機器是4,右側是5。凝視著這個終於能夠見到的〈靈魂翻譯機〉實物足足有十秒以上,凜子皺起了眉頭,低語道:
    “4……?這個是四號機……那個是五號機……?”
    只能將這些理解為數列編號,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玻璃另一面的無塵室中卻沒見到另外兩台的影子。也就在她歪起頭時,右側傳來了音量很低的解說聲。
    “在六本木分社的試作一號機,正用衛星回路連接著。二號三號機就在海龜上,但這外形正如你所見,基於空間上的原因只能設置在主軸下層。然後嘛……這兩台最新型號的四號機和五號機,可以說是因為下邊已經沒位置,被逼得只能設置在主軸上層了。”
    聲音的主人是帶領凜子與亞絲娜來到這裡的人,但卻不是菊岡、比嘉或者中西一尉,甚至都不是男性。而是一位身著純白制服,腳穿低跟休閒鞋,頭戴護士帽的個頭高挑、體型姣好的——護士。
    為什麼這個地方會有護士,讓人不禁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仔細想想,如此之大的船艙內,肯定會設置有醫務室,如此一來就也會配有相應的工作人員。
    紮著三股的麻花辮,戴著無框眼鏡的護士,將手中的觸摸終端對著凜子並以很快的速度點了點。顯示的是圖像看來像是海龜的立體圖。然後用修剪過指甲的手指沿著巨大船體的正中部位從上而下描繪起來。
    “金字塔部分的中央,有一個被稱作〈主軸〉,直徑為二十米,高百米的堅固通道。除了是支撐船體各個樓層的支柱,還起到了隔離守護重要機關的作用。其內部裝載有船自身的制動系統與Alicization計畫的中樞……也就是四台STL,與主機〈Light Cube Cluster〉。”
    “嗯……上層、下層是?”
    “主軸是被分成上下兩層的構造,正中有著一個同樣用鈦合金製造的耐壓隔絕壁。其上下部分別被稱作主軸上層,主軸下層。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這裡,上層區域的〈第二控制室〉。工作人員將其稱作〈副控制室〉。”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最開始我們被帶到的是下層區域的〈主控制室〉吧?”
    “回答正確,神代博士。”
    護士苦笑著做出了回答,凜子則是向左轉去。
    站在那兒一言不發的少女——結城明日奈,雙手正按著玻璃壁,凝視著對面的四號機。正確來說,是望著躺在與四號機下部相連接的凝膠病床上的一名少年。
    白色的住院服下貼著幾枚監視電極,左臂上裝載著輸液用微型注射器。肩膀上方被STL完全覆蓋看不到臉。不過,明日奈應該是知道的吧。這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桐之穀和人。

    沒有覺察到凜子的視線,明日奈還是凝視著和人,一段時間後睫毛終於垂了下來,唇間無聲地念著些什麼。眼角浮出細細的淚珠,就像要落下似的微微地顫動。
    就在凜子想對這樣的亞絲娜搭話時,卻有人更快一步——
    “沒關係的喲,明日奈小姐。桐之穀君一定會回來的。”
    眼鏡護士說出的話讓凜子稍許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而護士則是來到了明日奈身旁,左手搭向她的肩頭。不過亞絲娜像是要躲開似地扭轉身體,手指拂去眼淚,不知為何地用挑釁般的語氣答道:
    “當然。不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安岐小姐?”
    “誒……兩人認識嗎?”
    凜子十分疑惑地問道,明日奈輕輕點了點頭。
    “嗯。這位安岐小姐是工作于千代田區醫院的護士。不過她為何會在伊豆群島這裡我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是為了照顧桐之穀君。”
    “你的工作呢?還是說,你也像菊岡一樣,是偽裝成護士嗎?”
    被亞絲娜強有力的目光盯著,姓氏為安岐的護士一點也沒有退縮,反而露出微笑輕輕聳了聳肩。
    “怎麼可能,我和大叔不同是個真正的護士,可是取得了國家資格的喲。只不過畢業的學校是〈自衛隊東京醫院高等看護學院〉罷了。”
    “…………這樣一來很多事都好理解了。”
    凜子客氣地朝點了點頭的明日奈問道:
    “那個,我還是不怎麼瞭解……到頭來,這位安岐小姐到底是什麼來頭?”
    “護士大概是真的吧。只不過,不僅僅是那麼簡單而已。”
    明日奈面朝凜子,流利地解釋起來。
    “從自衛隊醫院附屬看護學校畢業的護士,原則上應該呆在自衛隊醫院工作的。不過安岐小姐會在千代田區醫院負責SAO事件被害者的這件事,說白了也是菊岡做出來的吧……是這樣吧?”
    “回答得很正確,明日奈小姐。”
    安岐護士微笑著再一次說出了與之前回復凜子一樣的臺詞。瞪了一眼身材高挑的看護士,明日奈繼續補充道:
    “還有一點。好像自衛隊醫院附屬看護學校,從入學之日起就被視作參加了自衛隊,這個我在學校的升學嚮導上看到過。也就是說,安岐是護士的同時也是……”
    不必再說了,用右手打斷明日奈話語的安岐護士,手舉向額頭啪地敬了個完美的軍禮——
    “安岐夏樹二等陸曹!桐之穀君的身體生命就由本人來守護!……就像這樣。”
    明日奈半信半疑地看了下那最後用眨眼收場的女護士兼自衛隊軍官,歎了一口氣,略微低下頭說道:
    “拜託你了。”
    隨後她再度面向玻璃那一頭的STL四號機,用傾注了強烈情感的視線凝視著躺在直線距離僅隔三米的凝膠病床上的少年。
    “…………要回來喲,桐人。”
    聽著明日奈斷斷續續的低語,安岐護士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次她伸出的左手並沒有被躲開,搭上了明日奈的肩頭。
    “當然會回來的。就在現在,桐人君的Fluctlight可是在治療程式中健康地活動著。腦神經網路也順利再生了,用不了多久就會睜開眼睛的。而且……他可是打通了SAO的〈英雄〉,不是嗎。”
    這番話讓凜子的胸口感到一陣深深的刺痛。她深呼吸一口強忍下來,走到明日奈身旁隔著玻璃望著那巨大的機械。
    下午八點。
    視線離開左腕上的手錶,抬起臉的凜子下定決心舉起右手,按下了印有“呼出”字樣的金屬按鍵。幾秒後,設置在門旁的揚聲器傳出了簡短的回應。
    “……哪位?”
    “是我,神代。能稍微抽點時間談談嗎?”
    “請進,我現在就開門。”
    說話的同時,對講機面板上的指示燈由紅變成了青,門伴隨著馬達聲滑開了。
    凜子走進房間後,站在床邊的結城明日奈輕輕點了下頭,隨後操作起控制板。身後的房門關閉,門鎖裝置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船室與相隔一條通路的凜子的房間構造完全一致。六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裝有純白的樹脂壁板,擺放的傢俱有床、小方桌、沙發以及與艦內網路相連的小型終端各一個。由於給二人帶路的中西一尉說過這裡是“一等船室”,凜子不由得便聯想到了豪華客輪的頭等艙,不過看來無論在哪個房間,內設一個小型浴室就能稱作一等客艙了啊。
    只不過,明日奈的房間與凜子的還是有所不同,床鋪的裡邊有一扇細長的窗戶。也就是說這裡是與海龜最外緣部,發電板層相連的。那裡只有乘坐電梯才能通往,雖然夕陽時分應該能透過窗戶看到南洋的落日美景,但現在船外早已被漆黑的夜色籠罩。不湊巧又是個陰天,連星星都幾乎看不到。
    “請坐吧。”
    聽到明日奈這句話,凜子將從電梯旁的自動販賣機購買的瓶裝烏龍茶擺在桌子上,坐在硬質沙發上。差點發出“嗨喲”一聲,好在及時閉上了嘴。雖然凜子自認為還很年輕,但身著T恤衫與短褲裝扮的明日奈那耀眼的美貌映入她眼簾時,讓她不得不意識到自己已年近三十了。
    “可以的話,請喝吧。”
    看到凜子將烏龍茶推向自己,明日奈微笑著低下了頭。
    “謝謝,我正好有點渴。”
    “你喝過洗臉台的水嗎?”
    凜子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問道,明日奈則是轉了轉眼珠。
    “東京的下水道水都要比這個強多了。”
    “嘛,因為這是海水透過過濾裝置脫去鹽分所得的水,但我認為這裡面至少不會有※三鹵甲烷喲。不過這種水卻意外地要比便利店購買的海洋深層水對身體更為有益。雖說如此,我喝了一次就不想再喝了。”
    【※注:由淨化消毒生水的鹵素所生成的有機鹵族化合物,對身體有害】
    擰開烏龍茶的蓋子,大口喝下冰涼的液體。其實想要的應該是啤酒,但卻要到下層的食堂才能買到,因此便放棄了。
    呼,凜子歎了一口氣,再次望向明日奈。
    “……沒能看到桐之穀君的臉,真是遺憾啊。”
    “不過,總讓人感覺他很精神。像是在做一個快樂的夢。”
    明日奈微笑的臉龐,仿佛這幾日的焦躁情緒都消散了一樣。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男朋友啊。不僅突然失蹤,還來到了南方海洋上巡遊。看來你得在他脖子上套個繩索比較好。”
    “我會檢討的。”
    露出淡淡的微笑後,明日奈緊緊閉上了嘴,深深低下頭。
    “真的,十分感謝神代老師。聽取並接受了我這無理的要求……我必須向您說聲謝謝才行。”
    “不用了不用了,叫我凜子就行……而且,我做的這些事,完全無法減輕我對你還有桐之穀君的罪孽。”
    凜子大幅度搖了幾次頭,下定決心似地望向明日奈。
    “……我,有話必須要向你說。不,不僅是你……我必須向舊SAO所有玩家坦白…………”
    “…………”
    凜子努力承受著沉默不語的明日奈徑直投來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呼出,解開襯衣的兩顆紐扣,敞開衣襟,將細細的銀質項鍊挪開,在胸骨稍左的位置有一道傾斜的切痕。
    “這個傷痕……你應該知道吧……”
    明日奈沒有移開視線,仔細凝視了凜子心臟正上方一段時間,隨後點了點頭。
    “嗯,這裡是埋藏遙控微型炸彈的位置。老師……不,凜子小姐,這兩年間你是被團長……茅場晶彥脅迫的?”
    “是的……他就是用這種手段迫使我參與這個恐怖的計畫,並讓我管理長時間處於潛行中的他的肉體……——公眾們都是這麼理解的。所以並沒有起訴我,連名字都沒被公佈,就讓我很自在地逃到了美國……”
    把項鍊和襯衫恢復原狀,凜子鼓足氣力繼續之前的話。
    “不過,其實並不是如此。這枚炸彈絕不會爆炸,我是知道的——這是個假貨。那個人為了在事件結束之後讓我不會被問罪,才在我胸口埋入這個偽造的兇器。這也是那人送給我的唯一一件禮物。”
    即使聽到這些,明日奈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那仿佛能夠看到內心似的通透瞳孔沒有一絲晃動,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凜子。
    “——我和茅場君是從大學入學那年開始就交往的,直到碩士課程完成的這六年間我們一直都是戀人……不過,這麼認為的也只有我。我那時明明比現在的你們還要年長,卻比現在的你們還要笨,完全無法看透茅場君內心的想法。他一直在追求的東西,我完全沒有察覺到……”
    直升入日本少數的工業系大學的那時,茅場晶彥就已經是Argus第三開發部的部長了。茅場在高中時就依據許可合同開發了數款遊戲程式,讓當時還很弱小的三流製造商Argus短時間內成為了世界知名的頂尖製造商,所以在進入大學後立即榮升管理職務完全是預料之內的事。
    年僅十八歲的茅場年收入就已過億,再加上至今為止的合同收入,其總資產應該是很恐怖的。很自然的,在大學期間他在物質和精神方面都得到了女生的青睞,不過他對這些卻毫無興趣,也沒有人能夠得到他那比液氮還要冰冷的視線的注視。
    所以凜子到現在依舊沒有弄懂,為何茅場沒有拒絕比他小一歲、並不顯眼、來自鄉下的自己呢?是因為自己完全不知道他的名聲?還是說因為她有著從一年級開始就能夠進入重村研修班的頭腦?至少肯定不是被容貌所吸引就是了。
    凜子對茅場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缺乏營養的豆芽菜。一直都是蒼白的面孔,身著皺巴巴的白色大衣,觀測裝置隨時貼身攜帶,自己不由分說地用輕型車輛把他帶到湘南那時的事,仿佛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記憶依舊很鮮明。
    “偶爾也得曬曬太陽啊,這樣也會有新靈感的。”
    對於凜子斥責自己的話,坐在副駕駛席的茅場有些驚訝地望了她很久。而終於說出的話則是,“也得考慮將自然光給予皮膚的感覺模擬出來啊”,這讓凜子更為吃驚。
    不久之後她又知道了茅場作為年輕名流的一面,但這還是沒有改變她一直以來對待茅場的態度。對於凜子來說,茅場一直都是那個營養不足的豆芽菜,每次進他房間時都要叱喝著他才能好好吃完自己帶來的鄉土料理。
    那個人並沒有拒絕我,也就是想向我尋求幫助吧,難不成我一直都沒覺察到嗎,凜子事後曾多次問過自己,不過答案一直是否定的。茅場到最後都沒有依靠過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他所尋求的東西只有一個,那就是能夠前往並非造物主的人類所無法抵達的,“不存在於此的世界”的入口。
    茅場不只一次說過漂浮於空中的巨大城堡這如同夢話一樣的話語。那個城堡由許多層構成,每層都有街道、森林、草原。經由漫長的階梯一層一層攀登,在盡頭處有著如同夢境一般華麗的宮殿——
    “那裡有誰在嗎?”
    凜子這麼問道,茅場只是微微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啊”這麼回答。
    ——在我很小的時候,每晚都夢到在那個城堡中。每晚都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不斷接近天邊。但在某天后,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座城堡。這個無聊的夢,已經差不多被我忘卻了。
    但就在凜子開始撰寫碩士論文的第二天,茅場便開始了空中之城的旅行,並再也沒有回來。他用自己的雙手將浮游城化作了現實,並和一萬名玩家一同去往那裡,將凜子一個人留在了地上——
    “在新聞中得知SAO事件,看到茅場君的名字和照片時我還不敢相信。不過,在我驅車到他的公寓時,發現那裡有許多警車,我這才理解了。”
    凜子大概是很久沒有說如此長的話了吧,喉嚨感到些許疼痛,斷斷續續地繼續說道:
    “那個人到最後都沒跟我說什麼。旅行的時候也沒寄過一封郵件。不……我是個笨蛋。我協助他進行了NERvGear的基礎設計,他在Argus製作的遊戲我也知道。明明是這樣,我卻沒有參透他的意圖…………茅場君變得下落不明,全日本都在拼命搜尋他時,我卻奇跡般地想到了一件事。以前他乘坐的車輛的導航記錄中殘留著長野深山某處的座標,我認為十分奇怪。直覺告訴我就是那裡。如果那時我把這件事告訴員警的話,SAO事件可能會有著另一種發展吧……”
    或者說在員警踏入那座莊園時,茅場便會像事前所說的那樣殺死所有的玩家吧。所以凜子並沒有將這些說出口。
    “——我在員警的監視撤銷後一個人前往長野。僅憑記憶搜尋那座莊園就花了三天。在發現時已經是全身都是泥巴了……不過,我這麼拼命找他,並不是為了成為他的幫兇。而是……打算殺掉茅場君。”
    和最初相遇時一樣,表情困惑的茅場走出來迎接凜子。那時身後手中所握著的匕首的沉重與冰冷,就算是現在也無法忘懷。
    “不過…………對不起,明日奈小姐。我,並沒有殺他。”
    無法壓抑的情感讓聲音變得顫抖,不過凜子還是拼命忍住沒讓淚水流下。
    “隨後發生的事不管我怎麼說都會被當成謊言吧。茅場君,知道我手中握著匕首時,只是像以前一樣說道‘你還真是個麻煩的人啊’,並戴上NERvGear再次回到了艾恩葛朗特中。這之前一直都在潛行的他,鬍鬚叢生十分邋遢,手腕上有好幾處點滴的痕跡。我……我…………”
    再也無法繼續向下說了,凜子只是重複了幾次呼吸。
    隨後,明日奈平靜地說:
    “不管是我,還是桐人君,都沒有記恨過凜子小姐。”
    凜子抬起頭,見到的是比自己小十歲的少女正微笑著凝視自己。
    “…………這一點上……雖然桐人君可能與我不同,不過我究竟是不是恨著團長……茅場晶彥,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
    凜子想起了明日奈在那個世界中,好像是隸屬于茅場所成立的公會。
    “那起事件確實造成了四千人死亡。他們究竟是在何種恐怖與絕望之中死去的……只要想起這些,就無法原諒團長的罪孽。不過……這也許是我的任性話語吧,在那個世界中我和桐人君生活的短暫時光,也是我人生中過的最開心的日子,今後我也會這麼認為的。”
    明日奈的左手移動至腰際,像是在握著什麼。
    “就像團長有罪一樣,我,還有桐人君,甚至是凜子小姐,都有罪……但我認為這並不是受到某人的責罰就能償還的。大概永遠不會有得到赦免的那一天吧。即便如此,我們也得面對自己的罪孽繼續活下去才行。”
    這天夜裡,凜子做了個自己還在懵懂無知的學生時期的夢——她很久都沒夢到那個時刻了。
    睡眠很淺的茅場總是比凜子先起床,單手拿著咖啡杯閱讀著早報。待到太陽完全升起後凜子方才醒來,茅場則是對這位賴床鬼微微露出苦笑,“早上好”。
    “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傢伙啊。這裡都讓你找到了。”
    沉穩的聲音讓凜子睜開了眼,昏暗中,像是有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了床邊。
    “還是夜裡啊……”
    凜子微笑著低語道,再次閉上了眼。空氣微微地流動,硬質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隨後傳來的是門開合的聲音。
    再次慢慢進入沉睡中,就在此刻——
    “————!!”
    凜子屏住呼吸彈了起來。睡意頓時消散,心臟如同敲得很快的鐘一樣猛地跳動起來。究竟到哪裡為止是夢境,從哪裡開始是現實呢,一時間無法判斷。她用手摸索著控制器,打開了房間的燈。
    沒有視窗的船室中當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是空氣中像是殘留著某種香氣。
    飛快跳下床,光著腳跑到門邊。迫不及待地敲了下操作面板解開門鎖,從側滑門打開的縫隙間跑了出去。
    被橙色的昏暗照明照亮的船內通路,不論是左側還是右側,在視野能夠觸及的地方都沒見到任何人。
    夢……?
    雖然只能這麼認為,但那低沉而溫柔的聲音依舊殘留在耳中。凜子的右手無意間緊緊握住了一直掛在身上的火箭型吊墜。
    被焊住再也無法打開的吊墜裡,封裝的是從凜子心臟上方取出的微型炸彈。吊墜就像自身散發出熱量一樣,稍有些燙手。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0 |
    第三章 紮卡利亞劍術大賽 人界曆三七八年八月

    1

    ——不可思議的少年。
    *
    在高處橫樑上眺望著天真的睡臉,不經意間做出了這番思考。
    兩名少年將堆積在老舊的倉庫地板上的十分厚實的幹稻草當做床鋪,並睡得很熟。從外表上看完全沒有異常。右側橫躺著入睡的少年,頭髮是亞麻色,如今閉著的眼瞳是深綠色。不管哪一點,都是該NNM區域……〈諾蘭高爾思北域中部〉到處都能看到的色澤。身高,體格,都在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平均值內。
    相對的,躺在左側,張開四肢擺出豪爽睡姿的少年,不論是發色還是瞳孔色都是漆黑。這就有些稀少了。由於在設定上深黑是在區域E【東部】或者是區域S處【南部】出現率較高的色澤,在這個北部區域出生的孩子發色瞳孔色都是黑色可以算是稀有的案例,不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這種概率。Human•Empire【人類帝國】全域的人口增長到這般數額,也很有可能會出現這種案例。體格和身旁的少年就像雙胞胎似地一模一樣。
    一百六十三天前,從〈Master〉處接到了直接觀察二人的命令,從央都聖托利亞千里迢迢趕到此處時,還真有些失望。這兩人不論在外表,言行方面都和同性別,同地域,同年代的群體沒什麼大的不同,反倒是覺得在計畫、對於危險的回避能力方面在平均值以下。
    一邊留意不讓自身的存在被察覺,一邊與二人一同旅行,就這樣過了半年。
    在雨季過去,今年的夏天也快要過去之際,才漸漸意識到了為何〈Master〉會如此青睞這兩人的理由。
    計畫、規則方面的不足也正是旺盛的好奇心與探求心的體現。而且,黑髮少年的想像力和行動力,就算是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百年以上的自己有時也都會很吃驚。從觀察之日開始到現在,有很多次都擔心他會打破禁忌目錄。
    仔細想一想——應該不會這樣的,#他應該不會做出那些事#來的。做出類似於被〈Master〉視為仇敵的〈那個傢伙〉,在數日內破壞了配置在世界各地的永久障壁的那些事…………
    此時,睡著的黑髮少年,像是夢見了什麼似地,手腳舞動起來。為此,作為睡衣的襯衫衣擺華麗的掀了起來。看著他完全不在意肚皮露在外面,並且再次開始活動的樣子,讓人不由得直想歎口氣。
    且不說夏天已經過去,在這個幾乎可以說是諾蘭高爾思北部的地域,夜風可謂是很冷的。本來這個倉庫的空隙就很多,如果還是露著肚子睡在稻草床上的話,讓〈天命〉產生輕度的患病狀態的概率可是很高的。明天——人界曆三七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可以說是在兩人至今為止的旅途中最大的門檻。
    在這個農場幹了一夏天掙的錢應該有不少了,至少也該睡在城鎮的旅館中吧,雖然多次想對他們提起。不過,自己卻不能與他們有一切的直接接觸。就在一旁觀察的自己為此十分焦躁時,兩人還是像往常一樣睡到了這個簡陋的倉庫中——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沒辦法啊。如果在這方面進行干涉的話,〈Master〉應該會原諒的吧,一定。
    在高高的房梁上,揮動右臂。低聲詠唱術式,指尖發出綠色的光芒,生成一縷〈風素〉。
    慎重的誘導〈風素〉讓其落下。在飄至黑髮少年身邊,潛入到了乾燥的稻草近乎三十Cen【UW單位,相當於釐米】之際時,安穩的進行了〈解放〉。
    產生的微風,卷起一紮稻草,緩緩蓋到少年露出的肚子之上。雖然作為被褥並不怎麼可靠,不過應該還是可以遮擋透過縫隙吹入的寒風。
    放下手,繼續看著一點也未察覺到這些的兩名少年,並開始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天命被永久凍結,作為〈Master〉的使魔生存了近乎兩百幾十年期間,接受類似的任務也有過幾次。不過,對於觀察物件能夠抱有興趣以上的情感,在記憶中還從未有過。不對,打一開始自己就應該沒有〈感情〉機能才對。因為這個身體,並不是人類……或者說並不是這個〈UnderWorld〉的主角Human•Unit。
    就算自己可以預測到少年會在這個重要的試煉前感冒。但問題是,為何自己沒有不管這件事,而是使用術式進行了干涉呢。倒不如說,要是他的身體崩潰,試煉失敗,並且回到原來的村莊的話,自己這份長期的觀察任務就會結束,就能回到那懷念的大圖書館的書架角落的……
    也就是說……比起回家,自己更想要兩人的旅行不會就此終結嗎?
    不可能的。這太不符合倫理了。這簡直就像是自己被兩人的不規則行動給傳染了一樣。
    不能再繼續思考了。這並不是任務的內容。自己要做的只有與他們同行,觀察而已。觀察這兩人——亞麻色頭髮的優吉歐與黑髮少年桐人旅途所要抵達的地點。
    在房梁上,將自己的體型縮小到5mil【UW單位,相當於毫米】,跳了下來。如此之小的體格就算是掉下也不會損耗天命,也不用使用術式。就像一根稻草落地似地,悄無聲息,活動纖細的腿腳,移動到往常的位置——也就是名為桐人的這位少年的稍有些長的黑髮內。
    抱著與自己色澤相同的數根髮絲將身體固定,原因不明的情感再次滿斥自己那小小的身軀。
    安詳、平靜、舒心,在這些當中還有一種稍微有些高漲的某種情緒……自己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感覺呢,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少年啊。
    再次浮現出這個念頭的自己,閉上眼睛進入了淺淺的睡眠中。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1 |
    2

