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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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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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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2 17:09 |
    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肅曰:「主公聞令侄棄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玄德、孔明起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不識幾時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肅強飲數杯,又開言相問。玄德未及回答,孔明變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須待人開口!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開基立業,傳至於今;不幸奸雄並起,各據一方;少不得天道好還,復歸正統。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孫,今皇上之叔,豈不可分茅裂土?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業,有何不順?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素無功德於朝廷;今倚勢力,佔據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貪心不足,而欲並吞漢土。劉氏天下,我主姓劉倒無分,汝主姓孫反要強爭?且赤壁之戰,我主多負勤勞,衆將並皆用命,豈獨是汝東吳之爲?若非我借東南風,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江南一破,休說二喬置於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細說。何公不察之甚也!」

    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處?」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肅死不恨,只恐惹惱東吳,興動幹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爲天下恥笑耳。」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衆,動以天子爲名,吾亦不以爲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爲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交付還東吳。此論如何?」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荊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圖;西川劉璋闇弱,我主將圖之。若圖得西川,那時便還。」肅無奈,只得聽從。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押了字。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孔明曰:「亮是皇叔這裏人,難道自家作保?煩子敬先生也押個字,回見吳侯也好看。」肅曰:「某知皇叔乃仁義之人,必不相負。」遂押了字,收了文書。宴罷辭回。玄德與孔明,送到船邊。孔明囑曰:「子敬回見吳侯,善言伸意,休生妄想。若不準我文書,我翻了面皮,連八十一州都奪了。今只要兩家和氣,休教曹賊笑話。」

    肅作別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見周瑜。瑜問曰:「子敬討荊州如何?」肅曰:「有文書在此。」呈與周瑜,瑜頓足曰:「子敬中諸葛之謀也!名爲借地,實是混賴。他說取了西川便還,知他幾時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還?這等文書,如何中用,你卻與他做保!他若不還時,必須連累足下,主公見罪奈何?」肅聞言,呆了半晌,曰:「恐玄德不負我。」瑜曰:「子敬乃誠實人也。劉備梟雄之輩,諸葛亮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心地。」肅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子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囷相贈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寬心住數日,待江北探細的回,別有區處。」魯肅跼蹐不安。

    過了數日,細作回報:「荊州城中揚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別建新墳,軍士各掛孝。」瑜驚問曰:「沒了甚人?」細作曰:「劉玄德沒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殯葬。瑜謂魯肅曰:「吾計成矣:使劉備束手就縛,荊州反掌可得!」肅曰:「計將安出?」瑜曰:「劉備喪妻,必將續娶。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我今上書主公,教人去荊州爲媒,說劉備來入贅。賺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獄中,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我別有主意。於子敬身上,須無事也。」魯肅拜謝。

    周瑜寫了書呈,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先說借荊州一事,呈上文書。權曰:「你卻如此糊塗!這樣文書,要他何用!」肅曰:「周都督有書呈在此,說用此計,可得荊州。」權看畢,點頭暗喜,尋思誰人可去。猛然省曰:「非呂範不可。」遂召呂範至,謂曰:「近聞劉玄德喪婦。吾有一妹,欲招贅玄德爲婿,永結姻親,同心破曹,以扶漢室。非子衡不可爲媒,望即往荊州一言。」範領命,即日收拾船隻,帶數個從人,望荊州來。卻說玄德自沒了甘夫人,晝夜煩惱。一日,正與孔明閒敘,人報東吳差呂範到來。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計,必爲荊州之故。亮只在屏風後潛聽。但有甚說話,主公都應承了。留來人在館驛中歇,別作商議。」

    玄德教請呂範入。禮畢坐定,茶罷,玄德問曰:「子衡來,必有所諭?」範曰:「範近聞皇叔失偶,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喪妻,大不幸也。骨肉未寒,安忍便議親?」範曰:「人若無妻,如屋無樑,豈可中道而廢人倫?吾主吳侯有一妹,美而賢,堪奉箕帚。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此事家國兩便,請皇叔勿疑。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不肯遠嫁,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玄德曰:「此事吳侯知否?」範曰:「不先稟吳侯,如何敢造次來說!」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鬢發斑白;吳侯之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範曰:「吳侯之妹,身雖女子,志勝男兒。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聞四海,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來日回報。」是日設宴相待,留於館舍。

    至晚,與孔明商議。孔明曰:「來意亮已知道了。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應允。先教孫乾和呂範回見吳侯,面許已定,擇日便去就親。」玄德曰:「周瑜定計欲害劉備,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雖能用計,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謀,使周瑜半籌不展;吳侯之妹,又屬主公;荊州萬無一失。」玄德懷疑未決。

    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孫乾領了言語,與呂範同到江南,來見孫權。權曰:「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並無異心。」孫乾拜謝,回荊州見玄德,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玄德懷疑不敢往。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條計策,非子龍不可行也。」遂喚趙雲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即將三個錦囊,與雲貼肉收藏,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一切完備。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玄德與趙長、孫乾取快船十隻,隨行五百餘人,離了荊州,前往南徐進發。荊州之事,皆聽孔明裁處。玄德心中怏怏不安。到南徐州,船已傍岸,雲曰:「軍師分付三條妙計,依次而行。今已到此,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於是開囊看了計策。便喚五百隨行軍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衆軍領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居於南徐。玄德牽羊擔酒,先往拜見,說呂範爲媒、娶夫人之事。隨行五百軍士,俱披紅掛彩,入南徐買辦物件,傳說玄德入贅東吳,城中人盡知其事。孫權知玄德已到,教呂範相待,且就館舍安歇。

    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便入見吳國太賀喜。國太曰:「有何喜事?」喬國老曰:「令愛已許劉玄德爲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瞞?」國太驚曰:「老身不知此事!」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一面先使人於城中探聽。人皆回報:「果有此事。女婿已在館驛安歇,五百隨行軍士都在城中買豬羊果品,準備成親。做媒的女家是呂範,男家是孫乾,俱在館驛中相待。」國太吃了一驚。少頃,孫權入後堂見母親。國太捶胸大哭。權曰:「母親何故煩惱?」國太曰:「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我姐姐臨危之時,分付你甚麼話來!」孫權失驚曰:「母親有話明說,何苦如此?」國太曰:「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古今常理。我爲你母親,事當稟命於我。你招劉玄德爲婿,如何瞞我?女兒須是我的!」權吃了一驚,問曰:「那裏得這話來?」國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爲。滿城百姓,那一個不知?你倒瞞我!」喬國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來賀喜。」權曰:「非也。此是周瑜之計,因要取荊州,故將此爲名,賺劉備來拘囚在此,要他把荊州來換;若其不從,先斬劉備。此是計策,非實意也。」國太大怒,罵周瑜曰:「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卻將我女兒爲名,使美人計!殺了劉備,我女便是望門寡,明日再怎的說親?須誤了我女兒一世!你們好做作!」喬國老曰:「若用此計,便得荊州,也被天下人恥笑。此事如何行得!」說得孫權默然無語。

    國太不住口的罵周瑜。喬國老勸曰:「事已如此,劉皇叔乃漢室宗親,不如真個招他爲婿,免得出醜。」權曰:「年紀恐不相當。」國老曰:「劉皇叔乃當世豪傑,若招得這個女婿,也不辱了令妹。」國太曰:「我不曾認得劉皇叔。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如不中我意,任從你們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兒嫁他!」孫權乃大孝之人,見母親如此言語,隨即應承,出外喚呂範,分付來日甘露寺方丈設宴,國太要見劉備。呂範曰:「何不令賈華部領三百刀斧手,伏於兩廊;若國太不喜時,一聲號舉,兩邊齊出,將他拿下。」權遂喚賈華,分付預先準備,只看國太舉動。

    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使人去報玄德,言:「來日吳侯、國太親自要見,好生在意!」玄德與孫乾、趙雲商議。雲曰:「來日此會,多兇少吉,雲自引五百軍保護。」次日,吳國太、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裏坐定。孫權引一班謀士,隨後都到,卻教呂範來館驛中請玄德。玄德內披細鎧,外穿棉袍,從人背劍緊隨,上馬投甘露寺來。趙雲全裝慣帶,引五百軍隨行。來到寺前下馬,先見孫權。權觀玄德儀表非凡,心中有畏懼之意。二人敘禮畢,遂入方丈見國太。國太見了玄德,大喜,謂喬國老曰:「真吾婿也!」國老曰:「玄德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於天下:國太得此佳婿,真可慶也!」玄德拜謝,共宴於方丈之中。少刻,子龍帶劍而入,立於玄德之側。國太問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趙子龍也。」國太曰:「莫非當陽長阪抱阿鬥者乎?」玄德曰:「然。」國太曰:「真將軍也!」遂賜以酒。趙雲謂玄德曰:「卻才某於廊下巡視,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必無好意。可告知國太。」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殺劉備,就此請誅。」國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殺備而何?」國太大怒,責罵孫權:「今日玄德既爲我婿,即我之兒女也。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權推不知,喚呂範問之;範推賈華;國太喚賈華責罵,華默然無言。國太喝令斬之。玄德告曰:「若斬大將,於親不利,備難久居膝下矣。」喬國老也相勸。國太方叱退賈華。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見庭下有一石塊。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仰天祝曰:「若劉備能勾回荊州,成王霸之業,一劍揮石爲兩段。如死於此地,劍剁石不開。」言訖,手起劍落,火光迸濺,砍石爲兩段。孫權在後面看見,問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玄德曰:「備年近五旬,不能爲國家剿除賊黨,心常自恨。今蒙國太招爲女婿,此平生之際遇也。恰才問天買卦,如破曹興漢,砍斷此石。今果然如此。」權暗思:「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亦掣劍謂玄德曰:「吾亦問天買卦。若破得曹賊,亦斷此石。」卻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荊州,興旺東吳,砍石爲兩半!」手起劍落,巨石亦開。至今有十字紋「恨石」尚存。後人觀此勝跡,作詩贊曰:

    寶劍落時山石斷,金環響處火光生。兩朝旺氣皆天數,從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棄劍,相攜入席。又飲數巡,孫乾目視玄德,玄德辭曰:「備不勝酒力,告退。」孫權送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牌上雲:「天下第一江山」。後人有詩贊曰:

    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最多。昔日英雄凝目處,巖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嘆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馳騁而上。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揚鞭大笑。至今此處名爲「駐馬坡」。後人有詩曰:

    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南徐之民,無不稱賀。

    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乾曰:「主公只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次日,玄德復至喬國老宅前下馬。國老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國老曰:「玄德寬心。吾爲公告國太,令作護持。」玄德拜謝自回。喬國老入見國太,言玄德恐人謀害,急急要回。國太大怒曰:「我的女婿,誰敢害他!」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玄德自入告國太曰:「只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玄德暗喜。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得玄德魂不附體。正是:

    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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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回 玄德智激孫夫人 孔明二氣周公瑾

    卻說玄德見孫夫人房中兩邊槍刀森列,侍婢皆佩劍,不覺失色。管家婆進曰:「貴人休得驚懼:夫人自幼好觀武事,居常令侍婢擊劍爲樂,故爾如此。」玄德曰:「非夫人所觀之事,吾甚心寒,可命暫去。」管家婆稟覆孫夫人曰:「房中擺列兵器,嬌客不安,今且去之。」孫夫人笑曰:「廝殺半生,尚懼兵器乎!」命盡撤去,令侍婢解劍伏侍。當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已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此事還復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拆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當就此用計。劉備以梟雄之姿,有關、張、趙雲之將,更兼諸葛用謀,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盛爲築宮室,以喪其心志;多送美色玩好,以娛其耳目;使分開關、張之情,隔遠諸葛之契,各置一方,然後以兵擊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縱之,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願明公熟思之。

    孫權看畢,以書示張昭。昭曰:「公瑾之謀,正合愚意。劉備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嘗受享富貴。今若以華堂大廈,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遠孔明、關、張等,使彼各生怨望,然後荊州可圖也。主公可依公瑾之計而速行之。」權大喜,即日修整東府,廣栽花木,盛設器用,請玄德與妹居住;又增女樂數十餘人,並金玉錦綺玩好之物。國太只道孫權好意,喜不自勝。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全不想回荊州。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終日無事,只去城外射箭走馬。看看年終。雲猛省:「孔明分付三個錦囊與我,教我一到南徐,開第一個;住到年終,開第二個;臨到危急無路之時,開第三個: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可保主公回家。此時歲已將終,主公貪戀女色,並不見面,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看計而行?」遂拆開視之。原來如此神策。即日徑到府堂,要見玄德。侍婢報曰:「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玄德喚入問之。雲佯作失驚之狀曰:「主公深居畫堂,不想荊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驚怪?」雲曰:「今早孔明使人來報,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萬,殺奔荊州,甚是危急,請主公便回。」玄德曰:「必須與夫人商議。」雲曰:「若和夫人商議,必不肯教主公回。不如休說,今晚便好起程。遲則誤事!」玄德曰:「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玄德入見孫夫人,暗暗垂淚。孫夫人曰:「丈夫何故煩惱?」玄德曰:「念備一身飄蕩異鄉,生不能侍奉二親,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歲旦在邇,使備悒怏不已。」

    孫夫人曰:「你休瞞我,我已聽知了也!方才趙子龍報說荊州危急,你欲還鄉,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備安敢相瞞。備欲不去,使荊州有失,被天下人恥笑;欲去,又舍不得夫人:因此煩惱。」夫人曰:「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當相隨。」玄德曰:「夫人之心,雖則如此,爭奈國太與吳侯安肯容夫人去?夫人若可憐劉備,暫時辭別。」言畢,淚如雨下。孫夫人勸曰:「丈夫休得煩惱。妾當苦告母親,必放妾與君同去。」玄德曰:「縱然國太肯時,吳侯必然阻擋。」孫夫人沉吟良久,乃曰:「妾與君正旦拜賀時,推稱江邊祭祖,不告而去,若何?」玄德又跪而謝曰:「若如此,生死難忘!切勿漏泄。」兩個商議已定。玄德密喚趙雲分付:「正旦日,你先引軍士出城,於官道等候。吾推祭祖,與夫人同走。」雲領諾。

    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吳侯大會文武於堂上。玄德與孫夫人入拜國太。孫夫人曰:「夫主想父母宗祖墳墓,俱在涿郡,晝夜傷感不已。今日欲往江邊,望北遙祭,須告母親得知。」國太曰:「此孝道也,豈有不從?汝雖不識舅姑,可同汝夫前去祭拜,亦見爲婦之禮。」孫夫人同玄德拜謝而出。

    此時只瞞着孫權。夫人乘車,止帶隨身一應細軟。玄德上馬,引數騎跟隨出城,與趙雲相會。五百軍士前遮後擁,離了南徐,趲程而行。當日,孫權大醉,左右近侍扶入後堂,文武皆散。比及衆官探得玄德、夫人逃遁之時,天色已晚。要報孫權,權醉不醒。及至睡覺,已是五更。次日,孫權聞知走了玄德,急喚文武商議。張昭曰:「今日走了此人,早晚必生禍亂。可急追之。」孫權令陳武、潘璋選五百精兵,無分晝夜,務要趕上拿回。二將領命去了。

    孫權深恨玄德,將案上玉硯摔爲粉碎。程普曰:「主公空有衝天之怒,某料陳武、潘璋必擒此人不得。」權曰:「焉敢違我令!」普曰:「郡主自幼好觀武事,嚴毅剛正,諸將皆懼。既然肯順劉備,必同心而去。所追之將,若見郡主,豈肯下手?」權大怒,掣所佩之劍,喚蔣欽、周泰聽令,曰:「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吾妹並劉備頭來!違令者立斬!」蔣欽、周泰領命,隨後引一千軍趕來。

    卻說玄德加鞭縱轡,趲程而行;當夜於路暫歇兩個更次,慌忙起行。看看來到柴桑界首,望見後面塵頭大起,人報:「追兵至矣!」玄德慌問趙雲曰:「追兵既至,如之奈何?」趙雲曰:「主公先行,某願當後。」轉過前面山腳,一彪軍馬攔住去路。當先兩員大將,厲聲高叫曰:「劉備早早下馬受縛!吾奉周都督將令,守候多時!」原來周瑜恐玄德走脫,先使徐盛、丁奉引三千軍馬於衝要之處扎營等候,時常令人登高遙望,料得玄德若投旱路,必經此道而過。當日徐盛、丁奉了望得玄德一行人到,各綽兵器截住去路。玄德驚慌勒回馬問趙雲曰:「前有攔截之兵,後有追趕之兵:前後無路,如之奈何?」雲曰:「主公休慌。軍師有三條妙計,多在錦囊之中。已拆了兩個,並皆應驗。今尚有第三個在此,分付遇危難之時,方可拆看。今日危急,當拆觀之。」便將錦囊拆開,獻與玄德。

    玄德看了,急來車前泣告孫夫人曰:「備有心腹之言,至此盡當實訴。」夫人曰:「丈夫有何言語,實對我說。」玄德曰:「昔日吳侯與周瑜同謀,將夫人招嫁劉備,實非爲夫人計,乃欲幽困劉備而奪荊州耳。奪了荊州,必將殺備。是以夫人爲香餌而釣備也。備不懼萬死而來,蓋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憐備。昨聞吳侯將欲加害,故託荊州有難,以圖歸計。幸得夫人不棄,同至於此。今吳侯又令人在後追趕,周瑜又使人於前截住,非夫人莫解此禍。如夫人不允,備請死於車前,以報夫人之德。」夫人怒曰:「吾兄既不以我爲親骨肉,我有何面目重相見乎!今日之危,我當自解。」於是叱從人推車直出,卷起車簾,親喝徐盛、丁奉曰:「你二人欲造反耶?」徐、丁二將慌忙下馬,棄了兵器,聲喏於車前曰:「安敢造反。爲奉周都督將令,屯兵在此專候劉備。」孫夫人大怒曰:「周瑜逆賊!我東吳不曾虧負你!玄德乃大漢皇叔,是我丈夫。我已對母親、哥哥說知回荊州去。今你兩個於山腳去處,引着軍馬攔截道路,意欲劫掠我夫妻財物耶?」徐盛、丁奉喏喏連聲,口稱:「不敢。請夫人息怒。這不幹我等之事,乃是周都督的將令。」孫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獨不怕我?周瑜殺得你,我豈殺不得周瑜?」把周瑜大罵一場,喝令推車前進。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下人。安敢與夫人違拗?」又見趙雲十分怒氣,只得把軍喝住,放條大路教過去。

    恰才行不得五六裏,背後陳武、潘璋趕到。徐盛、丁奉備言其事。陳、潘二將曰:「你放他過去差了也。我二人奉吳侯旨意,特來追捉他回去。」於是四將合兵一處,趲程趕來。玄德正行間,忽聽得背後喊聲大起。玄德又告孫夫人曰:「後面追兵又到,如之奈何?」夫人曰:「丈夫先行,我與子龍當後。」玄德先引三百軍,望江岸去了。子龍勒馬於車傍,將士卒擺開,專候來將。四員將見了孫夫人,只得下馬,叉手而立。夫人曰:「陳武、潘璋,來此何幹?」二將答曰:「奉主公之命,請夫人、玄德回。」夫人正色叱曰:「都是你這夥匹夫,離間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歸去,須不是與人私奔。我奉母親慈旨,令我夫婦回荊州。便是我哥哥來,也須依禮而行。你二人倚仗兵威,欲待殺害我耶?」罵得四人面面相覷,各自尋思:「他一萬年也只是兄妹。更兼國太作主;吳侯乃大孝之人,怎敢違逆母言?明日翻過臉來,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個人情。」軍中又不見玄德;但見趙雲怒目睜眉,只待廝殺。因此四將喏喏連聲而退。孫夫人令推車便行。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見周都督,告稟此事。」

    四人猶豫未定。忽見一軍如旋風而來,視之,乃蔣欽、周泰。二將問曰:「你等曾見劉備否?」四人曰:「早晨過去,已半日矣。」蔣欽曰:「何不拿下?」四人各言孫夫人發話之事。蔣欽曰:「便是吳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劍在此,教先殺他妹,後斬劉備。違者立斬!」四將曰:「去之已遠,怎生奈何?」蔣欽曰:「他終是些步軍,急行不上。徐、丁二將軍可飛報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趕;我四人在岸上追趕:無問水旱之路,趕上殺了,休聽他言語。」於是徐盛、丁奉飛報周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四個領兵沿江趕來。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離柴桑較遠,來到劉郎浦,心才稍寬。沿着江岸尋渡,一望江水彌漫,並無船隻。玄德俯首沉吟。趙雲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吾料軍師必有調度,何用猶疑?」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在吳繁華之事,不覺悽然淚下。後人有詩嘆曰:

    吳蜀成婚此水潯,明珠步障屋黃金。誰知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峙心。

    玄德令趙雲望前哨探船隻,忽報後面塵土衝天而起。玄德登高望之,但見軍馬蓋地而來,嘆曰:「連日奔走,人困馬乏,追兵又到,死無地矣!」看看喊聲漸近。正慌急間,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着拖篷船二十餘隻。趙雲曰:「天幸有船在此!何不速下,棹過對岸,再作區處!」玄德與孫夫人便奔上船。子龍引五百軍亦都上船。只見船艙中一人綸巾道服,大笑而出,曰:「主公且喜!諸葛亮在此等候多時。」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荊州水軍。玄德大喜。不移時,四將趕到。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吾已算定多時矣。汝等回去傳示周郎,教休再使美人局手段。」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了。蔣欽等四將,只好呆看。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震。回頭視之,只見戰船無數。帥字旗下,周瑜自領慣戰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勢如飛馬,疾似流星。看看趕上。孔明教棹船投北岸,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大小水軍,盡是步行;止有爲首官軍騎馬。周瑜當先,黃蓋、韓當、徐盛、丁奉緊隨。周瑜曰:「此處是那裏?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望見玄德車馬不遠,瑜令並力追襲。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崦內一彪刀手擁出,爲首一員大將,乃關雲長也。周瑜舉止失措,急撥馬便走;雲長趕來,周瑜縱馬逃命。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軍殺出。吳兵大敗。

    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黃蓋、韓當力阻。瑜自思曰:「吾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於船上。衆將急救,卻早不省人事。正是:

    兩番弄巧翻成拙,此日含嗔卻帶羞。

    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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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銅雀臺 孔明三氣周公瑾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延三枝軍馬,一擊大敗。黃蓋、韓當急救下船,折卻水軍無數。遙觀玄德、孫夫人車馬僕從,都停住於山頂之上,瑜如何不氣?箭瘡未愈,因怒氣衝激,瘡口迸裂,昏絕於地。衆將救醒,開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趕,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賞賜衆將。

    周瑜自回柴桑。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權不勝忿怒,欲拜程普爲都督,起兵取荊州。周瑜又上書,請興兵雪恨。張昭諫曰:「不可。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因恐孫、劉同心,故未敢興兵。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自相吞並,操必乘虛來攻,國勢危矣。」顧雍曰:「許都豈無細作在此?若知孫、劉不睦,操必使人勾結劉備。備懼東吳,必投曹操。若是,則江南何日得安?爲今之計,莫若使人赴許都,表劉備爲荊州牧。曹操知之,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令曹、劉相攻,吾乘隙而圖之,斯爲得耳。」權曰:「元嘆之言甚善。但誰可爲使?」雍曰:「此間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爲使。」權問何人。雍曰:「華歆在此,何不遣之?」權大喜。即遣歆齎表赴許都。歆領命起程,徑到許都來見曹操。聞操會群臣於鄴郡,慶賞銅雀臺,歆乃赴鄴郡候見。

    操自赤壁敗後,常思報仇;只疑孫、劉並力,因此不敢輕進,時建安十五年春,造銅雀臺成,操乃大會文武於鄴郡,設宴慶賀。其臺正臨漳河,中央乃銅雀臺,左邊一座名玉龍臺,右邊一座名金鳳臺,各高十丈,上橫二橋相通,千門萬戶,金碧交輝。是日,曹操頭戴嵌寶金冠,身穿綠錦羅袍,玉帶珠履,憑高而坐。文武侍立臺下。