    翌日,也是八月的最後一天,一大早天氣就十分晴朗。
    伸了個大懶腰,睜開眼來的桐人,雖然很吃驚似地抓起了一根蓋在身上的幹稻草,不過隨後他還是以很快的速度坐起上身。搖搖頭讓意識完全清醒,躲在他頭髮中的觀察者也同樣伸了伸手和腳。
    於黑髮根部附近緩緩移動,來到了額發前。這裡是白天觀察的指定位置。由於桐人偶爾會出現撓頭的動作,那時必須得注意一下才行。天命被凍結只是說不會因老化而自然減少,身體受傷產生相應的損耗還是會發生的。不過最大值也比人類要高出許多,而且即便縮小了身體的強度還是幾乎能夠保留下來,對於那些突如其來的衝擊什麼的還是沒有問題的。
    桐人對於潛伏在自己頭髮中,麥粒般大小的觀察者絲毫沒有察覺,從稻草山上滑下,把手搭在了橫躺著熟睡的搭檔肩頭。
    “喂,優吉歐,起來了,早上了。”
    稍許有些粗暴的搖晃,讓少年那與發色相同的睫毛出現了小幅度的顫動,眼睛緩緩睜開。綠色的眼瞳短時間雖然還是很迷糊,但在猛地眨了幾下眼後,苦笑似地眯起眼來。
    “……早上好,桐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啊,不管哪天都是起的很早啊。”
    “這話應反過來說。我說,快起來快起來!趕緊做完早上的事,吃飯前來一次〈型〉的訓練吧。我對第七個〈型〉還是有些沒底啊。”
    “所以啊,不僅是模擬戰,也要好好的進行〈型〉的練習,這個我不是一直在說嗎……真是不敢相信,在大賽當日的清晨臨時抱佛腳……不,正因為是早上這個說法才有些彆扭啊【日語的臨時抱佛腳是‘一夜漬’】。那個…………”
    “管他是抱佛腳還是臨陣扛槍啥的,型的演武什麼的反正就一次啊。”
    說著一些意義不明的話,同時把優吉歐強行拉下的桐人,用雙手抱起數分鐘前還被當做床鋪的稻草,移至牆壁的大木桶處。並將裝滿稻草的木桶輕輕抬起,朝入口走去。
    剛一走出倉庫,方才升起的朝陽的光芒便徑直射入雙眼。觀察者稍許後退,將身體藏在黑髮小屋中。大概是長時間待在昏暗的大圖書室的角落吧,對於陽光稍微有些不善於應對。不過,桐人則是很高興似地猛吸了一口朝霧,也不知道對誰說出了這樣的話。
    “早上還真是涼啊。在關鍵的日子沒有感冒真是太好了。”
    這點你還真好意思說啊,觀察者不由得做出這番驚歎。下次睡覺時再把肚皮露出來,可不會幫你了,就在觀察者發出此番感慨時,走到桐人身後的優吉歐則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差不多也到了睡在庫房稻草上會很難熬的時候了。要不從明兒開始,我們支付旅宿費到主屋去睡吧?”
    “不,沒有那個必要喲。”
    桐人微笑起來——當然,從額發根部是無法看見宿主的臉,不過也能推測出是一種戲弄般的表情——毫不客氣的答道:
    “因為,從今晚開始我們就要住到紮卡利亞衛兵隊的宿舍裡了。”
    “……你這份自信究竟是從何而來,請告訴我吧,真的……”
    真是的,搖著頭的優吉歐也和桐人一樣抱著一個裝有稻草的大桶。雖然兩人都是一副泰然的神情,不過即便是幹稻草,要是將這個直徑一Mel【米】的結實木桶裝到極限的話,其重量也應該是很驚人的。如果是年紀相仿的一般年輕人的話,抱著這個桶子最多也只能走二十步。
    體格怎麼看都偏瘦的兩人,為何會一滴汗也不流呢。其理由就是他倆的〈Object•Control許可權〉高得離譜。那柄隨意立於倉庫牆壁旁的長劍——Class45的〈神器〉級的物件,他們都能夠駕馭得十分自如。
    那麼,生於邊境村落的兩名看似平凡的年輕人為何會有著如此之高的許可權呢。從觀察之日算起已經過去了半年,關於這個原因還是沒有搞明白。但至少能說,光是靠普通的鍛煉以及點到為止的比賽是絕對到不了那個數值的。要是和高等級的野獸交戰的話,倒是有可能做到,不過配置於村落周邊的野獸應該被狩獵到了幾近滅絕的數量了啊。更重要的是,天職並不是〈獵人〉的傢伙,要是捕殺了超過許可量的野獸可謂是同時違反了禁忌目錄其中的兩條。就算是行動力充沛的桐人應該也不可能做到這點,就更別說是忠厚老實的優吉歐了——
    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與在許可權上升率方面就連野獸也無法比擬的敵人……也就是〈來自Dark Territory的侵入者〉交戰並取得勝利的這一點了。不過這卻是在另一層意思上無法做到的啊。並不是衛士的兩人,是不可能面對暗之軍勢才對的啊,而且定期前來的全部暗黑騎士,哥布林偵察兵,都被從央都聖托利亞派遣過去的整合騎士在〈終結山脈〉的另一側擊退了才對啊。
    假如桐人他們居住的村落附近出現了預料外的〈侵入〉的話……那麼比起兩人異常的許可權上升,應該會出現個更大的問題才對。因為那可能會成為一種前兆。那就是總有一日終究會造訪的,但總被人認為是很久之後的才會發生的,那個〈預言的時刻〉…………
    隱藏於黑髮中,思考著這些之際,兩名年輕人已經把裝滿乾草的桶子搬到了與倉庫毗鄰的馬廄處,把十匹馬的飼料桶裝得滿滿的。並拿起刷子開始挨個梳理起開始唰啦唰啦進食的馬兒的身體。此份工作便是在紮卡利亞近郊的〈沃爾德農場〉暫住的桐人與優吉歐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
    僅僅連續工作了五個多月的時間,兩人使用刷子的技法就讓人誤認為其擁有〈喂馬〉的天職,就在兩人各自梳理完最後一匹馬時,所有的馬兒也剛好進食完畢。隨後,離此地約有三公里的紮卡利亞教會處,傳來了宣告早上七點到來的鐘聲。由央都的公理教會製造,配置在每個村落、城鎮,名為〈時告之鐘〉的神器,其聲音在半徑十KiloMel【UW單位,相當於十公里】內完全不會有所減弱,不過超過這個範圍聲音吧就會變得很難聽見。雖然這也是在心理層面讓Human•Unit不會自發的產生遠距離移動的念頭,不過這卻對桐人一行完全起不到效果似地。
    利用水桶將手洗淨的兩人,把馬用大刷子掛到了柱子上的鐵釘處,並用右手抓起空空如也的桶子離開了馬廄。也就在此時,傳來了就像在等候二人到來似地,很有活力的招呼聲。
    ““早上好,桐人,優吉歐!””
    完全重疊在一起的聲音的主人,是農場主的今年才九歲的雙胞胎女兒——特琳與特露露。頭髮與瞳孔都是赤茶色,上衣與裙子的色調也是完全一致,能夠分辨她們的記號也就只有紮在馬尾辮上的緞帶的色澤。五個月前自我介紹那時,雖然紅色緞帶的是特琳,青色的是特露露,但這兩個喜歡惡作劇的小女孩卻總是調換緞帶,讓桐人和優吉歐故意將她們弄錯。
    “早上好,特琳…………”
    像往常一樣準備回應寒暄的優吉歐,卻被桐人從身後阻止了。
    “等等!總感覺有些怪……”
    聽到這話的小女孩們在對視了一下後,同時發出了呵呵的笑聲。
    “那個,怎麼了嗎?”“是錯覺吧?”
    不論是聲音,還是惡作劇的笑臉,以及臉頰上的雀斑位置與數量都完全一致,發出“嗚嗚”思索聲的桐人與優吉歐來回看著這兩人。
    Human•Unit為何會出現雙胞胎……或者是極為少有的三胞胎呢,這個原因就連〈Master〉也沒完全明瞭。在附近區域連續發生Unit死亡後,雙胞胎出生的案例也就增多了,因此這些大概都是人口調節機能所導致的吧,如果真是這樣也沒必要將外形弄得完全一致啊。至少沒有能蓋過識別困難這個缺點的優點。
    ——雖說如此,但〈觀察者〉的視野內,都是時常顯示所有Unit的Status•Window……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絲提西亞之窗〉,雙胞胎一直在調換緞帶的情況也能一目了然。也就是說,桐人的直覺是正確的。
    相信自己的直覺吧,待在黑髮根部的觀察者感慨的低語道,這個聲音雖然沒有讓桐人聽見,但對方還是抬起了左手,首先指向了戴著紅緞帶的女孩。
    “早上好,特露露!”
    接下來指向戴著青色緞帶的女孩,
    “早上好,特琳!”
    說完後,雙胞胎相互對視了一下,同時道出“猜中了!”這話。至今為止都背在身後的雙手移到了身前,每人的手中都握著一個四方形的藤籃。
    “這是猜中的獎勵,早餐是桑果【Mulberry】派喲。”
    “採摘桑果可是個力氣活喲!為了讓兩人在今天的大賽中取勝,我們花了一天的時間去採集的喲。”
    “哦,我很開心喲,謝謝你們,特露露,特琳。”
    桐人將木桶擺在腳邊,並伸出雙手,撫摸起兩位少女的頭。雙胞胎女孩露出了笑容,同時望向優吉歐,擺出一副稍顯擔心的表情。
    “……優吉歐,不高興嗎?”
    “難道說討厭桑果嗎?”
    隨後,亞麻色頭髮的少年慌忙搖起頭和手來。
    “不,不是的,我也很喜歡喲!……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謝謝你們。”
    聽到這話,雙胞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朝擺放於馬廄與放牧地之間的圓桌跑去。把視線從用麻利的動作開始準備早餐的少女身上移開的桐人走到優吉歐身旁,拍了拍對方的背。
    “我們今天要取得大賽的優勝,在衛兵隊內也要很快躍升到首席,在明年就能前去聖托利亞……去到愛麗絲身旁。是吧,優吉歐。”
    對於這番聲音雖小,但卻強而有力的話,優吉歐深深的點了下頭。
    “恩,是啊。五個月來我一直讓桐人教我〈艾恩葛朗特流〉,也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雖然只是來往各一句的對話,但其中卻蘊含了幾個意味深長的資訊。
    其中有著就算是作為使魔存活了二百多年的觀察者,也從未聽過的詞彙——那個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劍術名。
    還有就是,兩人最終的目標——名為〈愛麗絲〉的Unit。
    如果此愛麗絲和存在於使魔記憶中的愛麗絲是同一個Unit的話……這兩人的願望將會是多麼遙不可及,虛無縹緲啊。因為現在的她可是待在聳立於央都聖托利亞的〈中央大教堂〉中很高、很高的地方…………
    “桐人!優吉歐!你們在做什麼啊!!”
    “快點來喲,要不然早餐就被我和特琳吃掉了喲!”
    準備完畢的雙胞胎大聲呼喊道,桐人慌忙推著優吉歐的背趕了過去。
    這個振動打斷了觀察者的思考,讓其回過神來。思考什麼的並不是觀察者的職責,這五個月中曾多次向自己這麼說過。但回過神來,卻總是在思考……不,是在擔心這兩人的將來。
    牢牢抓住黑髮的發根,發出了今早不知是第多少次的歎息。
    *
    熱熱鬧鬧地用完早餐,雙胞胎留下了“我們會去聲援你們的喲!”這話後,便離開了。
    將十匹馬帶到放牧地,清掃完馬廄後,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是使用木劍開始訓練,但今天卻有所不同。在水井旁清洗完身體與頭髮的二人——只有在這個時候,觀察者才會從桐人的頭上離開,去往附近的樹梢避難——換下了配發的作業服,換上了自己的衣物,來到了不遠處的農場主屋。
    農場主妻子朵麗薩•沃爾德,有著身為農場女主人的十分豪爽的性格。所以才會很快就雇傭了造訪此地的有些怪異的二人吧,今天也是,用很大的聲音勉勵了來此打招呼的桐人與優吉歐,並把便當都準備好了。送行之際,還補充了這樣的話“如果失敗的話,就不要再想著當鎮裡的衛兵了,來做特琳與特露露的丈夫吧!”這讓年輕的兩人露出了很是複雜的笑容。
    離開主屋,在通往城鎮的三KiloMel【類似於公里】步行期間,兩人幾乎沒怎麼說話,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大概是緊張所致吧。每年八月二十八日於紮卡利亞鎮舉辦的〈諾蘭高爾思北域劍術大賽〉,都會有著五十多名附近的村落,城鎮的人來參與。基本上所有參與者都是在當地擁有〈衛士〉天職的人,沒有這一身份的也就是桐人和優吉歐了。
    能夠加入紮卡利亞衛兵隊的只有在大賽東西兩個半區奪取頭兩名的人,兩人要想完成心願就一場都不能失敗。雖然這也是最大的難關,不過問題還應該是如果兩人分入同一個半區的情況。關於這點,兩名年輕人大概都沒考慮到吧——
    就在思前想後時,前方傳來了砰,砰的花煙草【ケムリ草,Smoke Tree】的裂開聲。
    從桐人的額發處探出頭,只見低矮的山丘另一側出現了用赤褐色砂岩築造而成的街區。這邊是區域NNM最大的城鎮,紮卡利亞。如今定居人口有一千九百五十人,雖然還不到央都聖托利亞的一成,但在每年最大規模的大賽舉辦的這一天,還是十分的熱鬧。
    朝著西門走去,優吉歐低聲說道。
    “……實際上,我要是沒有看到實物,還真是會懷疑紮卡利亞鎮是否真的存在啊。”
    “為什麼呢?”
    聽到桐人的回問,亞麻色頭髮的少年淡淡一笑。
    “因為啊……露莉德村的大人們,幾乎沒人見過紮卡利亞。前衛士長托依克雖然有參加大賽的權利,不過到他引退之日都沒有使用過。就更別說我這種〈基加斯西達刻痕手〉了,去往紮卡利亞的機會什麼的,一生都不會有。如果是這樣一個村裡人都沒去過,而且自己也無法見到的地方…………”
    “連同驗證其存在啊。”
    桐人代替優吉歐低語道,隨後嘴角上揚進行了補充。
    “紮卡利亞存在真的是太好了啊。如果這個城鎮存在的話,那麼聖托利亞也就不會是假的了。”
    “是啊。真的是……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啊。從露莉德村踏上旅途已經過去了五個月,明明已經知道世界並不僅僅只有那個村莊,但現在還是覺得很厲害啊……真的是太厲害了啊。”
    優吉歐少年的話雖然能夠理解,但也讓人覺得那份感慨十分的奇妙。作為〈Master〉的使魔生活了很長的年月,不僅是聖托利亞,直徑一千五百Kilomel【公里】的人界各地都曾見過。記憶情報量方面,遠遠高於除開〈整合騎士〉的所有Human•Unit。不過,未知的領域也是存在的。那便是包圍著人界的〈終結山脈〉的另一側……也就是Dark Territory。只有一些傳聞情報,那兒也有著數個城鎮與村落,並且還有一座漆黑的巨大都市存在……有朝一日,應該也有著用雙眼去證實其存在的機會吧。
    不可能的……雖然都是些毫無根據的想像,但只要一直,一直持續著觀察這兩人的話,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天————
    大概是在思考這些的緣故吧。
    突然間產生的預期外的振動,差點讓其從桐人的腦袋上飛了出去。慌忙重新抓緊黑髮,什麼都不再想地望向前方。
    映入眼簾的是一批高高抬起前腿的馬。嘶嘶嘶,的發出悲鳴樣的叫聲,就想要將騎在身上的紮卡利亞衛兵甩下去一般。之前的搖擺,應該是桐人為避開馬蹄而彎下了身子吧。
    十多Mel【米】遠處,就是城鎮的西門。騎馬衛隊正列隊於架在護城河上的石橋前,也就在桐人通過的瞬間,不知為何馬兒產生了暴動。
    “停……停,停!”
    坐在馬鞍上的衛兵拼命拉著韁繩,想要讓馬匹恢復平靜,但仿佛一點效果也沒有。馬匹這種活物,是要有很高的Control許可權才能駕馭,不過擁有〈衛兵〉天職的Unit應該滿足這個條件才對啊。
    這樣一來,能夠讓馬匹不聽騎手的命令持續暴動的理由就很少了。比如因餌料與水的不足導致天命開始減少,或者是感知到了危險程度很高的大型怪獸的接近——不過,這兩種狀況怎麼說也不可能啊。
    就在進行推敲的期間,暴動的馬匹再度高高抬起前蹄。其正下方正好是屈身躲避的桐人,但完全無法回避。覺察到此異變的周圍的行人,都發出了慘叫。被這種勢頭的馬匹踩踏的話,就算是成年男性的天命也會半減……如果踢中位置不好的話,天命全部損失也是有可能的。
    “危,危險啊…………!”
    不知是誰大聲叫出這話,就在此瞬間桐人終於動了起來。並不是向後——而是朝前。穿過落下的馬蹄來到馬兒身旁,伸出雙臂緊緊抱住馬頭。同時,很犀利地道出了這樣一句話。
    “優吉歐,後面!”
    這話傳出時,搭檔早已採取了行動。在桐人抑制住馬兒的行動時,他繞到後方,用很快的速度伸出右手抓住了發狂似地不斷搖擺的尾巴根處。迅如閃電般的手指,從茶色的毛髮間不知道取下了一個什麼,也就在這個瞬間,到剛才為止一直都在暴亂的悍馬突然間老實了。
    依舊喘著噗嚕,噗嚕粗氣的馬的鼻尖,桐人溫柔的撫摸著。
    “好了好了,沒事了喲。——衛兵先生,請放鬆韁繩吧。”
    馬鞍上還很年輕的衛兵,點了兩三下那被嚇得蒼白的臉,將拉緊的韁繩慢慢放鬆。同時,桐人把手從馬頭處移開,並退後一步。隨後馬兒便轉過頭去,啪嗒啪嗒的回到了石橋右側的指定位置。周圍一同發出了放心的聲音。
    不由得與周圍的行人一同發出了歎息,待在桐人額發中的觀察者在無意識間匆忙伸出雙臂於身前交疊。這都是為了施展術式,以保護險些被馬蹄踢中的桐人。不,假如那一瞬間他沒採取行動的話,可能真的使用出來了。作為觀察者這可都是不能被允許的行為啊。
    並不知曉在自己的額發中有一名小小的同行者正在撫慰著胸口的少年,來到搭檔身旁,私語道:
    “…………是〈沼澤大虻〉嗎?”
    “正確。”
    同樣也低聲的做出了回答,優吉歐看了看周圍。在確認停下腳步的行人再次開始了行走,衛兵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愛馬上後,才把右手中的東西給桐人看了看。
    手掌中的是一隻腹部為紅黑條紋模樣,長約四Cen【釐米】的有翅蟲類。有些像蜜蜂,但尾部沒有毒針。相對的,嘴巴處卻有一根銳利的突起。
    在為了限制Human•Unit活動範圍而存在的〈害蟲〉型活物中,其並不算是危險程度很高的種類。因為它並不會給人類帶來直接的傷害。通過吸血雖然能夠奪取很少量的天命,但它的目標卻只有馬牛還有羊。衛兵的愛馬突然狂亂,都是因為沼澤大虻刺了它的屁股所致。
    “感覺有點怪啊……”
    桐人低聲道出這話,並從優吉歐的手中,撚起了那只在被捕獲的同時就以斃命的害蟲。
    “這附近應該沒有沼澤吧?”
    “嗯。在沃爾德農場工作的第一天開始就被告知了。最近的沼澤在西部森林附近,絕對不能帶馬兒到那裡去。”
    “西之森離紮卡利亞有七KiloMel【公里】……的路程吧。只生活在沼澤附近的大虻,應該不可能千里迢迢飛到這裡的。”
    對於桐人的提出的疑問,優吉歐輕輕歪了歪頭,很快便用稍許含糊的語氣答道。
    “雖然如此……但它們也可以混入行商的行李馬車中來到這兒,不是嗎?”
    “…………嘛啊,這也有可能啊。”
    就在少年們談話的期間,抓在桐人指間的害蟲以很快的速度褪去了紅色。蟲類物體的天命都很低,而且〈死去的蟲類〉的天命就更加的少了,保持其屍骸的時間差不多只有一分鐘。
    不一會兒,全身都染成淺灰色的沼澤大虻的屍骸,發出了細微的響聲,如同沙子一樣瓦解了,將其佔據的極小釋放開來,消失了。
    桐人“呼”的吹了吹自己的手指,若無其事似地看了看周圍,發出輕微的鼻音。
    “總之,不管是你還是我,沒有在重要的大賽前受傷,真是萬幸啊。這都虧了我們在農場時每天與馬兒共寢啊。”
    “啊,是啊。如果加入衛兵隊的話,我們也朝騎兵發展如何?”
    “都到這裡了,就不要說什麼‘如果’了喲,優吉歐。我倆絕對會入隊的,不管有何阻礙。”
    優吉歐很吃驚望向笑著說出這話的桐人。
    “阻礙啊……必須要在大賽中取得勝利,所以競爭對手會有很多啊。”
    “啊……嗯,是啊。我想說的就是,不要在大賽前就放鬆警惕了。說不定還會發生像剛才那種預料之外的事件。”
    “誒,桐人居然是這種小心謹慎的人啊,真是意外。”
    “當然了,像我這種與亂來,無謀無緣的人可是沒有的喲。”
    優吉歐說出這話後,桐人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好了,走吧。在大賽前,先把肚子稍微填填吧。”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2 |
    3

    紮卡利亞是座被東西向延伸的長方形城牆包圍的城鎮。
    城鎮大小為南北走向九百Mel,東西走向一千三百Mel。與二人生活的北部小村露莉德相比,面積是那裡的五倍以上。由於坐落于草原的正中,附近沒有河流與湖泊,生活用水都是井水。為此多少給人一種乾燥的印象,但要是和南帝國沙漠中的城鎮相比的話,植物還是要多很多。
    道路與建築物幾乎都是用赤褐色砂岩建造,來往居民的服飾基本上也是紅色系。因此,從北方前來,身著青色系上衣的兩名少年在人群中就顯得稍微有些太顯眼了。優吉歐像是很在意他人的目光地低著頭,不過桐人卻不在乎,挨個看著大道兩旁的店鋪。
    “哦,這個店賣的肉包看起來很好吃……不過,剛才那個串燒店的要便宜兩※希亞啊……優吉歐想吃哪一個?”
    【※注:シア,货币单位】
    悠閒地這樣說道的桐人轉過頭去,像是才察覺到搭檔的神情似地,黑色的眼鏡呆然地眨了眨。
    “……我說優吉歐啊,這已經是第三次到紮卡利亞了啊。不用那麼緊張啦。”
    “要說的話,這還只是第三次喲……我在離開村子後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人啊。”
    “才紮卡利亞這種程度的人數就讓你說出這種話來,要是到了央都該怎麼辦。而且啊,劍術大賽時可是會有幾百名觀眾來觀看啊。而且,沃爾德大叔、大嬸可是說了會在下午帶著特琳和特露露一同來聲援我們喲,可不能讓他們看到出糗的樣子啊。”
    被桐人拍了下背的優吉歐露出一副充滿怨念的表情。
    “……我,我知道啦。只有在這時會羡慕桐人這種滿不在乎的性格啊……”
    “一臉蒼白的樣子還真虧你能說出這種話來啊,優吉歐君。‘大大咧咧’可是艾恩葛朗特流劍術的重要秘訣啊。”
    “誒,真、真的嗎?”
    “真的,真的。”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長約五百Mel的西大道已經走到了盡頭。前方出現了一座高聳的建築。這就是紮卡利亞最大的設施〈集會場〉。與城牆長寬比相同的長方形廣場現在已經被階梯狀的觀眾席圍住。這裡是經常被用於領主演說、樂團和劇團公演的多功能空間,今天則當然是作為劍術大賽的賽場。
    由於可以免費觀看,在離正午的開賽還幾乎有兩小時的現在,這裡就已經聚集了很多的市民。對於日常生活被〈天職〉還有〈禁忌目錄〉以及眾多的法規嚴格管控的人類個體來說,每年只有一次的大賽可是最讓市民開心的時刻。
    不過,從會場內傳來的熱烈氣氛像是加重了優吉歐少年的壓力,與桐人相比膚色白皙的臉頰頓時失去了血色。
    “……要,要在這個地方比試嗎……”
    抓起沙啞地說出這話的搭檔的胳膊,不管他的情緒與牢騷,一步步拉著他朝設置在集會場正面入口處的參賽者登記視窗走去。
    可能是多數選手都住在這個城鎮裡,或者說原本就都是紮卡利亞的居民,登記工作應該在一大早就完成了吧。因此只有一名長鬍子的半老衛兵坐在臨時設置的長桌旁。桐人毫不膽怯地走到長桌旁大聲說道:
    “兩名,麻煩登記一下。”
    聽到這話,衛兵揚起了灰色的眉毛,首先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桐人與優吉歐,隨後輕咳一聲道:
    “能夠出席大賽的,只有北部村鎮擔任衛士天職的人,或是紮卡利亞的見習衛兵,又或者是……”
    “就是這個〈或者〉。我說,那個東西。”
    被桐人頂了下側腹,優吉歐慌忙把手伸進上衣中,取出了一個羊皮紙封筒。皺著眉的衛兵將遞來的封筒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份書信。
    “我看看……嗯,是露莉德村村長執筆的書信啊。‘攜帶此書信的兩名年輕人,已完成絲提西亞神所賦予的天職,想尋求新的道路,特此為證’。這樣啊。”
    此時,半老的衛兵捋了捋鬍鬚。
    “也就是說,來自最北邊的小村莊露莉德,而且還不是衛士的兩名小夥,想要尋求新的天職,於是想要成為極富盛名的我鎮紮卡利亞衛兵隊隊員吧。”
    “就是這樣。”
    回以無畏笑容的桐人又補充了這樣一句話:
    “不過,我們不會在衛兵這裡打住的。下次要前往央都——”
    他的側腹被優吉歐頂了一下。代替沉默下來的搭檔,優吉歐快速說道:
    “就、就是這樣,請讓我們做一下劍術大賽的登記吧。”
    “嗯,好吧。”
    衛兵點了點頭,翻開擺在桌上的布制封皮的臺本,遞出紅銅做的筆。
    “在這裡寫下名字、出身還有劍技的流派。”
    “……流、流派嗎?”
    優吉歐伸出的手停了下來,就在他身旁,桐人刷地奪過了筆。在那個並不是用高耐久度羊皮紙,而是白絲草做成的常用紙所裝訂成的臺本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筆跡的名字。
    出身露莉德村的黑髮少年在末尾處用人界泛用語寫上自己的名字,桐人之後,稍微停了下,隨後刷刷地寫下了流派名。〈艾恩葛朗特流〉。
    從觀察兩名少年開始已經有五個月,在此期間有過大大小小的許多疑問,其中最大的就要數這個名字了。人界有約三十種劍技流派,不過艾恩葛朗特流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聽說。
    雖然最初推斷是由在劍技方面有所造詣、性格桀驁不馴的桐人獨自一人創立的流派,但看起來並不是這樣。因為這個名為艾恩葛朗特的迷之流派,和其他只有一個〈秘傳之型〉的流派不一樣,其型少說也有十種…………
    就在思索之際,優吉歐也在桐人之後完成了登記——當然流派也是同一個——並把筆還給了衛兵。將筆豎放插好,把臺本朝向自己的衛兵又揚了揚一邊的眉毛。
    “嗯,雖然我用劍的時間很長,不過這個流派卻從未聽說過。露莉德附近有這種流派嗎?”
    衛兵提出疑問也是理所當然的。臺本上雖然登記等級了五十名以上的參加者,但一半人的流派都是初代紮卡利亞領主所創辦的〈※紮卡萊茵流〉。還有一半則是諾蘭高爾思北帝國廣為流傳的〈諾爾吉亞流〉,沒有一個是名稱怪異的小流派。
    【※注:原文是ザッカライン流,但可能是作者笔误,应为后文所提及的扎卡莱特流(ザッカライト流)】
    不過桐人卻一臉坦然。
    “這是最近才創立的流派喲。”
    這樣回答道,臉色稍顯蒼白的優吉歐也點了點頭。當然,衛兵是不會以流派為由拒絕登記的,在點點頭說出“這樣啊”之後,遞給每人一個薄薄的刻有數字的銅板。桐人拿到的是“55”,而優吉歐的是“56”。
    “十一點半之前請到選手休息室去。一開始要通過抽籤來分成東西兩組。這裡會提供給你們比賽用的劍。十二點時首先進行預選賽。用型之演武把每組的人數削減到八人。一號到十號的型是要按照事先公佈的要點來做,懂了嗎?”
    聽到衛兵的提問,優吉歐直接點了下頭,桐人則是擺了個有些微妙的角度點了點頭。
    “很好。緊接著從兩點開始就是重頭戲了。要用比賽將八人淘汰到四人,兩人,直至一人。只有那兩人……也就是東西組的兩名勝者,才會被授予紮卡利亞衛兵的天職。”
    這回兩人一同重重地點了點頭。躲在桐人額發中的觀察者也隨之晃動起來,又繼續開始幾小時前的思考。
    兩人的目標就是一同進入衛兵隊。為此,二人必須要被分到東西兩個組,一同通過預選•本戰並取得勝利。不過,要是在抽籤時分到同一組的話,這個計畫從一開始就會落空。關於這個問題,兩名無憂無慮的年輕人應該有某種對策吧……
    ——得到疑問的答案是在兩人順利辦完選手登記,來到不遠處的廣場將肉包與串燒一人一半,開始享用午餐的時候。
    “……我說啊,優吉歐……要是分在同一組該怎麼做呢?”
    不一會兒便把掰成半月形的肉包吃完的桐人這麼問道。
    “……你說該怎麼做呢,桐人。”
    吃完第一根烤串的優吉歐答道。
    也就是說,兩人什麼都沒想。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但還是讓觀察者感覺渾身脫力,差點從桐人的頭上跌落。給我想啊!觀察者將那股想要怒吼的衝動發洩到了它身旁的桐人頭髮上,輕輕地拉扯起來,這讓桐人抬起右手。觀察者連忙退避到頭頂上。刷刷地撓了撓額頭後,即使到了這個關頭,這名年輕人還是說出了極為樂觀的結論。
    “嘛,船到橋頭自然直。沒關係,肯定會分到不同組的。今天早上我可是向絲提西亞大人以及泰……泰拉裡……”
    “泰拉裡亞大人!”
    “是的,那個里拉大人好好許過願的。”
    哈,待在桐人頭上的觀察者發出的微弱歎息與優吉歐的歎氣聲交疊到了一起。爬回原來的位置,同時在心中低聲說道。
    ……沒辦法啊。不過就這一次喲,年輕人。
    *
    三十分鐘後,就在十一點半的鐘聲就要敲響時,二人進入了比賽休息室。
    長寬約有二十Mel的寬闊房間的西半部分擺著四列看起來很結實的長椅,大賽參與者朝東而坐。與之相對的東牆附近,放著四張稍微高級一些的椅子。雖然現在還是空置的,但接待視窗已經有衛兵值守了。
    桐人與優吉歐剛踏入這個房間,便被五十四名參賽者所圍觀。
    這些成年男子不論是誰都像是有著高超的技藝。其中大約有十人身著紮卡利亞見習衛兵服,雖然年輕人占多數,但能從附近城鎮選拔上來成為衛士的幾乎都是些壯年。裡面不乏也有長著鬍鬚,或者彰顯自己身上那讓人膽寒的傷痕的人。
    被這些威猛的參賽者注視讓優吉歐嚇得挺直了腰杆,但桐人則是很坦然地巡視了一下室內,低聲道出這樣一句話:
    “……太好了……”
    “什、什麼太好了啊。”
    桐人將臉湊到語氣變得僵硬起來的優吉歐耳旁,輕輕做出回答:
    “沒有女性參賽者啊。”
    “……我說啊,桐人……”
    “你也是這樣的吧,如果和女生比賽的話,會很為難的吧。”
    “這,這倒也是啊……應該說,這種可能我連想都沒想過。”
    “可以的話,真希望直到那四帝國統一什麼的比賽時,都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啊。”
    “這就不好說了,我曾聽過,西帝國像是有一支光由女性所組成的騎士團。”
    “……………………啊!”
    等等,兩人就和往常一樣開始了這種毫無緊張感的對話,五十四名威猛的參賽者很快便對這兩位年輕人失去了興趣,轉過那像是寫著“反正這倆年輕人在預選就會被淘汰吧”的臉,重新投入到檢查借來的刀劍,以及修整皮手套中。
    桐人再次看了下休息室,像是在想些什麼似地離開了優吉歐身旁,徑直朝著參賽者們所坐的長椅走去。在椅子與椅子之間緩慢前行,同時以很快的頻率呼吸著空氣。完全無法推測這種行為的意義。
    用了五分鐘觀察完所有參賽者之後,桐人再次回到了優吉歐身旁。把嘴湊到面露詫異的搭檔耳旁小聲說道:
    “稍微看一下。第二列長椅,坐在最深處的年輕傢伙,你看到了吧。”
    按照桐人所說的,優吉歐微微動了下眼睛,輕輕點了下頭。
    “嗯,那個身著衛兵見習服的人?”
    “如果和那傢伙比試的話要注意一些。他可能會做些什麼。”
    聽完這句話,和優吉歐一樣感到十分吃驚的觀察者,從桐人的額發中探出臉來。坐在那個地方的是位稍長的沙色頭髮微微垂下,身著印有小型紮卡利亞紋章的赤褐色上衣的年輕人。從〈絲提西亞之窗〉顯示的資料來看,其年齡為十八。不論是天命數值還是物體控制許可權都在平均值以下,應該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啊。
    “誒……是你認識的人?”
    優吉歐低語道,桐人立即搖了搖頭。
    “不認識。只不過……這樣說你可能就懂了。那傢伙的性格和金古很相似。”
    名為金古的個體,是兩人的出生地露莉德村的現役衛士長。對二人來說,是個難以相處、性格小器的傢伙。
    雖然人類個體要堅守許多規章和戒律,但也不能說他們全都擁有善意。既然有像沃爾德農場那樣能夠如此親切地對待來歷不明者的人存在,那就也有著用並未被規章所管制的言行盡可能地貶低他人、妨礙他人,或是利用他人的傢伙存在。露莉德村的金古就屬於後者,如果桐人的話是正確的,那個看似無害的見習衛兵也——
    “……與金古相似的傢伙啊。那他很有可能會做出在比賽前將鰻攫草汁塗到我的劍上之類的事情來啊。”
    皺起眉頭的優吉歐低語道,桐人則是歪起頭來。
    “那個……難道不違反規則嗎?”
    “也不會減少劍的天命,反倒是能起到打磨的作用。但在塗上之後味道會立刻變得很難聞。小時候就被他捉弄過許多次,讓我在練習中無法集中精神,真是服了他。”
    “……原來如此啊。那,你就不要讓借來的劍離開身旁。比賽中也不要掉以輕心。我和那傢伙分到一組就沒什麼了,不過……”
    “如果那樣的話,即便他使出什麼花招,你也不要在比賽中動怒做出些亂來的事喲,桐人。”
    “……我會努力的。”

    淡淡一笑點了點頭,桐人轉過身去。與搭檔一同來到了受理視窗,用登記的銅板借了一柄所有參賽者通用的劍。雖說是比賽,但用的不是木劍,而是鐵劍,即便※優先順序很低,不過威力還是足以削減人類的天命。當然,由於〈點到為止〉的規矩,比賽場中的流血事件是絕對——毫無疑問不會出現的。
    【※注:第九卷的砍樹那裡說過,優先順序低的砍級別高的威力會變小,看過魔禁系列的話可以參考左方之地的能力】
    牢牢抱著劍的兩人剛在最前列的休息長椅上坐下,內側的出入口便走進來四個人。全都是身著豔紅色制服的衛兵隊員。之前在參賽登記處的鬍子衛兵也位列其中。
    戴有金色隊長肩章,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做完簡單的寒暄後,年輕的衛兵將一個巨大的箱子搬進了休息室。隊長砰地拍了拍箱子說:
    “在這個箱子裡放著印有從1到28的青紅兩色小球,合計五十六隻。各位要挨個把手從這個箱子頂部的小洞伸進去,取出一隻小球來。紅色是東之組,青色是西之組。預選的演武就按照數位的順序進行。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從前面開始挨個取球…………”
    還不知道隊長的話說沒說完,桐人就立即站起身來朝箱子走去。優吉歐則是慌忙跟上,一會兒後其他參賽者也都站起身來。
    移動至桐人額發邊緣處向下張望,可以看到木箱的蓋子上開有一個直徑十Cen左右的洞。但內部昏暗,就算是觀察者的眼睛也只能看到球的形狀。同時,桐人輕輕地咂了下舌,觀察者也明白他之所以第一個上前抽籤的意圖了。如果是在箱內還裝有許多小球的情況下,可能能夠透過小洞看到最上方的球的色澤,他大概是在期待這個吧。
    真是的,這名悠閒自在的少年還真是腦子靈光啊,但可惜知識還是不夠啊。在這個世界的規則裡,〈以無法看見內側為前提製作出來的抽籤箱,普通的偷窺方法都無法奏效〉。必須要有足以消除箱子屬性的要素——比如在箱子內生成一束光源,或使用增強視力的術式等。
    “怎麼了,年輕人,抽吧。”
    在隊長的催促下,桐人慢慢將右手伸到箱子中。在無法看到小球顏色的情況下,也只有憑藉運氣讓自己和優吉歐分到不同組了。不過——
    ……我幫你就這一次喲。
    在腦中這麼說道,就在桐人的右手伸進洞中的瞬間,觀察者從額發處跳到了箱蓋上。並以手腕的陰影為遮擋,全力奔跑通過洞口跳到了箱中。
    緊接著伸入箱中的手,抓到了最初摸到的小球並拿了出去。再怎麼說在箱子內還是能夠看到顏色的。桐人抽取的是青色——也就是西組。
    在確認這點的同時調整身體的大小。從最小的五Mil增大了二十倍到十Cen。和本來的尺寸相比還是很小,但現在已經足夠了。兩手抓起一個木制小球輕輕抬起。顏色當然是紅色。
    幾秒後畏畏縮縮地伸入箱中的白皙手臂,就算不看〈視窗〉也知道是優吉歐的。觀察者將紅色的小球塞到了不像桐人那麼果斷,很迷茫地左右搖晃的手中。雖然手像是很吃驚地顫抖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抓緊了小球,飛快地抽了出去。同時發出“誒!”的聲音真是讓人心情愉悅啊。
    大概過了幾秒才張開手吧,隨後傳來的是“太棒了桐人,是紅色的喲!”的叫聲。在那之後,兩人像是被排在第三位參賽者抱怨了,小跑著離開了。
    ……真是的,給人添麻煩啊。
    低聲嘟囔出這話,正準備縮小身體離開抽籤箱時,突然想到了什麼。
    是沙色頭髮的年輕見習衛兵。桐人為何對他如此在意呢?作為觀察者很想知道其中的理由。那麼不要讓那個見習與優吉歐,而是與桐人比試會好一些吧。
    過會兒再離開,還是再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吧。如果有誰打開箱蓋朝裡面看的話應該會嚇一跳。雖然只有十Cen大,但人類個體居住的世界中應該沒有這麼大的生物才對。
    隱藏氣息等了有幾分鐘。也不知道是第幾十次伸入箱中,看似瘦弱的手臂,從其附帶的〈視窗〉可以得知此人就是那位見習衛兵。將準備好的青色小球送到了神經質般在球堆中刷拉刷拉攪和的手掌內。對方一點也沒有懷疑,把手抽了出去進行確認,這讓觀察者呼地松了口氣。這才將身體恢復到最小,跳進下一個探入箱中的衣袖袖口中。
    在移動至休息長椅前都一直緊緊抓著那人的手臂,隨後又冒著風險在地上急速賓士,跑到了坐在靠裡側的少年們的腳旁。順著稍有些開裂的皮靴向上攀爬,越過紺色上衣的脊背躲到了黑髮髮際處。在回到額發附近的位置後,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
    操作抽籤,不管怎麼想都脫離了觀察者的職責。如果被〈主人〉知道的話,可能會被訓斥的吧。
    不,將桐人和優吉歐分到不同組這件事是為了更有效率地進行觀察,而將桐人喝那個見習衛兵分到一組也是為了取得更多的情報。絕對沒有任務之外的緣由。比如說——如果那個見習衛兵有某種惡意,如此編排就能在桐人跟他的比賽中使用術式進行介入,像這樣的理由絕對不是我這麼做的動機。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4 |
    4

    紮卡利亞教會的〈告時之鐘〉高高奏響正午的旋律,觀眾席傳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在拍手聲與煙花爆裂聲中,五十六名大會參賽者排成兩列從休息室來到了比賽場。優吉歐位列的隊伍向右拐向東部舞臺,而桐人所在的佇列則是左轉來到了西部舞臺。五十六名參賽者分別在各自的舞臺上整齊列隊,首先朝坐在南部貴賓席上的紮卡利亞領主行了一禮。
    在現任領主凱爾伽姆•紮卡萊特做了一番略長的演說,迫不及待的觀眾用略短的掌聲送他下場之後,大會終於開始了。雖說如此,那也首先是將二十八人淘汰至八人的預選賽。按照抽籤的順序,參賽者一個個走上東西場的舞臺,展示指定的劍技之〈型〉。
    型這個詞是劍的軌跡,指的是當然被嚴格規定了的一連串舉手抬足的動作。尋求的是動作的精准、勇猛,以及美觀。
    對於見證了少年們這五個月的修行的觀察者來說,優吉歐姑且不論,桐人還是讓它有一絲不安。雖然他有著謎題眾多的獨創流派〈艾恩葛朗特流〉,但大賽指定的型全都是紮卡萊特流。而且打分的都是紮卡利亞衛兵隊以及鎮政府的知名人士,他們用嚴厲的目光審視著怪異的參賽者,應該不會有所放水的。
    就在擔心地看著預選賽進行期間,東區優吉歐的號碼被念了出來。雖然臉色還是一樣蒼白,但到了關鍵時刻他還是鼓足勇氣,在舞臺上行禮以及拔劍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僵硬感。
    每個型大約十秒,合計一百秒的演武,優吉歐毫無錯誤,而且給人一種舞蹈般的優美。這大概就是早晚進行強化練習的成果,但不乏也有高級物體控制許可權所帶來的效果吧。比賽用劍對於他來說應該就像枯樹枝一樣輕巧。
    對於這名既不是衛士也不是見習衛兵的優吉歐的演武,觀眾席響起的掌聲比起之前出場的參賽者來都要熱烈。審查員們也應該都在內心給這名怪異的來訪者以很高的分數吧,而且被〈只能依據演武的優劣公平地打出分數〉這一大賽的規章所制約,是無法做手腳的。如果是不受低級規章約束的〈帝國貴族〉的話就是另一碼事,但這個城鎮裡的貴族只有五等爵士,也就是城鎮領主凱爾伽姆•紮卡萊特一人,所幸的是他並不是審查員。
    演武結束走下舞臺的優吉歐在拭去額頭的汗水後,朝著在西區舞臺旁按順序等待上場的搭檔投以了會心的微笑。桐人則是豎起大拇指做出回應,不過讓人擔心的說實話就是你啊。
    過了約兩分鐘,終於喊到了桐人的編號。他大幅邁向階梯的步伐完全沒有緊張,不過這反倒是讓觀察者不安起來。今天就別弄些文藝的做法了,給我普通一點啊,躲在額發處的觀察者很想這樣對桐人下達命令,但好在是忍下來了。
    站在這並不是由沙石,而是用打磨過的紅色大理石砌成,毫無間隙的舞臺中央處的桐人,在面向貴賓席領主行了一禮後立即拔出了劍。這番性急的動作讓坐在正面天幕下方的審查員們皺起了眉頭。不過桐人絲毫不在乎這些,將握在右手的劍緩緩舉起,首先是第一個型——
    咚,猛烈的踩踏撼動整個比賽場,砰,刮起的劍風直接傳到了二十Mel外的觀眾席。觀眾們發出了驚呼聲,還混雜著些許悲鳴,貴賓們也都略微離開了座位。這也是情有可原的。桐人將本應十秒完成的型只花了兩秒便做完了,而且還是攢足了氣力進行的演出。
    你在想些什麼啊!雖然想卯足全力拔掉他的頭髮,但這時觀察者終於意識到了一件重要事項——那就是在型的規定當中,並未指明這些動作要在多少秒內完成。也就是說,在短時間內完成並未違反規則……但即便這麼說……
    調整揮劍的身體姿勢,面朝北側觀眾席演出了第二個型。再度刮起的狂亂劍風讓正面觀眾的頭髮激烈地舞動起來。這次的叫聲雖然也夾雜著悲鳴聲,但比起之前那次,歡呼聲所占的比例要更大一些。緊接著是三號、四號動作,在桐人進行超高速演武期間,歡呼聲不斷變大,拍手聲也不斷湧出。仔細想想,這幾十人重複著相同動作的預選賽對於觀眾來說應該是很乏味的吧。大賽分兩組同時進行大概也是出於這個理由吧。
    速度完全沒有放緩,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十個動作的桐人將劍收入鞘中行完一禮後,雷鳴般響起的鼓掌聲與歡呼聲震撼整個賽場。順著高亢的歡呼聲看去,在西部觀眾席中看見了沃爾德農場雙胞胎,特琳與特露露的身影。和約定的一樣,她們是在雙親的帶領下來這裡加油助威的吧。
    小步跑到一邊對著西側觀眾席揮手,一邊悠然地從舞臺上走下的桐人身旁的當然是優吉歐。優吉歐一副強忍著要揪住桐人前襟的模樣,卻意外地將聲音壓得很低,叫道:
    “你,你在做什麼啊!”
    “這個啊,只是看到其他人的演武,覺得耗費的時間太長了……所以覺得速戰速決是個不錯的主意啊。”
    “可能這不算違反規則,但你就不能普通一點去做嗎!”
    “如果速度那麼快,即便舉手抬足間有什麼細微的疏漏,審查員們也會看不到吧…………”
    “………………”
    驚訝七成,感慨三成,表情呈現出這種複雜情感的優吉歐耷拉下肩膀,深深地歎了口氣。
    “……還是祈禱審查員會依據觀眾的鼓掌聲來進行評分吧…………”
    “所見略同啊”,藏在黑髮中的觀察者在心中對優吉歐毫無氣力說出的這番話發出了自己的見解。
    預選賽又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在下午兩點的鐘聲敲響時結束了。選手再次列隊站上舞臺,審查員的代表站在他們面前,念出了參加決賽的編號與名字。
    在確信優吉歐突破了預選,幾秒後又聽見桐人的名字被念出時,讓觀察者有一種極為安心的感覺,這種感覺在這幾十年的記憶中都不曾有過,讓它不禁縮了縮身子。
    ——真是的,上次碰到這種讓人心緒起伏的觀察任務是什麼時候來著了?不,或許這還是第一次吧。
    *
    四十名落選者垂頭喪氣地離開了休息室,只有東西組各八名劍士留在了場內的等候處。全員都分配了從深井中打出的冰涼希拉爾水與簡單的飯食,在此期間觀眾們也進行了短暫的歇息。三十分鐘的休息結束後就是決賽的開始。以淘汰賽的方式進行第一輪到第三輪的戰鬥,決出東西組各一名優勝者。
    沃爾德農場主巴諾在農作中曾跟桐人他們提及過,直到幾十年前為止,東西的勝者都要進行最終的決戰。而取消這個的原因是在某一年,最終戰打得極為激烈而引發的一起,本不應出現的流血事故。
    不僅是紮卡利亞的大賽,在全諾蘭高爾思——不,是全人界所舉辦的地區級別劍術大賽上,都嚴格遵守著點到為止的規則。
    這個規則是根據絕對法禁忌目錄中〈在無其他條款規定的情形下絕不允許故意削減他人的天命〉制定而來。所以在劍的比賽中要求參賽者擁有這樣一種矛盾的技術——那就是讓對手屈服的同時還要保護其身體安全。
    各流派注重〈型〉的原因,就是在於讓自身與對手的呼吸配合以達到預防事故的作用。用型去應對型,換句話說就是重複著形式上的攻防,最先耗盡體力與集中力的人,就會自動成為敗者。在實技規則上所允許,能夠以流血作為〈先馳得點〉的就只有在央都所舉辦的高級大賽,以及在有帝國騎士團或者修劍學院這些高級組織參與的情況下。
    不過,人類個體是有著其他活動物體類沒有的,被稱為〈感情〉的東西。正因如此,他們有著很強大的力量,但同時也會失去冷靜,做出難以想像的事情。
    巴諾•沃爾德所說的事故也就是一直闖到決勝戰中的兩名劍士“想獲得勝利”的這一情緒高漲,讓劍並未點到為止而是擊中了對手的身體。當然也沒造成什麼致人死地的重傷——如果是大事件的話公理教會便會介入,還會在中央大教堂那裡留下記錄——不過一滴血就足以讓城鎮的居民震驚不已了。在那之後,東西半區的勝者間決勝戰也就廢除掉了。
    兩名年輕的劍士當然是不知曉這些事情的。他們的目的就是在這個大賽上同時成為勝者,在衛兵隊嶄露頭角,獲取央都聖托利亞的修劍學院的考試資格。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門檻,總有一日與待在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裡的〈愛麗絲〉相會。
    雖然很讓人吃驚,但兩人前進的方向卻一點也沒錯。雖然很繁瑣,而且遙不可及,但這條道路的確通往中央大教堂。只是……當桐人與優吉歐真的有資格踏入那座白色之塔時,兩人已經……
    下午兩點的鐘聲打斷了這番思考。隨後,觀眾席一角的樂團奏響了雄壯的進行曲,宣告決賽的開始。
    早已用完簡單飯食的兩人從等候處的折疊椅上猛地站了起來,黑與綠的眼瞳進行了一番交匯。各自伸出右拳頂在一起,像是無需多言似地轉過身去,朝著東西的舞臺前進。在預選賽時還有些空位的觀眾席已經爆滿,傾注而下的歡呼聲如同狂風一樣。
    勤務兵將貼有巨大常用紙的立板搬到了審查員用的天幕旁。上面用黑色的泛用文字寫下了採用淘汰賽制的決賽分組表。東區優吉歐的首戰是在第一輪的第三場。桐人也同樣在第三場——不過,觀察者的視線像是被吸引了一樣。被那名桐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而很在意,名為伊格姆的年輕見習衛兵。
    讓他和桐人分到相同的半區吧,在抽籤那時並未感受過的,那股奇妙的感覺充斥著整個五Mil的身軀。做出像是要發生什麼似的這一毫無根據的預測。非人類的自己應該不具備這種機能才對啊。
    與觀察者的顧慮完全不同,桐人即便看到伊格姆的名字也絲毫沒有反應。在審查員長的開場白結束後便立即走下了舞臺,坐到了西區等候處的椅子上。雖然在吃飯時優吉歐來到了這裡,不過現如今他得留在東區的等候處才行,因此完全沒有機會交談。
    在桐人頭頂處展開的第一場、第二場比賽都很平穩地決出了勝利。
    最初發動攻勢的一方,從第三第四招開始不斷使出基本型,而防守方則是毫無破綻地接了下來,奏出了砰砰砰的悠閒音符。接下來攻守轉換,再次發出砰砰砰的金屬聲響。雖然是一副極易讓人誤以為是表演的光景,不過用的好歹是真正的鐵劍,不管是揮舞的一方還是防守的一方都會因疲勞而減少天命。當減幅超過一定數值時動作便會出現破綻,防守也會變得怪異,率先防守失敗並被對手的劍尖挨到身上時——“到此為止!”,大概就是這樣吧。
    與央都級別大賽中突進急撤的速度感完全不同,不過北域限定的比賽也就是這個樣子吧。名為伊格姆的年輕人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突出的本事,如此一來第三場比賽應該是擁有較高許可權的桐人無驚無險地獲得勝利吧。用這番預測打消了先前那股躁動的觀察者,與被叫到名字的桐人一同登上了赤色大理石砌成的舞臺。
    稍微遲了一些,東部舞臺也叫出了優吉歐的名字,但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優吉歐的對手有些幹勁過頭,已經是滿頭大汗了,因此沒有一絲懸念。而另一方面,在西部舞臺上與桐人對戰的伊格姆,沙色頭髮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桐人。再次確認了一下絲提西亞之窗,不過數值果然還是低於大賽出場者的平均值。桐人究竟為何要對他有所警覺呢——
    步入開始線的兩人,慢慢拔劍出鞘。壯年審查員高高抬起右手,向前揮下同時大叫道。
    “——開始!”
    同一時刻,伊格姆採取了行動。由於一般來說雙方首先都應是互相觀望對方的架勢,配合著先攻後攻的呼吸步調開始比賽,因此觀眾席發出了細微的騷動。雖說如此,但這一行為並不違反規則。用奇襲取得點到為止的勝利,雖不被提倡但也是作戰的一種。
    “哦哦哦哦哦!”
    伴隨著高昂的氣勢,依格姆的劍從右上揮下,桐人也迎上前去接下了這一擊。哢鐺!發出了在至今為止的比賽裡都未曾有過的異樣金屬聲響,爆發出的黃色火花頓時照亮兩人的臉龐。
    本來應該被彈回的攻擊方的劍,依舊停留於劍與劍交合的位置發出了細微的抖動。以驚人的速度進行迎擊的桐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動作慢人一步,而是把劍稍微向上形成對對手的壓制態勢。兩把劍發出的哢嚓哢嚓刺耳聲響傳遍了整個寂靜的賽場西半區。
    在這個情形下,桐人再次向前移動,臉慢慢靠近鼻樑附近有著深深皺紋的依格姆的面前——低聲說道:
    “你身上有艾草的味道喲。”
    “………………那又如何?”
    聽到依格姆用如同抓撓金屬板所產生的刺耳聲音低聲回答,桐人用更加細微的聲音說:
    “艾草的用途只有一個。那就是將其晾乾後燃燒,產生的煙塵能夠讓毒蟲麻痹。比如說……沼澤大虻之類的。”
    “………………!”
    依格姆細細的眼睛猛地睜開,同時躲在桐人頭上的觀察者也眨了眨眼。
    也就是說,桐人在休息室中的參賽者之間來回走動,是為了找尋帶有艾草味道的人啊。這麼一來,其理由當然就是——
    “……今早,在紮卡利亞西門處,讓馬兒產生暴動的沼澤大虻……放置那個的就是你吧。”
    對於這犀利的追問,依格姆只是浮現出帶有惡意的笑容。
    “我沒必要回答你這個風餐露宿的傢伙。不過,即便是那樣……我所做的也只是捉了一個對人無害的小蟲並將其放生了而已。不管是帝國基本法,還是禁忌目錄我都沒有違反喲。”
    見習衛兵所說都是事實。如果說沼澤大虻是可以對人產生直接傷害……也就是奪取天命的種類的話,將其帶到人類居住的區域才是違法。而放生一隻只會叮咬馬匹的蟲子的行為,是不觸犯任何條款的。
    不過,事情並不是這麼單純。不管是多麼年幼的小孩都能想像得出,活生生的沼澤大虻在馬兒附近飛行都是為了叮咬馬匹……也就是損耗馬匹的天命。而且也可以推測出被刺的馬會發狂,並可能會重傷到附近的行人。
    大多數人類個體在意識到這些可能性後應該都會放棄將大虻放生的這個念頭。這都是因為其體內不能違反〈不能減少他人天命〉這一禁忌的機能所產生的作用。不過名為依格姆的年輕人,即便知道會對桐人或者優吉歐造成損害……不,他正是積極地想要促成這個結果,才將大虻放生的。在他內心中,〈自己做的只是放走一隻對人無害的小蟲而已,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完全不知道〉的這般思考,產生了比服從禁忌更為強大的機能。
    ………………貴族的血脈。
    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發現了貴族遺傳信息中的陰暗面。和沃爾德農場的人們完全相反,是個以〈只要是不被法規所禁止的事情怎麼做都可以〉為信條的人。
    【朱月:看過朧幻劍的人應該會感到很熟悉吧】
    “…………為什麼?”
    對於桐人簡短的質問,依格姆唾棄般答道:
    “我看你不爽。像你這種居無定所,沒有天職的傢伙,居然要和本依格姆•紮卡萊特大人同台競技?想要加入我們衛兵隊?我可不能允許。在上個月看到你來領取大賽要點時,我就下定決心要毀掉你。”
    “……原來如此,是領主一族啊。不過啊,即便身世顯赫,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只是個敗類而已。很抱歉,我很快就會取得勝利的。”
    即便聽到對方是紮卡利亞領主的血親,也絲毫沒有感到恐懼的桐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依然交合在一起的劍猛地一使勁兒,就像是要讓對方的體式崩潰,但就在這個瞬間。
    依格姆再度露出了笑容,隨後,產生了喀拉的銳利音符。桐人產生了短暫的僵硬。仔細看去,抵在一起的兩把劍中只有桐人握著的那把產生了細微但明顯的刀刃損毀痕跡。
    同為比賽用劍,為什麼會只有一把變成這樣!?慌忙凝視起來。雙方鐵劍的〈視窗〉上顯示出了預料之外的資訊。
    桐人的劍是等級10的物體。相對的依格姆的劍則是15。再仔細觀看,好像刀刃的光澤都有著微妙的差異。
    “咕…………!”
    對著發出這般聲音並想要將劍撤回的桐人,依格姆則是把身體壓了上來。啪啦,哢嚓,發出了連續不斷的悲鳴聲,只有桐人的鐵劍天命在急速減少。
    “話說在前,這也不算違反規則喲。”
    擺出一副勝利表情的依格姆低語道。
    “根據大會的規則,所有的參賽者都要使用審查員所準備的借出鐵劍進行戰鬥。這麼一來……即便這些劍中混入一把利刃,而且碰巧被我拿到,也不會違反任何規則喲。”
    “……你籠絡了借出鐵劍的衛兵了吧。”
    “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說這些,這樣下去好嗎,流浪漢?即使你再怎麼努力,也只會讓那把破劍的天命減少而已。”
    與說出這話同時使出渾身氣力壓制過來的依格姆相對,桐人做出了預想之外的行動。
    桐人沒有和對手硬碰硬,故意倒在比賽場上並從對手的胯下鑽過。只見依格姆的劍發出了哢嚓的聲音向前滑去,猛地打在了大理石上。反作用力讓依格姆的身體產生了硬直,桐人抓住這個機會縱身一躍與其保持了距離。
    此時,在一旁很緊張地看著一切的觀眾發出了歡呼聲。在劍與劍的角力過程中突然從對手的胯下鑽過等等,這些從來都沒見到過。無從得知兩人談話內容的觀眾對他倆報以熱烈的拍手聲與喝彩聲。
    終於從僵硬中恢復了過來,重新面向桐人的依格姆的臉因憤怒扭曲了。
    很危險,觀察者的直覺感受到了這點。當然,雖然是貴族但也是不能打破禁忌目錄的,因此他不會做出拿劍直接傷害桐人的事情來——不過,反過來如果是因事故偶然傷害到桐人就沒有關係了,自己居然會想到這種事,真是不可思議啊。
    這番推測,卻被依格姆接下來的動作推翻了。
    一直雙手緊握的等級15的劍,轉為用右手單握並緩緩抬起,在肩膀的位置停了下來——看起來就跟扛在肩頭一樣。隨後就像在尋找什麼似地,幾秒時間裡都在慢慢調整身體。終於,劍身被淡青色的光澤所包裹。
    這並不是神聖術的光芒,而是各流派傳承下來的〈秘傳之型〉——
    “…………紮卡萊特流秘奧義〈蒼風斬〉!”
    會場再次傳出熱烈的歡呼聲——這次也包含了東部半區。舞臺上的裁判很苦惱地看了下審查員席,不過這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秘傳之型〉正如其名,乃各流派的絕招,一般都是不能隨意使用的招術,但因為在法規上並無相應條款束縛,只是交給使用人自己進行判斷,只要依格姆決定要用,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得了他。
    問題是〈秘傳〉的威力是其他通常型所無法比擬的,而且只要發動就無法在中途停止。使用者的身體會在一種並不是自身意志,類似於神聖術一樣的非人之力的驅動下,半自動地活動起來。也就是說,要是桐人防禦失敗的話就不會是點到為止,而是會直接切裂他的身體。依格姆也應該是明白這點的。明白這點還要使用秘傳——大概是考慮到即便發生流血事件,那也是防守一方沒有接下來的責任而已。
    即便如此,還是有中斷依格姆秘傳之型的方法。
    那就是讓桐人放下劍,將身體暴露在對方的攻擊之下。在這個瞬間,依格姆的理論便會崩壞,使用秘傳也會明確地違反禁忌目錄。不管流著什麼樣的貴族之血,都無法淩駕於禁忌目錄也就是公理教會的權威之上。這也是印刻在人類個體這一存在身上的絕對限制。
    把劍放下。觀察者拼命忍著不讓自己對桐人說出這番助言。就算不說,他也會覺察到的。快,把劍…………
    “………………秘奧義要來了啊。”
    突然,桐人用就算是頭上的觀察者也無法聽見的音量低語起來。
    和伊格姆一樣將左手從劍柄上移開,但並未垂下劍,而是擺出像是要持劍置於左腹的架勢。就在身體停滯的瞬間,刀身處迸發出了鮮豔的紫色光芒。
    看到這個景象,所有的觀眾以及審查員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在隔壁舞臺上已經取得了勝利的優吉歐“哎呀哎呀”地搖了搖頭,他記得只要出現這個景象,就什麼都結束了。
    伊格姆的臉顫抖扭曲起來,犬齒外露。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大型鳥類物體般的叫聲,型發動了。左腳向前猛踏出一步,隨後扛在肩膀上的鐵劍劃出傾斜的軌道,朝桐人襲來。
    介入這起決鬥,觀察者頓時很認真地這麼考慮到。不過用神聖術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從桐人的頭頂降落,展現自己的真實姿態才行。雖然完全違反了命令——但即使承受主人的任何懲罰都比讓觀察物件喪命要……
    不過,也就在此時。
    “——呀!!”
    迸發出犀利的氣勢,桐人也動了起來。
    毫不畏懼地朝著伊格姆劃出淡青色軌跡的斬擊徑直沖了過去。右手閃動,在空中刻畫出豔紫色的曲線。從左至右。同時又來了一記攻擊——從右至左。
    鏘!!發出的清脆金屬聲越過了大賽賽場的牆壁,就像是能夠傳到紮卡利亞鎮的街角似的。
    銀色的光芒在空中高高飛舞,反射著上空索爾斯的光芒慢慢落下。刺入赤色大理石舞臺上的,是從根部折斷的劍身。
    桐人的劍技實在是太快了,就連觀察者都沒完全看清。不過,還是看到了關鍵的場面。
    完成了從左至右揮動的劍,立即折返從右向左返回。由於速度極其快,就像是桐人使用兩把劍同時從左右發起攻擊一樣。事實上,響起的金屬聲也只有一個。這二連擊宛如猛獸的撕咬一樣精准地打在同一交錯點上——把伊格姆的劍粉碎了。優先度高了五級的利刃,被天命半減的比賽用劍給……
    伊格姆的動作停留在徑直揮下幾乎只剩下劍柄的劍,雙眼猛地睜開,身體不斷顫抖。同樣也保持著完成揮劍動作的桐人,在很近的距離對著伊格姆的右耳輕聲說道:
    *
    “艾恩葛朗特流二連擊技……〈Snake Bite〉。”
    *
    聽到這話的瞬間——

    觀察者感覺渾身的毛髮無一例外地豎了起來。
    名為桐人的這個人類……居然是如此超乎自己預期的異類。即便在Under World這三百七十八年的歷史中也極其少見……說不定他是能夠和主人以及〈那個人〉相提並論的人。
    身上出現的到底是怎樣的情感,不,甚至連這些都未意識到,觀察者只是不斷地反思著一個想法。
    我想要見證。桐人和優吉歐,這兩人未來的旅途。
    在那前方,一定會有——
    *
    人界曆三七八年紮卡利亞劍術大賽,東組和西組的勝者全部由從北部村落前來參賽的無天職年輕人摘得,按照往年的慣例,他們取得了進入衛兵隊的資格。
    *
    結果,讓桐人有些棘手的也就是初戰那一場,在那之後他完全沒有用過〈二連擊技〉。第二年的春天,桐人與優吉歐將會取得參加帝立修劍學院考試所需的推薦文書,這已經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事情了。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5 |
    第四章  帝立修劍學院 人界曆三八〇年三月