    操欲觀武官比試弓箭,乃使近侍將西川紅錦戰袍一領,掛於垂楊枝上,下設一箭垛,以百步爲界。分武官爲兩隊:曹氏宗族俱穿紅,其餘將士俱穿綠:各帶雕弓長箭,跨鞍勒馬,聽候指揮。操傳令曰:「有能射中箭垛紅心者,即以錦袍賜之;如射不中,罰水一杯。」號令方下,紅袍隊中,一個少年將軍驟馬而出,衆視之,乃曹休也。休飛馬往來,奔馳三次,扣上箭,拽滿弓,一箭射去,正中紅心。金鼓齊鳴,衆皆喝採。曹操於臺上望見大喜,曰:「此吾家千裏駒也!」方欲使人取錦袍與曹休,只見綠袍隊中,一騎飛出,叫曰:「丞相錦袍,合讓俺外姓先取,宗族中不宜攙越。」操視其人,乃文聘也。衆官曰:「且看文仲業射法。」文聘拈弓縱馬一箭,亦中紅心。衆皆喝採,金鼓亂鳴。聘大呼曰:「快取袍來!」只見紅袍隊中,又一將飛馬而出,厲聲曰:「文烈先射,汝何得爭奪?看我與你兩個解箭!」拽滿弓,一箭射去,也中紅心。衆人齊聲喝採。視其人,乃曹洪也。洪方欲取袍,只見綠袍隊裏又一將出,揚弓叫曰:「你三人射法,何足爲奇!看我射來!」衆視之,乃張郃也。郃飛馬翻身,背射一箭,也中紅心。四枝箭齊齊的攢在紅心裏。衆人都道:「好射法!」郃曰:「錦袍須該是我的!」言未畢,紅袍隊中一將飛馬而出,大叫曰:「汝翻身背射,何足稱異!看我奪射紅心!」衆視之,乃夏侯淵也,淵驟馬至界口,紐回身一箭射去,正在四箭當中,金鼓齊鳴。淵勒馬按弓大叫曰:「此箭可奪得錦袍麼?」只見綠袍隊裏,一將應聲而出,大叫:「且留下錦袍與我徐晃!」淵曰:「汝更有何射法,可奪我袍?」晃曰:「汝奪射紅心,不足爲異。看我單取錦袍!」拈弓搭箭,遙望柳條射去,恰好射斷柳條,錦袍墜地。徐晃飛取錦袍,披於身上,驟馬至臺前聲喏曰:「謝丞相袍!」曹操與衆官無不稱羨。晃才勒馬要回,猛然臺邊躍出一個綠袍將軍,大呼曰:「你將錦袍那裏去?早早留下與我!」衆視之,乃許褚也。晃曰:「袍已在此,汝何敢強奪!」褚更不回答,竟飛馬來奪袍。兩馬相近,徐晃便把弓打許褚。褚一手按住弓,把徐晃拖離鞍鞽。晃急棄了弓,翻身下馬,褚亦下馬,兩個揪住廝打。操急使人解開。那領錦袍已是扯得粉碎。操令二人都上臺。徐晃睜眉怒目,許褚切齒咬牙,各有相鬥之意。操笑曰:「孤特視公等之勇耳。豈惜一錦袍哉?」便教諸將盡都上臺,各賜蜀錦一匹,諸將各各稱謝。操命各依位次而坐。樂聲競奏,水陸並陳。文官武將輪次把盞,獻酬交錯。

    操顧謂衆文官曰:「武將既以騎射爲樂,足顯威勇矣。公等皆飽學之士,登此高臺,可不進佳章以紀一時之勝事乎?」衆官皆躬身而言曰:「願從鈞命。」時有王朗、鍾繇、王粲、陳琳一班文官,進獻詩章。詩中多有稱頌曹操功德巍巍、合當受命之意。曹操逐一覽畢,笑曰:「諸公佳作,過譽甚矣。孤本愚陋,始舉孝廉。後值天下大亂,築精舍於譙東五十裏,欲春夏讀書,秋冬射獵,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徵孤爲典軍校尉,遂更其意,專欲爲國家討賊立功,圖死後得題墓道曰:「漢故徵西將軍曹侯之墓」,平生願足矣。念自討董卓,剿黃巾以來,除袁術、破呂布、滅袁紹、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爲宰相,人臣之貴已極,又復何望哉?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見孤權重,妄相忖度,疑孤有異心,此大謬也。孤常念孔子稱文王之至德,此言耿耿在心。但欲孤委捐兵衆,歸就所封武平侯之國,實不可耳:誠恐一解兵柄,爲人所害;孤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諸公必無知孤意者。」衆皆起拜曰:「雖伊尹、周公,不及丞相矣。」後人有詩曰: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僞有誰知!

    曹操連飲數杯,不覺沉醉,喚左右捧過筆硯,亦欲作《銅雀臺詩》。剛才下筆,忽報:「東吳使華歆表奏劉備爲荊州牧,孫權以妹嫁劉備,漢上九郡大半已屬備矣。「操聞之,手腳慌亂,投筆於地。程昱曰:「丞相在萬軍之中,矢石交攻之際,未嘗動心;今聞劉備得了荊州,何故如此失驚?」操曰:「劉備,人中之龍也,生平未嘗得水。今得荊州,是困龍入大海矣。孤安得不動心哉!」程昱曰:「丞相知華歆來意否?」操曰:「未知。」昱曰:「孫權本忌劉備,欲以兵攻之;但恐丞相乘虛而擊,故令華歆爲使,表薦劉備,乃安備之心,以塞丞相之望耳。」操點頭曰:「是也。」昱曰:「某有一計,使孫、劉自相吞並,丞相乘間圖之,一鼓而二敵俱破。」操大喜,遂問其計。程昱曰:「東吳所倚者,周瑜也。丞相今表奏周瑜爲南郡太守,程普爲江夏太守,留華歆在朝重用之;瑜必自與劉備爲仇敵矣。我乘其相並而圖之,不亦善乎?」操曰:「仲德之言,正合孤意。」遂召華歆上臺,重加賞賜。當日筵散,操即引文武回許昌,表奏周瑜爲總領南郡太守、程普爲江夏太守。封華歆爲大理少卿,留在許都。

    使命至東吳,周瑜、程普各受職訖。周瑜既領南郡,愈思報仇,遂上書吳侯,乞令魯肅去討還荊州。孫權乃命肅曰:「汝昔保借荊州與劉備,今備遷延不還,等待何時?」肅曰:「文書上明白寫着,得了西川便還。」權叱曰:「只說取西川,到今又不動兵,不等老了人!」肅曰:「某願往言之。」遂乘船投荊州而來。

    卻說玄德與孔明在荊州廣聚糧草,調練軍馬,遠近之士多歸之。忽報魯肅到。玄德問孔明曰:「子敬此來何意?」孔明曰:「昨者孫權表主公爲荊州牧,此是懼曹操之計。操封周瑜爲南郡太守,此欲令我兩家自相吞並,他好於中取事也。今魯肅此來,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職,要來索荊州之意。」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若肅提起荊州之事,主公便放聲大哭。哭到悲切之處,亮自出來解勸。」

    計會已定,接魯肅入府,禮畢,敘坐。肅曰:「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便是魯肅主人,如何敢坐?」玄德笑曰:「子敬與我舊交,何必太謙?」肅乃就坐。茶罷,肅曰:「今奉吳侯鈞命,專爲荊州一事而來。皇叔已借住多時,未蒙見還。今既兩家結親,當看親情面上,早早交付。」玄德聞言,掩面大哭。肅驚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聲不絕。

    孔明從屏後出曰:「亮聽之久矣。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麼?」肅曰:「某實不知。」孔明曰:「有何難見?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許下取得西川便還。仔細想來,益州劉璋是我主人之弟,一般都是漢朝骨肉,若要興兵去取他城池時,恐被外人唾罵;若要不取,還了荊州,何處安身?若不還時,於尊舅面上又不好看。事實兩難,因此淚出痛腸。」孔明說罷,觸動玄德衷腸,真個捶胸頓足,放聲大哭。魯肅勸曰:「皇叔且休煩惱,與孔明從長計議。」孔明曰:「有煩子敬,回見吳侯,勿惜一言之勞,將此煩惱情節,懇告吳侯,再容幾時。」肅曰:「倘吳侯不從,如之奈何?」孔明曰:「吳侯既以親妹聘嫁皇叔,安得不從乎?望子敬善言回覆。」

    魯肅是個寬仁長者,見玄德如此哀痛,只得應允。玄德、孔明拜謝。宴畢,送魯肅下船。徑到柴桑,見了周瑜,具言其事。周瑜頓足曰:「子敬又中諸葛亮之計也!當初劉備依劉表時,常有吞並之意,何況西川劉璋乎?似此推調,未免累及老兄矣。吾有一計,使諸葛亮不能出吾算中。子敬便當一行。」肅曰:「願聞妙策。」瑜曰:「子敬不必去見吳侯,再去荊州對劉備說:孫、劉兩家,既結爲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敢,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肅曰:「西川迢遞,取之非易。都督此計,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你道我真個去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爲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下之禍。」

    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玄德與孔明商議。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計會已定。魯肅入見。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贊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犒勞。」魯肅暗喜,宴罷辭回。

    玄德問孔明曰:「此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這等計策,小兒也瞞不過!」玄德又問如何,孔明曰:「此乃假途滅虢之計也。虛名牧川,實取荊州。等主公出城勞軍,乘勢拿下,殺入城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也。」玄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寬心,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餌以釣鰲魚。等周瑜到來,他便不死,也九分無氣。」便喚趙雲聽計:「如此如此,其餘我自有擺布。」玄德大喜。後人有詩雲:

    周瑜決策取荊州,諸葛先知第一籌。指望長江香餌穩,不知暗裏釣魚鉤。

    卻說魯肅回見周瑜,說玄德、孔明歡喜一節,準備出城勞軍。周瑜大笑曰:「原來今番也中了吾計!」便教魯肅稟報吳侯,並遣程普引軍接應。周瑜此時箭瘡已漸平愈,身軀無事,使甘寧爲先鋒,自與徐盛、丁奉爲第二,凌統、呂蒙爲後隊,水陸大兵五萬,望荊州而來。周瑜在船中,時復歡笑,以爲孔明中計。前軍至夏口,周瑜問:「荊州有人在前面接否!」人報:「劉皇叔使糜竺來見都督。」瑜喚至,問勞軍如何。糜竺曰:「主公皆準備安排下了。」瑜曰:「皇叔何在?」竺曰:「在荊州城門外相等,與都督把盞。」瑜曰:「今爲汝家之事,出兵遠徵;勞軍之禮,休得輕易。」糜竺領了言語先回。

    戰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進,看看至公安,並無一隻軍船,又無一人遠接。周瑜催船速行。離荊州十餘裏,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哨探的回報:「荊州城上,插兩面白旗,並不見一人之影。」瑜心疑,教把船傍岸,親自上岸乘馬,帶了甘寧、徐盛、丁奉一班軍官,引親隨精軍三千人,徑望荊州來。既至城下,並不見動靜。瑜勒住馬,令軍士叫門。城上問是誰人。吳軍答曰:「是東吳周都督親自在此。」言未畢,忽一聲梆子響,城上軍一齊都豎起槍刀。敵樓上趙雲出曰:「都督此行,端的爲何?」瑜曰:「吾替汝主取西川,汝豈猶未知耶?」雲曰:「孔明軍師已知都督假途滅虢之計,故留趙雲在此。吾主公有言:孤與劉璋,皆漢室宗親,安忍背義而取西川?若汝東吳端的取蜀,吾當披發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周瑜聞之,勒馬便回。只見一人打着令字旗,於馬前報說:「探得四路軍馬,一齊殺到:關某從江陵殺來,張飛從姊歸殺來,黃忠從公安殺來,魏延從孱陵小路殺來,四路正不知多少軍馬。喊聲遠近震動百餘裏,皆言要捉周瑜。」瑜馬上大叫一聲,箭瘡復裂,墜於馬下。正是:

    一着棋高難對敵,幾番算定總成空。

    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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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臥龍吊喪 耒陽縣鳳雛理事

    卻說周瑜怒氣填胸,墜於馬下,左右急救歸船。軍士傳說:「玄德、孔明在前山頂上飲酒取樂。」瑜大怒,咬牙切齒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正恨間,人報吳侯遣弟孫瑜到。周瑜接入。具言其事。孫瑜曰:「吾奉兄命來助都督。」遂令催軍前行。行至巴丘,人報上流有劉封、關平二人領軍截住水路。周瑜愈怒。忽又報孔明遣人送書至。周瑜拆封視之。書曰:

    漢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致書於東吳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聞足下欲取西川,亮竊以爲不可。益州民強地險,劉璋雖暗弱,足以自守。今勞師遠徵,轉運萬裏,欲收全功,雖吳起不能定其規,孫武不能善其後也。曹操失利於赤壁,志豈須臾忘報仇哉?今足下興兵遠徵,倘操乘虛而至,江南齏粉矣!亮不忍坐視,特此告知。幸垂照鑑。