    1

    ——可以的話,直到四帝國統一神前大賽前都不想和女性比試啊。
    我曾在紮卡利亞劍術大賽賽場對優吉歐說過這話。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半。
    在露莉德村砍倒〈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並離開村子,差不多是在兩年前。在那半年後便進入了紮卡利亞衛兵隊,又過了半年來到央都,敲開這所學院的大門就是在一年前。
    再次回憶這段看似很長卻轉瞬即逝的日子,不免讓人覺得有些驚訝。因為兩年這個時間,都能與我以前被囚困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中的時間相比了。
    所幸——應該可以這麼說吧,我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潛行進入的這個名為Under World的虛擬世界,是被一種超乎想像的超級技術所運轉的。
    〈Fluctlight加速機能〉——只將潛行者的意識進行加速,延長體感時間的這個魔法,其倍率據推測可以達到1000倍于現實時間。也就是說,在現實世界中躺在Soul Translator上的桐之穀和人的肉身,從潛行開始到現在只經過了十八小時。
    從在露莉德近郊森林處醒來,直至來到央都聖托利亞的諾蘭高爾思帝立修劍學院的這兩年,實際在現實世界中還不一天的時間,想到這些不禁有些發暈,但也覺得有些放心。最壞的情況下,即使要將現實世界的我認定為失蹤,時間也還沒有到那個程度。
    不想讓雙親、直葉、朋友,當然還有唯與明日奈過分擔心。當然,就我所知的明日奈她們可不會光是坐在那裡擔心,而肯定會有所行動的,對我來說更在意的也是這方面的事。
    不管怎麼樣,現狀很可能已經讓明日奈她們悲痛萬分了,至少在這個世界我得留心點,儘量不和女性接觸吧。在踏出露莉德村時便如此決定過——所以優吉歐是男生真是太好了——為了以後也要貫徹這個誓言,我才在紮卡利亞說出了那樣的話,不過……
    【朱月:♂生,好基~~~~~】
    不曾想到的是,來到聖托利亞的這一年裡,我一般都是和女生進行劍鬥。
    “這是一年的總複習,按這個氣勢來吧。”
    以清爽的嗓音發出此喝令的是身著工整的紫色基調學院制服,深棕色頭髮紮成馬尾辮的高年級生,也就是我的〈前輩〉。
    “明白了,莉娜前輩。”
    回答完畢後,我從左腰的皮制劍鞘中拔出了練習用的木劍。雖說是木劍,但也是用最高級的素材白金櫟木製作而成,有著能讓人誤認為是金屬的光澤。沒有刀刃,也就是不具有切斷的屬性,就算從衣服上劃過也不會讓天命減少,但在優先度方面卻比在紮卡利亞大賽中借來的粗制鐵劍要高。
    看到我持劍擺出中段的架勢,女劍士也用流暢的動作拔出木劍。她擺出的架勢稍微有所不同,是右半身向前邁出,遮擋住左臂的傾斜站姿。這就是她家傳承下來的獨創流派〈賽璐璐特流戰鬥術〉的基本型。
    “……最後一次了,你用左手也沒事喲。”
    我笑著這麼說道,“這樣啊”,她則是一臉嚴肅地回答道,隨後把左手背到腰後,移到大大的裝飾帶下方。或許會從那裡會拿出什麼東西來,但在比試開始前這些都無從得知啊。
    站在十Mel,不,是十米外擺出架勢的前輩,就算其他人會因為她是女性而對她的決意說三道四,但我還是認為這實在是太美了。
    【朱月:關於長度單位的使用,基本上是觀察者視角採用Mel這種,桐人視角採用米這種】
    身高方面比一米七左右的我還要高三釐米。紮起的秀髮長達腰際,藤色的細緞帶與深棕的發色極為搭配。武者的威武與貴族的優雅完美交織而成的美麗容貌。深紺色的眼瞳如同那暮色漸濃的天空。
    整齊的制服上衣和輕盈的長裙都是冰紫色的。雖然不是顯眼的色澤,但穿在她身上看起來卻比任何晚禮服都要來得華麗,這真是不可思議。不過,那被服飾所包裹的身體卻是鍛煉得如同鋼鐵一樣,因為所擔負的職責的緣故,我很清楚這點。
    “……這是最後一次了啊。”
    保持著毫無破綻的架勢,她——諾蘭高爾思帝國貴族家的嫡子,同時也是帝立修劍學院的上級修劍士次席,索爾緹莉娜•賽璐璐特低聲說道。
    我,桐人——帝立修劍學院初等練士同時也是她的〈近侍〉,默默地點了下頭,並微微壓低身子。
    每天從九點開始直到下午三點是學科授課和實技訓練,之後還要作為她的近侍做一個小時的工作。雖然精神和肉體上都受到了消耗,不過能夠這樣和索爾緹莉娜前輩對戰,疲勞什麼的早就飛走了。由於時間已是下午五點了,建在學院屬地高臺上的上級修劍士宿舍內的修煉場裡只有我們兩人。
    如今優吉歐大概正在初等練士宿舍的大廳處為我打破門禁而歎息不已吧,不過因為他也是其他修劍士的近侍,應該會明白的吧。
    思考完這些後,我的意識與右手的劍同步了。莉娜前輩的眼睛色澤突然變得深沉,空氣如同發出了電光一樣,讓人緊張不已。照亮寬闊修煉場的燈火像是無法忍受這般緊張似地,微微搖曳起來。
    就算沒有裁判,我倆也在相互的呼吸完全達成一致的那個瞬間,同時開展了行動。
    對於在學院被稱作〈移動的戰術總覽〉的莉娜前輩來說,小花招是不起作用的。於是我便徑直向前邁進,縮短十米的間距,打算使出無預備動作的縱向斬擊。
    要是在劍術的實技訓練中使出這種劍技的話,肯定會被教師一頓臭駡,不過要是在這場比賽中使用慢吞吞的諾爾吉亞流之型的話,刹那間就會被攻下一分。不管怎麼說莉娜前輩所使用的賽璐璐特流,是在我所認知的Under World範圍內,最為實用的劍技。
    我那最迅猛的一擊,被莉娜前輩右手的木劍接了下來。但卻沒有讓她受到一點衝擊。這都是因為前輩從手腕到肩膀,以及腰部都十分輕柔,再加上讓劍身以滑動的方式卸下我的斬擊的緣故吧。這便是賽璐璐特流極意技——〈活水〉。雖然這一年她都在教授我這招,但我直到現在都未完全掌握。
    順帶一提,這個世界讀寫使用的語言完全都是日語(還有少部分外來語),不過漢字的個數卻十分少。大概只相當於JIS第一標準的三成吧,使用一千個左右的漢字。就在這樣的限制下還給大多數劍技起了獨特的名字,Under World人的想像力真是非同一般啊。如今還只能算是可以說給小孩聽的故事,不過再過一百年的話,就算寫成小說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如果將其在現實世界的日本出版而且獲得超高人氣的話,那可真是不得了啊……
    【朱月:川原娘您不要這樣啊,原來現在的UW篇只能算是給小孩聽的故事嗎XD】
    就像要把腦中這個刹那間的雜念拂去似地,我朝右前方猛地跳去。因為我有過被前輩的〈活水〉破壞平衡,並吃了一記慘痛反擊的教訓。
    在空中翻轉身子,落在修煉場的牆壁附近。隨後右腳猛踩泛著黑色光澤的地板再次朝前突進——就在我做出這一舉動時,莉娜前輩的左手早已採取了行動。
    從腰後移至身前,劃出一條優美弧線的指尖處,徑直延伸出一條白色的光芒。這當然不是使用了名為〈光素〉的神聖術。其正體是用纖細的白色皮革編織而成的鞭子。是她除長劍外最為擅長的武器。
    用柔軟的沃爾山羊皮製成的練習用皮鞭,就算受到它的直接打擊也不會減少天命,但卻會讓人痛得落下眼淚。雖然下意識想持劍做出防禦態勢,但這樣的話,劍身會在接觸的瞬間被皮鞭纏住而無力化。但如果不這麼做就此退下的話,便會有第二擊、第三擊緊跟其後朝我襲來。
    我拼命向左扭轉身體,想要用側移躲開這一擊。在皮鞭前端掠過我的右臉頰,朝後方飛去的瞬間,我全力朝前沖去。在空中發出嗶咻這般刺耳聲響的皮鞭,如同蛇一樣蜷縮起來被拉了回去。必須要在下一擊襲來前跑到她的身邊才行。在判斷出光是奔跑會無法到達後,我將木劍與右腿持平,同時向後拉。身體壓低朝前傾斜,就在這個瞬間,刀身放出了亮藍色的磷光。
    莉娜前輩突然眯起雙眼並鬆開左手。果斷捨棄了皮鞭的手放到了右手劍的劍柄上。
    隨後我的身體就像被看不見的手推動一樣加速起來。雖然被冠以艾恩葛朗特流之名,不過其實體卻是在舊SAO中存在的〈劍技〉——單手劍下段突進技,〈Rage Spike〉。我如同化作一陣疾風,飛快地縮短著七米的間距。
    相對的,莉娜前輩則是將雙手持著的劍向右後方傾倒。咚,左腳向前踏出一步,木劍閃耀出翡翠色的光輝。賽璐璐特流秘奧義〈輪渦〉。
    我的木劍從右下挑上,與水準旋轉而出的前輩的劍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兩柄木劍發出金屬般的衝擊音效,綻放出的青與綠的光芒頓時照亮了昏暗的修煉場。
    就這樣轉為劍刃互抵,我直起身子,莉娜前輩的臉就在距我十釐米的位置。表情還是那樣的清爽,雪白的額頭沒有一絲汗水。即便這樣還是能給我的劍帶來莫大的壓力,仿佛稍不留神就會被她打倒。
    在這個世界的人的能力,換句話說就是〈角色狀態〉設計地稍微有些複雜。
    即便打開被稱為〈絲提西亞之窗〉的視窗,顯示的也只有天命的現在值/最大值,與〈物體控制(OC)許可權〉、〈系統控制(SC)許可權〉這兩個的級別。
    其中OC許可權是和武器防具的操作,SC許可權則是和神聖術的操作有關,換句話說前者相當於力量,後者相當於智力吧,最初得出的是這種簡單的推測。不過,真正的力量看來並不是通過OC許可權來決定的。好像還會受其他諸如年齡、體格、健康狀態以及長時間的經驗與修煉等參數的影響。
    仔細一想,如果年幼小孩的OC許可權級別因為某種原因上升到極致,而力量光靠那個數值所決定的話,那麼就會出現擁有怪力的小孩。如果從這個世界存在的目的出發來考慮的話,應該也不會喜歡這種非常規的現象吧。
    雖然無法確認,不過光比較OC許可權值的話,我應該高過莉娜前輩許多。明明是這樣,但在角力過程中前輩卻能對抗到這種地步,都是因為她每天驚人的鍛煉量吧。我和優吉歐在這兩年間,每天早晚都不間斷地進行鍛煉,但卻完全比不上前輩那可以讓人顫抖的訓練量。那樣的修行在提升了她的力量的同時,還將另外一種,無法用數值表示的〈力量〉提升了上來。
    但真正讓人恐怖的是,即便是她這樣的角色,在學院僅有的十二位上級修劍士中卻只是位列次席——也就是說,在她上面還有一人。
    我和優吉歐在下個月要進行高等練士的升等考試。在那時考出高名次的十二人,會被任命為稱作〈劍術特待生〉的上級修劍士。從我們的目標來看,成為修劍士是必須的,而且最終還要佔據主席•次席(換句話說就是學年第一與第二)的席位不可。如果不這樣的話,就沒法在畢業後取得去參加皇帝御前比賽,正式名稱為〈諾蘭高爾思北帝國劍武大賽〉的資格。
    兩年制的修劍學院,一學年整好一百二十人。也就是我和優吉歐必須淩駕於另外一百一十八人之上才行…——一想到如此之強的莉娜前輩都不是〈第一〉,說實話多少有些,不,是強烈地感到了不安…………
    “——成長了啊,桐人。”
    突然間,莉娜前輩仿佛完全讀透了我的思考似地,在極近距離處如此低語道。抵禦著一點也不能讓人放鬆的壓力,我輕輕搖了下頭。
    “不……還差得遠呢。”
    “不用謙虛。你不是多少領會了應對我的皮鞭的方法了麼。”
    “但卻還是沒學會使用啊。”
    聽到這番回答,嬌豔的嘴唇擺出了微笑的形狀。
    “對桐人來說沒有那個必要。因為是最後的了……你的〈艾恩葛朗特流〉也還有我沒見過的招式吧。”
    嗚,我不禁說不出話來。大概是動搖了的緣故吧,劍被壓過來了五釐米,莉娜前輩進入了從上向下壓制我的體勢。
    那濃紺色的眼瞳仿佛要將黃昏吸進去似的,凝視著我繼續說道:
    “一年前我指名你為近侍,就是因為在你身上感覺到了劍風一樣的東西。與學院制式劍術諾爾吉亞流的理念完全不同……不是為了觀賞,而是為了取得勝利的劍法。我使用的賽璐璐特流雖然也是想朝著實用劍術發展,不過和桐人的劍相比還是太死板了,在這一年間我理解了這點。”
    對於這番獨白,我只得睜大眼望著對方。
    劍術使用方法有所差異,如果要說的確是這樣。因為我並不是Under World人。我的劍技之所以命名為艾恩葛朗特流,是因為這些全是從曾經的那座浮游城中——各種各樣的戰鬥都是要賭上性命的實戰——在那個死亡遊戲的世界中學會的。
    相比較,Under World中基本上沒有實戰存在。所有的戰鬥都是用〈比試〉的方式,如果是地方大賽原則就是點到為止,中央的高級大賽則是一擊決勝。由於不會賭上性命,因此劍技朝著重視美觀的方向發展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這也並不是說Under World世界中的劍士們劍技就比較差。這也是我在這兩年間所學到的。只要無數次不間斷地重複進行〈型〉的修煉,所磨練出的一擊的威力,能將不熟練的實戰經驗什麼的輕鬆一刀兩斷。
    這全部都是靠〈想像〉的力量。
    Under World雖然是虛擬世界,但其構成卻和艾恩葛朗特完全不同。在這個世界,魂——Fluctlight所產生的想像的強弱,有時會左右事物的結果。
    從幼時開始,花十年二十年一個勁兒練習相同的技能的劍士的想像力究竟能強到何種地步……OC許可權處於上風的我會在力量上被莉娜前輩逼成這樣,如今的狀況便展現了這點。想像之力雖然沒有數值表現,但它才是秘藏於這個世界的真正力量。而這個能力,不論是對於在這個世界醒來才兩年的我,還是對於在相同時間開始劍之修行的優吉歐來說,都不是能簡單掌握的。
    修劍學院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出生于〈貴族〉之家,從三、四歲開始便接受劍技英才教育的精英。雖說如此,不過真正能夠用盡心血鍛煉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和優吉歐還是得從正面打敗這些強者的剛強之劍,取得學年第一的席位不可。
    為此我唯一能夠依靠的武器就是艾恩葛朗特流——也就是劍技。
    為何劍技能夠存在於Under World,其理由我至今都沒弄清。
    不過看起來這個世界的劍士們都只知道基本的單發技,或者說也只能使用這個。
    一年半前,在紮卡利亞大賽上,名為伊格姆的見習衛兵使出紮卡萊特流〈蒼風斬〉,換做SAO中的劍技則是單手斜斬〈Slant〉,剛才莉娜前輩使用的賽璐璐特流〈輪渦〉則是雙手劍迴旋斬〈Cyclone〉。其他確認的還有,諾爾吉亞流的〈雷閃斬〉是單手劍垂直斬〈Vertical〉,高等諾爾吉亞流〈天山烈波〉則是雙手劍垂直斬〈Avalanche〉。
    這些都是各流派的秘奧義,在此之上像是沒有絕招啊、超必殺技的存在。那麼,我所掌握的二連擊、三連擊這些高級劍技,可謂是能夠對抗精英劍士們那些一擊必殺的剛強之劍的,為數不多的武器。雖說只是設想,但不得不說有些卑鄙,但我們並不想奪取人界最強的榮譽。只是想踏進那座聳立于帝立修劍學院數公里外的丘陵之上,絕對不可侵之巨塔,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大門而已。
    為了讓優吉歐能和幼時就被帶走的愛麗絲見面。
    而我則是想和這個世界的〈管理者〉會面。
    如果能達成兩人的目的,即便在所有的比賽中被誹謗為卑鄙的傢伙也沒什麼關係。我會讓自己掌握的高級劍技在比賽中逐一亮相,並不斷取得勝利。直至拔得四帝國統一大賽的頭籌,獲取〈整合騎士〉的資格。
    我在得到這所學院學籍之後的一年間,將二連擊以上的劍技封印也是出於這個緣由。所使用的也只是剛才發動的〈Rage Spike〉這種突進技而已。
    不過,看來我那卑劣的秘密主義被這名美麗的高級生完全識破了。
    莉娜前輩把臉再度逼近了一釐米,仿佛說悄悄話一樣:
    “賽璐璐特家因為在遙遠的祖先那輩讓皇帝不悅,而成為了被禁止傳承正統劍術〈高等諾爾吉亞流〉的家系。為此才使用皮鞭、短劍這些不合規則的武器,並且也只有依靠非剛健的柔韌劍技,為此花了不少工夫。這就是賽璐璐特流。……別弄錯了喲,我絕對沒有不滿的意思。我反倒是因為作為這一流派唯一的傳承者而自豪,持續鍛煉直至今日……”
    與說出的話正好相反,白皙的手微微產生了顫抖,交錯的木劍發出幹硬的喳喳聲。雖然這或許是個將劍撤回的機會,不過我卻沒這麼做,而是保持著這種體勢,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而我的父親期待著我在這個學院以主席的身份畢業,並在御前比賽中獲得優勝,恢復賽璐璐特家的名譽。不過,這不是很矛盾麼?假如我回應了父親的期待,從皇帝那裡得到高等諾爾吉亞流傳承的赦免令……那時,我們一族就要放棄賽璐璐特流嗎?如果是那樣……我從幼少時期便抱有的那種榮耀究竟又是什麼呢……?”
    對於這個問題,我沒能很快做出回應。
    雖然最近已經很少意識到這點了,但眼前的莉娜前輩、重要的搭檔優吉歐,還有這所學院在籍的學生與教官們……以及所有居住於Under World的人們,在某種意義上卻還是些不同於我的人類。他們是配置在這個名為Under World的虛擬世界中的〈人類個體〉。
    雖說如此,但他們又和現存VRMMO中的NPC不同。將人類的靈魂用Fluctlight的方式進行複製,保存在專用的媒介中,也就是〈人工Fluctlight〉。是現實世界的某——恐怕是謎題眾多的風投企業〈拉斯〉開發的,嶄新的人工智慧(AI)——
    不過他們的感情動作,有時比現實中的人類要豐富得多。他們會對這個世界和到目前為止被賦予的命運,純粹地感受、煩惱,最後去接受或是反抗。我在看到他們這些樣子時總是有所感動。他們……不,現在正與我比試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其存在簡直就像奇跡一樣……
    “…………前輩。”
    聽到我這話,莉娜前輩浮現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從我進入這所學院前,在心底就一直懷有這股迷茫。這兩年間我一次都沒勝過那個人,可能也是因為這迷茫的緣故吧。”
    〈那個人〉就是指這一年裡名次沒有發生過變化的上級修劍士主席,沃羅•利班廷這個男子。是一位繼承了其家族代代相傳的諾蘭高爾思北帝國騎士團劍術指導的二等爵位,令人畏懼的剛劍使用者。其施展出的大上段一擊所蘊含的想像強度在學院首屈一指,以前我就見過他用木劍將練習用圓木砍斷的情景。
    作為這所學院頂尖精英的上級修劍士,卻要按照從主席到十二席的順序進行排位元。這個順序會依據每年舉行四次的檢測比賽結果進行更替。
    當然,之前舉辦的三次比賽我全都在最接近場地的特等席觀看了。採用和紮卡利亞大賽相同的淘汰賽形式,用兩輪比賽將十二人縮減到三人,比賽前序列最高的一人被當作種子選手。而三次的決勝賽全都在莉娜前輩和沃羅主席間進行。而且這三次,前輩都輸給了沃羅。
    據我所見,他倆作為劍士的實力不相伯仲。與剛健的沃羅主席相對,莉娜前輩則是柔韌型。如流水般化解一次又一次擊打而來,強至極點的斬擊,時而還會做出犀利的反擊,前輩的這種技術簡直是完美。雙方就這樣都未取得有效攻擊,緊接著時間就要耗盡——但就在此時,沃羅定會使出高等諾爾吉亞流奧義的大上段斬擊,在這三次的比試中莉娜前輩都未能成功接下。其中兩次木劍被打飛,一次被折斷。
    三場比賽都需裁定出結果,而裁判旗在沃羅側高舉也是當然的。因此在這一年間,沃羅任主席,前輩次席的這個序列一直沒有改變過。
    順帶一提的是,第三名也是沒有改變過的,也就是每回都在准決賽中敗給莉娜前輩,名為格魯葛洛索•巴魯托的巨漢。再順便說一句,擔任格魯葛洛索前輩近侍職務的就是我的摯友優吉歐。
    【朱月:自己把妹讓基友去服侍兄貴,桐人你真夠狠的……】
    這場訓練賽開始前,莉娜前輩說的“這是最後一次了”指的便是兩天后舉辦的第四次檢測〈畢業比賽〉。這裡會決定最後的排序,而在第二天,包括這十二位修劍士在內的高等練士們就都會畢業。
    也就是說,莉娜前輩要超越沃羅前輩,後天的比賽就是最後的機會。正確來說,前兩名在畢業後就能獲得〈帝國劍武大賽〉的出場權,雖然在那裡裡還可能會與沃羅碰上,但我認為在學院時一直敗北的前輩在御前比賽中也無法勝過他。
    “……說實話吧。”
    依舊保持著劍與劍的角力,莉娜前輩進一步壓低了音量對我說道:
    “我看到那個人〈天山烈波〉的架勢……就十分害怕。不管進行了多少修行,我都沒有信心能夠接下那剛劍的一擊。從初等練士那時開始……不,在兩年前的入學測驗中第一次見到那傢伙的劍時,就一直這樣了…………”
    首次知曉前輩這樣的一面,我在感到吃驚的同時也深表認同。
    果然,如果把想像之力……換句話說就是自信的強弱這唯一的重要要素刨去的話,前輩與沃羅在實力上根本沒什麼差距。
    按我的推測,如果Under World是由〈記憶視覺資料〉構築而成的虛擬世界的話,想像之力就應該能成為左右事物結果的重要因素。因為,我和莉娜前輩見到的、接觸到的全部事物都不是多邊形資料,而是從Fluctlight中提取出來的〈助記圖像〉。
    應該每個人都有著微妙差異的圖像資料為何能夠共有呢……可能是將從眾多Fluctlight中得到的資料,緩衝存放在一個被稱作〈主記憶裝置〉的物件中,並在那裡平均化這些資料的緣故吧。如此一來,假如出現了釋放想像力的強烈程度足以影響緩衝資料的Fluctlight的話,發生事象被個人的意志所改寫的情形也不難想像。
    以沃羅•利班廷為代表的剛劍使用者之所以強悍,也就是這個原因。對自己的劍技、自己的流派有著絕對的自信,想像被這種極為堅定的意念所引領,而正是這樣的想像才能實現那蘊含有巨大威力攻擊。
    相對的,莉娜前輩則是對自己的劍技帶有一絲迷茫。其原因就是她之前所說的賽璐璐特流的創立吧。因為被禁止傳承高等諾爾吉亞流,無可奈何間創立出來,作為替代的流派,這種認知讓她在內心萌生出了某種〈自卑感〉。如此一來,她會被擁有絕對自信的沃羅前輩的劍打敗也是沒有辦法的……大概就是這樣吧。
    不過,我想要莉娜前輩這次能贏。管他什麼世界的組成、還是想像改寫什麼的理由,我只是想讓她能夠挺起胸膛從這所學院畢業。前輩有這種資格和權利。因為這一年間,在這十二位上級修劍士中,前輩你比起任何人——
    “……前輩你比任何人,包括沃羅主席在內的所有人都花費了更長的時間,用以進行嚴苛的修煉。即使是這樣的經歷,還是不夠讓您獲得自信嗎…………?”
    聽到我的話,莉娜前輩沉默了一小會兒,輕輕搖了搖頭。
    “是啊……看來還是不夠呢。越是進行賽璐璐特流的練習,我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不是木劍的比賽,而是用鋼劍進行的實戰的話。如果皮鞭與短劍的使用能夠被承認的話。要是這些都能實現,就不會在高等諾爾吉亞流前大意失手了呢。不過這些都是藉口。因為在這個人界,實戰……也就是真正的戰鬥是不可能發生的。直到能不靠這些藉口直面失敗為止,我都絕對接不下沃羅的劍擊……”
    在我還沒對這番話做出回應前,前輩露出淡淡的微笑又繼續往下說道:
    “不過,你是不同的,桐人。同樣是獨創流派的使用者,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自卑感。這一年間我一直在身旁看著你,終於理解了這個原因。剛才我說過了……你的〈艾恩葛朗特流〉不只是如此吧?應該還有許多許多厲害的招式吧。所以你的內心不會動搖。就像之前說過的,聳立于你故鄉森林中的巨杉……基加斯西達那樣……”
    “……不過我卻親手將其砍倒了……”
    聽到我的這番話,莉娜學姐很少見地笑了。
    不知何時,雙方的手臂都卸下了力量,木劍只是輕輕地碰在一起。即使這樣,前輩也沒有退後,倒不如說還是想用身體的力量壓制我似地前傾著身子,並用作為女性來說有些低沉的聲音流利地繼續往下說:
    “那棵樹現在已經矗立在你的心中了吧。不管遇到多大的風也不會彎腰低頭,依舊昂然地望著天上的索爾斯……桐人,我想見識你所秘藏的那股力量。”
    “………………”
    “這和與沃羅的比賽無關。只是,想要看看……不,是想要知道而已。在從這所學院畢業前,我想見識你作為一名劍士的全部。”
    就在我眼前,那如同晚霞般的紺色眼瞳深處像是閃現出了小小的星星一樣。
    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走的美麗臉龐,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靠到了離我的臉只有五毫米的距離。也就在此時,額發處的細微痛覺讓我猛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重新開始思考。

    艾恩葛朗特流的〈厲害招式〉,也就是高級劍技,之所以沒讓莉娜前輩見到,絕不是因為想將其作為秘密武器這種小器的念頭。
    只是因為用比賽或者訓練中的這柄等級15的木劍是無法發動的。最多施展出二連擊技〈Snake Bite〉和〈Vertical Arc〉,三連擊以上的技能不管怎麼努力都用不出。雖然也用同級的鐵劍做過實驗,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只有在裝備那把砍倒了基加斯西達,等級45的神器〈青薔薇之劍〉時,我才可以使出四連擊級別的劍技。理由到現在還是不明晰。但至少在舊SAO中是沒有這些限制的。
    總之,因為前輩想看我的〈全部〉,我也不能用二連擊技這種劍技糊弄過去。為此,只剩下一個辦法了。那就是從優吉歐那裡借來青薔薇之劍,現階段使用那把劍最強可以施展出五連擊技。
    如果拜託優吉歐的話,他肯定馬上就會答應的,但說真的我還是有所猶豫。因為,青薔薇之劍是優吉歐的東西,而劍中蘊含著劍士之魂這種信念已經紮根在了我的腦海中。使用的是借來之物,由於這種意識所限,不知為何我總認為自己無法施展出最棒的劍技。不過,也沒法從學院武器庫借出最大優先度的劍來,況且那也不是自己的劍。
    沒有其他辦法了,果然只有去借青薔薇之劍了,如此決定後我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不過,很抱歉,請等我一天。明天的同一時間,我一定讓你看到……我能使出的最棒的劍技。”
    說完,聽到這話的莉娜前輩頓時嘴角現出了笑容,不過很快又像意識到了什麼似地皺起了眉頭。
    “不過明天是休息日啊。訓練被禁止,這個修煉場也無法使用。”
    “……這不是訓練。”
    我這麼答道,前輩不知為何露出一副覺得很有趣的表情,歪起頭。
    “這樣啊,那是什麼呢?”
    “誒,該怎麼說呢…………”
    我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將我所想的內容直接道出:
    “是禮物。因為前輩這一年教了我許多東西。我聽說這所學院有這樣一個習俗,在修劍士畢業的前一日,近侍練士要向前輩贈送禮物。我送給前輩的禮物就是劍技。如果是禮物的話,那麼在休息日也是沒問題的。”
    我的這番話讓前輩微微苦笑起來。
    “你真是沒有變啊。把劍技作為畢業禮物什麼的,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啊……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是告訴你吧……”
    “誒……你指的什麼?”
    “實際上,我指名你為近侍的這件事也是打破了慣例。雖然是個無聊的習俗……〈貴族子女在挑選近侍練士時,要挑選同樣是貴族出身,但級別要比自己低的人〉。我在指名你時,高等貴族代表們可是紛紛來到修劍士宿舍進行抗議了喲。”
    呵呵呵,莉娜前輩發出有些怪的笑聲,不過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嘴角不由得抽搐起來。
    前輩所說的貴族,指的是諾蘭高爾思北帝國的特權階級,分成〈一等爵士〉到〈六等爵士〉,再往上就是皇帝家族。沃羅主席的利班廷家是二等爵士家族,賽璐璐特是三等爵士家族,也就是比五等爵士家族的紮卡利亞領主地位更高。
    相對的,在這個世界的我(現實世界也是)則是平民中的平民,毫無疑問是處於最下等的民眾。如果說到不是貴族,但在社交界很出名,或者擁有廣闊土地的人的話——就要提到※露莉德村長加斯胡特•青貝爾克,以及讓我和優吉歐寄宿的巴諾•沃爾德了,雖然他們的名字後都帶有姓氏,不過在此之下的平民可是連這點都不能被准許的。
    【※注:此處原文為紮卡利亞,應為筆誤】
    在我和優吉歐順利進入帝立修劍學院後才得知,這所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都是貴族和富商子弟,庶民出身的只有兩成。畢竟在招生環節就完全是兩套標準。我和優吉歐辛苦了半年才得到考試所必須的紮卡利亞衛兵隊長的推薦文書,在得知貴族可以無條件參加考試這事時真想發一封抗議郵件到文科省去。
    而且入學之後,雖然校規規定貴族出身與平民出身的待遇相同……但還是存在著有形無形的差別。我(大概優吉歐也是如此)就在完全不理會他人流言的情況下度過了一年,卻不曾想到還連累了莉娜前輩。
    “既……既然有這種慣例,為何要還要選我……如果按照入學考試排位的話,我上面還有六個人喲。他們全部都是貴族,從那裡選擇的話,應該就不會受到什麼抗議了吧……”
    “但是,那六人都是靠演武賺取的分數吧。我對型的美觀毫無興趣。在我看來,與檢測比賽測試官打得最為精彩的就是你……不,與其說是精彩,不如說是……”
    莉娜前輩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先閉上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後才繼續說道:
    “……都到這個時候了,就不說什麼我指名你的理由了。因為我馬上就要畢業了。比起這個,還是談談明天的事吧。如果說桐人送我的禮物是要展示艾恩葛朗特流的秘奧義的話,我就高興地收下了。”
    “啊,嗯,是,很高興你能喜歡。”
    “……不過,我有些在意啊。根據剛才的說辭,你像是忘記了送我禮物這件事,是在這裡才慌忙決定好的——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不,不是,怎麼可能呢!我從以前開始就在想的,真的喲。”
    慌忙做出否定,“就這樣吧!”表情爽朗的莉娜前輩說出了這番話,隨後表情一變。
    “一碼事歸一碼事,我們這個比賽也該決出勝負了吧。”
    “誒?————啊。”
    此時我才回想起來我們還在練習比賽之中。不過,就在我做出具體的回應前,只是輕輕碰在一起的木劍居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衝擊。雖然不是劍技,但卻是在膠著狀態下利用一記猛踏將對手震開,賽璐璐特流為數不多的剛技〈止水〉。
    沒有硬接下這一擊,我猛地向後一躍。和之前使用的〈活水〉不同,〈止水〉會給雙腿很大的負荷,使用之後會產生短暫的空當。而且,前輩的左手也沒有皮鞭。
    用正面跳躍技決一勝負,我在落地的同時便把劍高高舉起。
    頓時,脊背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莉娜前輩的確是雙手握著木劍——但應該扔在她身後的鞭子卻不見了。究竟去哪裡了啊!?我猛地睜開眼,不過如今已經無法讓劍技停下來了。單手劍上段突進技〈Sonic Leap〉發動了,刀身綻放出亮藍色的光澤……
    與劍技發動幾乎在同一時間。
    莉娜前輩的左手離開木劍朝上方伸出。像是抓住了什麼東西,緊跟著猛地揮出。一縷白光從手掌處像蛇一樣朝我飛來,在準備突進的我身上纏了幾圈。
    本以為落到遠處的皮鞭,實際上其前端纏在了天花板的房梁上,在我和前輩白刃相接時,它一直垂在我們的頭頂上。
    察覺到這點時我橫著倒了下去,腦袋猛地撞到了地板上。
    呆呆地朝上看著出現在我視野中的閃爍繁星,感覺像是有誰在我的額頭附近,“哈啊”地發出了一聲深深的歎息。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7 |
    2

    諾蘭高爾思北帝國,不,人界最大的都市〈央都聖托利亞〉,是一座被直徑十公里……按照這個世界的單位的話,十Kilomel的正圓形城壁包圍著的城市。
    如今已經不復存在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第一層也剛好是直徑十公里左右的圓形,也就是說這兩片廣大的地域,無論是面積還是形狀都差不多正好相同。這個城鎮有著作為虛擬世界中的城鎮來說不可思議的大小,人口似乎也超過了兩萬。
    【朱月:喂喂,桐人你把複製到ALO裡的艾恩葛朗特吃了嗎……】
    在此之上,這個都城還有著相當特殊的構造。×字交叉的堅固城牆把圓形的市街等分成了四部分,換個角度來說,也可以說是四座※直角扇形的城鎮聚集在一起。更令人吃驚的是,這四座分別被稱作〈北聖托利亞〉、〈東聖托利亞〉、〈西聖托利亞〉、〈南聖托利亞〉的城鎮,就是分別支配著這廣大人界土地的東西南北四大帝國的首都。
    【※注:原文是圓心角45°,後來川原在BLOG中修正了這點】
    換句話說——各自支配著同樣呈扇形的四份廣袤國土的四大帝國的首都,就在這人界的正中央,僅以一牆之隔相互緊鄰著。
    得知這個事實時我不禁大吃一驚。首都裡自然有皇帝居住的皇城以及各國的主力軍——騎士團的總部,那麼如果哪一天爆發了戰爭,不是一下子就開始最終決戰了麼?——我差點就對優吉歐這麼說出來,但在開口前片刻我反應了過來。在這個不要說殺人,連盜竊案都不會發生一樁的世界裡,帝國間的戰爭根本不可能發生。
    雖然要越過隔開四座首都的大理石壁——似乎被稱作〈不朽之壁〉——也就是國境線的話,再怎麼說也需要有專用的認證掌印,但是仔細一看,我們所在的北聖托利亞中,也能見到不少黑髮的東帝國人,曬得偏黑的南帝國人,抑或是瘦削的西帝國人的商人和遊客。雖說姑且算是異國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語言(儘管有些出入)完全相通,他們與本地人之間幾乎完全不會出現什麼糾紛。
    別說是戰爭,連國家間的對立心理都感覺不到。會變成這樣的理由,一定出在那屹立在央都的正中心,也就是人界正中心的純白色巨塔身上吧。
    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
    頂端總是顯得朦朦朧朧,仿佛溶解在空中一般,所以我一直看不出它究竟有幾百米高。想來從它的根部向上看去一定會非常壯觀吧,但是正方形的教會領地也被高高的牆壁所包圍,哪怕想偷看裡面的樣子都不可能。橫亙在聖托利亞市街中間的〈不朽之壁〉緊密地連接著大教堂白色圍牆的四角……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是從大教堂出發,向著四方延伸出去比較恰當。
    順帶一提,這不朽之壁不僅僅是橫在央都市街裡,還穿過了城牆,筆直地貫穿了四方的草原、森林、沙漠,最終一直延續到七百五十公里以外,連綿不絕的〈終結山脈〉腳下。在這個世界中自然是不存在工程機械之類的東西的,所以光是想像一下建造這牆壁究竟花費了多少時間和人力都覺得可怕。
    也就是說,公理教會的權威就是如此絕對。
    在人界中心聳立著的壯麗至極的高塔,從高高的上方俯視著四大帝國皇帝們所居住的城堡。也許在這種絕對的差別面前,在這個Under World裡,不同國家人們之間的區別就像對我來說的“東京都民”與“埼玉縣民”之間的區別吧——我有這樣的感覺。
    那麼,有什麼必要把這個總人口還不到十萬的人界給分割成四個帝國呢?我的腦中浮現了這個疑問。而我至今也還沒有找到答案。同樣的,為何在帝國之上還有公理教會這個最高統治機構存在也是完全不明。
    公理教會中不僅存在著〈司祭〉、〈元老〉這樣的文官,也有著名為〈整合騎士〉的武官,不過其人數並不很多,似乎連百人都不到,莉娜學姐以前這麼告訴過我。相對的,四大帝國的騎士團和衛兵隊加起來要有兩千人左右。然而,皇帝們向教會揭起反旗的紀錄卻從未存在過……這是因為連皇帝都無法違背教會和禁忌目錄?還是說數十人的整合騎士比起兩千人的軍團還要更加強大?抑或是兩者皆有麼——
    沖天而起的中央大教堂的威容,在修劍學院的校園內哪裡都可以看到。結束了與莉娜學姐名目上的最後練習,走出上級修劍士宿舍的我,一邊快步走在這仍略顯寒冷的春日黃昏中,一邊眺望著遠方被染上橙藍二色的純白巨塔。
    如今站在那塔頂,俯視著這人界的人,究竟是與我一樣來自現實世界的觀察者呢?還是說也是Under World人,也就是說人工Fluctlight呢?即使計畫能夠按部就班地進行,我也得再花上一年半才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如果千倍加速這個猜想無誤的話,現實中經過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小時出頭,但是從我的主觀出發,這段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從露莉德村附近的森林醒來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兩年。在這兩年間,被把握不到狀況的不安所充盈,被與明日奈和直葉,以及雙親和朋友們相見的渴望所焦灼,渾身顫抖的不眠之夜我已不知道度過了幾回。
    然而與此同時——我對在大教堂頂端找到〈出口〉這件事,在心底也存在著一絲恐懼。因為從這個世界登出,同時也就意味著與這個世界中眾多的人們分別。已經久未相見的露莉德村的賽爾卡和其他孩子們,在學院中交到的數名友人,一年來時而被我照顧時而照顧作為近侍練士的我的索爾緹莉娜學姐,自然,還有我獨一無二的〈夥伴〉優吉歐。
    我從很早之前就已經沒有把他們當作單純的AI了。他們在除掉靈魂的容器與我不同這一小小的差別之後,是跟我一模一樣的人類。從露莉德到紮卡利亞,最終到這聖托利亞來的兩年間,讓我對這個想法抱有強烈的確信。
    不,並非單單是對優吉歐他們的親情。我一定是對這個不可思議的、廣袤的,而有美麗的世界本身……
    我的思考在這裡掐斷,深深吸氣把它壓到心底。
    抬頭看向我前進的方向,一幢古色古香的建築物映入眼簾。石制的建築有兩層高,屋頂上鋪著綠色的石棉瓦。這就是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所生活起居的宿舍。
    為了避免麻煩,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直接從二樓的窗戶溜回房間去,然而根據舍規這是做不到的。與顯得相當自由的上級修劍士宿舍不同,這座初等練士宿舍,以及位於稍遠處一座高臺上的高等練士宿舍中,有著連舊SAO時代的血盟騎士團都相形見絀的嚴格紀律。
    橫下心走上正面入口前的石階,我慎重得不能再慎重地推開了宿舍的雙扇門。躡手躡腳地向玄關大廳裡面走出了一步、兩步——突然,右邊傳來了輕輕一聲咳嗽。我心驚膽戰地轉向聲音傳出的方向,便與坐在櫃檯後面的女性對上了雙眼。茶色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起,容貌就像是“嚴峻”這個詞的化身。年齡大概是二十五歲多一些吧。
    我以接近極限的敏捷動作擺出左手貼腰,右拳頂心的“騎士禮”姿勢,大聲地報告道:
    “桐人初等練士,已經歸抵宿舍!”
    “……但似乎比規定時間晚了三十八分鐘呢。”
    這個世界中不存在鐘錶,人們只能依靠分佈在城中各處,包括這個學院裡的〈告時之鐘〉每三十分鐘所奏響的旋律來確認時間。本來的話想要知道準確的時間就必須要使用專用的高位神聖術,但是不知為何,她——擔任這裡舍監的亞茲莉卡女士,似乎用系統外技能或是別的什麼查知了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三十八分的樣子。
    我保持著騎士禮的姿勢,把音量降低了不少答道:
    “因為從擔任我的指導生的賽璐璐特上級修劍士那裡,收到了延長指導實踐的指示。”
    聽到這話,亞茲莉卡女士用她藍灰色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不論是她周身纏繞的嚴肅氣氛,還是她似曾相識的名字,都讓我不得不想起某個人物。我之前已經做好了在離開這裡前問問她:“您是否在北方有一位名叫阿薩利亞修女的親戚呢?”的打算,但很遺憾的是似乎沒有那個機會。因為與她對話時大都是我在受到什麼提醒或者警告。就像現在這樣。
    “……接受修劍士的指導是近侍練士的義務,所以這也沒有辦法吧。可是,桐人初等練士,你莫非並沒有把它當作義務,而是把它當作了晚歸的許可證之類的……這樣的嫌疑你在這一年間可是完全沒有洗清。”
    聽到這裡,我解除了騎士禮的姿勢,把右手放到腦後,扯動肌肉擠出了一臉笑容。
    “您,您真是愛開玩笑呢亞茲莉卡老師,我的目標完全只有鑽研劍技而已哦。晚歸只是其中一個副產物,我絕非是把它當作了主要目的,絕非如此。”
    “原來如此。一年來不停地努力練習到打破門限的時間,看來一定是把劍術練習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吧。若是想要確認修煉成果的話,我可是很樂意擔當練習對手的哦?”
    嗚。聽到這裡我又僵住了。
    亞茲莉卡女士的天職是“北聖托利亞帝立修劍學院•初等練士宿舍舍監”而非劍技指導官,然而在這個學院工作的大人們基本都是這裡的畢業生,也就是說劍技的心得並非常人可比。做出出格行為卻不至違反舍規的學生會被身為諾爾吉亞流達人的她課以極為恐怖的特別指導這件事,凡是這裡的學生沒有不知道的。
    那麼,違反了舍規的學生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呢——幸好,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因為生活在這世界中的人們,也就是人工Fluctlight們,是有著“無法反抗上位規則”這一特性的。除了唯一一人,也就是Fluctlight容器不同的我之外。
    仔細想想,在這一年間,我一次都沒有違反過舍規是在是個小小的奇跡啊。我一邊吞下這差點出口的感想,一邊用力搖著頭。
    “不,豈敢勞煩您呢亞茲莉卡老師。我現在才剛剛完成了第一年的訓練而已啊。”
    “是嗎。那麼,就等到你完成了第二年的修煉課程後,再讓我來看看你修煉的成果吧。”
    “…………是,一定。”
    不得不點下了頭,我一邊全力祈禱著她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會忘掉這個約定,一邊退下了一步。亞茲莉卡女士終於把視線轉回手邊的檔,開口了:
    “再過十七分鐘就是用餐的時間了。儘量不要拖晚。”
    “是,是!容我失禮了!”
    最後行了一禮後,我一下子轉過身去,以舍規所允許的極限速度一口氣走上了正面的大樓梯。二樓的206室是我和優吉歐所住的房間。房間是十人間,不過其他八個人也都是些好傢伙。女生所住的一樓中的106室,和這206室裡住的都是平民出身的學生,而餘下的一百人都是貴族和豪商的子弟,這是為了防止在房間裡鬧出矛盾……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吧。
    流暢地避開在走廊上談笑風生地向食堂走去的學生們,終於走進了走廊西頭房間的刹那——
    “你好慢啊桐人!”
    傳來了這樣的迎接聲音。
    說話的自然就是坐在右手邊倒數第二張床上……不,已經開始站起來的夥伴,優吉歐。
    直起身來,雙手叉在腰上的身影比起兩年前要高上三釐米左右,體格也變得更加結實了。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他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不過,那溫和的容貌和那綠色眼眸中的光輝,與我剛剛與他見面時毫無變化。在這兩年中,在紮卡利亞衛兵隊中度過的第一年的後半,以及在這學院中學習的第二年都碰上了不少讓人不快的事情,但是他那正直剛強的靈魂卻沒有產生過哪怕一絲的扭曲。
    相比之下要說我的話,人格上來說也沒有什麼變化,然而可怕的是,身體上與夥伴一樣。個子長高了,肌肉也變得結實。落到這世界中時我是十七歲,也就是說如今,我在現實世界和Under World中已經產生了兩年的時間差。
    從SAO花上兩年脫出之後,我也有過相當的不適應感,可是看現在這局面,恐怕是得花上三年四年才能出去了……一邊在腦中一角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走向夥伴,右手做出“抱歉”的手勢,然後開口說道:
    “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因為這次跟莉娜學姐的練習是特別加長版……”
    “……算了,因為今天是最後一次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優吉歐輕輕瞪著我。說完,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不過,其實我也遲到了十二分鐘呢。因為在格魯葛洛索學長的房間裡說話說得太過入迷了。”
    “什麼啊,原來你剛剛在樓上啊……不過,有點意外呢,我還以為洛索學長一定會是那種用劍來進行最後指導的人呢。”
    走過優吉歐面前,靠近被設置在最裡面的牆邊,與書桌呈一體構造的床鋪,我把練習用的手套和護肘、護膝直接塞進了抽屜裡。假如在現實世界把劍道用的護具這麼處理的話,不消多久就會放出“馥鬱的香氣”來了,不過在這個不存在細菌的世界裡並不用擔心發生這種事情。剛練習完時被汗浸得透濕的制服,也在不知不覺間徹底幹掉了——雖說莉娜學姐是從頭到尾都沒出過一滴汗。
    總算扔掉了負重的我抬起頭來,優吉歐一邊苦笑著一邊回答了:
    “別看洛索學長是那副樣子,實際上可是相當偏重理論的哦……不,這麼說也不太對勁。說是精神和技藝一樣重要……”
    “啊啊,這我可以理解。那個人所操使的瓦爾提歐流,給人的感覺比起諾爾吉亞流還要更重視所謂的一擊必倒嘛。”
    “嗯。我們的艾恩葛朗特流是把臨機應變當作基本呢。不過,學長經常跟我說:‘劍士,有時是不得不把一切都堵在從堅定不搖的架勢中發出的猛烈一擊的!’……今天算是最後一次給我上緊這根發條吧。”
    “原來如此,確實有可能是那樣呢。聽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感覺你最近的劍路變得更加沉重了呢……不過要是這麼說的話,把臨機應變的艾恩葛朗特流跟千變萬化的賽璐璐特流混在一起的我又怎樣呢?”
    ——交換著這樣的對話的同時,我和優吉歐走出了房間。
    同室的八人似乎早就到食堂去了,走廊上已經看不到學生的身影了。在這宿舍中,關於晚餐的規則只說了晚餐必須要在七點之前吃完,所以比開始時間的六點鐘晚到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略過了餐前祈禱就會弄出麻煩事了。因為在其他貴族出身的學生眼裡,我們可是“不過是平民出身的小輩居然被選中成為僅僅只有十二名的近侍練士的狂妄傢伙”呢。
    再次盡可能地加快速度,我們向著東邊盡頭的大食堂走去。平民學生的房間被安排在距離食堂最遠的地方並非是偶然。聽說高等練士宿舍也是同樣的構造,不過到了四月我們就不用再跑這段遠路了——才對。因為我們已經擅自把在月底的升等考試中進入首位的十二名,被任命為上級修劍士的未來刻在日程表上了。
    這時,似乎考慮著同樣的事情的優吉歐小聲地開口了:
    “……要做這‘廊間速走’的日子也所剩無幾了呢。”
    “啊啊,跟這裡一比,上級修劍士宿舍完全就是自由的化身嘛……不過啊優吉歐,其實我對於上級修劍士的生活,有件事實在是適應不來……”
    “不用說那麼細我也知道哦。是近侍練士吧?”
    “答得好。幫莉娜學姐做事或者是接受她的指導是很開心不錯……但是如果我站到了學姐那個位置上的話……”
    “是呢……要是貴族的孩子成了近侍,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啊……”
    兩人同時發出了哈——的歎息。
    這時,我們終於走完了這長長的走廊。推開眼前的門,從裡邊湧出來的熱鬧空氣便包裹住了我們。食堂是把一、二層打穿的,宿舍內唯一的男女共用設施。雖說大多數桌子周圍都清一色地全是男生或者女生,但是也有些學生能夠做到男女共席談笑風生。這方面跟現實世界中的學校並沒有特別大的差別。
    我和優吉歐快步走下樓梯,從櫃檯接超載著晚餐的託盤,然後坐到了角落裡的空桌邊。然後,六點鐘的鐘聲立刻響了起來。看來沒有遲到,我悄悄松了口氣。
    擔任宿舍長的男生(自然是高等貴族)站起身來,獻上對公理教會的祈禱詞,然後全體學生齊聲唱和出※“阿維•阿德米娜”的聖句。這句話完全是意義不明。之後,才終於到用餐時間。
    【※注:阿德米娜酷似Admin,估計是對管理員的稱讚。】
    今晚的菜單,是淋上了香草醬汁的炸白肉魚、沙拉、根菜湯,以及兩個圓麵包。這與露莉德的教會和紮卡利亞的農場中所準備的餐品並沒有多大差別,作為一所有著大量貴族學生的學校著實讓人感到有點意外,然而他們卻並未擺出不滿的樣子,而是很自然地不斷把食物放進口中。
    這是因為,儘管是貴族,他們的生活卻意外地樸素——並非如此。似乎Under World中獨特的〈空間資源〉這個概念才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說得明白些,就是“一定的區域在一定的時間內能夠生成的物質品質能量是有上限的”這種系統,也就是說作物、家畜、野獸和魚等等資源在一定的時間內都只能獲取一定量,而無法超過。
    假如貴族大量獨佔總量固定的食物,那麼平民中就會出現被迫承受饑餓的人。然後那個人的天命就會減少。“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減少他人的天命”,這是被禁忌目錄所嚴格禁止的行為,就算是貴族甚至皇帝也無法做出來。所以在這個世界中,對維持天命息息相關的食物的執著、獨佔,自古以來就是被禁止的……似乎是這麼回事。
    不過就算是對食物不追究奢侈,這也不是說貴族們就都是品質高潔的人。
    “……真是羨煞人啊,萊依奧斯殿下!”
    不經意間聽到背後傳來這樣的話語,我和優吉歐都露出了厭煩的神情。
    “我們揮灑汗水把食堂打掃乾淨,卻有人只要之後悠哉遊哉地進來用餐就好,這不實在是羨煞人也嗎!”
    另一個聲音回應了這明顯是說給人聽的臺詞。
    “哎呀,別這麼說嘛溫貝爾。各位近侍練士肯定也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辛苦著的。”
    “庫庫,說的也是呢。聽人說,近侍練士可是無論指導生說了什麼都必須得照做才行的呢。”
    “萬一,還碰上了平民出身或者是身背禁令的指導生,那可就不知道會被逼著幹些什麼了呢。”
    要是對這明顯有意而為的對話做出反應的話,那就正好著了他們的道了。所以我只是背對著他們,一心一意地動著叉子。但是,即使忍得住發作,卻忍不住心裡面這股惱火。如果光是拿我和優吉歐出來說也就罷了,但是他們口中的“平民出身”顯然是指優吉歐的指導生格魯葛洛索學長,而“身背禁令”就當然是指我的指導生索爾緹莉娜學姐了。
    而他們找人麻煩的技術遠不止於此。從最初他們所說的“之後悠哉遊哉地進來”開始就是在挑釁我們了。雖然在這食堂裡除了我和優吉歐還有其他十名近侍練士存在,但是到了晚餐時間快要開始時才來到食堂的就只有我和優吉歐兩人而已,也就是說這句話早已把這番嘲諷的物件鎖定在了我們兩人身上。
    我們在紮卡利亞鎮時也曾遇到過不少討人厭的傢伙。在劍術大會上跟我對決過的伊格姆•紮卡萊特那一肚子壞水也是相當有水準的。但是這所學院裡敵視我們的傢伙們曲裡拐彎的話術簡直讓我感到佩服了。讓“這個世界上的住民都是人工Fluctlight,也就是AI”這一認知幾乎被我徹底從腦中剔除的原因之一,也許就是他們那修辭精妙的挑釁臺詞吧。
    “……不管怎麼樣,也就再忍這幾天了,桐人。”
    小聲開口的,是坐在旁邊撕著麵包的優吉歐。
    這短短一句話裡,包含著“我們馬上就要成為修劍士,住跟那些傢伙到不同的宿舍去了”這樣的意思。以優吉歐來說實在是具有相當挑戰意味的臺詞,但是那當然不是毫無根據的妄想。

    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中只有十二人的〈近侍練士〉,是由那年被選拔為〈上級修劍士〉的十二名二年級生在成績頂尖的新生中各自選出一人而決定的。
    成為了近侍後,便不用再去打掃宿舍或者修繕練習道具,但相對的,在放學後要到作為自己指導生的修劍士的房間去,打掃衛生,照顧起居,以及擔任練習對手。
    依然在背後說著諷刺的臺詞的兩人並沒有被指名為近侍練士,也就是入學時比我和優吉歐的成績還要差。在這一年間的檢定測試時也一直是徘徊在二十名和三十名之間,所以優吉歐預想他們是跟修劍士的位置無緣也是不無道理的。
    ……但是,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呢……
    我一邊在腦中自言自語著,一邊舉起餐刀,看著映在光亮的銀制刀身上的後方光景。
    坐在略有些遠的桌邊的兩名男生,一邊繼續著譏諷的對話,一邊不時朝這邊看著。坐在左邊,灰色的頭髮梳成大背頭的學生名叫溫貝爾•吉澤克,應該是四等貴族家的孩子。而坐在右邊,把波浪形的長長金髮披到背後的學生,是某個三等貴族家的長子,名叫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在這學院裡,一等貴族出身的學生是不存在的(似乎到了那個地步,已經可以為孩子請私人教師了),二等貴族出身的也只有包括那個沃羅•利班廷在內的幾人而已,所以說,三等貴族已經是相當尊貴的出身了。
    不過,也不是說高等貴族家的學生都是那種人。雖然沒有怎麼跟他打過交道,但是沃羅主席一直是位沉靜的武人,與萊依奧斯一樣是三等貴族家嫡系的莉娜學姐也完全體現了品質高潔這四個字。
    這麼一想,溫貝爾和萊依奧斯完全就是“明明沒什麼本事卻嘴上不饒人的貴族大少爺”這種感覺……但他們真的僅有這種程度嗎?我心中一直懷疑著。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在對決中我從未和他碰過面,所以什麼都不好說,但是他們也沒准是在每三個月一次的檢定測試中……甚至在最初的入學測試時,都放了水也說不準。
    這麼做的理由,自然是如果成為了前十二名就會無一例外地被指名為上級修劍士的近侍。在學院裡這自然是光榮的事情,但是對於自尊心可以說毫無疑問是全學院最高的萊依奧斯他們來說,因為討厭被指導生要求去做這做那而故意把自己的名次壓下去也不是沒可能的。
    這當然是沒有根據的推論。但是在實技練習時我看到的他們的〈型〉後,感到了惡寒般的壓力。感到了那只有高等貴族才擁有的絕對的自負,以及從中派生出的想像的威力。
    “……喂,桐人,碗裡已經空了啊。”
    被優吉歐捅了一肘我才終於注意到,我已經用左手的叉子戳了好多下已經變得空蕩蕩的沙拉碗。慌忙舉起右手中的餐刀打算切下炸魚吃時,卻發現炸魚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看來我是太過注意萊依奧斯他們的事,結果沒能好好享受這每天第二開心的晚餐時間。這不是徹底被他們挑釁到了麼?
    而且,每天第一開心的和莉娜學姐的練習時間也到今天為止了——……
    不,還沒有。作為近侍正式的任務確實今天已經終止了,但是在明天休息日還有一個重要的約定。把我的劍技全部展現出來的約定。
    我這才終於想起來了重要的事情,放下刀叉把臉湊到優吉歐跟前。
    “聽我說優吉歐,待會兒有些事想跟你說。吃完晚飯後,跟我到一塊到院子裡轉一圈吧。”
    “嗯,行啊。正好我也有點在意桐人的‘花田’怎麼樣了。”
    “哼哼,那可是長得相當好哦。這次肯定能趕上畢業典禮了。”
    “嘿,真期待啊。”
    結束了小聲的對話,我們一起端著託盤站了起來。經過還在不停說著的萊依奧斯一夥人背後時,差點要被他們在制服上噴著的濃濃動物性香料氣味給麻痹了嗅覺,所以我們加快了腳步。
    把餐具還回櫃檯走出食堂的同時,兩人一起深深地換了口氣。
    幾分鐘之前鐘聲響過一次,所以說現在的時間剛剛過六點半。雖說到晚上十點為止都姑且算是自由活動時間,但是卻不能離開宿舍,八點時還必須回到房間去。所以說這段時間也就只能去進行訓練或者是學科學習——但是,我在晚飯後還有唯一一件日常功課要做。
    在宿舍西側(也就是食堂的對側)有一扇小門,門外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庭院被高高的鐵欄所圍著,雖然沒有屋頂,但是這裡也算是宿舍內。
    正方形的庭院被分成四塊花壇,每塊花壇中有著不同的植物,或是發著芽,或是開著花。有學生被專門安排來侍弄這些花卉,不過它們並非只是單純的觀賞用花。這四種花都是在神聖術課上使用的觸媒素材。每種花的花期都錯開了三個月,所以一年從頭到尾都可以收穫果實。用指頭捏碎乾燥後的果實後,神聖力就會從其中被釋放出來,學生們就把這神聖力當作資源來進行術式的練習。
    當然,大地和陽光也不停地在供給資源,但是都市中的地力薄弱,陽光也會被天氣左右。為了每學年一百二十人的學生能夠不受影響地使用術式,還需要空間神聖力之外的能源形式。
    在像現在這樣的春天,盛開著的是長在東北方向的花壇中的青色冠狀銀蓮。它與夏季的萬壽菊、秋季的大麗花,還有冬季的卡特蘭似乎是有著高優先度……也就是說放出資源較多的花卉的代表。
    Under World的生物在這推定三百八十年間的生息演變中都有了相當獨特的變化,然而它們卻保持著與現實世界中同樣的姿態,這些植物的重要性可見一斑。但是要問它們的生態到底是不是也跟現實中的一樣,我是略有些沒底。
    畢竟這些花凋謝之後都會結出相似的球形果實來。用指頭捏碎它,綠色的光(也就是神聖力)就會飄散出來……這怎麼看都跟現實世界沒關係吧。
    在神聖術課上老師隨口提起過,似乎在這〈四大聖花〉之上,還有一年會綻放數次,結出飽含資源的果實的奇跡般植物〈薔薇〉。但不要說是平民,就連貴族甚至皇帝都不准栽培,想要觀賞就只能去找在野山上極其罕見地生長著的一點。我聽到後也才發現,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以來,我一次都沒有見過真正的薔薇。這樣一來,被用作了神器的象徵也是完全有資格的了。
    我一邊觀賞著美麗的冠狀銀蓮,一邊筆直地在十字貫穿了庭院的小路上向西走去。在盡頭的柵欄前有著一座大號的金屬棚,鏟子和噴壺等園藝用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裡面。
    在棚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個小小的花盆。我和優吉歐走到它面前蹲了下來。
    “真的啊,長得不錯啊,這不是已經結出花蕾來了嗎?”
    聽到夥伴的話,我深深地點了點頭。
    “至今已經失敗了三次了呢。要是這次能開出花來就好了……”
    種在花盆裡的,是有著形狀銳利的葉片,通體近藍的植物。名字叫賽菲利亞,估計是Under World中獨有的植物吧。雖然放不出什麼資源來,但卻擁有著驚人的美麗……的樣子。為什麼說是的樣子呢?因為我和優吉歐,乃至全諾蘭高爾思北帝國人都沒見過真正的賽菲利亞花。
    這賽菲利亞花是在〈不朽之壁〉對面,〈維斯達拉斯西帝國〉的固有植物。在這北帝國不要說是自然生長,都沒人進行栽培。
    帝國間的貿易儘管規模不大,但仍是在進行著的,所以說會有花束和盆栽這類商品應該也不足為奇,但事實卻並非如此。而其理由是不存在〈花商〉這種天職。而它不存在的理由,則是“不能拿來吃的花之類,因為個人興趣來種種也就罷了,把它拿去買賣是浪費神聖力”。但存在〈藥草商〉,雖然他們會在農場種花,但是那也僅限於四大聖花而已。這個世界是在有效利用資源這個理念下運轉著的。
    那麼,我在花盆裡種著的賽菲利亞花,到底是從哪來的呢——
    “這批好像是桐人你弄到的種子裡最後一批了吧?”
    我聽到優吉歐的問題後點了點頭。
    “啊啊,這就是Last……最後的機會了。因為香辛料商人的大叔也說過下次進貨得等到今年秋天了呢。”
    ——對。即使沒有人會賣花,卻有人賣種子。賽菲利亞花的種子細細磨成粉末後,就會放出香草般的甘甜香氣。因此有少量種子從西帝國流入,用來作為加在點心中的香辛料……這是我在去年秋天得到的情報。
    當時我手裡的錢,也就是在紮卡利亞衛兵隊掙到的薪水幾乎完全沒動過,所以我當時從商人手裡盡可能多地買了種子——不過他手裡的種子也就是一小袋而已——然後挑戰著讓花發芽。
    我忽然覺醒了園藝方面的興趣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對潛藏在這個世界核心深處,我命名為〈想像系統〉的實驗。
    賽菲利亞花是不會在諾蘭高爾思的土壤中發芽的,商人大叔這麼對我說過。想著至少用西帝國附近的土壤來種它,我還專程跑到央都郊外國境線邊的原野上挖來了土,但是最初撒下的種子連芽都沒發出來就天命歸零,在花盆中消失無蹤了。
    但那並不會是這個設計、運營著這Under World的現實世界人所做的設定。因為這種花與冠狀銀蓮和卡特蘭等等不同,在現實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那麼,為何賽菲利亞花在西帝國能夠生長,在北帝國就不能呢?
    那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們如此相信著。住民們名為桎梏的想像,把主記憶體內〈賽菲利亞〉的資料規定成了這番模樣。
    那麼,如果的話。如果我把擁有超越〈住民的常識〉強度的想像,全部集中到這數十顆種子上,那是否就算只是暫時,但也能夠覆寫掉物品的資料呢……?
    僅憑一人之力想要顛覆數萬人份的想像,這聽起來實在可以說是輕狂之至,但是實際上又會怎樣呢?
    我想要挑戰的,是從百年之前就一直口耳相傳而遺留至今的古老常識。在今天的Under World中,每天每夜都在心裡念叨著“賽菲利亞花只會在西帝國開放!”的人並沒有那麼多……說不定一個人都沒有吧。也就是說,主記憶體內的賽菲利亞的資料,並沒有被扣上多麼強力的枷鎖。
    那麼,我如果日復一日地,拼命地對它們集中想像的話……不,祈禱著讓它們開放的話,把那古老的常識哪怕僅僅推翻一次不也是可能的嗎?
    考慮了這些的我,從去年秋天開始的半年間,一直一絲不苟地用想像和水一起澆灌著這些花兒。
    最開始時失敗了。第二次也失敗了。但是,到了第三次,種子長出了五釐米左右的芽來。儘管很快就枯萎了,但是這已經是突破了“不可能”的成果。在這第四次的試驗中撒下了餘下所有種子的我,在每天早上去上課前和每天晚上晚飯後都會來這裡,從腦中擠出更勝於前的集中力向它們低語著,低語著:你們一定能在這裡發芽、成長,開出美麗的花來。
    最近在如此對它們輕語時,偶爾會看到嫩苗上發出朦朧的光芒。這再怎麼說也應該是眼睛的……應該說是意識的錯覺吧,但是我如今確信著,確信著在花盆裡生長著的二十三莖嫩苗,這次一定會開出美麗的花朵來。
    “給,桐人,我把水拿來了。”
    “…………啊,不、不好意思。”
    似乎在我蹲在花盆前出神這會兒工夫,優吉歐替我把裝滿水的噴壺拿來了。我道謝後接過噴壺,夥伴就微笑著說:
    “不過說起來,我明明和你呆在一起兩年了,但是卻不知道桐人你還有這種愛好呢。”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來著……”
    這只是我隨口的回答,並沒有什麼深意。但是優吉歐卻換了一幅表情,稍稍湊近後又說道:
    “沒准,這是記憶恢復的前兆呢。桐人你出現在露莉德之前,曾經在家裡養過花……或者,原來的天職就是那類的也說不定。”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一瞬間呆呆地望著夥伴的臉,然後慌忙清了清嗓子說道:
    “唔,嗯……到底是怎麼樣呢。我可是沒有一點植物的知識,做法都是向擔任栽培工作的繆雷他們那裡一點一點學來的啊。”
    雖然幾乎完全拋到九霄雲外了,但是我姑且也算是〈貝庫塔的迷路人〉……也就是被暗神貝庫塔的把戲奪去了記憶,被扔到了遠離故鄉的土地上的人類來著。在學院的檔案上是登記著出身地:露莉德的,所以說知道我這個“設定”的學生只有優吉歐一人而已。而且他最近也沒對我提起記憶之類的事情,所以我還以為他已經不在意了呢——不過似乎並不是這樣。
    聽到我的回答,優吉歐緩緩地點了點頭,但是並沒有再接著話茬說下去,而是把視線轉向了花盆。
    “好了,快給花澆水吧。它們可是在說著:‘快點、快點’呢。”
    “喔,優吉歐同學你現在也能聽到它們的話了嗎?”
    “那是,我可是已經跟著桐人同學照顧它們半年了呢。”
    玩笑就到此為止,我在花盆前擺正了姿勢,開始在心中默念起來。
    ……那盆裡雖然很窄,但卻是你們的國度。不存在任何能夠威脅到你們的東西。你們要光明正大地沐浴陽光、吮吸水露、開放出動人的花朵來。
    感到這般想像徹底滲透進了噴壺裡的水中後,我輕輕地動起了右手。與細微的聲音一同淋下的水滴們潤濕了賽菲利亞帶著些許藍色的細細莖葉,順著它流下,消失在黑土之中……
    這一刻,我仿佛看到二十三支花苗上,輕輕包裹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芒。
    又是跟以往相同的錯覺嗎,還是說——我想到這裡轉頭看向隔壁的優吉歐,可是他似乎一直閉著雙眼在祈禱著,沒能注意到這現象。當我把視線轉回花盆上時,白色的光已經無影無蹤了。
    雖然這麼做很對不起這麼認真地陪我一起專注於(假以)我個人興趣(之名的實驗)的優吉歐,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他這是賽菲利亞花。他以為這只是我從市場上一時興起買來的,種類不明的種子而已。
    不告訴他真相的原因,是如果告訴了他,優吉歐的常識就有可能會抵消掉我的想像。我實驗的目的並非是跟夥伴比試意志的強度,我個人的願望也不在此。說實話,我一直在心中害怕著。害怕著只在上級修劍士間進行著的,學生與學生的檢定對決中,不得不與優吉歐交手一事……
    “…………呐,桐人。”
    突然被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的優吉歐叫到,我反射性地把視線轉了過去。但是,這自然不是我腦內的聲音,優吉歐接著說出的完全是我預料之外的問題。
    “桐人你,如果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之後要怎麼辦呢……?”
    “誒……怎麼辦,是什麼意思?”
    “你看,桐人你現在在學院裡向著成為修劍士……最終向著成為整合騎士而努力,只是陪著我完成我的目的不是嗎?找到八年前被公理教會帶走的愛麗絲,這個目的。但是……如果你的記憶恢復了,想起了你的故鄉後……”
    ……肯定會想回去吧?
    優吉歐沒有說出口,而是用雙瞳問著我。
    想要回故鄉去嗎——我的回答自然是“想”。但是我的故鄉卻不在這個Under World的任何一處。有著我的家,有著等待我的人的地方,是在這個世界的外側,現實世界中名叫日本的國度。
    如果我想從這裡登出的話,要麼是找到系統管理員,要麼就得找到系統主控台之類的東西。而要說那種東西會在哪裡的話,那只可能是在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中樞部。所以我有著跟優吉歐不同的,成為整合騎士的理由。
    我忍耐著對夥伴,不,對摯友隱瞞著如此多事情的良心苛責,把已經空掉的噴壺換到左手,用空出來的右手嘭地拍了拍優吉歐的背。然後把手放在他的背上,靜靜地開口了。
    “……不,就算真的找回了記憶,我也不會回去的。我在原來所在的地方曾經是一名〈劍士〉。這一點我覺得是千真萬確的……就算有種花這種愛好,但是作為劍士,把目標放在在央都的四帝國統一大會是天經地義的吧?”
    “…………”
    聽到我的話,優吉歐的背上傳出了輕輕的顫抖。
    保持蹲下的姿勢,優吉歐把長著漂亮亞麻色頭髮的頭深深埋向胸口,仿佛蜷成小小的一團後,以勉強可辨的聲音開口了。
    “…………我,是個軟弱的人。如果沒能在基加斯西達之下與桐人你見面的話,現在應該也只是在日復一日地不停揮著斧子而已吧。把天職當作逃避的藉口,完全不去認真地考慮離開村子……最終連愛麗絲的事情也忘掉…………”
    盯著腳邊的煉瓦,優吉歐用細小的聲音繼續吐露著內心。
    “…………能夠加入紮卡利亞的衛兵隊也是,能夠來到這聖托利亞參加修劍學院的考試也是,全都是因為有桐人在前面拉著我才能做到。所以說至少……至少要在從這裡畢業前變得和桐人一樣強才行,我一直這麼想著。但是,當桐人你對我說就算找回了記憶也不會回故鄉去時……我卻一下子十分安心……”
    我的手心中又傳來了一陣顫抖。
    我向右手中注入力量,像先前對花苗默念那樣,強有力地默念著。默念著,你很堅強。默念著,在被數不清的法律、規定、種種桎梏所束縛著的這個世界中,決定離開村子去追尋目標的人,是你。
    “…………我說,你給我聽好,我一個人可也沒辦法一路走到這央都來啊。”
    一邊在心中默念,一邊在口中訴說著。
    “我既不認識路,也記不清楚帝國基本法……更重要的是,我連一希亞的路費都沒有。我們能像現在這樣呆在這學院裡,是因為我們兩人在一起哦。今後也是如此。如果我們不合力的話,是根本戰勝不了那些從蹣跚學步時就握著劍的貴族少爺小姐們,還有帝國騎士團的精銳們的。想一個人努力奮進,等到成為整合騎士後也不遲吧。”
    “…………”
    就算聽到我的話,優吉歐也保持了沉默,不過過了一會,他小聲回答了:
    “啊啊……啊啊,沒錯。我們是兩人一起走到今天的。所以,我們也要兩人一起登上那白塔才行。”
    “沒錯。為了這個,我們可是必須得在這個月的檢定考試裡拿到前十二名以內的成績啊……我實技先不說,神聖術可是有那麼點不對勁啊……回房間後,你再教教我包括元素在內的適應性媒介這一方面的內容吧。”
    “……哈哈,好啊。這就立刻開始‘合力’起來了嘛。”
    “算,算是吧。”
    嘭地一拍優吉歐的背,我站起身來。
    慢了一拍站起來的優吉歐的臉上,已經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安穩笑意了。這時,夥伴輕輕地歪了歪腦袋,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說道:
    “說起來,剛才不是在食堂裡說找我有什麼事來著嗎?”
    “誒……啊,啊啊,對了,我差點忘了說要緊事了。”
    我把身體整個轉回正面,換成平常的腔調開口了。
    “優吉歐,明天能不能把你的〈青薔薇之劍〉借我用一用啊?”
    “嗯,行啊。”
    優吉歐爽快到仿佛要讓人脫力一般地點了點頭後,又歪了歪腦袋。
    “不過,為什麼啊?你不是說因為感覺會偏掉,所以儘量用木劍來進行檢定考試的練習比較好來著嗎?”
    “我是這麼說來著……是這樣,剛才我和莉娜學姐約好了。在最後,展現一次我真正的劍技給她看。用木劍的話,能使出來的也就只到二連擊技為止了吧。
    “哦,是這麼回事啊。這樣的話,不把艾恩葛朗特流的真髓展現出來可不行呢。青薔薇之劍你可以隨便用,不過……”
    說到這裡斷了一下,優吉歐用略帶不解的表情接著說道:
    “桐人啊,你不是忘了吧?明天的休息日可是那個日子啊?”
    “誒?那個日子是哪個日子啊……”
    “喂喂,是三月七號啊。你明明一直那麼期待來著。”
    “……啊,啊啊,是嗎,是那個東西完成的日子嗎!……哎呀,我倒不是忘了……主要是我是沒想到會花上一年啊……”
    “你這不就是忘了嗎?”
    啊哈哈地笑了一會,優吉歐又笑著問了我一次:
    “怎麼辦?是用青薔薇之劍呢,還是說……”
    “不,我要用我自己的劍。這一定是絲提希亞大人的引導吧。不好意思啊,明明你還說願意借給我的呢。”
    “沒關係啦。那先回房間吧?到熄燈時間為止就讓我好好來教你學習吧。”
    “…………還,還請您手下留情。”
    把噴壺放回棚子裡,我跑著追向直接往回走去的優吉歐。
    最後又一次回頭看向花盆,只見在朝氣蓬勃的花苗頂端,抱著水滴的花蕾直直地指著夜空。
    我決定做種植賽菲利亞花的實驗的第二個理由——連在腦中考慮一下都會讓我感到躊躇。
    因為這個理由有點,不,相當地讓人害羞。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8 |
    3