    周瑜覽畢,長嘆一聲,喚左右取紙筆作書上吳侯。乃聚衆將曰:「吾非不欲盡忠報國,奈天命已絕矣。汝等善事吳侯,共成大業。」言訖,昏絕。徐徐又醒,仰天長嘆曰:「既生瑜,何生亮!」連叫數聲而亡。壽三十六歲。後人有詩嘆曰:

    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弦歌知雅意,杯酒謝良朋

    曾謁三千斛,常驅十萬兵。巴丘終命處,憑吊欲傷情。

    周瑜停喪於巴丘。衆將將所遺書緘,遣人飛報孫權。權聞瑜死,放聲大哭。拆視其書,乃薦魯肅以自代也。書略曰: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御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死生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鑑,瑜死不朽矣。

    孫權覽畢,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賴哉?既遺書特薦子敬,孤敢不從之。」即日便命魯肅爲都督,總統兵馬;一面教發周瑜靈柩回葬。

    卻說孔明在荊州,夜觀天文,見將星墜地,乃笑曰:「周瑜死矣。」至曉,告於玄德。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玄德問孔明曰:「周瑜既死,還當如何?」孔明曰:「代瑜領兵者,必魯肅也。亮觀天象,將星聚於東方。亮當以吊喪爲由。往江東走一遭,就尋賢士佐助主公。」玄德曰:「只恐吳中將士加害於先生。」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猶不懼;今瑜已死,又何患乎?」乃與趙雲引五百軍,具祭禮,下船赴巴丘吊喪。於路探聽得孫權已令魯肅爲都督,周瑜靈柩已回柴桑。

    孔明徑至柴桑,魯肅以禮迎接。周瑜部將皆欲殺孔明,因見趙雲帶劍相隨,不敢下手。孔明教設祭物於靈前,親自奠酒,跪於地下,讀祭文曰: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吊君幼學,以交伯符;仗義疏財,讓舍以民。吊君弱冠,萬裏鵬摶;定建霸業,割據江南。吊君壯力,遠鎮巴丘;景升懷慮,討逆無憂。吊君豐度,佳配小喬;漢臣之婿,不愧當朝,吊君氣概,諫阻納質;始不垂翅,終能奮翼。吊君鄱陽,蔣幹來說;揮灑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籌略;火攻破敵,挽強爲弱。想君當年,雄姿英發;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義之心,英靈之氣;命終三紀,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腸千結;惟我肝膽,悲無斷絕。昊天昏暗,三軍愴然;主爲哀泣;友爲淚漣。亮也不才,丐計求謀;助吳拒曹,輔漢安劉;掎角之援,首尾相儔,若存若亡,何慮何憂?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樸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鑑我心:從此天下,更無知音!嗚呼痛哉!伏惟尚饗。

    孔明祭畢,伏地大哭,淚如涌泉,哀慟不已。衆將相謂曰:「人盡道公瑾與孔明不睦,今觀其祭奠之情,人皆虛言也。」魯肅見孔明如此悲切,亦爲感傷,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後人有詩嘆曰:

    臥龍南陽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蒼天既已生公瑾,塵世何須出孔明!

    魯肅設宴款待孔明。宴罷,孔明辭回。方欲下船,只見江邊一人道袍竹冠,皁絛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氣死周郎,卻又來吊孝,明欺東吳無人耶!」孔明急視其人,乃鳳雛先生龐統也。孔明亦大笑。兩人攜手登舟,各訴心事。孔明乃留書一封與統,囑曰:「吾料孫仲謀必不能重用足下,稍有不如意,可來荊州共扶玄德。此人寬仁厚德,必不負公平生之所學。」統允諾而別,孔明自回荊州。

    卻說魯肅送周瑜靈柩至蕪湖,孫權接着,哭祭於前,命厚葬於本鄉。瑜有兩男一女,長男循,次男胤,權皆厚恤之。魯肅曰:「肅碌碌庸才,誤蒙公瑾重薦,其實不稱所職,願舉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謀略不減於管、樂,樞機可並於孫、吳。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現在江南,何不重用!」權聞言大喜,便問此人姓名。肅曰:「此人乃襄陽人,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權曰:「孤亦聞其名久矣。今既在此,可即請來相見。」

    於是魯肅邀請龐統入見孫權。施禮畢。權見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乃問曰:「公平生所學,以何爲主?」統曰:「不必拘執,隨機應變。」權曰:「公之才學,比公瑾如何?」統笑曰:「某之所學,與公瑾大不相同。」權平生最喜周瑜,見統輕之,心中愈不樂,乃謂統曰:「公且退。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統長嘆一聲而出。魯肅曰:「主公何不用龐士元?」權曰:「狂士也,用之何益!」肅曰:「赤壁鏖兵之時,此人曾獻連環策,成第一功。主公想必知之。」權曰:「此時乃曹操自欲釘船,未必此從之功也,吾誓不用之。」

    魯肅出謂龐統曰:「非肅不薦足下,奈吳侯不肯用公。公且耐心。」統低頭長嘆不語。肅曰:「公莫非無意於吳中乎?」統不答。肅曰:「公抱匡濟之才,何往不利?可實對肅言,將欲何往?」統曰:「吾欲投曹操去也。」肅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荊州投劉皇叔,必然重用。」統曰:「統意實欲如此,前言戲耳。」肅曰:「某當作書奉薦,公輔玄德,必令孫、劉兩家,無相攻擊,同力破曹。」統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乃求肅書。徑往荊州來見玄德。

    此時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門吏傳報:「江南名士龐統,特來相投。」玄德久聞統名,便教請入相見。統見玄德,長揖不拜。玄德見統貌陋,心中亦不悅,乃問統曰:「足下遠來不易?」統不拿出魯肅、孔明書投呈,但答曰:「聞皇叔招賢納士,特來相投。」玄德曰:「荊楚稍定,苦無閒職。此去東北一百三十裏,有一縣名耒陽縣,缺一縣宰,屈公任之,如後有缺,卻當重用。」統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學動之,見孔明不在,只得勉強相辭而去。

    統到耒陽縣,不理政事,終日飲酒爲樂;一應錢糧詞訟,並不理會。有人報知玄德,言龐統將耒陽縣事盡廢。玄德怒曰:「豎儒焉敢亂吾法度!」遂喚張飛分付,引從人去荊南諸縣巡視:「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問。恐於事有不明處,可與孫乾同去。」張飛領了言語,與孫乾前至耒陽縣。軍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獨不見縣令。飛問曰:「縣令何在?」同僚覆曰:「龐縣令自到任及今,將百餘日,縣中之事,並不理問,每日飲酒,自旦及夜,只在醉鄉。今日宿酒未醒,猶臥不起。」張飛大怒,欲擒之。孫乾曰:「龐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輕忽。且到縣問之。如果於理不當,治罪未晚。」飛乃入縣,正廳上坐定,教縣令來見。

    統衣冠不整,扶醉而出。飛怒曰:「吾兄以汝爲人,令作縣宰,汝焉敢盡廢縣事!」統笑曰:「將軍以吾廢了縣中何事?」飛曰:「汝到任百餘日,終日在醉鄉,安得不廢政事?」統曰:「量百裏小縣,些小公事,何難決斷!將軍少坐,待我發落。」隨即喚公吏,將百餘日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吏皆紛然齎抱案卷上廳,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統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民皆叩首拜伏。

    不到半日,將百餘日之事,盡斷畢了,投筆於地而對張飛曰:「所廢之事何在!曹操、孫權,吾視之若掌上觀文,量此小縣,何足介意!」飛大驚,下席謝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當於兄長處極力舉薦。」統乃將出魯肅薦書。飛曰:「先生初見吾兄,何不將出?」統曰:「若便將出,似乎專藉薦書來幹謁矣。」飛顧謂孫乾曰:「非公則失一大賢也。」遂辭統回荊州見玄德,具說龐統之才。玄德大驚曰:「屈待大賢,吾之過也!」飛將魯肅薦書呈上。玄德拆視之。書略曰:

    龐士元非百裏之才,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如以貌取之,恐負所學,終爲他人所用,實可惜也!

    玄德看畢,正在嗟嘆,忽報孔明回。玄德接入,禮畢,孔明先明曰:「龐軍師近日無恙否?」玄德曰:「近治耒陽縣,好酒廢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裏之才,胸中之學,勝亮十倍。亮曾有薦書在士元處,曾達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書,卻未見先生之書。」孔明曰:「大賢若處小任,往往以酒糊塗,倦於視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險失大賢。」隨即令張飛往耒陽縣敬請龐統到荊州。玄德下階請罪。統方將出孔明所薦之書。玄德看書中之意,言鳳雛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馬德操言:「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今吾二人皆得,漢室可興矣。」遂拜龐統爲副軍師中郎將,與孔明共贊方略,教練軍士,聽候徵伐。

    早有人報到許昌,言劉備有諸葛亮、龐統爲謀士,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連結東吳,早晚必興兵北伐。曹操聞之,遂聚衆謀士商議南徵。荀攸進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孫權,次攻劉備。」操曰:「我若遠徵,恐馬騰來襲許都。前在赤壁之時,軍中有訛言,亦傳西涼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見,不若降詔加馬騰爲徵南將軍,使討孫權,誘入京師,先除此人,則南徵無患矣。」操大喜,即日遣人齎詔至西涼召馬騰。

    卻說騰字壽成,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父名肅,字子碩,桓帝時爲天水蘭幹縣尉;後失官流落隴西,與羌人雜處,遂娶羌女生騰。騰身長八尺。體貌雄異,稟性溫良,人多敬之。靈帝末年,羌人多叛,騰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討賊有功,拜徵西將軍,與鎮西將軍韓遂爲弟兄。當日奉詔,乃與長子馬超商議曰:「吾自與董承受衣帶詔以來,與劉玄德約共討賊,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屢敗。我又僻處西涼,未能協助玄德。今聞玄德已得荊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來召我,當是如何?」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親。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責我矣。當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事,則昔日之志可展也。」馬騰兄子馬岱諫曰:「曹操心懷叵測,叔父若往,恐遭其害。」超曰:「兒願盡起西涼之兵,隨父親殺入許昌,爲天下除害,有何不可?」騰曰:「汝自統羌兵保守西涼,只教次子馬休、馬鐵並侄馬岱隨我同往。曹操見有汝在西涼,又有韓遂相助,諒不敢加害於我也。」超曰:「父親欲往,切不可輕入京師。當隨機應變,觀其動靜。」騰曰:「吾自有處,不必多慮。」

    於是馬騰乃引西涼兵五千,先教馬休、馬鐵爲前部,留馬岱在後接應,迤邐望許昌而來。離許昌二十裏屯住軍馬。曹操聽知馬騰已到,喚門下侍郎黃奎分付曰:「目今馬騰南徵,吾命汝爲行軍參謀,先至馬騰寨中勞軍,可對馬騰說:西涼路遠,運糧甚難,不能多帶人馬。我當更遣大兵,協同前進。來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應付糧草與之。」奎領命,來見馬騰。騰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黃琬死於李傕、郭汜之難,嘗懷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賊!」騰曰:「誰爲欺君之賊?」奎曰:「欺君者操賊也。公豈不知之,而問我耶?」騰恐是操使來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較近,休得亂言。」奎叱曰:「公竟忘卻衣帶詔乎!」騰見他說出心事,乃密以實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輕入。來日當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點軍,就點軍處殺之,大事濟矣。」二人商議已定。

    黃奎回家,恨氣未息。其妻再三問之,奎不肯言。不料其妾李春香、與奎妻弟苗澤私通。澤欲得春香,正無計可施。妾見黃奎憤恨,遂對澤曰:「黃侍郎今日商議軍情回,意甚憤恨,不知爲誰?」澤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說劉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說甚言語。」是夜黃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婦人,尚知邪正,何況我乎?吾所恨者,欲殺曹操也!」妾曰:「若欲殺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約定馬將軍,明日在城外點兵時殺之。」妾告於苗澤,澤報知曹操。操便密喚曹洪、許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夏侯淵、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領命去了,一面先將黃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馬騰領着西涼兵馬,將次近城,只見前面一簇紅旗,打着丞相旗號。馬騰只道曹操自來點軍,拍馬向前。忽聽得一聲炮響,紅旗開處,弓弩齊發。一將當先,乃曹洪也。馬騰急撥馬回時,兩下喊聲又起:左邊許褚殺來,右邊夏侯淵殺來,後面又是徐晃領兵殺至,截斷西涼軍馬,將馬騰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馬騰見不是頭,奮力衝殺。馬鐵早被亂箭射死。馬休隨着馬騰,左衝右突,不能得出。二人身帶重傷,坐下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執。曹操教將黃奎與馬騰父子,一齊綁至。黃奎大叫:「無罪!」操教苗澤對證。馬騰大罵曰:「豎儒誤我大事!我不能爲國殺賊,是乃天也!」操命牽出。馬騰罵不絕口,與其子馬休及黃奎,一同遇害。後人有詩嘆馬騰曰:

    父子齊芳烈,忠貞著一門。捐生圖國難,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誅奸義狀存。西涼推世胄,不愧伏波孫!