    在Under World中存在著數目龐大的天職,但在這些天職之中,屬於〈旅人〉一類的卻基本上找不到。
    跨過國境做買賣的〈交易商〉倒是有些相似於〈旅人〉,但是他們所進行的移動到底能不能稱作“旅行”卻很微妙。因為他們只是在這圓形的央都中把貨物從這邊運到那邊,比如說從北聖托利亞運到東聖托利亞,或者反過來,僅此而已。移動距離充其量也只有五公里左右吧。
    邊境的村落幾乎完全是自給自足,村中無法生產出來的藥或是精加工過的金屬製品,都由馬車從最近的城市(拿露莉德村來說的話就是紮卡利亞)定期運送。〈旅行藝人〉和〈吟游詩人〉這樣的天職似乎並不存在,想要在暇余時去旅行,也被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日的制度所妨礙。
    作為唯一的例外,是有著駕馭飛龍從央都聖托利亞出擊,一直能夠飛到七百五十公里之遠的終結山脈的〈整合騎士〉,但那種天職實在是太過特殊了。
    因此,Under World中的住民幾乎都不會進行長距離的移動。但倒也不是說旅行本身被禁止了。只要符合自己被授予的天職,像是聖托利亞的傢俱商跑到遙遠北方的紮卡利亞去進貨這樣,遠行也是被允許的。而且本來,我自己就是個即使遵從這個世界的規則,還橫穿了整個帝國的例子。
    也就是說,要不要踏上旅途可以說完全是看個人的性格。而說到那性格,Under World的居民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可以說是保守到家了。
    然而,也不是說就不存在有著旺盛冒險心的人。
    在北聖托利亞第七區開著店,名叫薩德雷的這名工藝師就是其中一人。
    “看看這個東西的模樣!”
    與粗濁的聲音一起,幾塊四方形的石板被扔在我和優吉歐面前,發出嘎啷嘎啷的聲音。黑色表面有著細膩質感的石板,似乎是東帝國特產的砥石,然而現在它們全部磨損到了厚度不餘兩釐米的程度,怎麼看都不能再用了。
    “這黑煉岩的砥石本來一塊是能用上三年的,但是你那玩意僅僅一年間就用壞了我六塊!”
    “是,是嗎……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一邊對著臉色通紅的店主誠心誠意地謝罪,一邊轉移著視線。
    〈薩德雷金屬工藝店〉店內,金屬制的實用品和裝飾品和武具一起,擁擠地陳列著。在其中特別吸引人視線的,是排列在深處牆壁上,為數不少的刀劍。明明是工藝品店為什麼會有劍?我和優吉歐第一次來這裡時,曾經惶恐地問過這位面目強悍的店主。對方則給出了“老爺子我本來是想要當個鍛冶師去造劍來著”,這種簡明的回答。
    問起這個世界中的鍛冶師和工藝師有什麼區別,居然只是使用的道具不一樣而已。鍛冶師是用火爐、鐵砧和工錘來製造商品。相對的,工藝師則是用鑿子,錐子和銼刀。也就是說,僅僅是鍛造和切削的區別。
    在現實世界裡我的山地車上,同一用處的部件也有〈鍛造鋁制〉和〈切削鋁制〉兩種,所以我以為“大概都差不多吧……”,隨口說道“同樣是劍,拜託工藝師也沒問題吧”。然而話說到一半,店主薩德雷就狠狠地瞪著我說:“就算是用了一樣的鐵,成品也是不一樣的”。
    聽他說起來,似乎即使是用完全一模一樣的金屬塊作素材,用它磨出一把劍來和把它放在高溫下鍛出一把劍來,後者的優先度會比較高。拜此所賜,薩德雷剛開始做劍時似乎被同在七區的鍛冶店貶稱為“中看不中用的贗品”的樣子。
    當時,冒險心滿溢的年輕薩德雷燃起了怒火和鬥志。拼命做好整整一年份的商品後,他把店面交給了妻子和見習生,踏上了漫長的旅途,去尋求比起錘煉來,用切削的方法能夠做出更好的劍的素材。
    不過就算說是旅行,工藝師也是拿不到通過國境的許可的,所以只有從聖托利亞北上這一條路可以走。花了好幾個月,從城鎮到城鎮,村莊到村莊,找到了好幾種很有希望的素材也不滿足,薩德雷最後終於到達了北方邊境的森林,見到了仿佛要直聳入雲的巨大的樹。
    就算拿火去烤也一點都不會焦,金屬的斧子砍上去會一下就把刃弄壞,有著堅不可摧的漆黑樹皮的大杉樹……當然,那就是〈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
    認識了當時的〈刻痕手〉加里塔爺爺(當時應該還很年輕),與他意氣相投的薩德雷,為了收集劍的素材,打算至少也要折下基加斯西達的一根細枝帶走。然而,他在加里塔的幫助下爬上了樹,用銼刀磨削起稱手的枝條,卻用了三天三夜都沒能劃出一道淺傷。
    揮淚斷念的薩德雷拜託了加里塔爺爺一件事。如果有一天這棵樹被伐倒了的話一定要告訴他。到了那時,他一定要為了入手這枝條再次來到這片森林。
    加里塔爺爺以稍有些變動的形式實現了薩德雷的願望。
    去年三月,抵達長途旅行的終點,北聖托利亞的我和優吉歐照著加里塔爺爺的話,拜訪了七區的薩德雷金屬工藝店。看到我遞出來的,基加斯西塔最上部的枝條,薩德雷整整失語了三分鐘,細細檢查了五分鐘後開口了。
    ——給我一年。一年後,這根樹枝會變成不得了的劍。
    ——不得了到連整合騎士所帶的神器都無法匹敵的程度,呢。
    然後,過了整整一年——人界曆三八○年三月七日,也就是今天,店主面紅耳赤地迎接了再次造訪了工藝店的我和優吉歐。
    “那,那麼……劍,已經完成了嗎?”
    畏畏縮縮地打斷薩德雷似乎永遠停不下來的牢騷,我發問了。
    閉上嘴捋著灰色的鬍子,死死地看著我的店主從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後彎下了腰。雙手從櫃檯下取出的是一個細長的布包。薩德雷向強健的軀體中注入力量,提起氣力把布包抬了起來。
    布包發出“咣當!”的鈍重聲音躺在了櫃檯上。但店主並沒有馬上放開握著它的手。
    保持著讓布包躺在右手中的姿勢,薩德雷用左手又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開口了:
    “年輕人。我還沒說過關於費用的事吧。”
    “嗚。”
    我不由得語塞了。修劍學院是由帝國運營的,所以學費是零。但這一年間,我經常在休息日外出買吃的或者做些別的什麼,所以在紮卡利亞衛兵隊時掙來的錢已經少了不少了。在這種情況下,劍的費用(而且工期長達整整一年外加用廢了六個之多的高級砥石)怎麼看都沒著落。
    “……沒問題的哦,桐人。以防萬一,我也把錢全都帶來了。”
    從後面傳來的優吉歐的細語實在是令人感激不盡,但是我不知為何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萬一,把我們兩人的全部財產合起來都不夠的話……莫非會違反禁忌目錄?員警,不,整合騎士會立刻飛來把我們逮捕投獄……?
    “——算你免費也不是不可以。”
    薩德雷隔了好久才說出這句話,所以我和優吉歐不由得想要長出一口安心的氣。但在那之前片刻,薩德雷接著說道:“但是,”
    “……但是,年輕人。那得要你能用得來這怪物才行。這東西還是素材時就重得不得了,你能把它從那麼北邊的地方運到這聖托利亞來,看來也有些本事……但我話說在前頭,在這東西變成了劍的同時,可是又變得更沉了。鍛冶師和工藝師們受到泰拉裡亞神的加護,本來無論是多麼優秀的劍,只是搬運的話是沒問題的……但就算是老爺子我,拼死也只能把它抬起來一米左右。”
    “…………怪物,嗎。”
    喃喃地吐出這句話,我低頭看向布包。
    即使隔著厚厚的麻布,也能感到其中的東西散發著強烈到足以扭曲空間的存在感。這仿佛是在誘惑著我……抑或相反,沒准是從我內部放射出的磁力,我不知道為何沒能夠投身其中,而是躊躇著什麼。
    兩年前。在轟響的春雷聲中,我和優吉歐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優吉歐的腰上掛著現在收在初等練士宿舍床下抽屜裡的青薔薇之劍。而我的背上則拴著從基加斯西達上斬下的漆黑樹枝。加里塔爺爺指點我去委託工藝師薩德雷來加工它,但是我在一瞬間,被是不是該把它埋在森林的深處的衝動所控制了。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按理來說,比起兩名劍士只有一把劍,兩把劍要來得方便得多,也自然得多。所以,聽到能夠做出一把和青薔薇之劍差不多強的劍,不要說害怕,反而應該高興才對。
    用理性覆蓋掉淡淡的預感,我把基加斯西達的枝條帶到了聖托利亞,託付給了薩德雷。
    然後一年後的今天,枝條終於化作了劍的姿態,在麻布下等待著與我的第一次接觸。
    深深吸下一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後,我伸出了左手。連著布一起握住,把它在櫃檯上立了起來。高密度的厚重手感傳了過來,重量和青薔薇之劍似乎差不了多少。
    麻布只是輕輕地卷了上去,所以把它立起來後上半部分就落了下來,露出了劍柄。
    柄頭是簡單的砝碼形,握把上密實地卷著細細切出的皮革。劍鍔略顯小巧,是因為本來它只是一根樹枝吧。劍柄的全體都殘留著基加斯西達略帶透明感的黑色,包裹在上的皮革顏色也是泛著光澤的黑。
    銜著劍身的劍鞘也同樣是黑革製成的。我伸出右手,緩緩地讓五指一根一根地纏上握柄,一口氣注入力量。
    我至今可以說已經握過了無數的劍,不過其中絕大部分都是VRMMO世界中的裝備品,唯一的例外只有在家中擺著的舊竹刀而已。然而即使如此——或者說正因為如此,只要握住劍柄,就會有某種感覺傳達過來。從右手的掌心竄到手腕,流過肩膀,一直傳到背上,仿佛冷顫般的感覺。
    在艾恩葛朗特第一層,握住最初的任務報酬〈Anneal Blade〉時。
    在第九層,握住黑暗精靈女王所賜下的〈Queen's Knightsword〉時。
    握住第五十層BOSS所掉落的黑色長劍〈闡釋者〉時。
    握住鍛冶師莉茲貝特為我鍛造的白色長劍〈逐暗者〉時。
    還有是在妖精鄉阿爾普海姆,握住了千辛萬苦才入手的傳說武器〈斷鋼神劍〉時——
    與和這些歷代的夥伴初次相遇時同樣,或者說更強烈的顫抖貫穿了全身,讓我不由得一時間動彈不得。顫抖的餘韻退去後,我向腹中注入力量——把劍從黑革的鞘中一口氣拔了出來。
    戛鈴———!!比起青薔薇之劍的劍鳴略顯厚重的聲音回蕩在店裡。雖然厚重,但是並沒有金屬的僵硬感。當然跟木劍也不一樣。那是一種堅硬得不可計量,但是在那之上又顯露著強韌的物質所發出的聲音。翻過手腕把劍尖指向天頂,劍身又微微發出了“鈴——”的鳴叫。
    “嘸……”
    工藝師薩德雷低低地念叨著。
    “哇啊……!”
    優吉歐悄悄漏出了聲音。
    而我屏住了氣息,對著右手中的劍看得出神。
    劍身全長與我曾經的愛劍〈闡釋者〉可以說完全相同。不過本來,從基加斯西達上切下這段枝條的是我,指定尺寸的也是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了。
    和柄呈現一體構造的劍身同樣被深深的黑色所染透。然而,果然還是有些透明感,吸收著從視窗照射進來的陽光,隨著角度呈現出淡淡的金色。形狀是傳統的單手直劍,但是比青薔薇之劍要來得稍微寬闊些。
    劍棱明顯到可怕地浮現出來,仿佛就算是用手輕輕一碰大多數劍身上比較平緩的那裡,皮膚也會被割裂。劍刃的鋒銳更不用說,仿佛割裂陽光般,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到有光反射出來。
    “…………你揮得動它嗎?”
    終於,薩德雷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我沒有回答,而是環顧店內確認了沒有其他客人在。年輕的見習生也沒有從要工房出來的跡象。
    我轉動身體,與長長的櫃檯站成了平行的姿勢。前方有著五米以上的空間,足夠用來試劍了。我左手握著劍鞘,前後張開雙腿,沉下了腰。因為並沒有用劍技的打算,所以我擺出了基本的單手縱斬的姿勢。
    正對面的牆上,裝飾著一面用圓鋼板削制而成的圓盾。我把大概有五米遠的它當作假想目標,緩緩揮起了劍。
    在這一年間只用過木劍來練習的我的右手中,黑色的劍傳來了毫不客氣的厚重手感。但那絕不是不快的感覺。那是一種仿佛劍在挑動著我一般,抑或是“好好使用我”地請求著我一般,令人舒服的重量感。
    在劍尖指向頭頂前的瞬間,我向前邁出右腳。在腦海中呈現出並非依靠腕力,而是依靠重心的移動和身體的扭轉來揮動劍的想像。把蓄積在劍尖上的所有能量——與銳利的邁步一起帶著氣勢解放。
    “哧……!!”
    黑色的光線沿著直線軌道賓士,片刻後響起了“咻”的空氣割裂聲。劍尖停在地板上一線之遙,但是空揮的威力呈現放射狀擴散,劈——地碰響了地板。
    我緩緩站起身來,先是優吉歐笑著拍起了手,接著是薩德雷猛地噴出了鼻息。
    “哼……學院的毛頭練士,能夠揮動那傢伙嗎。”
    “真是把好劍。”
    我感到已經不用再說其他什麼話,便如此答道。聽到後,工藝師終於露出了笑臉,捋著鬍子說話了:
    “這不是廢話嗎。這東西可是吃下了整整六個黑煉岩的砥石喔……不管怎麼樣,約好的事就是約好的。磨劍費我就不要了,等到你出世了就幫我宣傳說你的劍是工藝師薩德雷做的就好了。那東西,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了。”
    “……真的是,感激不盡。”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優吉歐也跟著行了一禮。我抬起頭把劍收回了鞘裡。
    薩德雷兩秒間只是盯著黑色的劍不放,但是馬上又笑了。
    “劍銘就由你來決定吧。這劍可是要成為我店裡的招牌的,你可別給我起什麼奇怪的名字哦。”
    “唔……”
    對這句話,我也稍稍語塞了一下。大概因為至今我所有的裝備都是開始就有了名字吧,我對命名這事實在不太擅長。
    “……我,我會仔細考慮的。那麼,如果天命減少了的話我還會來拜託您打磨的……”
    “嗯。話說在前面,那時候可別指望我給你免費啊!”
    “那,那是當然的。”
    交換了這樣的對話,最後又深鞠了一躬後,我和優吉歐一起向著門口邁出了幾步。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了咣當!的響亮金屬聲,把我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只見薩德雷瞪大了雙眼看向西邊的牆壁。
    順著他的視線,映入眼簾的是從正中間被劈成兩半,右半邊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圓盾。
    ①、故意破壞商店的商品是違反禁忌目錄的行為。
    ②、因事故破壞了商店的商品而沒有賠償是違反禁忌目錄的行為。
    ③、②的狀況中如果得到店主的原諒,那麼並不算是違反禁忌目錄的行為。
    一邊把這樣的新知識刻在腦中,我向著回學院的方向趕路。旁邊的優吉歐老師臉色發青,不停地小聲說著剛剛發生的事。
    “……只是試個劍而已,沒必要使出奧義來吧!在店裡使出那種招數,完全可以預料到商品會受傷吧!”
    “嗯,嗯——……可我沒有打算使出劍……不是,奧義什麼的啊……”
    “少來,我可是看見了哦桐人。你揮下去的瞬間,劍身小小地發了一下光。這除了是我還不知道的艾恩葛朗特流奧義之外還有可能是別的嗎!”
    “嗯,嗯——……可在我印象裡,艾恩葛朗特流裡是不存在那樣的招數的啊……”
    一邊這樣對話一邊走在路上,忽然一縷甜香不意間鑽進了我的鼻腔,給大腦一擊直擊。
    北聖托利亞市街被分成了數個區域,最南端(也就是最靠近中央大教堂)的一區是帝城,二區是帝國行政府,三區和四區是貴族們的宅邸街。儘管建在三區的高等貴族宅邸豪華到連亞絲娜家的豪宅都得大吃一驚的地步,然而一等到三等的爵士大人們還在聖托利亞市街之外擁有著被稱作〈私領地〉的廣大土地才更讓人吃驚。
    私領地裡甚至存在著小小的村落,那裡的住民被當作貴族的傭人來對待的樣子。在這樣的環境中經年累月成長起來的孩子裡,有時會出現萊依奧斯和溫貝爾那樣心術不正的少爺也可以說是必然的吧。
    然後,在五區,聚集著冠有〈帝立〉之名的設施。像是騎士團本部和鬥技場等,當然,帝立修劍學院也坐落在這裡。
    六區和七區是商業區域。在更北部的八、九、十區則是聖托利亞市民的住宅街。
    按照地理課上學到的內容,這個構造和作為其他帝國首都的東、西、南聖托利亞是完全相同的。這怎麼想都不會是偶然,但是也很難想像四位皇帝會在一起友好地商談,所以這估計是公理教會的大人物做的統一設計吧。雖然作為學生沒怎麼意識到,但是教皇的權威實在是可怕。
    不管怎樣——
    想要從坐落在七區的薩德雷金屬工藝店回到五區的修劍學院,就不可能不通過六區,而六區卻遍佈著食材市場和飲食店之類的商家,實在是滿地誘惑的地方。這一年來離開我的錢包踏上了旅途的銀幣和銅幣,就算說是全消費在了這裡也不為過。
    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還是休息日的下午兩點左右。在東三街有一家名叫〈跳鹿亭〉的餐廳,在這個時間會烤出他們的招牌蜂蜜餡餅來,那甜美的芳香會一直溢到街上,給予我的意志力※豁免檢定極高難度的考驗。而這考驗我一次都沒能成功經受住過。
    【※注:豁免檢定,Save Throw,是AD&D(Advanced Dungeons and Dragons)規則中的一種判定形式,經常接觸外國桌游的朋友們可能比較熟悉,不熟悉的朋友可以參考RPG裡的抗性,例如對毒抗性,對即死抗性等】
    “…………呐,優吉歐。盾的賠償費也好,這傢伙的打磨費也好,能免掉真是太好了呢。”
    我一邊放慢腳步一邊說道,夥伴則是微妙地點了點頭答道:
    “……是啊。我是在學院入學後才知道的,薩德雷先生可是拿到了一級工匠證書的名人哦。要是按照正常價格去付費的話,說不定我們的財產全加起來都會不夠呢。”
    “嘿……——那個,雖說現在問有點晚了吧……如果不夠的話會怎麼樣?會被當場逮捕嗎?”
    “再怎麼說也不會那麼過分的。到那個時候就會記上帳,之後每個月來分期付款哦。”
    “原,原來如此……”
    與由自律制禦機構〈Cardinal〉嚴密地控制著珂爾通貨價值的艾恩葛朗特不同,這個世界似乎多少存在著住民間的經濟活動。那麼即使是作為一名窮學生,我不也應該為這其繁榮盡一份力嗎?
    把這崇高的動機藏在心裡,我對優吉歐提出了一個提案。
    “……既然錢的問題也解決了,三個的話可以吧?”
    而夥伴則是歎了一口“我早就看到這種結局了”的氣,
    “最多兩個哦。”
    然後這樣答道。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把腳步轉向左前方,跑向了正在外帶視窗擺放剛剛烤好的蜂蜜餡餅的店員小姐。
    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完全習慣用皮帶吊在背上的黑劍,幾乎感覺不到那重量了。仿佛它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在那裡一樣。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38 |
    4

    反芻著溫熱地熔化在一起的蜂蜜與黃油演奏出的和絃,回到學園的我跟打算到格魯葛洛索學長的房間去的優吉歐分開,走向了初等練士宿舍的事務室。這是為了向宿舍管理員亞茲莉卡女士申請作為私物的劍的保管許可。
    把長度超過一米的刃物帶進學校這種事,要是在現實世界做出來的話不要說會被老師罵,就算被當場報警逮捕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這異世界的學院作為培養劍士的機構,只是一把的話,把真正的劍帶進來也是可以的。
    說到為何只能帶一把,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中,包括劍在內的所有的武器都會不斷地一點點吸收神聖力——也就是空間資源。具體來說,像是在對決中損耗了天命的武器,只要仔細地保養然後收進鞘裡,之後天命就會緩緩地自動回復……等於吸收周圍的神聖力。當然,如果鈍到沒法自然恢復的地步就不得不去找打磨師,如果斷掉了或者缺了口之類的就必須去找鍛冶師了。
    假如不加限制地允許學生們帶劍的話,武器發燒友的學生可能會帶進來上百把劍,而之後他的房間周圍就會產生神聖力的供給異常。之所以會只允許帶一把,似乎就是這樣的原因。
    因為是休息日,就算是亞茲莉卡女士也沒有待在前臺,而是坐在開著門的事務室中整理檔。聽到了我的敲門而抬起頭來的她眨,了一下那藍灰色的眼睛。
    “有什麼事情嗎?桐人初等練士。”
    “失禮了……我今天來是想要申請私有劍的持有許可的。”
    輕輕地欠了欠身從門口走了進去後,我飛快地打量了一遍室內。明明牆邊排了好幾個塞滿革封文件的書架,但桌椅卻只有一套。也就是說,管理運營這個住著一百二十名學生的宿舍的工作,都是由這名女性一個人完成的。
    聽到我的話後,亞茲莉卡女士輕輕歪了歪頭,但是立刻就站了起來,沒有絲毫猶豫地從一個書架上的檔群中抽出一本,然後把收在其中的一張常用檔表格推到了我面前。
    “把上面的必要事項填寫清楚。”
    “遵,遵命。”
    戰戰兢兢地低頭看去,登記欄中只有姓名、學號,以及劍的優先度這些簡單的東西,心裡想著不需要監護人簽名之類的實在是太好了,我用片假名流暢地填下了姓名「桐人」,學號「7」——之後,筆尖忽然停住了。仔細回想一下,我雖然試著揮過這把劍,但是卻並沒有打開〈視窗〉去確認。
    在被亞茲莉卡女士注視前,我急忙解下背上的麻布包裹橫在桌上,把扣上的革紐解開了一個,在我打算把劍柄露出來以打開視窗,揭開了布的一端的那一瞬間。
    “…………!”
    聽到尖銳的吸氣聲,我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是無論何時都表現得冷靜沉著的亞茲莉卡女士少有的,睜大了雙眼的臉。
    “那,那個……有什麼事情嗎?”
    聽到我的聲音,亞茲莉卡女士眨了幾下眼睛,然後“不,沒有”地搖了搖頭。看起來她似乎沒有再說些別的什麼的意思,所以我把視線轉了回來,右手兩指輸入了動作指令。輕輕點了柄頭一下後,屬性視窗就伴著鈴聲般的音效浮現了出來。
    顯示出來的優先度是……〈Class 46〉。
    居然比神器•青薔薇之劍還要再高上1。怪不得這麼重。在第三個空格中填進數字,把劍照原樣包好,我遞出了填寫完畢的表格。
    ……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呢。莫非劍的優先度是有限制的嗎。我心中七上八下地想著這些事情。
    “桐人練士。”
    “是,是。”
    “你有著……那劍的記憶…………”
    話說到這裡,卻突然中斷了。亞茲莉卡女士閉上了眼睛。而當她的眼瞼再次張開時,那眼眸已經變回了平常的嚴厲舍監的雙眼。
    “……不,沒什麼。申請書我已經收到了,雖然我想是不用強調這件事的,但是一定要記住,真劍只允許在個人鍛煉時用,在實技考試、團體練習時絕對不能使用,明白了嗎?”
    “是!”
    我精神地做出回應,一邊背上黑劍的布包,一邊迷惘著該不該再問一次亞茲莉卡女士剛才的問題是什麼意思。但是可想而知,就算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於是我只是行了個騎士禮,然後就離開了事務室。
    再次走在正面玄關中,我迷迷糊糊地思考著。
    劍的……記憶。
    不可思議的話語。的確,在這個世界中,包括劍在內的所有物品都是以助記圖像的形式被記載下來的。但那是現實世界中的風投企業〈拉斯〉所開發的技術,Under World的住民按理來說不可能意識到這一點。
    也就是說,亞茲莉卡小姐所說的“劍的記憶”應該就是這幾個字原原本本的意思吧。這把黑色的劍,擁有著某種記憶。
    但是,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記憶呢?她到底從這黑色的劍中看到了什麼呢……?
    我腦中縈繞著這樣的疑問剛走出宿舍,便聽到從屋頂伸出的鐘樓打響了下午三點的旋律。比起在露莉德的教會裡聽到的鐘聲要低沉得多,但旋律本身是一模一樣的。
    和莉娜學姐約好的時間是,五點鐘。
    在薩德雷金屬工藝店中試劍時,我感覺不到任何不自然感……不如說那感覺仿佛是SAO時代的愛劍復活了一般稱手。但是,到底能不能用它發動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也就是上位劍技,還是事先確認一下比較好。
    在每週僅有一天可供外出的休息日這天,聖托利亞出身的學生幾乎都回到了家中,地方出身的學生也有不少去央都觀光,廣大的校園實在是過於空曠了。不僅如此,校內還有樹林和小河,所以能夠用來練習招式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說是這樣說,但我還是想排除萬一被人看到的可能。因為,我接下來要練習的是這個世界的所有流派中都不存在的〈連續技〉。
    為何,劍技會存在於Under World中呢?
    為何,卻不存在連續技呢?
    我進入這世界已經兩年了,但是至今也完全沒有能找到答案的跡象。唯一能想像出的,是拉斯的技術人員在構築Under World時,可能以某種形式利用了〈The Seed〉的資料包……但即使這是事實,還是無法說明這一切。
    要問為什麼的話,因為免費流通的〈The Seed〉——也就是說精簡版的〈Cardinal System〉中,並不存在劍技。在二○二六年的如今,眾多VRMMO遊戲中存在著劍技的,只有裝入了舊SAO伺服器完全複製副本的ALO而已。總不可能是ALO的運營者,風投公司〈優米爾〉在協助拉斯吧。
    之後就只能不斷地進行毫無根據的猜測而已。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到中央大教堂的頂層與管理者進行接觸,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無論如何——Under World的劍士們的流派秘奧義,那些劍技也全部都是〈Vertical〉、〈Avalanche〉這樣的單發技。
    這個問題的理由,我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推測。恐怕,這是在Under World中不存在實戰的緣故。在被禁忌目錄這種絕對的法律,被整合騎士這種無敵的衛兵所保衛著的Under World中,所有的戰鬥都必然會變成〈比賽〉。被推崇的是華麗、優美的勝利。隔著大段的距離擺出勇猛的架勢,然後用單發的大技取下一城,這不正是幾百年來這個世界的劍士們的追求嗎?
    還有另一個原因,這也許是為了防止偶然事故。
    地方大會的對決全部都是點到為止,就算是央都的上級大會也只到最初的一擊就決出勝負,所以難以在途中停止的連續技自然會被忌避吧。
    在這種狀況下,體格和臂力有著優勢,對一擊的威力有著絕對的自信……像上級修劍士主席沃羅•利班廷那樣的剛劍士能夠成為強者,這也是當然的。假如SAO時代的我在不准使用連續技這種規則下戰鬥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贏過同等級的雙手武器玩家吧。
    索爾緹莉娜學姐在這兩年間一直屈居於沃羅主席之下的理由,一定也是如此。
    就算我把連續劍技使出來給莉娜學姐看,她也不可能學會。就連完全沒有接觸過既存流派的優吉歐,掌握二連擊技〈Vertical Arc〉也花了好幾個月。
    然而只要能夠展示出並非只有從大上段發出的豪壯大斬才是劍技這件事,只要能夠拂去在學姐的心中,和我的艾恩葛朗特流(自稱)相似的賽璐璐特流,是比高等諾爾吉亞流差的這種想像,那麼畢業比賽就會有勝機才對。
    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向東走去,不知何時我已經走到了校園的東頭。
    被扇形的牆壁圍起來的校園在收容了中央校舍、大修煉場、圖書館、練士宿舍和教官宿舍,以及上級修劍士宿舍等如此多的建築物後仍然有著充裕的空間。南北的牆壁上有著大扇的門,西邊有著略高的丘陵,東部則是相當廣袤的森林,無論是哪裡,在假日都目擊不到學生的身影。
    即使如此,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選擇了遮蔽物比較多的森林。找到了林中的空地後我停下了腳步。細小而低矮的草仿佛足球場的草皮般細密地生長著,應該沒有會絆到腳的地方。環顧四周,確認周圍除了我就只有兩三隻蝴蝶後,我把右手伸向了背後。
    摸索著解開麻布,握住露出來的劍柄。感受了一會兒仿佛吸附在手上的皮革觸感後,我一口氣把劍拔了出來。
    被從枝葉間透出的陽光照射著的漆黑長劍,由於原材料是基加斯西達的枝條,所以正確地說應該是〈木劍〉才對。但是劍身所反射出的是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如此想像的硬質光澤。名匠薩德雷用了一年來細細打磨出的刀刃,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高得可怕的優先度……但是,在這不會說話的東西上,哪裡都看不到〈記憶〉之類的東西。
    把這些疑問推到一邊,我站出基本的姿勢,右手中的劍自然地向上揮起。與在工藝品店裡試劍時不同,這次我在腦中強烈地想像著。想像著至今已經用過無數次的單發斜斬劍技——〈Slant〉。
    經過瞬間的積蓄後,劍身上迸射出了鮮豔的水色光芒。伴隨著身體被不可視的手所推動的時機,用後腳和右手讓招式加速。
    咻啪!的銳利音效閃過,虛空中描繪出斬擊的軌跡。傾斜的直線立刻就如同陽炎般消失,劍風畫著直線,吹倒了空地上生長著的小草。
    我保持著揮下劍的姿勢,注視著長在前方五米左右的古樹樹幹。然而,一直到招式的效果消失後,樹幹也沒有出現傷痕的跡象。
    這是當然的。基本技〈Slant〉的射程最多也就只有兩米半,無論如何,其威力都不可能傳到兩倍遠的地方。
    但是,若是如此的話……在工藝品店裡,同樣距離五米左右的圓盾也不該被劈開。總不可能是因為在那個時候圓盾的天命正好耗空了,而且本來當時我就絕對沒有發動劍技。雖然優吉歐說“劍發光了”……但是我卻不知道那原因。
    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對這個世界知道的還遠遠不夠。
    我歎了口氣,站直了身。整理好呼吸,擺好了下一個招式的姿勢。
    從正上方劈斬而下。在碰到地面前瞬間,仿佛被什麼彈起來一般把劍尖拉起,垂直地向上斬去。二連擊技,〈Vertical Arc〉。卷起比剛才更為猛烈的劍風,猛地搖動著草地。
    到此為止都是練習用的木劍也可以發動的劍技。我改變了兩腿的站姿,把劍架在腰間,然後向右扭轉身體。
    “………………!”
    無聲地注入氣力,發出一道左水準斬擊。在正面,斬擊仿佛撞擊到了什麼不可見的東西一樣突然停止水準移動,而轉向了右上方。再向前踏出一步,發出一道短射程,高威力的前斬。三連擊技,〈Savage Fulcrum〉。
    我無言地望著像是阿拉伯數字4一樣的真紅色軌跡溶解在空氣中消失。點了點頭,繼續準備下個劍技。把劍順著正中線架起,一直向後仰過頭頂。
    上段斬,下段斬,接上前斬作為連結,然後把劍拉到背後,發出一記猛烈的斬擊。在空中被描繪出來的藍色正方形一邊旋轉一邊向前方移動、擴散。範圍大而破綻又小,我在舊SAO時代一直愛用的劍技,〈Vertical Square〉。
    四種劍技,無一例外地成功發動了。
    這樣就可以確認黑劍與優吉歐持有的神器〈青薔薇之劍〉有著同級別的優先度了。不過,早在在宿舍的事務室裡打開這把劍的〈視窗〉,確認了等級46這數位時,我就已經預想到了。
    給莉娜學姐展示上位劍技這個約定,看來是能夠達成了。在松了一口氣前,有種別的感情開始在我的腦子裡蠢蠢欲動。
    用青薔薇之劍的話,能夠發動的劍技只到四連擊為止,※五連擊以上的大技無論怎樣努力都試不出來。那麼,這把黑劍又會如何呢?反正早晚都要試,現在四下無人,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注:原文如此,根據下文,之前說可以使出的五連擊技其實是辦不到的】
    重新握緊劍,大幅向前邁出右腳。向仿佛是架在左肩上一般蓄勢待發的劍中,注入蓄積力量的想像。
    不經意間,劉海根部感到了一陣仿佛警告般的小小刺痛。但是我摒除了雜念,專心於劍技的構成。
    “吱嘎,吱嘎”地,我在視野的角落看到了劍身迸射出橙色的火花。
    那是與至今為止的鮮豔效果光完全不同的,軟弱的發光方式。絞盡腦汁地去想像著劍技,努力地持續著準備動作。火花依然明滅不斷,絲毫沒有安定下來的跡象。
    我一直堅持到這不安定的姿勢無法再保持下去的臨界點,然後一口氣開始了動作。
    “唔哦……!”
    無意識間,我的口中迸出了低吼,踏下的右腳震動了地面,從左上揮到右下的劍會在系統的輔助下,在下死點前劃出銳角然後彈回——本該如此,然而,劍卻沒有停下來,而是一直打在了地面上。
    強烈的反作用力沖上了右手。如果現在還想勉強拉回劍的話就會實打實地受傷,我瞬間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咬緊牙關,仿佛扯動身體一樣把深入地面二十釐米的劍就那樣往後拉去。
    唰啪!!響起了沉重的衝擊音,我一邊扭轉著身體,一邊背朝下倒在了草地上。
    【朱月:这里有点那啥,我和翻译君折腾半天都没搞清楚所谓的姿勢を反転是怎么个意思,大家懂是发生了什么就OK……】
    ——果然失敗了啊。到底是什麼還不夠呢。我的等級?還是劍的優先度?還是說二者都是呢……?
    我這樣思考著呈大字型倒在地上時,而映入我眼簾的是——
    被斬擊所擊飛,在空中飛舞的大量土和草的混合物。
    以及在那方向上,靜靜地站在空地的一角,一個男人的身影。
    包裹在相當修長的身體上的確實是學院的制服,但顏色卻不是基本色的灰。在近乎白色的珍珠白底上,描繪著鮮豔的鈷藍色線條。能夠自由地調整制服的顏色,是在這學院裡只有寥寥十二人的上級修劍士的特權。
    莉娜學姐的是帶有灰色的紫。格魯葛洛索學長的是濃重的綠。而珍珠白色中摻雜藍色的……是修劍士主席,沃羅•利班廷的顏色——
    淡金色的頭髮修得短短的,鋼藍色的雙眸不帶任何感情地向下看著我,毫無疑問就是那個在這所學院穩坐最強之座的男人。
    依然躺倒在地的我呆然地望著,一塊我的劍所擊飛的泥土在他一塵不染的白色制服上擊出放射狀黑色污垢的場景。
    逃跑,說實話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
    假如這裡是艾恩葛朗特,而對方是聖龍聯合的大人物的話,我大概已經毫不猶豫地遁走了吧。但在這個世界搞砸了什麼之後,逃走可以說是最糟糕的選擇。罪上會增添新的罪,到最後結果就是可怕的〈違反禁忌目錄〉。
    所以,我只僵硬了一秒鐘,然後立刻起身單膝跪下,把右手的劍放在了地面上——表現了最大級的恭敬——然後低下頭喊道:
    “萬分失敬,利班廷修劍士殿下!伏請吾之失禮之罪!”
    如此拼命地謝罪,大概是在艾恩葛朗特第六十一層,亞絲娜的房間裡被她痛揍一頓之後的頭一遭吧。我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保持著伏身的姿勢。
    “你好像,是賽璐璐特修劍士的近侍吧?”
    我聽到了這樣的沉靜聲音。
    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瞬間看了一眼青鋼色的雙眼後,我深深地點頭承認。
    “是。我是桐人初等練士。”
    “是嗎。”
    修劍士瞥了一眼放在草地上的黑劍,然後流暢地用深沉的男高音繼續說道:
    “按照學院守則,向上級生的衣服上投擲泥土之類,已經完全是足以行使懲罰權的無禮行為……”
    聽到這裡我不由得在內心中“嗚唉——”地呻吟了一聲。
    所謂〈懲罰權〉,是作為全校學生楷模的上級修劍士所特有,類似教官代行權一樣的東西。對於並非故意而輕微違反了學院守則的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給予適當的處罰。我也曾經好幾次因為到莉娜學姐的房間時遲到,而被處以空揮百次的處罰。
    那麼嚴重違反學院守則的學生要怎麼處理呢——在這個世界,那種事情並不會發生。嚴重的違反自然不是不注意的失誤所能夠引起的,而人工Fluctlight更無法以自己的意志破壞規則。唯一有這個危險的是身為天然Fluctlight的我,然而幸運的是,我沒有幹出什麼出格的事,而成功平安度過了一年——然而。
    把首席修劍士的制服結結實實地弄上一大塊泥土……這怎麼想都是個會心一擊啊……
    “——不過,即使是在休息日還避人耳目地進行劍術的練習,這樣的姿態我並不討厭。暫且不管〈休息日的練習〉本身就是違反守則的行為,呢。”
    嗚誒——再度無聲悲鳴。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回事。但是如果現在認同了這件事的話,就會增加懲罰權發動的可能性。雖然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但無論如何也得掙扎一下。
    “並、並非如此,主席殿下。這並非是練習……呃,呃——對,我只是在進行新劍的實驗。今日,在下在七區的店裡所委託的貨品修繕完成了,而我無論如何都等不到明天……”
    說到這裡,我終於發現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這個金髮和尚頭……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不,在那之前,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我特地跑到森林裡,就是為了練習在Under World劍術中不存在的〈連續技〉。而這麼做的理由就是為了向莉娜學姐展示連續技,為她打敗主席助上一臂之力。然而招數沒能給學姐看,反而讓主席目擊到,這不真是漂亮的本末倒置了嗎?
    ——仿佛察覺到我這樣的思考,學院最強的男人極其輕微地苦笑了一下。
    “……說是試劍,不過你的喊聲倒是很有氣勢嘛。不過說起來,我也只是看到你用那把劍斬到地面,然後倒下來的場面罷了。被沒用慣的劍所牽著鼻子,腳沒有站穩……就當作是這回事好了。你並不是破壞規則在休息日進行訓練,我就這樣認可吧,畢竟我也是因為類似的理由而來的。”
    聽到這話,我在安心的同時也不解地歪了歪頭。
    “類似的理由……嗎?”
    “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試圖在休息日也揮劍的人不止你一個,就是這麼回事。”
    形狀帥氣的嘴唇露出自信的笑容,沃羅把視線轉向我練習的空地。
    “不過,這地方是我先找到的。我也約定好了,畢業後就把這裡讓給我的近侍,所以,你得去找別的地方。”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心想。站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是找出了這不是訓練而是別的什麼的理由,在休息日也進行著劍的修煉……這片空地就是用來進行練習的場所,而我不幸地在同樣的時間點來到了這裡,就是這麼回事。草地長得這麼整齊,也是被沃羅每週踩踏,天命在那個時候被重設的原因吧。
    下次就去找個荒草更多的地方吧。在心中如此決定,我又一次低下了頭。
    “……明白了,我會的。非常感謝您寬宏大量的處……”
    “要道謝還太早了哦,桐人練士。”
    “您,您是說?”
    “我的確說了,在休息日揮劍這件事不再追究你的責任。但是,我可沒說過連這一邊也原諒你。”
    我緩緩抬起頭來,只見修劍士帶著認真的表情豎起了右手的一根手指,指著自己制服的胸口。指著珍珠白色的布料上,黑色的泥汙。
    “但,但是剛才主席您不是說‘不討厭那姿態’嗎……”
    “啊啊,我的確不討厭哦。所以說,我是不會做出清掃整座修劍士宿舍,或者抄寫一千行術式之類的處罰的。
    呼。如此放心僅僅是一瞬間。
    一邊用指尖撣落制服上的泥土,和尚頭的最強劍士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桐人初等練士。給你的處罰是,跟我切磋一次。不是用木劍,而是用你手邊的那一把。我也會用這一把。”
    於是我終於發現,吊在修劍士左腰上的劍,是有著鈍厚的金色劍柄和深藍色的劍鞘,一看就讓人覺得優先度很高的真劍。
    “…………切,切磋……指的是?”
    “‘切磋’這個詞,除了〈對決形式的修煉〉之外沒有別的意思。不過,這裡的話稍有點嫌小啊。在休息日大修煉場應該是空著的,我們就把地方換到那裡吧。”
    口若懸河地說完後,首席修劍士便乾脆地轉過了身。
    兩秒間,我呆然地望著仿佛在樹下滑行一般離開的白色背影。當思考終於把握了現狀後,我認真地考慮這次是不是真要逃走,但〈不履行懲罰〉已經不是輕微而是嚴重地違反守則了。打算在這個月底的升等考試中成為與沃羅一樣的上級修劍士的我,可不能在這裡被退學。
    我拾起橫在眼前的黑劍,俐落地收進了背後的鞘裡站了起來。不死心地朝背後的樹間露出來的學院石壁望了兩眼,我自暴自棄地做好了覺悟,向著遠去的金髮和尚頭追了過去。
    明明剛離開空地哪怕僅僅一步,地面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雜草往腳上纏過來,但是沃羅沒有一點踉蹌的樣子。
    …………那傢伙,想躲開或者打落區區泥塊不是易如反掌嗎。
    我至今才發覺這個問題,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40 |
    5

    走出森林,跟沃羅在石鋪的步道上會合的同時,下午四點鐘的鐘聲敲響了。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略微染上了晚霞的顏色,校園裡也開始出現從市街上回來的學生們的身影。而他們看到走在我前面,身著白藍相間的制服的身影時,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這也是當然的。沃羅•利班廷自從成為上級修劍士後,幾乎從未在專用宿舍以外的地方現身,是除了他的近侍練士之外,學生們幾乎只能在每年四度的檢定對決時才能看到的稀有角色。就連作為莉娜學姐的近侍而每天出入修劍士宿舍的我,也只是在走廊上看到過他幾回,要說正經的對話,剛才還是第一次。
    這樣的傳說般存在的身後,卻帶著個平民出身的初等練士……而且目的地還是大修煉場的話,怎麼都不可能不惹人眼。
    然而最為可怕的是,有不少學生發現了這一情況,而急急忙忙從校舍和練士宿舍奔了過來。現在在整個學院裡,“修煉場好像要有什麼情況了!”這一消息絕對已經傳得滿天飛了。
    休息日的門限是略微晚些的晚上七點,所以這個時間應該還有一半以上的學生還留在學院外面。但儘管如此,還是有一大群熱熱鬧鬧的學生前來參觀,不對,是看戲。這樣就只好趕緊解決掉,然後躲進莉娜學姐的房間等到騷動平息為止……
    不對,等等。解決掉,是要怎麼解決……
    正如沃羅所言,在學院裡〈切磋〉這個詞指的是練習以上對決未滿的勝負。原則上來說規則是點到為止,但是如果雙方商量好了的話,像是舊SAO時代的〈初擊決勝〉規則也是被認可的。也就是說,當一邊先擊中對手一招後,對決就結束了。
    這樣的話,敗者肯定要受一定程度的傷。這也是禁忌目錄所禁止的〈故意減少他人的天命〉這一條款中為數不多的例外。這個學院裡會許可在紮卡利亞衛兵隊都被禁止的初擊決勝對決,其原因是醫務室裡備齊了各種高價的藥品,還有著能夠行使高位神聖術的教師。也就是說,就算在切磋中受了重傷,只要能治好就沒問題。
    話是這麼說,不過這回的切磋沃羅主席自己說出來用真劍,所以肯定是採用點到為止的規則。那麼我想贏的話,只能躲開或者卸掉那記剛猛至極的大上段斬擊,還擊的時候還要確保劍在擊中要害前停下。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這難如登天。不,在那之前,我真的應該贏嗎?
    沃羅,是莉娜學姐兩年間一直想要擊敗的最大目標,作為近侍一直接受著學姐指導的我,去贏過這種對手,真的好嗎?就算我贏了,莉娜學姐真的會高興嗎……
    不知何時開始低著頭進行這種思考的我耳中,傳進了兩個猛然跑近的腳步聲。
    忽然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向左邊。映入眼簾的是長裙翻飛,疾跑而來的索爾緹莉娜•賽璐璐特上級修劍士,以及跟在她後面的,我的夥伴優吉歐。兩人都沒有沿著步道,而是直接穿過覆蓋著草坪的小丘,直線地跑了過來。
    先不說優吉歐,至今為止我一次都沒有見過莉娜學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景。突然停下腳步,走在前面的沃羅也轉身面向左方。
    僅僅用了幾秒鐘就跑到了步道上的莉娜學姐,用擔心的眼神看了我一下後,便與沃羅正面相對而立。她把灰紫色的裙子整理得一絲不苟,挺直背開口了:
    “……利班廷殿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這個學院的學生裡,不對沃羅使用敬語的只有莉娜學姐一人。遠遠地圍在邊上的學生中發出了小小的騷動聲。
    首席修劍士面不改色地接下了那深藍色的眼眸中迸射而出,仿佛能把人射穿的視線。長著短削金髮的腦袋微微一偏,平然地答道:
    “正如你所見,賽璐璐特殿下。你的近侍稍微做了些不合禮法的事情呢。考慮到在休息日做什麼重罰也有些不妥……所以我就打算讓他跟我切磋一下。”
    周圍的喧鬧聲變大了。
    莉娜學姐終於發現在沃羅的制服胸口處有一片黑黑的汙跡。似乎僅從這裡就推測出了事態,她輕輕地咬住了嘴唇。
    趁著上級修劍士主席和次席對峙的這時候,我小步接近了呆站在人牆裡的夥伴。他的臉上掛著我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表情——就像是貼著“你幹了什麼好事吧!”和“又來嗎……又來了嗎……”的標籤一般。
    “……來得挺快嘛。”
    我小聲說道,優吉歐則是小小地點了幾下頭。
    “我剛才在修劍士宿舍的食堂裡,然後佐邦學長的近侍就跑了進來,說主席和你沒准要對決,我心想怎麼可能,但是還是跟著賽璐璐特前輩跑過來了……不過,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不可能的樣子啊。”
    “啊啊,嘛……似乎是那樣。”
    我點了點頭,優吉歐仿佛是想說什麼般深吸了口氣,但是停頓了幾秒後,發出的只是大大的歎息。
    “……不,桐人到今天為止都沒搞出任何問題已經是個奇跡了。拜託了,就讓這一年間攢下來的麻煩都在今天這次消散光吧。”
    “不愧跟我待了這麼長時間啊,兄弟。”
    我不經意地嘻嘻笑了出來,優吉歐就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讓我轉動了視線。
    莉娜學姐仍然表情嚴肅地凝視著沃羅主席。但是,就連守則背得很爛的我也知道,要打破這個情況的依據完全不存在。
    從優吉歐身邊離開,移動到了學姐旁邊的我對著敬愛的指導生輕輕點了點頭。
    “讓您擔心真的很對不起,學姐。但是,我沒問題的……不如說,我覺得能跟主席交手是一種幸運呢。”
    我一邊小聲說著,一邊盯著學姐深藍色的瞳仁,想要讀取那裡面的感情。想知道她對自己的近侍練士將要與自己最大的敵手交手這件事是怎麼想的。
    然而——立刻,我就對自己這樣的行動後悔了。因為從學姐深邃的眼中,我只能看到對我的一片擔心。
    “桐人……切磋要怎麼決勝?”
    因為這問題實在顯得突然,所以我一邊眨著眼一邊答道:
    “呃……因為要使用真劍,所以大概應該是點到為……”
    “啊啊,我忘了說明呢。”
    插話進來的是沃羅。他的表情還是一成不變的平靜,接著說道:
    “我,是不做點到為止的切磋的。因為那只會讓劍路變鈍呢。學院守則所規定的檢定戰是沒辦法,但是個人性質的對決我一直是採用初擊取勝的規則。”
    “誒……那,也就是說……”
    在愕然的我眼前,首席修劍士微微地改變了表情。仿佛是在挑撥一樣……或者說,仿佛略略露出尖牙的肉食動物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初擊決勝必須要在雙方的同意之下才能夠進行。因為這是禁忌目錄所決定的,所以比修劍士的懲罰權還要優先呢……就讓你來選擇吧,桐人練士。”
    一直小聲騷動著的人群一起安靜了下來。
    當然得選點到為止!仿佛聽見了優吉歐這樣的聲音。用不著莉娜學姐開口,我自己也知道,與擁有學院最強之名的男人做對手,而且不是用木劍而是真劍來進行初擊決勝是多麼的無謀。
    我是這麼覺得的,不過——
    “方法就交給您來決定,利班廷殿下。因為我是受罰之身呢。”
    不過這樣的言語幾乎是自動從我嘴裡跳了出來。
    背後傳來了優吉歐一下子垂下頭來的氣息。莉娜學姐握緊拳頭忍住了尖銳的吸氣。然後,有什麼人在我的頭上發出了哎呀哎呀的歎息——我有種這樣的感覺。
    修劍學院大修煉場這名字聽起來很威風,但實際上就是個大體育館而已。白色的地板被打磨得光亮,其中有四個黑色地面的正方形對決場。周圍設置著階梯狀的觀眾席,容量足以在舉行學院最大活動——修劍士檢定戰時容納全校二百六十名師生。
    我站在沃羅選定的東側對決場邊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擠著的學生似乎早就超過五十人了。考慮到現在是休息日的門禁前,恐怕留在學院裡的所有學生都在這裡了。教官也來了三個人左右,令人吃驚的是連初等練士宿舍的舍監亞茲莉卡女士也在。
    還有令人意外的,就是那兩個討人厭的上級貴族……萊依奧斯和溫貝爾也在學生群中。可能是偶然從自家宅邸裡回來得比較早吧。兩人坐在觀眾席的最前面,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臉看著這邊。簡直就是在臉上寫著好想看到我被沃羅一劍砍倒的樣子一樣。
    對沃羅讓我選擇時,我放出“規則由您決定”這種豪言壯語這件事,我現在也不後悔……不如說,在那種狀況下,我這個人是沒有其他選擇的。
    但是另一方面,也有另外一種迷惘縈繞在我腦中。
    我,到底該不該跟沃羅交手呢?
    想要挑戰這個在學院中擁有最強之高名的劍士,這種想法在我心中揮之不去。說到底,本來我從遙遠北方的露莉德村千里迢迢地跑到央都聖托利亞來的第三個目的,就是為了滿足“想要和強大的傢伙交手”這種像是古董遊戲的目標一樣的欲望。
    然而,現在的我心中,還有著一個比起跟沃羅交手來說強得多的願望。
    想要讓莉娜學姐在最後之戰中勝過這個男人。勝過這個男人,然後從家名和流派這些桎梏中解脫出來。因為我在侍奉她的這一年間,一次都沒有看到過她從心底發出的笑容。
    在我望著站在對決場另外一側檢查自己愛劍鋒刃的沃羅,心中被這些糾葛所佔領時——
    “桐人。”
    從身後傳來了莉娜學姐的呼喚,我仿佛是彈起來一樣轉過了身。
    黑藍色的眼眸筆直地盯著我,次席修劍士用一如既往,毫不動搖的聲音向我悄聲說道:
    “桐人,我相信你的強大。我相信你,所以要告訴你這件事。身為帝國騎士團劍術指導的利班廷家,有著秘密的家訓‘飲劍以強者之血,如是,其力可為我物’。”
    “……血,是嗎?”
    學姐對著喃喃說道的我悄悄點了點頭。
    “對。沃羅在入學前,大概也曾經在私領地中用真劍進行過不知幾次的初擊決勝對決。而那個經驗造就了他那可怕的剛劍。而他現在……想要把你的劍力也化作鮮血,然後當作自己的糧食吸走。”
    雖然是很難立刻理解的話,但是我把它在腦中變換成自己已經熟稔的知識後,立刻“原來如此”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是因為“想像的力量”。就像賽璐璐特家的劍士們被代代相傳的“賽璐璐特流是因為被禁止傳授正統劍術而誕生出的旁門左道”這一想像所束縛一樣,利班廷家代代相傳的“讓劍染上越多強敵的血自己就會越強”這一想像,給予了沃羅的劍力量。
    恐怕,那傢伙是在林中的空地看到了我連續技的只鱗片爪,以及有著高優先度的黑劍,而認定我是足以讓他的劍染血的對手了吧。聽起來似乎是很光榮,但是實質上跟被當作了“上等的獵物”沒什麼區別。
    換句話說,如果我在這場切磋中實實在在地吃下一擊,流出血來的話,沃羅的想像就會變得更強。而事情變成這樣的可能性,說實話,相當的高。
    在莉娜學姐最後的一戰前,我可不能幹出這種給敵人幫忙的事。現在不管多難堪都要撤回前言,讓規則變為點到即止……這樣考慮的瞬間。
    嘭地把手放在不知何時垂下頭去的我的雙肩上,學姐開口了:
    “但是,我再說一遍,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會是就那麼容易就吃下那傢伙的招數的劍士……昨天,跟我約好的事情你沒忘掉吧?”
    “約好的……”
    重複了一下後,我用力點了點頭。
    “是的。我和學姐約好了,向學姐展示我的一切。”
    “好,那麼雖然狀況有點不一樣了,就在這裡展示給我看吧,桐人。解放你所有的力量與技藝,戰勝沃羅•利班廷吧。”
    聽到了那話語的瞬間,我感到一切的迷惘都煙消雲散。
    對把學姐拋在一邊與沃羅交戰感到躊躇,對戰敗後讓敵人變得更加強大而感到害怕什麼的,都只不過只是喪家之犬最差勁的藉口罷了。而我差點就要把那樣的鬧劇獻給尊敬的學姐當作禮物了。一旦握住了劍,之後就只有將全部身心灌入其中,然後去碰撞出最耀眼的火花這一條路。在無數的虛擬世界中,我應該一直都把這作為第一信條而走過來了才對。
    綻開笑臉對著學姐點了點頭,我扭頭向右看去,與仿佛要從觀眾席的扶手上探出身來的優吉歐的目光交匯了。嘻嘻地對他一笑,他便也帶著一如往常的擔心表情,輕輕向我的方向頂出了緊握著的右拳。
    我用同樣的動作完成了回應後,再次轉向莉娜學姐。
    “我,去完成約定了。”
    僅僅說了這幾個字。學姐無言地點了點頭,向後退了一步。仿佛是在等著這一刻,從對決場的對面傳來了平穩的聲音。
    “差不多可以了吧,桐人練士。”
    我緩緩地轉過身去,走到了標示著對決場邊緣的黑色地磚前,答道“是”。然後,沃羅與我同時行了將右拳輕輕扣上左胸這樣一個簡略的騎士禮。因為並非是正規的對決,所以並沒有擔任裁判的教官,但是我並沒有對決勝的迷惘。先被對方的劍所斬到,流出血來的人就是敗者。
    我向前邁出一步,踏進了對決場。兩步,三步,踏下第四步後,我來到了用白色地磚標示著的開始線前。
    對手從左腰,我則從背上,各自拔出了劍來。看到擁有金茶色的劍柄和被精細研磨過的鋼色劍身的沃羅的劍,周圍的學生都不由得發出了“哦哦”的感歎聲,而看到我的劍後,那些感歎都變成了疑惑的低語。劍柄和劍身都是漆黑一片的真劍,無論是誰都沒有見過吧。
    “哦呀哦呀,在邊境是有用墨汁塗在劍上的風俗嗎,萊依奧斯殿下!”
    坐在觀眾席上的溫貝爾用裝作小聲,但是卻讓大家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叫道。
    “別這麼說嘛,溫貝爾。近侍殿下想來是忙得連磨劍的時間都沒有吧。”
    萊依奧斯則像往常一樣回以譏諷的一言,讓周圍貴族出身的學生們都不禁失笑。
    但是,在沃羅開始揮動劍的那一刻,周圍一口氣寂靜了下來。或許也有對主席修劍士的禮儀成分在內,但更重要的是那幫傢伙也感受到了從架勢完成之前就迸射而出的強烈威壓感吧。
    ——木劍和真劍的區別,竟然如此之大嗎。
    我在心中悄悄地低語道。
    作為莉娜學姐的近侍,在至今為止舉行過的三次修劍士檢定對決中,我已經在對決場邊上這個特等席看過沃羅•利班廷的得意招數——高等諾爾吉亞流〈天山烈波〉的架勢好幾次了。然而,面對手持真劍而非木劍,並且還作為自己的對手站在場上的沃羅,我所經受的壓力完全不同。
    我一直對把金髮剃成和尚頭,身體略微偏瘦的沃羅抱著一種修行僧般的印象,然而如今我終於明白,那是個極為嚴重的錯誤。如今在那鋼藍色的眼瞳中蘊藏的光,完全是只追求著用鋼鐵的刀劍去撕裂敵人的身體的,劍鬼的眼光。
    在遊戲世界中,沃羅的劍大概會被分類為〈巨劍〉吧。沃羅用雙手提起擁有偏長劍柄和劍身的鋼劍,劍身周圍仿佛陽炎般地搖動著的情景並不是錯覺。那是劍的優先度與它主人想像的強度所構造出的“威力”讓空間在搖動。
    放出“茲”的一下沉重搖動,主席修劍士完成了大上段的架勢。
    只要再把劍往後拉一點,〈天山烈波〉……又名雙手劍單發重突進技〈Avalanche〉就會發動了。
    仿佛是遙遠的過去,又仿佛是幾天之前,我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所度過的那些日子裡,我經歷了為數眾多的決鬥,也就是一對一的對人戰。其中給我留下最為深刻印象的雙手劍使,是擔任公會“血盟騎士團”副團長亞絲娜的護衛的,名叫克拉帝爾的男人。
    被他要求決鬥的我,讀到了他的第一擊是〈Avalanche〉,用同樣也是單發突進技的〈Sonic Leap〉瞄準他武器的側面,成功地達成了武器破壞的目的。
    這段記憶在我腦中蘇醒過來,讓我瞬間考慮了一下是否能夠使用同樣的戰術,但我很快就捨棄了這個方案。不要說是折斷沃羅的劍了,反而會是我的劍會被斬斷——這倒不至於,但是毫無疑問會被彈開,然後被乾脆俐落地從肩口一路砍下來。
    〈天山烈波〉的原型是〈Avalanche〉沒錯,但是沃羅用出的這招,其重量和速度與克拉帝爾完全是天壤之別。他對於自己的招式剛猛至極的自負會給予他的劍力量。如果我不能找到能與之抗衡的強烈想像……能從五臟六腑貫通全身乃至劍尖的想像的話,連跟他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都做不到。
    如今已經不是拘泥於這是私人切磋的時候了,現在必須要使出連續技。
    如此考慮的我,進入了如今能夠使出的最上位技能——四連擊〈Vertical Square〉的前奏動作。雖然需要超高精度的控制,但是應該可以用第一、二、三擊來抵消掉對方的Avalanche。然後命中第四擊,就能取得勝利。
    我把右手的劍與沃羅對照般地揮起,擺出了簡潔的姿勢。用劍技來迎擊劍技的話,時機就是生命。要讓自己的劍技配合對方的劍技發動,也就是說必須做到“後發先至”。
    緩慢地動作著的黑劍劍尖越過它描繪出的圓弧頂點,略向後方開始傾斜的,一刹那。
    “…………哈啊!!”
    發出如同裂帛般的喊叫,沃羅行動了。
    大劍的劍身上包裹了炫目的赤金色光輝。拖著仿佛是熾烈燃燒的火焰一般的軌跡,曾經三度粉碎了莉娜學姐的〈Cyclone〉的雙手上段斬轟然迫近。
    而此時,我的身體也已經動了。我用強烈的蹬地讓以最低限度的準備動作發動了的〈Vertical Square〉的第一擊加速,放出一道飛撲般的前斬。
    鏘!!
    奏出高亢金屬音的同時,一股強勁無匹的衝擊襲上了我的右手。我的第一擊被毫不費力地砸向正下方。周圍的學生和教官們,應該都是把我的招式當作了諾爾吉亞流奧義〈雷閃斬〉,也就是單發的〈Vertical〉才對。如果真的如此的話,那麼此時勝負就已經決出了。然而,好戲現在才要開場。
    就算與敵方的招式發生了衝突,只要自身的姿態沒有被嚴重打亂,那麼發動中的劍技就會繼續動作。Vertical Square的第二擊是從正下方的逆斬而上。我的劍技還沒有結束。
    “刹啊!”
    讓全身向左回轉的同時,我用劍銳利地向上斬去。衝擊音再次轟響。包裹著我的劍的藍色光芒,和纏繞在沃羅的劍上的橙色光芒互相混合,化作耀眼的純白光輝,照亮了略顯陰暗的修煉場。
    這次,我的劍又被彈向了後方。但是,對方的Avalanche也被減慢了速度。咬緊牙關立刻放出第三擊,從上到下的垂直斬擊。
    嘎嘰!!比起剛才要來的明顯鈍重的聲音鳴響,兩把劍咬在了一起。
    正如預想的那樣,第三擊還不足以彈回他的劍,但是沃羅的招式已經停了下來。
    只要現在能壓回去的話,Avalanche就會被中斷,相對地我還留著最後一擊的第四道斬擊。
    “唔……哦哦!”
    “唔……唔嗯!”
    我和沃羅同時從口中漏出了低吼,拼盡全力想要彈開對方的劍。
    到了如今,已經跟劍技的攻擊力和系統輔助什麼的毫無關係了。這完全是想像與想像,氣勢與氣勢的爭鬥。斬合在一起的兩把劍的交叉點放出白熱的光芒,迸射著細小的火花。承受著巨大壓力的對決場地板發出了咯吱咯吱的悲鳴聲。
    如果現在,有人正從外部觀察著裝載有整個Under World的主記憶裝置的話,那麼他會看見在光量子專用媒體上有一個地方正發出一模一樣的白熱光芒吧。我和沃羅的Fluctlight所輸出的信號都拼命地為了覆蓋對方而死鬥著。對手的臉上也失去了一如既往的餘裕,雙眉間刻下了深深的陷穀,嘴角也猛烈地扭曲著。我的臉上想必也是類似的表情吧。
    均衡狀態維持了兩秒、三秒,一直到四秒——的瞬間。
    我,看到了出乎預料的東西。
    在上級修劍士主席沃羅•利班廷的左右和背後,隱約浮現出了超過五個的,與他臉龐相似但卻明顯是別人的身影。
    我能看到的,只有他們影影綽綽而透明的身體都以跟沃羅一模一樣的姿勢握著劍而已,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些劍士們,一定就是傳承著帝國騎士團劍術指導家名的,利班廷家各代的家主。
    也就是說,這就是儘管有著主席的名頭,但如今還不過是一介學生的沃羅所背負著……或許是被迫背負著的東西的,真正的姿態。是沃羅的斬擊中所蘊藏著的威力的,真正的源泉。
    ——我是……不能敗北的!!
    似乎聽到了這樣的咆哮的,下個瞬間。一股比起剛才要沉重數倍,壓倒性的重壓襲上了我的雙臂。
    纏繞著已經變得如同劫火一般的橙色光輝的大劍,仿佛要將我手中的黑劍碾碎一般地推了回來。我拼命地想要站穩,但是雙腳卻一點點地被推向後方。
    如果再被往後推回十……不,五釐米的話,劍技就會被強制結束。在那瞬間,我的劍就會被彈飛,身體就會被深深地斬裂吧。
    三百八十年。
    這個詞唐突地浮現在了我腦子裡。
    從這Under World誕生開始,至今已經有如此長的歲月流過。就算被絕對法所保護,就算變成了不存在實戰的世界,在這裡誕生的劍士們,也在這超過百年的歷史中,將代代磨煉出的劍技一直傳承了下來。而其結果,已經遠遠超越了“VRMMO遊戲的攻擊技能”這一概念。
    茲,右腳又被向後推動,包裹在黑劍上的光芒開始顫抖地閃爍了起來。
    ——但是。
    我,也絕非是為了掙取經驗值之類的目的而戰鬥的。
    為了最初與我相遇,向我伸出了溫暖的手的摯友•優吉歐。為了一年間溫柔而嚴厲地指導我,教會我無數東西的莉娜學姐。更為了,在現實世界期盼著我的歸來的亞絲娜和直葉、克萊因和莉茲、詩濃、艾基爾、西莉卡等等等等的眾多人們。
    “我也……不能,在這裡輸掉……!”
    仿佛是在呼應著,這用未成之聲所發出的怒吼一般——
    右手中的劍,砰咚地震動了。
    從包裹著即將消失的藍色光芒的漆黑劍身的中心,閃現了黃金的光點。光點的數目不斷地增加,最終充滿了劍身內側。與此同時,周圍的空間急劇地變暗了,但是我幾乎完全沒能意識到這一點。
    因為,劍上出現了更加令人驚異的變化。
    伴隨著鏗、鏗的澄澈聲音,劍身逐漸開始巨大化。因為被強烈的光效所遮蔽,所以能確認到實際變大的幅度只有區區數釐米的,大概只有我和沃羅吧。但是很明顯,那絕不是幻覺。
    不僅僅是劍身,劍柄也略略伸長了,我仿佛是被引導著一般伸出左手,用雙手緊緊地握在了包裹著黑革的劍柄上。
    如果這裡是艾恩葛朗特的話,此時就已經成了不正規的裝備形式,劍技會被立刻強制結束吧。但是如今,本來快要消失的Vertical Square的青藍光輝,在我的左手握住劍後便一口氣取回了它的亮度,與刀身內部金色的光相融合,如同漩渦般激烈地旋轉著。
    看著手中黑劍的狂野氣勢,我不知為何想起了它本來的姿態……想起了在露莉德南邊的森林中高高聳立著的,〈巨神的大杉〉基加斯西達,想起了從大地和陽光中吸收著大量的資源,屹立三百餘年而從不曾被砍倒的,那漆黑的大樹。
    …………劍的…………記憶。
    這番話語在我的耳中蘇醒,然而立刻就被我的咆哮所覆蓋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
    榨出我所擁有的全部肌力和精神力,抬起右腳——向前邁出一步。
    “噌”地,右腳踏上地板的同時,壓縮在兩把劍交點上的能量密度超過了臨界點,爆發了開來。
    那已經儼然是燃素系高位神聖術所製造出的爆炸,把毫無反抗之力的我和沃羅吹向後方。但是我們兩人都拒絕倒下,而是保持著前傾的姿勢踏穩了腳步。被硬化加工過的靴底摩擦著對決場的地板升起一縷輕煙。各自拖出兩行焦痕,我,以及沃羅都在對決場最邊緣停了下來。
    雙方的劍都保持著被大大彈起的姿勢。沃羅的〈Avalanche〉至此已經結束,橙色的光效漸漸隱去。
    但是——我的〈Vertical Square〉則不管現在我的雙手持劍的姿勢,依然繼續著發動。
    “哈啊啊!!”
    短短地迸發氣勢,我向後蹬踏地板。最後的第四擊,從背後一口氣揮向前方的上段斬擊發動。長劍在空中描繪出鮮豔的藍色圓弧……對著無法進入防禦姿勢的沃羅的胸口——
    “哧”地輕輕掠過,然後在砸到地板前停止了。Vertical Square並非是突進技。雖然我拼命地拉長了它的射程,但是那也不足以越過整個對決場。
    我和沃羅在極近的距離對視,產生了短短的空當。這時,銳利的聲音切了進來。
    “到此為止!!”
    我反射性地向後跳開,拉開足夠長的距離後垂下了劍。對面,沃羅也同樣解除了戰鬥姿勢。
    確認到這一點的我,疑惑著到底是誰敢在首席修劍士所決定的、沒有裁判的切磋中插嘴,轉向了聲源的方向。然後,在那裡發現了初等練士宿舍的亞茲莉卡老師的身影的我,被驚得不由得失去了言語。
    不是教官而只是舍監的她,為何做出這等裁判一般的舉動?而且為何,沃羅竟然乖乖地聽從了她的指示呢?
    被這雙重疑問所困擾的我呆呆地站著,這時,垂著劍從左側緩緩走近我的首席修劍士小聲地對我說道:
    “那位女士的裁定,是不能不遵從的。”
    “……呃,這個……是什麼原因呢?”
    “因為那位女士,曾經是在七年前的四帝國統一大會上,諾蘭高爾思北帝國的第一代表劍士。”
    誒誒————?!