    苗澤告操曰:「不願加賞,只求李春香爲妻。」操笑曰:「你爲了一婦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義之人何用!」便教將苗澤、李春香與黃奎一家老小並斬於市。觀者無不嘆息。後人有詩嘆曰:

    苗澤因私害藎臣,春香未得反傷身。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圖謀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涼兵馬,諭之曰:「馬騰父子謀反,不幹衆人之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關隘,休教走了馬岱。且說馬岱自引一千兵在後。早有許昌城外逃回軍士,報知馬岱。岱大驚,只得棄了兵馬,扮作客商,連夜逃遁去了。曹操殺了馬騰等,便決意南徵。忽人報曰:「劉備調練軍馬,收拾器械,將欲取川。」操驚曰:「若劉備收川,則羽翼成矣。將何以圖之?」言未畢,階下一人進言曰:「某有一計,使劉備、孫權不能相顧,江南、西川皆歸丞相。」正是:

    西州豪傑方遭戮,南國英雄又受殃。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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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3 00:58 |
    第五十八回 馬孟起興兵雪恨 曹阿瞞割須棄袍

    卻說獻策之人,乃治書侍御史陳群,字長文。操問曰:「陳長文有何良策?」群曰:「今劉備、孫權結爲脣齒,若劉備欲取西川,丞相可命上將提兵,會合淝之衆,徑取江南,則孫權必求救於劉備;備意在西川,必無心救權;權無救則力乏兵衰,江東之地,必爲丞相所得。若得江東,則荊州一鼓可平也;荊州既平,然後徐圖西川:天下定矣。」操曰:「長文之言,正合吾意。」即時起大兵三十萬,徑下江南;令合淝張遼,準備糧草,以爲供給。

    早有細作報知孫權。權聚衆將商議。張昭曰:「可差人往魯子敬處,教急發書到荊州,使玄德同力拒曹。子敬有恩於玄德,其言必從;且玄德既爲東吳之婿,亦義不容辭。若玄德來相助。江南可無患矣。」權從其言,即遣人諭魯肅,使求救於玄德。肅領命,隨即修書使人送玄德,玄德看了書中之意,留使者於館舍,差人往南郡請孔明。孔明到荊州,玄德將魯肅書與孔明看畢,孔明曰:「也不消動江南之兵,也不必動荊州之兵,自使曹操不敢正覷東南。」便回書與魯肅,教高枕無憂,若但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使者去了。玄德問曰:「今操起三十萬大軍,會合淝之衆,一擁而來,先生有何妙計,可以退之?」孔明曰:「操平生所慮者,乃西涼之兵也。今操殺馬騰,其子馬超現統西涼之衆,必切齒操賊。主公可作一書,往結馬超,使超興兵入關,則操又何暇下江南乎?」玄德大喜,即時作書,遣一心腹人,徑往西涼州投下。

    卻說馬超在西涼州,夜感一夢:夢見身臥雪地,群虎來咬。驚懼而覺,心中疑惑,聚帳下將佐,告說夢中之事。帳下一人應聲曰:「此夢乃不祥之兆也。」衆視其人,乃帳前心腹校尉,姓龐,名德,字令明。超問:「令明所見若何?」德曰:「雪地遇虎,夢兆殊惡。莫非老將軍在許昌有事否?」言未畢,一人踉蹌而入,哭拜於地曰:「叔父與弟皆死矣!」超視之,乃馬岱也。超驚問何爲。岱曰:「叔父與侍郎黃奎同謀殺操,不幸事泄,皆被斬於市,二弟亦遇害。惟岱扮作客商,星夜走脫。超聞言,哭倒於地。衆將救起。超咬牙切齒,痛恨操賊。忽報荊州劉皇叔遣人齎書至。超拆視之。書略曰:

    伏念漢室不幸,操賊專權,欺君罔上,黎民凋殘。備昔與令先君同受密詔,誓誅此賊。今令先君被操所害,此將軍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若能率西涼之兵,以攻操之右,備當舉荊襄之衆,以遏操之前:則逆操可擒,奸黨可滅,仇辱可報,漢室可興矣。書不盡言,立待回音。

    馬超看畢,即時揮涕回書,發使者先回,隨後便起西涼軍馬,正欲進發,忽西涼太守韓遂使人請馬超往見。超至遂府,遂將出曹操書示之。內雲:「若將馬超擒赴許都,即封汝爲西涼侯。」超拜伏於地曰:「請叔父就縛俺兄弟二人,解赴許昌,免叔父戈戟之勞。」韓遂扶起曰:「吾與汝父結爲兄弟,安忍害汝?汝若興兵,吾當相助。」馬超拜謝。

    韓遂便將操使者推出斬之,乃點手下八部軍馬,一同進發。那八部?乃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樑興、成宜、馬玩、楊秋也。八將隨着韓遂,合馬超手下龐德、馬岱,共起二十萬大兵,殺奔長安來。

    長安郡守鍾繇,飛報曹操;一面引軍拒敵,布陣於野。西涼州前部先鋒馬岱,引軍一萬五千,浩浩蕩蕩,漫山遍野而來。鍾繇出馬答話。岱使寶刀一口,與繇交戰。不一合,繇大敗奔走。岱提刀趕來。馬超、韓遂引大軍都到,圍住長安。鍾繇上城守護。長安乃西漢建都之處,城郭堅固。壕塹險深,急切攻打不下。一連圍了十日,不能攻破。龐德進計曰:「長安城中土硬水鹼,甚不堪食,更兼無柴。今圍十日,軍民飢荒。不如暫且收軍,只須如此如此,長安唾手可得。」馬超曰:「此計大妙!」即時差「令」字旗傳與各部,盡教退軍,馬超親自斷後。各部軍馬漸漸退去。鍾繇次日登城看時,軍皆退了,只恐有計;令人哨探,果然遠去,方才放心。縱令軍民出城打柴取水,大開城門,放人出入。至第五日,人報馬超兵又到,軍民競奔入城,鍾繇仍復閉城堅守。

    卻說鍾繇弟鍾進,守把西門,約近三更,城門裏一把火起。鍾進急來救時,城邊轉過一人,舉刀縱馬大喝曰:「龐德在此!」鍾進措手不及,被龐德一刀斬於馬下,殺散軍校,斬關斷鎖,放馬超、韓遂軍馬入城。鍾繇從東門棄城而走。馬超、韓遂得了城池,賞勞三軍。

    鍾繇退守潼關,飛報曹操。操知失了長安,不敢復議南徵,遂喚曹洪、徐晃分付:「先帶一萬人馬,替鍾繇緊守潼關。如十日內失了關隘,皆斬;十日外,不幹汝二人之事。我統大軍隨後便至。」二人領了將令,星夜便行。曹仁諫曰:「洪性躁,誠恐誤事。」操曰:「你與我押送糧草,便隨後接應。」

    卻說曹洪、徐晃到潼關,替鍾繇堅守關隘,並不出戰。馬超領軍來關下,把曹操三代毀罵。曹洪大怒,要提兵下關廝殺。徐晃諫曰:「此是馬超要激將軍廝殺,切不可與戰。待丞相大軍來,必有主畫。」馬超軍日夜輪流來罵。曹洪只要廝殺,徐晃苦苦擋住。至第九日,在關上看時,西涼軍都棄馬在於關前草地上坐;多半困乏,就於地上睡臥。曹洪便教備馬,點起三千兵殺下關來。西涼兵棄馬拋戈而走。洪迤邐追趕。時徐晃正在關上點視糧車,聞曹洪下關廝殺,大驚,急引兵隨後趕來,大叫曹洪回馬。忽然背後喊聲大震,馬岱引軍殺至。曹洪、徐晃急回走時,一棒鼓響,山背後兩軍截出:左是馬超、右是龐德,混殺一陣。曹洪抵擋不住,折軍大半,撞出重圍,奔到關上。西涼兵隨後趕來,洪等棄關而走。龐德直追過潼關,撞見曹仁軍馬,救了曹洪等一軍。馬超接應龐德上關。

    曹洪失了潼關。奔見曹操。操曰:「與你十日限,如何九日失了潼關?」洪曰:「西涼軍兵,百般辱罵,因見彼軍懈怠,乘勢趕去,不想中賊奸計。」操曰:「洪年幼躁暴,徐晃你須曉事!」晃曰:「累諫不從。當日晃在關上點糧車,比及知道,小將軍已下關了。晃恐有失,連忙趕去,已中賊奸計矣。」操大怒,喝斬曹洪。衆官告免。曹洪服罪而退。

    操進兵直叩潼關。曹仁曰:「可先下定寨柵,然後打關未遲。」操令砍伐樹木,起立排柵,分作三寨:左寨曹仁,右寨夏侯淵,操自居中寨。次日,操引三寨大小將校,殺奔關隘前去,正遇西涼軍馬。兩邊各布陣勢。操出馬於門旗下,看西涼之兵,人人勇健,個個英雄。又見馬超生得面如傅粉,脣若抹朱,腰細膀寬,聲雄力猛,白袍銀鎧,手執長槍,立馬陣前;上首龐德,下首馬岱。操暗暗稱奇,自縱馬謂超曰:「汝乃漢朝名將子孫,何故背反耶?」超咬牙切齒,大罵:「操賊!歉君罔上,罪不容誅!害我父弟,不共戴天之仇!吾當活捉生啖汝肉!」說罷,挺槍直殺過來。曹操背後於禁出迎。兩馬交戰,鬥得八九合,於禁敗走。張郃出迎,戰二十合亦敗走。李通出迎,超奮威交戰,數合之中,一槍刺李通於馬下。超把槍望後一招,西涼兵一齊衝殺過來。操兵大敗。西涼兵來得勢猛,左右將佐,皆抵當不住。馬超、龐德、馬岱引百餘騎,直入中軍來捉曹操。操在亂軍中,只聽得西涼軍大叫:「穿紅袍的是曹操!」操就馬上急脫下紅袍。又聽得大叫:「長髯者是曹操!」操驚慌,掣所佩刀斷其髯。軍中有人將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馬超,超遂令人叫拿:「短髯者是曹操!」操聞知,即扯旗角包頸而逃。後人有詩曰:

    潼關戰敗望風逃,孟德愴惶脫錦袍。劍割髭髯應喪膽,馬超聲價蓋天高。

    曹操正走之間,背後一騎趕來,回頭視之,正是馬超。操大驚。左右將校見超趕來,各自逃命,只撤下曹操。超厲聲大叫曰:「曹操休走!」操驚得馬鞭墜地。看看趕上,馬超從後使槍搠來。操繞樹而走,超一槍搠在樹上;急拔下時,操已走遠。超縱馬趕來,山坡邊轉過一將,大叫:「勿傷吾主!曹洪在此!」輪刀縱馬,攔住馬超。操得命走脫。洪與馬超戰到四五十合,漸漸刀法散亂,氣力不加。夏侯淵引數十騎隨到。馬超獨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撥馬而回,夏侯淵也不來趕。

    曹操回寨,卻得曹仁死據定了寨柵,因此不曾多折軍馬。操入帳嘆曰:「吾若殺了曹洪,今日必死於馬超之手也!」遂喚曹洪,重加賞賜。收拾敗軍,堅守寨柵,深溝高壘,不許出戰。超每日引兵來寨前辱罵搦戰。操傳令教軍士堅守,如亂動者斬。諸將曰:「西涼之兵,盡使長槍,當選弓弩迎之。」操曰:「戰與不戰,皆在於我,非在賊也。賊雖有長槍,安能便刺?諸公但堅壁觀之,賊自退矣。」諸將皆私相議曰:「丞相自來徵戰,一身當先;今敗於馬超,何如此之弱也?」

    過了幾日,細作報來:「馬超又添二萬生力兵來助戰,乃是羌人部落。」操聞知大喜。諸將曰:「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勝了,卻對汝等說。」三日後又報關上又添軍馬。操又大喜,就於帳中設宴作賀。諸將皆暗笑。操曰:「諸公笑我無破馬超之謀,公等有何良策?」徐晃進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賊亦全部現屯關上,此去河西,必無準備;若得一軍暗渡蒲阪津,先截賊歸路,丞相徑發河北擊之,賊兩不相應,勢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靈同去徑襲河西,伏於山谷之中,「待我渡河北同時擊之。」、徐晃、朱靈領命、先引四千軍暗暗去了。操下令,先教曹洪於蒲阪津,安排船筏。留曹仁守寨,操自領兵渡渭河。

    早有細作報知馬超。超曰:「今操不攻潼關,而使人準備船筏,欲渡河北,必將遏吾之後也。吾當引一軍循河拒住岸北。操兵不得渡,不消二十日,河東糧盡,操兵必亂,卻循河南而擊之,操可擒矣。」韓遂曰:「不必如此。豈不聞兵法有雲:「兵半渡可擊,」待操兵渡至一半,汝卻於南岸擊之,操兵皆死於河內矣。超曰:「叔父之言甚善。」即使人探聽曹操幾時渡河。

    卻說曹操整兵已畢,分三停軍,前渡渭河,比及人馬到河口時,日光初起。操先發精兵渡過北岸,開創營寨。操自引親隨護衛軍將百人,按劍坐於南岸,看軍渡河。忽然人報:「後邊白袍將軍到了!」衆皆認得是馬超。一擁下船。河邊軍爭上船者,聲喧不止。操猶坐而不動,按劍指約休鬧。只聽得人喊馬嘶,蜂擁而來,船上一將躍身上岸,呼曰:「賊至矣!請丞相下船!」操視之,乃許褚也。操口內猶言:「賊至何妨?」回頭視之,馬超已離不得百餘步,許褚拖操下船時,船已離岸一丈有餘,褚負操一躍上船。隨行將士盡皆下水,扳住船邊,爭欲上船逃命。船小將翻,褚掣刀亂砍,傍船手盡折,倒於水中。急將船望下水棹去。許褚立於梢上。忙用木篙撐之。操伏在許褚腳邊。馬超趕到河岸,見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驍將繞河射之。矢如雨急。褚恐傷曹操,以左手舉馬鞍遮之。馬超箭不虛發,船上駕舟之人,應弦落水;船中數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撐不定,於急水中旋轉。許褚獨奮神威,將兩腿夾舵搖撼,一手使篙撐船,一手舉鞍遮護曹操。

    時有渭南縣令丁斐,在南山之上,見馬超追操甚急,恐傷操命,遂將寨內牛隻馬匹,盡驅於外,漫山遍野,皆是牛馬。西涼兵見之。都回身爭取牛馬,無心追趕,曹操因此得脫。方到北岸,便把船筏鑿沉。諸將聽得曹操在河中逃難,急來救時,操已登岸。許褚身被重鎧,箭皆嵌在甲上。衆將保操至野寨中,皆拜於地而問安。操大笑曰:「我今日幾爲小賊所困!」褚曰;「若非有人縱馬放牛以誘賊,賊必努力渡河矣。」操問曰:「誘賊者誰也?」有知者答曰:「渭南縣令丁斐也。」少頃,斐入見。操謝曰:「若非公之良謀,則吾被賊所擒矣。」遂命爲典軍校尉,斐曰:「賊雖暫去,明日必復來。須以良策拒之。」操曰:「吾已準備了也。」遂喚諸將各分頭循河築起甬道,暫爲寨腳,賊若來時,陳兵於甬道外。內虛立旌旗,以爲疑兵;更沿河掘下壕塹,虛土棚蓋,河內以兵誘之:「賊急來必陷,賊陷便可擊矣。」

    卻說馬超回見韓遂,說:「幾乎捉住曹操!有一將奮勇負操下船去了,不知何人。」遂曰:「吾聞曹操選極精壯之人,爲帳前侍衛,名曰虎衛軍,以驍將典韋、許褚領之。典韋已死,今救曹操者,必許褚也。此人勇力過人,人皆稱爲虎癡;如遇之。不可輕敵。」超曰:「吾亦聞其名久矣。」遂曰:「今操渡河,將襲我後。可速攻之。不可令他創立營寨。若立營寨,急難剿除。」超曰:「以侄愚意。還只拒住北岸。使彼不得渡河,乃爲上策。」遂曰:「賢侄守寨,吾引軍循河戰操,若何?」超曰:「令龐德爲先鋒,跟叔父前去。」

    於是韓遂與龐德將兵五萬,直抵渭南。操令衆將於甬道兩旁誘之。龐德先引鐵騎千餘,衝突而來。喊聲起處,人馬俱落於陷馬坑內。龐德踊身一跳。躍出土坑,立於平地,立殺數人,步行砍出重圍。韓遂已被困在垓心,龐德步行救之。正遇着曹仁部將曹永,被龐德一刀砍於馬下,奪其馬,殺開一條血路,救出韓遂,投東南而走。背後曹兵趕來,馬超引軍接應,殺敗曹兵,復救出大半軍馬。戰至日暮方回。計點人馬,折了將佐程銀、張橫,陷坑中死者二百餘人。超與韓遂商議:「若遷延日久,操於河北立了營寨,難以退敵;不若乘今夜引輕騎去劫野營。」遂曰:「須分兵前後相救。」於是超自爲前部,令龐德、馬岱爲後應,當夜便行。

    卻說曹操收兵屯渭北,喚諸將曰:「賊欺我未立寨棚,必來劫野營。可四散伏兵,虛其中軍。號炮響時,伏兵盡起,一鼓可擒也。」衆將依令,伏兵已畢。當夜,馬超卻先使成宜引三十騎往前哨探,成宜見無人馬,徑入中軍。操軍見西涼兵到,遂放號炮。四面伏兵皆出,只圍得三十騎。成宜被夏侯淵所殺。馬超卻自從背後與龐德、馬岱兵分三路蜂擁殺來。正是:

    縱有伏兵能候敵,怎當鍵將共爭先?

    未知勝負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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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回 許諸裸衣鬥馬超 曹操抹書間韓遂

    卻說當夜兩兵混戰,直到天明,各自收兵。馬超屯兵渭口,日夜分兵,前後攻擊。曹操在渭河內將船筏鎖鏈作浮橋三條,接連南岸。曹仁引軍夾河立寨,將糧草車輛穿連,以爲屏障。馬超聞之,教軍士各挾草一束,帶着火種,與韓遂引軍並力殺到寨前,堆積草把,放起烈火。操兵抵敵不住,棄寨而走。車乘、浮橋,盡被燒毀。西涼兵大勝,截住渭河。曹操立不起營寨,心中憂懼。荀攸曰:「可取渭河沙土築起土城,可以堅守。」操撥三萬軍擔土築城。馬超又差龐德、馬岱各引五百馬軍,往來衝突;更兼沙土不實,築起便倒,操無計可施。

    時當九月盡,天氣暴冷,彤雲密布,連日不開。曹操在寨中納悶。忽人報曰:「有一老人來見丞相,欲陳說方略。」操請入。見其人鶴骨鬆姿,形貌蒼古。問之,乃京兆人也,隱居終南山,姓婁,名子伯,道號夢梅居士。操以客禮待之。子伯曰:「丞相欲跨渭安營久矣,今何不乘時築之?」操曰:「沙土之地,築壘不成。隱士有何良策賜教?」子伯曰:「丞相用兵如神,豈不知天時乎?連日陰雲布合,朔風一起,必大凍矣。風起之後,驅兵士運土潑水,比及天明,土城已就。」操大悟,厚賞子伯。子伯不受而去。

    是夜北風大作。操盡驅兵士擔土潑水;爲無盛水之具,作縑囊盛水澆之,隨築隨凍。比及天明,沙水凍緊,土城已築完。細作報知馬超。超領兵觀之,大驚,疑有神助。次日,集大軍嗚鼓而進。操自乘馬出營,止有許褚一人隨後。操揚鞭大呼曰:「孟德單騎至此,請馬超出來答話。」超乘馬挺槍而出。操曰:「汝欺我營寨不成,今一夜天已築就,汝何不早降!」馬超大怒,意欲突前擒之,見操背後一人,睜圓怪眼,手提鋼刀,勒馬而立。超疑是許褚,乃揚鞭問曰:「聞汝軍中有虎侯,安在哉?」許褚提刀大叫曰:「吾即譙郡許褚也!」目射神光,威風抖擻。超不敢動,乃勒馬回。操亦引許褚回寨。兩軍觀之,無不駭然。操謂諸將曰:「賊亦知仲康乃虎侯也!」自此軍中皆稱褚爲虎侯,許褚曰:「某來日必擒馬超。」操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褚曰:「某誓與死戰!」即使人下戰書,說虎侯單搦馬超來日決戰。超接書大怒曰:「何敢如此相欺耶!」即批次日誓殺虎癡。

    次日,兩軍出營布成陣勢。超分龐德爲左翼,馬岱爲右翼,韓遂押中軍。超挺槍縱馬,立於陣前,高叫:「虎癡快出!」曹操在門旗下回顧衆將曰:「馬超不減呂布之勇!」言未絕,許褚拍馬舞刀而出。馬超挺槍接戰。鬥了一百餘合,勝負不分。馬匹困乏,各回軍中,換了馬匹,又出陣前。又鬥一百餘合,不分勝負。許褚性起,飛回陣中,卸了盔甲,渾身筋突,赤體提刀,翻身上馬,來與馬超決戰。兩軍大駭。兩個又鬥到三十餘合,褚奮威舉刀便砍馬超。超閃過,一槍望褚心窩刺來。褚棄刀將槍挾住。兩個在馬上奪槍。許諸力大,一聲響,拗斷槍杆,各拿半節在馬上亂打。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淵、曹洪兩將齊出夾攻。龐德、馬岱見操將齊出,麾兩翼鐵騎,橫衝直撞,混殺將來。操兵大亂。許褚臂中兩箭。諸將慌退入寨。馬超直殺到壕邊,操兵折傷大半。操令堅閉休出。馬超回至渭口,謂韓遂曰:「吾見惡戰者莫如許褚,真虎癡也!」

    卻說曹操料馬超可以計破,乃密令徐晃、朱靈盡渡河西結營,前後夾攻。一日,操於城上見馬超引數百騎,直臨寨前,往來如飛。操觀良久,擲兜鍪於地曰:「馬兒不死,吾無葬地矣!」夏侯淵聽了,心中氣忿,厲聲曰:「吾寧死於此地,誓滅馬賊!」遂引本部千餘人,大開寨門,直趕去。操急止不住,恐其有失,慌自上馬前來接應。馬超見曹兵至,乃將前軍作後隊,後隊作先鋒,一字兒擺開。夏侯淵到,馬超接往廝殺。超於亂軍中遙見曹操,就撇了夏侯淵,直取曹操。操大驚,撥馬而走。曹兵大亂。

    正追之際,忽報操有一軍,已在河西下了營寨,超大驚,無心追趕,急收軍回寨,與韓遂商議,言:「操兵乘虛已渡河西,吾軍前後受敵,如之奈何?」部將李堪曰:「不如割地請和,兩家且各罷兵,捱過冬天,到春暖別作計議。」韓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從之。」

    超猶豫未決。楊秋、侯選皆勸求和,於是韓遂遣楊秋爲使,直往操寨下書,言割地請和之事。操曰:「汝且回寨,吾來日使人回報。」楊秋辭去。賈詡入見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公所見若何?」詡曰:「兵不厭詐,可僞許之;然後用反間計,令韓、馬相疑,則一鼓可破也。」操撫掌大喜曰:「天下高見,多有相合。文和之謀,正吾心中之事也。」於是遣人回書,言:「待我徐徐退兵,還汝河西之地。」一面教搭起浮橋,作退軍之意。馬超得書,謂韓遂曰:「曹操雖然許和,奸雄難測。倘不準備,反受其制。超與叔父輪流調兵,今日叔向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分頭提備,以防其詐。」韓遂依計而行。