    把視線轉回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的我身上,沃羅•利班廷修行僧般的表情已經不帶一點剛才如同劍鬼般的駭人氣魄,點了點頭。
    “對桐人練士的懲罰到此結束。今後要注意,不要再做出往人的衣服上弄泥土這樣的事來。”
    語畢,沃羅將劍收回左腰的鞘中,轉過了身。
    在白藍相間的制服身影悠然地穿過整個修煉場,消失在出入口的瞬間——
    嗚哇!的盛大歡呼聲和拍手聲響徹了整個大修煉場。被嚇了一跳的我左右環顧周圍,只見不知何時已經坐了將近百人的觀眾席上的學生,甚至教官們都響亮地鼓著掌。在最前一列,帶著一如既往的嚴肅表情拍著手的亞茲莉卡舍監附近,我看到了含淚鼓著掌的夥伴——優吉歐的身影,對著他輕輕舉起了左拳。在他的旁邊,也有著不知何時出現的,他的指導生格魯葛洛索學長的巨軀。
    最後,我瞥向提在右手中的劍,確認一下它有沒有變回原來的尺寸後,鏗地一聲把它往背上的劍鞘裡收回去——的瞬間。
    砰!兩肩被猛烈地敲打,讓我不由得小小跳了起來。白皙的雙手粗暴地把我擰過身來,進入視野的是比優吉歐還要一幅哭相的索爾緹莉娜學姐的面孔。
    “…………我還以為,你要被砍到了。”
    聽到這除了我之外大概誰都聽不到的嘶啞聲音,我點了點頭。
    “嗯……我也這麼以為來著。”
    “…………明明知道卻連投降都不會…………你這,大蠢貨。”
    緊緊地閉上雙眼,學姐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不過看來似乎總算是成功終止了落淚程式,學姐大大地深呼吸張開了雙眼。深藍色的眼眸裡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光芒。
    “做得漂亮……實在是精彩的一戰,桐人。讓我來道個謝吧。雖然不能夠獨佔有些可惜……但是,你按照約定的那樣,向我展示了你全力的一戰……謝謝。”
    “誒……但是,結果是平手……”
    “跟那個利班廷對決,結果是平手,你覺得不滿嗎?”
    “不,不,並非如此。”
    看到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學姐少見地撲哧笑了出來,把嘴唇靠近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勝負已經不是問題了哦。你戰鬥的姿態,教會了我重要的……非常重要的東西。我,現在對我身為賽璐璐特流的繼承人,從心底感到驕傲……也從心底感到高興……對能成為你的指導生的事情也是,呢。”
    砰。又敲了一下我的肩膀,莉娜學姐直起身,帶著嘴角殘留的一縷微笑繼續說道:
    “離門限似乎還有點時間,不來我的房間慶祝一下嗎?把優吉歐君叫上也可以……至於他的指導生,嘛,今天就放他進來吧。”
    聽到學姐的話,我也綻開笑臉點了點頭。我轉身對著優吉歐舉起手,伸出手指了指出口。看著他和格魯葛洛索學長走向那邊,我和莉娜學姐也並肩走在仍然籠罩在興奮中的修煉場裡。
    其間,佔據了我腦中七成神經的,既非學姐的紅酒秘藏,亦非格魯葛洛索學長的無限迴圈狂熱劍技史講座——
    ……行使懲罰權的切磋,居然是可以投降的嗎!
    而是這樣的東西。
    因此,雖然注意到了對這邊投以異樣視線的溫貝爾和萊依奧斯,但我幾乎沒把他們放在心上,而是忽略掉了。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40 |
    6

    在曾經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中,也存在過種類豐富的紅酒和淡色啤酒之類的酒精飲料。
    然而從原理上來說,即使猛地灌下一大桶烈性燒酒,也是不可能醉倒的。因為,躺在現實世界中病床上的肉體,連一滴酒精都沒有攝取到過。
    然而令我吃驚的是,在這個世界中,酒完全是貨真價實的酒——也就是說喝多了就會醉掉。原理恐怕是向Fluctlight輸入了促使其進入〈酩酊狀態〉的信號吧。不過似乎即使是如此一個無慈無悲的實驗世界的設計者,其心中也還殘留了一點小小的良知的樣子,即使喝醉,也只會進入一種“不至於失去理性的活潑狀態”罷了。既不會出現突然大哭或者大怒起來的醉鬼,也不會有人喝醉了之後去觸犯法律。
    ——話雖如此,但是沒人能保證這種保護機制能對我起效,所以我在莉娜學姐房間裡舉行的“慶平手宴”上,只喝了兩杯葡萄酒就停了下來。不過因為學姐打開了一瓶珍藏了上百年之久的秘藏品,讓我這個對葡萄酒一無所知的人都不得不大叫“好酒”,所以這種自製耗費了相當大的意志力就是了。
    我和學姐,優吉歐和格魯葛洛索學長也摻了進來,說著這一年來的回憶,畢業對決•升級對決的預想,以及劍技和流派的狂熱講座等等這樣那樣的話,轉瞬間就到了初等練士宿舍門限的十五分鐘前。
    我依依不捨地從上級修劍士宿舍告退,與優吉歐一同回到宿舍,把似乎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酒的夥伴留在房間裡,走向了西邊的花壇。就算是休息日,也不能不去給賽菲利亞花澆水。我從二樓走下樓梯,打開了宿舍的大門。
    在我讓優吉歐在床上躺好,把黑劍收進抽屜裡這段工夫,天空中最後一抹夕陽也消失,外面已經徹底入夜了。
    我輕輕閉上眼睛,把清涼的夜風和盛開的冠狀銀蓮的香氣慢慢吸入胸中——的時候,不由得皺了皺臉。在空氣中,有某種與花兒的清爽芳香不同,粘稠的動物性香料的氣味微微混了進來。而且我對這個味道有印象。是就在昨天晚餐時還聞到過……然而,不應該存在於此的味道。
    猛地睜開雙眼,視線聚焦在將花壇縱橫分開的通路的前方的同時,從黑暗的對面出現了兩個人影。灰色的制服與我一樣,都是初等練士的東西,但是胸前的紐扣打開了三個之多,仿佛是把裡面穿的顏色怪裡怪氣的襯衫露給別人看一樣。穿著給人濕粘光澤感的紅色襯衫的,是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穿著略顯螢光的淡黃色襯衫的,則是溫貝爾•吉澤克。
    既非擔當栽培工作,又怎麼也不像是對植物有興趣的這兩人為何在花壇裡……腦中浮現出這個問題後,不詳的預感也紛至遝來。從校舍西牆上的門踏出一步的我呆站在原地。正面,萊依奧斯和溫貝爾筆直地接近過來,然後在一米前的地方止住了腳步。
    “哦呀哦呀,這真是太巧了呢,桐人練士。”
    萊依奧斯用圓潤的,而同時又粗糙飽含惡意的聲音開口了。
    “我本來還打算現在去找您呢。這下子就省了不少工夫了呢。”
    仿佛是在給這句話奏和絃一般,站在後面的溫貝爾發出了高亢的笑聲。我把視線轉回萊依奧斯身上,淡淡地開口了。
    “……幹什麼。”
    聽到這冷淡至極的三個字,溫貝爾的臉一下扭曲了,但是萊依奧斯一揮右手制止了他,回答了我的提問。
    “那當然,是想給您傑出的一戰獻上贊詞了。誰會能夠想到,一個被下了禁令的修劍士的近侍,能夠與那個利班廷殿下戰成平手呢?”
    “哎呀呀,真是真是,像那樣的雜耍般的劍術,讓主席殿下也吃了不少虧呢。”
    說到這裡,兩人合起聲來“庫、庫、庫”的笑了起來。我把音調壓得更低,然後開口了。
    “你們,是想誇我呢?還是想跟我打一場呢?”
    “哈哈哈,怎麼會呢!高等貴族是從來不會※向平民賣出任何東西的喲!當然,施捨倒是會施捨呢,哈哈!”
    【※注:日文的找架打,就是賣一場架給對方】
    似乎非常愉快地笑了一陣之後,萊依奧斯把左手伸進了制服的口袋,拈出了什麼細長的東西。
    “為了稱讚您的雜耍……失禮了,為了稱讚您的勇鬥,就讓我獻上這個吧,您可一定要收下哦。”
    萊依奧斯走上一步,把手裡的東西插進了我制服胸口的口袋裡。
    “……那麼,我們就先行告退了。祝您好夢,桐人殿下。”
    在極近距離這樣輕輕說道,萊依奧斯吊起嘴角,一甩金色的長髮從我的旁邊走了過去。緊隨其後的溫貝爾也把臉靠過來,
    “可別得意忘形哦,無姓小輩。”
    留下這種臺詞後,追著萊依奧斯走遠了。
    即使在兩人走進了宿舍,磅!地仿佛是砸上去一樣關上大門後,我也暫時沒能動彈。因為——
    萊依奧斯插進了我的胸口的,是帶著一片接近藍色的葉子的、仿佛現在就要綻放的花蕾。我用冰冷的右手把它從口袋裡取出,細細地看著。
    它纖細的莖被粗暴地切斷了,不是被栽培在花壇裡的〈四大聖花〉中的任何一種。
    而是我在這半年間,不論失敗了幾次都繼續拼命地栽培下來的,西帝國特產,賽菲利亞花。
    認識到此的瞬間,我用仿佛是要咬碎一般的力氣猛烈地咬住了牙。如果現在我背著劍的話,也許就沖進宿舍把萊依奧斯和溫貝爾碎屍萬段了也說不定。我握緊右手中的淡水藍色花蕾,飛快地沖向了花壇。奔過十字交叉的道路,跑向面對著裡面牆壁的用具棚。放在用具棚一角的白瓷花盆映入眼簾。
    “…………啊,啊啊…………”
    我的喉嚨中發出了這樣的嘶啞聲音。
    從被作為香辛料而買下的種子裡發芽,在異國的土壤中拼命成長,終於馬上就要吐出鮮豔花朵的,二十三株賽菲利亞花的幼苗——全部被殘忍地扯成了兩段。
    圓圓的花蕾淒慘地散落在花盆周圍,已經失去了作為特徵的青綠色。殘留在土壤裡的莖也無力地垂下,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兩者的天命都在急劇地減少著。
    而在垂死的苗群中,這場殺戮的兇器仿佛是墓標一般筆直地插著。那是一把種植球根植物時用的,細長的鐵鏟。是某人……不,是萊依奧斯和溫貝爾,揮舞著這把鏟子,毫不留情地把幼苗們切斷了。
    力氣一下子從雙腿中被抽走,我頹然跪在了花盆前。
    一邊愣愣地望著散亂在地上的花蕾,一邊用已經麻痹了一半的腦袋呆呆地思考著。
    為什麼。雖然動機和手段都一清二楚,但是為何他們能夠做出這樣的行為呢?故意損壞他人的所有物已經是徹底違反禁忌目錄的行為,就算是再高等的貴族,應該也不能違反這絕對的法律才對。
    在Under World中,物體的所有權是被不可能誤解地標示了出來的。我也是踏上了旅途後才知道的,打開自己的持有物〈視窗〉的話,角落裡會有標示所有權的小小P字記號。反過來說,只要是沒有P字記號的物體,全都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論是要偷走還是要損壞都是絕對做不到的。
    確實,還在生長的植物本身不是任何人的東西,但是土壤,也就是土地是有其所有權的。在誰的土地上生長的植物就是誰的東西。在背後的花壇裡種著的冠狀銀蓮,就是修劍學院的所有物。同樣的,在我眼前的花盆是我從六區的市場所買來的私物,所以長在花盆裡的賽菲利亞的苗應該也同樣會成為我的私有物,我是這樣認為的。
    被憤怒和絕望弄得麻痹的腦子考慮到這裡時,我想到了某件事,啪地睜大了眼睛。
    土壤。裝在花盆中的黑色土壤……既不是從學院的土地上挖來的,也不是從市場上買來的。而是從央都外,從不是任何人所有地的原野上運來的,我曾經把這件事告訴過栽培委員的繆雷等幾人。是萊依奧斯他們得知了這個消息,判斷到:“既然長在從不存在所有權的原野土壤上挖來的土裡,那麼這些花就不是任何人的東西”了嗎?
    若是如此……那麼,這是我所犯下的失誤。既然把它放在了誰都能自由往來的花壇,我應該更慎重地考慮所有權的問題才對。
    Under World人絕對不會去觸犯法律。但是這絕不等於這個世界的住民全都是善人。其中也有認定“只要是不被法規所禁止的事情怎麼做都可以”的人。
    我,明明應該已經在紮卡利亞劍術大會上學到了這一點才對。
    “…………對不起啊…………”
    用右手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花蕾,把它們聚攏到左手上。然而,在我的掌心,曾經鮮豔的青綠色正變得越來越灰暗。
    在我撿起全部二十三莖花蕾後片刻,它們的天命便全部歸零了。花蕾在我的雙手中化作如夢似幻的青藍光粒,在空氣中消散溶解。
    不經意間,兩眼中溢出了淚水。
    仿佛是想要嘲笑只是被壞孩子扯斷了自己種的花就哭了出來的自己一樣,我強行想把嘴唇拉成笑容的形狀。然而,臉頰只是小小地抽動了幾下,蓄積在眼眶中的眼淚終於落下,在腳邊的煉瓦上濺出小小的水斑。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在這賽菲利亞花上寄託了什麼。
    種植這花的第一個理由,是為了實驗Under World中想像的力量。
    而第二個理由……是為了實現以前曾經對我說過“一次就好,我想看看真正的賽菲利亞花”的莉娜學姐的願望。
    然而,還有著至今為止我都沒能發現的,第三個理由。我肯定是,把這在異國土壤中拼命想要綻放的花兒們,當作了自己的投影。想要把這份從現實世界中……從我親愛的人們的身邊被分離開來,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的寂寞與痛苦,與這些花兒一同分擔……
    淚水不絕地湧出,劃過臉頰,滴落在地。
    拼死地壓抑著嗚咽,蜷起身體,想要把手撐在地上的那個時候。
    再次,響起了那個聲音。
    ——去相信。
    ——去相信在異國土壤中成長至此的花兒們的力量。還有,把這些花兒培育至此的,你自己的力量。
    在長長的旅途中,聽到過好幾次的,不可思議的聲音。雖然似乎是女性的聲音,但並不是我所知曉的任何人的音色。同樣也不是兩年前,在貫穿終結山脈的洞窟中所聽到的幼小少女的聲音。那是一種冷靜,蘊藏著深遠睿智,同時又柔軟而溫暖的聲音……
    “……可是,它們……都已經不在了。”
    我喃喃說道,那個聲音則平靜地回答了。
    ——沒關係。
    ——在土壤中所生長著的根,還在努力地想要生存下去。而且……你感覺得到吧?在這花壇裡開放著的眾多聖花們,正想要救下它們小小的同伴。想要把自己的生命分給它們。你,是可以把這願望傳達給賽菲利亞的根的。
    “……我做不到啊。我是用不了那種高等神聖術的。”
    ——所有的術式,都不過是整理,引導〈心意〉……也就你口中的想像的道具罷了。現在的話,式句和媒體都無關緊要。
    ——來,擦乾眼淚,站起來。然後,去感覺。去感覺這花兒們的祈願。
    ——去感覺,這世界的法則……
    聲音宣告至此後,便仿佛向夜空的某處遠去了一般消失了。
    我向仍然在顫抖的胸中深深吸入一口氣,吐了出來,用制服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緩緩轉過身去後,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展現在了我眼前。被栽培在分成四塊的花壇中的聖花們……不僅僅是盛放著的冠狀銀蓮,現在還沒有結出花蕾的萬壽菊也是,還有僅僅從球根裡長出了短短的莖的大麗花,連除了伏在地下的根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卡特蘭也一樣,一起在昏暗的夜裡發出朦朧的綠色光芒。
    神聖力,空間資源。那是能讓這些詞變得毫無意義的,溫柔、安穩、有力的光芒。
    仿佛是被引導著一般,我向四種聖花伸出了雙手。
    “……拜託了。請把力量……請把生命,分出一點給我。”
    短短地輕語,靜靜地想像。想像著從聖花中放出的生命力,以我作為導線,向留在花盆中的賽菲利亞花根流去的情景。
    花壇中浮現出無數閃爍著綠色光輝的細線。它們互相靠近,互相交織,最後變成了數根粗壯的紐帶。我揮動手指,紐帶便無聲地在空中起舞,最終指向一點開始流動。
    現在,只要目送著它們的前端就好了。光之紐帶仿佛在如今只剩下枯萎的莖的花盆上纏繞了好幾圈……又仿佛化成一朵巨大的花,隨後被土壤吸收消失了。
    然後。
    二十三根花莖以緩慢,但肉眼可見的速度再度開始了生長。
    銳利寶劍一樣的葉子從莖上分出,仿佛是被它們所守護著,花蕾圓圓地膨脹開來。
    注視著這一幕的我的雙眼中,淚水再次滿溢而出。
    這是多麼……多麼不可思議的世界啊。明明萬物應該都只是虛擬的個體,然而卻都擁有著連現實世界都遠不能及的美麗……生命力……以及堅強的意志。
    “…………謝謝。”
    我對著花壇中的四大聖花,以及那不可思議聲音的主人道謝後,稍稍考慮後從制服的衣領上摘下了用別針固定著的校章。然後伸出手來,把它輕輕地插在了花盆的一角,仿佛是在宣言:這裡可是我的領土哦。
    回到房間後,對躺在抽屜裡的黑劍……對基加斯西達的樹枝,為把它砍倒一事去道個歉吧。然後,也要為了在跟沃羅的對決中幫助了我而道謝。
    我一邊考慮著這種事,一邊看著取回了活力的賽菲利亞花蕾們入了神。在七點半的鐘聲敲響時我終於從花壇站了起來,然後向宿舍走了出去。
    在門前不經意地回過頭去,遠在包圍著花壇的石欄,以及大修煉場的屋頂背後,仿佛要切開這滿星的夜空般地聳立著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便映入眼簾。無數視窗中透出的橙色燈光,仿佛是現實世界中的超高層大廈一般。但卻比那些大廈要遠遠來得高大、美麗,
    ——忽然,從相當靠上的樓層,一點光芒從塔上離開了。
    這怎麼可能。我定睛看著光點,但是那既非是眼花,亦非是錯覺。證據就是,光芒正一邊緩緩地增加它的亮度,一邊接近北聖托利亞市街而來。保持著高度,緩緩從夜空中滑翔而來的光芒,其真面目是……
    “……飛龍!”
    我低聲叫道。
    不會有錯。那是,翱翔在空中的龍所身著的鎧甲上吊著的大型提燈的光芒。那不是前照燈也不是警告燈,而是為了在夜間也能讓地上的人們燃起敬畏之念的燈火。在那飛龍的背上,乘著世界最強的秩序執行者——〈整合騎士〉。
    巨大的龍展開雙翼,仿佛滑行一般在夜空中掠過,向著東北方遠去。大概是為了完成人界的警護任務而飛向終結山脈吧。我和優吉歐花了整整一年才走完的這七百五十公里的路,那只飛龍只需要短短一天就夠了。
    提燈的光融入星空消失不見後,我又轉動視線,再次仰望著大教堂的威容。整合騎士應該是從四分之三高度的地方起飛的。也許在那一層有著類似機場的設施吧。再繼續把視線往上抬起,然而塔的最上層部份融入了夜空無法辨認。
    在那裡,應該是有著我所追求的東西的。有著與現實世界所相通的門扉。
    但是——我的胸中所存在的,歸去的渴望在一天天、一點點地冷卻的這股感覺,是錯覺嗎?而與其正好相反,這份想要更加多地、更加深切地瞭解這個世界的感情,是多心嗎……?
    我深深地向胸中吸入花兒的芳香,然後緩緩吐出。把視線從大教堂上收回,輕輕地推開了面前古舊的大門。
    *
    三月末——
    索爾緹莉娜•賽璐璐特次席上級修劍士,在最後的對戰,也就是畢業選拔決勝戰中,擊敗了沃羅•利班廷主席上級修劍士,以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第一位的成績畢業了。
    離別時,我遞出盛放的賽菲利亞花的盆栽那一刻,莉娜學姐對我露出了初次見到的滿面笑容,以及淚水。
    *
    她在畢業典禮的兩周後,參加了在帝立鬥技場舉行的〈帝國劍武大會〉,然而在序盤時與諾蘭高爾思騎士團代表遭遇,在激鬥一場後還是惜敗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41 |
    轉章 II

    與“嘎吱”的腳步聲一起,寬敞的房間裡響起了機靈的聲音。
    *
    “報告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今天的掃除完畢了!”
    *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身穿灰色的初等練士制服,身上還殘留著一點點稚氣的紅發少女。
    可能是因為從今年春天走入學院大門並被任命為上級修劍士的近侍,到現在還不到短短一個月吧,她直立不動的站姿中包含著強烈得讓人覺得可憐的緊張感。
    優吉歐本人已經盡可能溫柔地去對待她了,但僅僅靠言語是無法讓人就這麼放鬆下來的,這一點他自己在一年前也深深地體會到了。對於初等生來說,學院裡只有十二人的上級修劍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比鬼教官還要難以接近的可怕存在。
    變得勉強能夠與他們普通交談最少也得花上兩個月,這一點連優吉歐也不例外。不過,他那無論在什麼事情上都不按規則出牌的夥伴似乎完全不在此列就是了。
    合上翻舊了的神聖術課本,優吉歐從高背扶手椅上站了起來,點頭答道:
    “辛苦了,緹卓。今天你已經可以回宿舍去了哦……另外,呃呃……”
    把視線從緹卓的紅發上向左轉開,看向以同樣姿勢挺著腰板的,焦茶色頭髮的少女身上。
    “……抱歉呢,蘿涅。我已經跟那傢伙說了好幾次,讓他在掃除結束前回來,不過……”
    聽到優吉歐代替也不知道有沒有完成教練課程的夥伴道歉,名叫蘿涅的初等練士瞪大了眼睛然後猛地開始搖頭。
    “哪、哪裡!我的任務在完成報告後才結束!”
    “那,就麻煩你再等等吧。怎麼說呢,那個……室友是這種傢伙,真的很對不起……”
    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是彙集了諾蘭高爾思全境的貴族和豪商子弟的頂級劍士育成機構,但是一旦踏上學院的土地,就算是擁有皇家血統也得從初等練士開始學習。
    最初的一年中幾乎沒有碰到真劍的機會,一天到晚基本只是用木劍練習基本招式,以及學習戰術理論和神聖術而已,然而在此之外,學院的打掃等等各種雜務也被當作了初等生的學習的一環。
    被分配到什麼樣的工作是由入學後的劍術考試的成績來決定的。百分之九十的學生會被分配去做學院的清掃工作和用具的修繕工作,以及聖花的栽培工作,但成績在前十二名的學生能夠成為上級修劍士的近侍,得到同級生羡慕的眼光以及持續大概兩個月的神經緊張。
    不過說是近侍,實際上幹的工作和其他學生也沒什麼差別就是了。在同級生打掃教室和修煉場時,他們也同樣得打掃上級生的房間。而如果不幸地,攤上的上級生心術不正或者是個亂扔東西魔人,再或者是個不看著就會不知晃悠到哪兒去的人的話,就會落得像蘿涅這樣每天都累得不輕的下場。
    “……如果蘿涅希望的話,我去跟老師說,讓別人來代替你也可以哦……要是跟著那傢伙的話,這一年你肯定都會像這樣辛苦的,絕對。”
    “豈,豈敢如此!”
    聽到優吉歐的提案,蘿涅猛地搖頭。就在此時,從不是從門邊,而是照進霞光的打開著的視窗方向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喂喂,你趁人不在的時候都說些什麼話啊。”
    從三樓的窗戶裡流暢地滑進屋子的,是身穿上級修劍士制服,兩年來的夥伴,桐人。制服的設計都是一模一樣的,不過與優吉歐略帶灰色的藍色相對,桐人的制服是漆黑一片。能夠自由選擇制服的顏色也是上級修劍士種類繁多的特權之一。
    看到抱著散發出某種香氣的紙袋回來的桐人,蘿涅一瞬間仿佛松了口氣地彎起嘴角,但是馬上就繃起了臉,響亮地碰了碰靴跟。
    “報告桐人上級修劍士!本日的清掃任務,毫無遺漏地完成了!”
    “好,辛苦了。”
    一如既往還是很不適應近侍練士的存在的桐人,一邊很不自在地搔著黑髮,一邊慰勞著蘿涅。優吉歐看著他這幅樣子苦笑,然後開始追究夥伴的行動。
    “我說桐人啊,我不會跟你說不要跑出去,但她們可是比你這傢伙忙上好幾倍,所以好歹在打掃完的時候回來啊。還有,為什麼你非得從窗戶進來不可?”
    “從東三路回來的時候這扇窗戶可是最短路徑哦。蘿涅和緹卓也好好記住,以後會有用的哦。”
    “別隨便教人家幹這種事!……你到東三路去了的話,那袋子裡邊裝的是跳鹿亭的蜂蜜餡餅對吧?”
    從桐人手裡抱著的紙袋中散發出的甘甜香氣,暴力地刺激著還沒吃過晚飯的優吉歐的胃。
    “……那確實是絕品不錯,但是你這買得也太多了吧?”
    “哼哼,想要的話就要直說哦,優吉歐君。”
    桐人嘻嘻一笑,從鼓鼓的紙袋中取出兩個烤得金黃的扁圓柱型餡餅,一個遞給優吉歐,另一個直接塞進了嘴裡。然後把剩下的餡餅連袋一下子放在了蘿涅的手臂中。
    “回宿舍之後,跟室友們分著吃吧。”
    緹卓和蘿涅發出了“哇啊!”的與十五六歲少女相稱的歡呼聲後又慌慌張張地擺正了姿勢。
    “十,十分感謝您的好意桐人上級修劍士殿下!”蘿涅說道。
    “為了不讓領受到的物資天命減少,現在我們會全速趕回宿舍!那麼我們明天再來!”緹卓叫道。
    高速行了一個略式禮,兩人快步橫穿房間打開門走了出去。輕施一禮關上房門後,走廊上又傳來了歡呼聲和遠去的啪嗒啪嗒跑步聲。
    “…………”
    優吉歐咬了一大口剛出爐的餡餅,斜眼盯著桐人不放。
    “……幹嘛?”
    “不幹嘛。只是想了下,桐人上級修劍士殿下,是否忘了我們在這裡的理由呢?”
    “哼,誰會忘啊。”
    三下五除二地消滅了餡餅的桐人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拇指,黑色的眼眸轉向了窗外——轉向在初等練士宿舍時看不到的,聳立在聖托利亞中心的公理教會巨塔。
    “只剩下三步了……終於走到今天了。先是,在畢業檢定考試中擊敗其他十名修劍士,坐上學院代表的位置。再來,是在帝國劍武大會中把騎士團和近衛隊那些大叔都揍翻。最後,是在四帝國統一神前大會兩人一起勝出。這樣,就能成為整合騎士。就能,堂堂正正地從正面走進那座高塔。
    “嗯……再過一年……然後,就終於……”
    終於,能夠見到了。八年前在眼前被整合騎士帶走的金髮青梅竹馬。
    優吉歐的視線從彼方的中央大教堂轉了回來,看向被掛在房間的牆上的,黑白兩柄長劍。
    只要這把兩人引導至此的命運之劍還在身邊,我們就絕對不會失敗。
    優吉歐不帶一絲懷疑地如此深信著。

    (Alicization Running  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8-25 00:42 |
    後記

    我是川原 礫。這裡給大家獻上的是《Sword Art Online10 Alicization Running》。
    副標題的〈Running〉是正在實行,正在進行這樣的意思。是程式運行的Run。沒想到的是本卷根本沒給人什麼奔跑的印象……前半部分充斥的完全都是些狀況說明(在我寫的書中經常會出現這種事),究竟什麼時候Sword才能變成Art啊!我想進行過這番思考的讀者大人應該有不少吧。借這個版塊,我還是說一些慣例的話吧。充斥著這麼多說明真是對不起啊!
    順帶一提,還有一個需要給大家謝罪的地方。出問題的章節中,本來所屬應該很明朗的菊岡氏說的那些各種各樣的話語,這些都不能代表作者的思想。他的動機都是從他所處的位置而來,當然,持有與其相對立動機的角色在作品中也有許多(實際上亞絲娜就是否定菊岡的思想的……)。這個〈角色與作者的距離感〉本來是不想做這番說明,直接在正文中傳達給讀者的事項,不過在我的作品中這一塊兒卻很不明朗……今後我也會更加精進自己的寫作水準的,還望大家能夠理解。
    *
    還有一個要賠不是的地方。本書發售日選在了二○一二年七月十日,也就是中斷了出版以來連續進行的〈偶數月的隔月刊行〉的定式。本來是想配合TV動畫SAO的播放時間,不過讓時間表變得岌岌可危這也都是事實,對於期待著隔月發行的所有讀者來說,真是對不起!姑且預定(還是說理想呢?)在這本書之後的《Accel World12》會按照原先的安排,在八月發行,之後還是會回到隔月刊行的步調上來,我想該要加油的地方還是得加油啊。等到哪一天步調崩潰時,屆時我會全力謝罪的……雖然說了這些,不過剛才所說的“哪一天”要是發生在今年的話,那真的是對不起啊……
    *
    和前面說的一樣,這本書發行之際,TV動畫的放送也應該開始了。十年前,還在網路某角落裡以WEB小說的形式開始起步的SAO,隨後被電擊文庫文庫化,又被漫畫化,製作了DramaCD,直到現在被動畫化,高興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還是有一股強烈的不可思議感。這雖然不是遊戲劇本,但至此為止還是出現了許多分支點。如果擔當編輯不是三木氏的話,如果插畫師不是abec的話,如果沒有應徵第十五屆電擊小說大賞的話,如果WEB連載停止了的話,如果十年前我沒有“寫寫看VRMMO死亡遊戲”的這個念頭的話,就應該不會有現在這個狀況。我基本上是個想做就要去做,做不到就絕對不去做的人,不過卻沒曾想到這個名為SAO的作品會帶給我如此之大的力量。當然這裡面很大一部分都是至今為止給這部作品以及作者聲援的讀者大人們的力量。故事還會繼續下去,如果今後也能永遠陪同桐人一同冒險的話那真是太感激了。
    *
    不知不覺間已經進入了第三頁,這裡想寫一下近況……但卻找不到什麼好寫的……!我唯一喜歡的自行車的騎乘里程也固定化,完全和自家的跑步機差不多了。新知識的獲取量減少的話,在寫作時也會受到制約,所以盡可能地想要做些各種各樣的事,到各地旅行,不過由於時間的問題,興趣也被限制住了。說實話,我現在發自心底地想做這些!我是抱著這樣的心情來寫原稿的(笑)。就算這麼做寫作速度也不會提升,還真是讓人心頭起火啊。
    雖然這是在出版三年後才做出的感慨,但自己能夠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這還真是幸運啊。看似簡單,實際卻是困難重重啊。而且就算自己努力,能夠做到的事情卻是少之又少……至少為了身體的健康,今後也要繼續騎自行車啊。目標每週一百五十公里!
    *
    雖然還剩十四行,但原稿的提交期限就在十分鐘以後,就在這裡打住吧。如果是以前的話,謝詞都要佔用五行,但這次只能寫一點東西了,就用今後的展開來代替吧…………
    在〈Alicization篇〉第三本也就是第11卷中,桐人與優吉歐終於朝著Under World的核心進發了。世界究竟是何種構成,究竟是被誰支配也會明朗起來……應該就是這些,接下來的情節請繼續支援本系列的下一本喲。
    動畫版和現如今正被製作公司開發中的遊戲版SAO也望多多支持。我想應該不會是那種無法登出的死亡遊戲喲!

    二〇一二年五月某日 川原 礫

    小黑屋|手機版|Archiver|NG新勢力綜合論壇

    GMT+8, 2024-5-20 22:31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