    早有人報知曹操。操顧賈詡曰:「吾事濟矣!」問:「來日是誰合向我這邊?」人報曰:「韓遂。」次日,操引衆將出營,左右圍繞,操獨顯一騎於中央。韓遂部卒多有不識操者,出陣觀看。操高叫曰:「汝諸軍欲觀曹公耶?吾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謀耳。」諸軍皆有懼色。操使人過陣謂韓遂曰:「丞相謹請韓將軍會話。」韓遂即出陣;見操並無甲仗,亦棄衣甲,輕服匹馬而出。二人馬頭相交,各按轡對語。操曰:「吾與將軍之父,同舉孝廉,吾嘗以叔事之。吾亦與公同登仕路,不覺有年矣。將軍今年妙齡幾何?」韓遂答曰:「四十歲矣。」操曰:「往日在京師,皆青春年少,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樂耶!」只把舊事細說,並不提起軍情。說罷大笑,相談有一個時辰,方回馬而別,各自歸寨。早有人將此事報知馬超。超忙來問韓遂曰:「今日曹操陣前所言何事?」遂曰:「只訴京師舊事耳。」超曰:「安得不言軍務乎?」遂曰:「曹操不言,吾何獨言之?」超心甚疑,不言而退。

    卻說曹操回寨,謂賈詡曰:「公知吾陣前對語之意否?」詡曰:「此意雖妙,尚未足間二人。某有一策,令韓、馬自相仇殺。」操問其計。賈詡曰:「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密。丞相親筆作一書,單與韓遂,中間朦朧字樣,於要害處,自行塗抹改易,然後封送與韓遂,故意使馬超知之。超必索書來看。若看見上面要緊去處,盡皆改抹,只猜是韓遂恐超知甚機密事,自行改抹,正合着單騎會語之疑;疑則必生亂。我更暗結韓遂部下諸將,使互相離間,超可圖矣。」操曰:「此計甚妙。」隨寫書一封,將緊要處盡皆改抹,然後實封,故意多遣從人送過寨去,下了書自回。果然有人報知馬超。超心愈疑,徑來韓遂處索書看。韓遂將書與超。超見上面有改抹字樣,問遂曰:「書上如何都改抹糊塗?」遂曰:「原書如此,不知何故。」超曰:「豈有以草稿送與人耶?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詳細,先改抹了。」遂曰:「莫非曹操錯將草稿誤封來了。」超曰:「吾又不信。曹操是精細之人,豈有差錯?吾與叔父並力殺賊,奈何忽生異心?」遂曰:「汝若不信吾心,來日吾在陣前賺操說話,汝從陣內突出,一槍刺殺便了。」超曰:「若如此,方見叔父真心。」兩人約定。

    次日,韓遂引侯選、李堪、樑興、馬玩、楊秋五將出陣。馬超藏在門影裏。韓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韓將軍請丞相攀話。」操乃令曹洪引數十騎徑出陣前與韓遂相見。馬離數步,洪馬上欠身言曰:「夜來丞相拜意將軍之言,切莫有誤。」言訖便回馬。超聽得大怒,挺槍驟馬,便刺韓遂。五將攔住,勸解回寨。遂曰:「賢侄休疑,我無歹心。」馬超那裏肯信,恨怨而去。韓遂與五將商議曰:「這事如何解釋?」楊秋曰:「馬超倚仗武勇,常有欺凌主公之心,便勝得曹操,怎肯相讓?以某愚見,不如暗投曹公,他日不失封侯之位。」遂曰:「吾與馬騰結爲兄弟,安忍背之?」楊秋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遂曰:「誰可以通消息?」楊秋曰:「某願往。」遂乃寫密書,遣楊秋徑來操寨,說投降之事。操大喜,許封韓遂爲西涼侯、楊秋爲西涼太守。其餘皆有官爵。約定放火爲號,共謀馬超。楊秋拜辭,回見韓遂,備言其事:「約定今夜放火,裏應外合。」遂大喜,就令軍士於中軍帳後堆積幹柴,五將各懸刀劍聽候,韓遂商議,欲設宴賺請馬超,就席圖之,猶豫未去。

    不想馬超早已探知備細,便帶親隨數人,仗劍先行,令龐德、馬岱爲後應。超潛步入韓遂帳中,只見五將與韓遂密語,只聽得楊秋口中說道:「事不宜遲,可速行之!」超大怒,揮劍直入,大喝曰:「群賊焉敢謀害我!」衆皆大驚。超一劍望韓遂面門剁去,遂慌以手迎之,左手早被砍落。五將揮刀齊出。超縱步出帳外,五將圍繞混殺。超獨揮寶劍,力敵五將。劍光明處,鮮血濺飛:砍翻馬玩,剁倒樑興,三將各自逃生。超復入帳中來殺韓遂時,已被左右救去。帳後一把火起,各寨兵皆動。超連忙上馬,龐德、馬岱亦至,互相混戰。超領軍殺出時,操兵四至:前有許褚,後有徐晃,左有夏侯淵,右有曹洪。西涼之兵,自相並殺。超不見了龐德、馬岱,乃引百餘騎,截於渭橋之上。天色微明,只見李堪領一軍從橋下過,超挺槍縱馬逐之。李堪拖槍而走。恰好於禁從馬超背後趕來。禁開弓射馬超。超聽得背後弦響,急閃過,卻射中前面李堪,落馬而死。

    超回馬來殺於禁,禁拍馬走了。超回橋上住扎。操兵前後大至,虎衛軍當先,亂箭夾射馬超。超以槍撥之,矢皆紛紛落地。超令從騎往來突殺。爭奈曹兵圍裹堅厚,不能衝出。超於橋上大喝一聲,殺入河北,從騎皆被截斷。超獨在陣中衝突,卻被暗弩射倒坐下馬,馬超墮於地上,操軍逼合。正在危急,忽西北角上一彪軍殺來,乃龐德、馬岱也。二人救了馬超,將軍中戰馬與馬超騎了,翻身殺條血路,望西北而走。曹操聞馬超走脫,傳令諸將:「無分曉夜,務要趕到馬兒。如得首級者,千金賞,萬戶侯;生獲者封大將軍。」衆將得令,各要爭功,迤邐追襲。馬超顧不得人馬困乏,只顧奔走。從騎漸漸皆散。步兵走不上者,多被擒去。止剩得三十餘騎,與龐德、馬岱望隴西臨洮而去。

    曹操親自追至安定,知馬超去遠,方收兵回長安。衆將畢集。韓遂已無左手,做了殘疾之人,操教就於長安歇馬,授西涼侯之職。楊秋、侯選皆封列侯,令守渭口。下令班師回許都。涼州參軍楊阜,字義山,徑來長安見操。操問之,楊阜曰:「馬超有呂布之勇,深得羌人之心。今丞相若不乘勢剿絕,他日養成氣力,隴上諸郡,非復國家之有也。望丞相且休回兵。」操曰:「吾本欲留兵徵之,奈中原多事,南方未定,不可久留。君當爲孤保之。」阜領諾,又保薦韋康爲涼州刺史,同領兵屯冀城,以防馬超。阜臨行,請於操曰:「長安必留重兵以爲後援。」操曰:「吾已定下,汝但放心。」阜辭而去。

    衆將皆問曰:「初賊據潼關,渭北道缺,丞相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遷延日久,而後北渡,立營固守,何也?」操曰:「初賊守潼關,若吾初到,便取河東,賊必以各寨分守諸渡口,則河西不可渡矣。吾故盛兵皆聚於潼關前,使賊盡南守,而河西不準備,故徐晃、朱靈得渡也。吾然後引兵北渡,連車樹柵爲甬道,築冰城,欲賊知吾弱,以驕其心,使不準備。吾乃巧用反間,畜士卒之力,一旦擊破之。正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衆將又請問曰:「丞相每聞賊加兵添衆,則有喜色,何也?」操曰:「關中邊遠,若群賊各依險阻,徵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復;今皆來聚一處,其衆雖多,人心不一,易於離間,一舉可滅:吾故喜也。」衆將拜曰:「丞相神謀,衆不及也;」操曰:「亦賴汝衆文武之力。」遂重賞諸軍。留夏侯淵屯兵長安,所得降兵,分撥各部。夏侯淵保舉馮翊高陵人,姓張,名既,字德容,爲京兆尹,與淵同守長安。

    操班師回都。獻帝排鑾駕出郭迎接。詔操「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漢相蕭何故事。自此威震中外。這消息播入漢中,早驚動了漢寧太守張魯。原來張魯乃沛國豐人。其祖張陵在西川鵠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人,人皆敬之。陵死之後,其子張衡行之。百姓但有學道者,助米五鬥。世號「米賊」。張衡死,張魯行之。魯在漢中自號爲「師君」;其來學道者皆號爲「鬼卒」;爲首者號爲「祭酒」;領衆多者號爲「治頭大祭酒」。務以誠信爲主,不許欺詐。如有病者,即設壇使病人居於靜室之中,自思已過,當面陳首,然後爲之祈禱;主祈禱之事者,號爲「奸令祭灑」。祈禱之法,書病人姓名,說服罪之意,作文三通,名爲「三官手書」:一通放於山頂以奏天,一通埋於地以奏地,一通沉於水以申水官。如此之後,但病痊可,將米五鬥爲謝。又蓋義舍:舍內飯米、柴火、肉食齊備,許過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誅。境內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後施刑。所在並無官長,盡屬祭酒所管。如此雄據漢中之地已三十年。國家以爲地遠不能徵伐,就命魯爲鎮南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進貢而已。當年聞操破西涼之衆,威震天下,乃聚衆商議曰:「西涼馬騰遭戮,馬超新敗,曹操必將侵我漢中。我欲自稱漢寧王,督兵拒曹操,諸君以爲何如?」閻圃曰:「漢川之民戶出十萬餘衆,財富糧足,四面險固;今馬超新敗,西涼之民,從子午谷奔入漢中者,不下數萬。愚意益州劉璋昏弱,不如先取西川四十一州爲本,然後稱王未遲。」張魯大喜,遂與弟張衛商議起兵。早有細作報入川中。

    卻說益州劉璋,字季玉,即劉焉之子,漢魯恭王之後。章帝元和中,徙封竟陵,支庶因居於此。後焉官至益州牧,興平元年患病疽而死,州大吏趙韙等,共保璋爲益州牧。璋曾殺張魯母及弟,因此有仇。璋使龐羲爲巴西太守,以拒張魯。時籠羲探知張魯欲興兵取川,急報知劉璋。璋平生懦弱,聞得此信,心中大憂,急聚衆官商議。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放心。某雖不才,憑三寸不爛之舌,使張魯不敢正眼來覷西川。」正是:

    只因蜀地謀臣進,致引荊州豪傑來。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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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回 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乃益州別駕,姓張,名鬆,字永年。其人生得額钁頭尖,鼻僵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鍾。劉璋問曰:「別駕有何高見,可解張魯之危?」鬆曰:「某聞許都曹操,掃蕩中原,呂布、二袁皆爲所滅,近又破馬超,天下無敵矣。主公可備進獻之物,鬆親往許都,說曹操興兵取漢中,以圖張魯。則魯拒敵不暇,何敢復窺蜀中耶?」劉璋大喜,收拾金珠錦綺,爲進獻之物,遣張鬆爲使。鬆乃暗畫西川地理圖本藏之,帶從人數騎,取路赴許都。早有人報入荊州。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消息。

    卻說張鬆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見曹操。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飲宴,無事少出,國政皆在相府商議。張鬆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賄賂,卻才引入。操坐於堂上,鬆拜畢,操問曰:「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何也?」鬆曰:「爲路途艱難,賊寇竊發,不能通進。」操叱曰:「吾掃清中原,有何盜賊?」鬆曰:「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豈得爲太平耶?」操先見張鬆人物猥瑣,五分不喜;又聞語言衝撞,遂拂袖而起,轉入後堂。左右責鬆曰:「汝爲使命,何不知禮,一味衝撞?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面,不見罪責。汝可急急回去!」鬆笑曰:「吾川中無謅佞之人也。」忽然階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會諂佞,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

    鬆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爲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鬆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鬆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鬆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鬆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蜀中風土何如?」鬆曰:「蜀爲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裏。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鬆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鬆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鬆不才之輩,車載鬥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職?」鬆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爲朝廷何官?」修曰:「現爲丞相府主簿。」鬆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鬆笑曰:「鬆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鬆。鬆觀其題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鬆看畢,問曰:「公以此爲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仿《孫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鬆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爲「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爲己能,止好瞞足下耳!」修曰:「丞相祕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鬆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贊曰:

    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

    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並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鬆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鬆謝而退。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鬆乎?」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鬆?」操曰:「禰衡文章,播於當今,吾故不忍殺之。鬆有何能?」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鬆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令扯碎其書燒之。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見天朝氣象。」操曰:「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鬆同至西教場。操點虎衛雄兵五萬,布於教場中。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鬆斜目視之。良久,操喚鬆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鬆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操變色視之。鬆全無懼意。楊修頻以目視鬆。操謂鬆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鬆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鬆亦素知。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此皆無敵於天下也!」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楊修諫曰:「鬆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操怒氣未息。荀彧亦諫。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

    鬆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鬆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郡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於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須被蜀中人所笑。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徑由那條路回。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於是乘馬引僕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爲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鬆曰:「然也。」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鬆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爲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命趙雲聊奉酒食。」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鬆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遂與趙雲飲了數杯,上馬同行。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爲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灑掃驛庭,以待歇宿。」鬆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講禮敘坐。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殷勤相勸。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裏,只見一簇人馬到。乃是玄德引着伏龍、鳳雛,親自來接。遙見張鬆,早先下馬等候。鬆亦慌忙下馬相見。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雲山遙遠,不得聽教。今聞回都,專此相接。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爲萬幸!」鬆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飲酒間,玄德只說閒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鬆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鬆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佔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佔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鬆曰:「不然。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休道佔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自此一連留張鬆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鬆辭去,玄德於十裏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鬆曰:「甚荷大夫不外,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鬆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鬆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鬆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鬆曰:「益州險塞,沃野千裏,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衆,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鬆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鬆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爲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鬆願施犬馬之勞,以爲內應。未知鈞意若何?」

    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鬆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今若不取,爲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鬆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深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着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鬆曰:「明公可速圖之。鬆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鬆曰:「鬆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裏方回。

    張鬆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風郿人也,賢士法真之子。鬆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只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鬆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鬆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鬆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鬆曰:「吾薦二公爲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次日,張鬆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鬆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爲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鬆曰;「鬆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鬆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爲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爲使?」鬆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爲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爲援。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鬆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鬆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爲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爲援;汝何出此言?」

    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爲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張鬆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鬆,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鬆之說,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法正離益州,徑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

    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兇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爲脣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嘆息。嘗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系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沉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復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鬆、法正爲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爲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爲前部,魏延爲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爲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行不數程,孟達接着,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望三思之!」張鬆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權叩首流血,近前口銜璋衣而諫。璋大怒,扯衣而起。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璋喝左右,推出黃權。權大哭而歸。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於階前而諫。璋視之,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叱左右推出李恢。張鬆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復爲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次日,上馬出榆橋門。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其略曰:

    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爲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回路矣。倘能斬張鬆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

    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嘆曰:

    倒掛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

    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餞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墊江。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玄德皆用好言撫慰。

    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鬆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會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泄,於中有變。」法正乃祕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裏。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衆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爲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鬆則失之矣。」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鬆。時部下將佐劉璝、泠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衆皆嗟嘆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吾:「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璝、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兇未可保也。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杯爲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爲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鬆密書,言事不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爲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仇,必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士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爲失計。且恐機謀一泄,反爲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爲上策。」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

    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

    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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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3 01:00 |
    第六十一回 趙雲截江奪阿鬥 孫權遺書退老瞞

    卻說龐統、法正二人,勸玄德就席間殺劉璋,西川唾手可得。玄德曰:「吾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決不可行。」二人再三說之,玄德只是不從。次日,復與劉璋宴於城中,彼此細敘衷曲,情好甚密。酒至半酣,龐統與法正商議曰:「事已至此,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登堂舞劍,乘勢殺劉璋。延遂拔劍進曰:「筵間無以爲樂,願舞劍爲戲。」龐統便喚衆武士入,列於堂下,只待魏延下手。劉璋手下諸將,見魏延舞劍筵前,又見階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視堂上,從事張任亦掣劍舞曰:「舞劍必須有對,某願與魏將軍同舞。」二人對舞於筵前。魏延目視劉封,封亦拔劍助舞。於是劉璝、泠苞、鄧賢各掣劍出曰:「我等當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驚,急掣左右所佩之劍,立於席上曰:「吾兄弟相逢痛飲,並無疑忌。又非鴻門會上,何用舞劍?不棄劍者立斬!」劉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帶刀?」命侍衛者盡去佩劍。衆皆紛然下堂。玄德喚諸將士上堂,以酒賜之,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議大事,並無二心。汝等勿疑。」諸將皆拜謝。劉璋執玄德之手而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二人歡飲至晚而散。玄德歸寨,責龐統曰:「公等奈何欲陷備於不義耶?今後斷勿爲此。」統嗟嘆而退。

    卻說劉璋歸寨,劉璝等曰:「主公見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後患。劉璋曰:「吾兄劉玄德,非比他人。」衆將曰:「雖玄德無此心,他手下人皆欲吞並西川,以圖富貴。」璋曰:「汝等無間吾兄弟之情。」遂不聽,日與玄德歡敘。忽報張魯整頓兵馬,將犯葭萌關。劉璋便請玄德往拒之。玄德慨然領諾,即日引本部兵望葭萌關去了。衆將勸劉璋令大將緊守各處關隘,以防玄德兵變。璋初時不從,後因衆人苦勸,乃令白水都督楊懷、高沛二人,守把涪水關。劉璋自回成都。玄德到葭萌關,嚴禁軍士,廣施恩惠,以收民心。

    早有細作報入東吳。吳侯孫權會文武商議。顧雍進曰:「劉備分兵遠涉山險而去,未易往還。何不差一軍先截川口,斷其歸路,後盡起東吳之兵,一鼓而下荊襄?此不可失之機會也。」權曰:「此計大妙!」正商議間,忽屏風後一人大喝而出曰:「進此計者可斬之!欲害吾女之命耶!」衆驚視之,乃吳國太也。國太怒曰:「吾一生惟有一女,嫁與劉備。今若動兵,吾女性命如何!」因叱孫權曰:「汝掌父兄之業,坐領八十一州,尚自不足,乃顧小利而不念骨肉!」孫權喏喏連聲,答曰:「老母之訓,豈敢有違!」遂叱退衆官。國太恨恨而入。孫權立於軒下,自思:「此機會一失,荊襄何日可得?」正沉吟間,只見張昭入問曰:「主公有何憂疑?」孫權曰:「正思適間之事。」張昭曰:「此極易也:今差心腹將一人,只帶五百軍。潛入荊州,下一封密書與郡主,只說國太病危,欲見親女,取郡主星夜回東吳。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教帶來。那時玄德定把荊州來換阿鬥。如其不然,一任動兵,更有何礙?」權曰:「此計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最有膽量。自幼穿房入戶,多隨吾兄。今可差他去。」昭曰:「切勿漏泄。只此便令起行。」

    於是密遣周善將五百人,扮爲商人,分作五船;更詐修國書,以備盤詰;船內暗藏兵器。周善領命,取荊州水路而來。船泊江邊,善自入荊州,令門吏報孫夫人。夫人命周善入。善呈上密書。夫人見說國太病危,灑淚動問。周善拜訴曰:「國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思念夫人。倘去得遲,恐不能相見。就教夫人帶阿鬥去見一面。」夫人曰:「皇叔引兵遠出,我今欲回,須使人知會軍師,方可以行。」周善曰:「若軍師回言道:須報知皇叔,候了回命,方可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辭而去,恐有阻當。」周善曰:「大江之中,已準備下船隻。只今便請夫人上車出城。」孫夫人聽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將七歲孩子阿鬥,載在車中;隨行帶三十餘人,各跨刀劍,上馬離荊州城,便來江邊上船。府中人欲報時,孫夫人已到沙頭鎮,下在船中了。

    周善方欲開船,只聽得岸上有人大叫:「且休開船,容與夫人餞行!」視之,乃趙雲也。原來趙雲巡哨方回,聽得這個消息,吃了一驚,只帶四五騎,旋風般沿江趕來。周善手執長戈,大喝曰:「汝何人,敢當主母!」叱令軍士一齊開船,各將軍器出來,擺列在船上。風順水急,船皆隨流而去。趙雲沿江趕叫:「任從夫人去。只有一句話拜稟。」周善不睬,只催船速進。趙雲沿江趕到十餘裏,忽見江灘斜纜一隻漁船在那裏。趙雲棄馬執槍,跳上漁船。只兩人駕船前來,望着夫人所坐大船追趕。周善教軍士放箭。趙雲以槍撥之,箭皆紛紛落水。離大船懸隔丈餘,吳兵用槍亂刺。趙雲棄槍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劍在手,分開槍搠,望吳船涌身一跳,早登大船。吳兵盡皆驚倒。趙雲入艙中,見夫人抱阿鬥於懷中,喝趙雲曰:「何故無禮!」雲插劍聲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軍師知會?」夫人曰:「我母親病在危篤,無暇報知。」雲曰:「主母探病,何故帶小主人去?」夫人曰:「阿鬥是吾子,留在荊州,無人看覷。」雲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這點骨血,小將在當陽長阪坡百萬軍中救出,今日夫人卻欲抱將去,是何道理?」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帳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雲曰:「夫人要去便去,只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輒入船中,必有反意!」雲曰:「若不留下小主人,縱然萬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趙雲推倒,就懷中奪了阿鬥,抱出船頭上。欲要傍岸,又無幫手;欲要行兇,又恐礙於道理:進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奪阿鬥,趙雲一手抱定阿鬥,一手仗劍,人不敢近。周善在後梢挾住舵,只顧放船下水。風順水急,望中流而去。趙雲孤掌難鳴,只護得阿鬥,安能移舟傍岸。

    正在危急,忽見下流頭港內一字兒使出十餘隻船來,船上磨旗擂鼓。趙雲自思:「今番中了東吳之計!」只見當頭船上一員大將,手執長矛,高聲大叫:「嫂嫂留下侄兒去!」原來張飛巡哨,聽得這個消息,急來油江夾口,正撞着吳船,急忙截住。當下張飛提劍跳上吳船。周善見張飛上船,提刀來迎,被張飛手起一劍砍倒,提頭擲於孫夫人前。夫人大驚曰:「叔叔何故無禮?」張飛曰:「嫂嫂不以俺哥哥爲重,私自歸家,這便無禮!」夫人曰:「吾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報,須誤了我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我情願投江而死!」

    張飛與趙雲商議:「若逼死夫人,非爲臣下之道。只護着阿鬥過船去罷。」乃謂夫人曰:「俺哥哥大漢皇叔,也不辱沒嫂嫂。今日相別,若思哥哥恩義,早早回來。」說罷,抱了阿鬥,自與趙雲回船,放孫夫人五隻船去了。後人有詩贊子龍曰:

    昔年救主在當陽,今日飛身向大江。船上吳兵皆膽裂,子龍英勇世無雙!

    又有詩贊翼德曰:

    長阪橋邊怒氣騰,一聲虎嘯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應傳萬載名。

    二人歡喜回船。行不數裏,孔明引大隊船隻接來,見阿鬥已奪回,大喜。三人並馬而歸。孔明自申文書往葭萌關,報知玄德。

    卻說孫夫人回吳,具說張飛、趙雲殺了周善,截江奪了阿鬥。孫權大怒曰:「今吾妹已歸,與彼不親,殺周善之仇,如何不報!」喚集文武,商議起軍攻取荊州。正商議調兵,忽報曹操起軍四十萬來報赤壁之仇。孫權大驚,且按下荊州,商議拒敵曹操。人報長史張紘辭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書上呈。權拆視之,書中勸孫權遷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可速遷於此,以爲萬世之業。孫權覽書大哭,謂衆官曰:「張子綱勸吾遷居秣陵,吾如何不從!」即命遷治建業,築石頭城。呂蒙進曰:「曹操兵來,可於濡須水口築塢以拒之。」諸將皆曰:「上岸擊賊,跣足入船,何用築城?」蒙曰:「兵有利鈍,戰無必勝。如猝然遇敵,步騎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權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子明之見甚遠。」便差軍數萬築濡須塢。曉夜並工,刻期告竣。

    卻說曹操在許都,威福日甚。長史董昭進曰:「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兇,與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你道那九錫?

    一,車馬(大輅、戎輅各一。大輅,金車也。戎輅,兵車也。玄牡二駟,黃馬八匹。

    二,衣服(袞冕之服,赤舄副焉。袞冕,王者之服。赤舄,朱履也。

    三,樂懸(樂懸,王者之樂也。

    四,朱戶(居以朱戶,紅門也。

    五,納陛(納陛以登。陛,階也。

    六,虎賁(虎賁三百人,守門之軍也。

    七,鈇鉞(鈇鉞各一。鈇,即斧也。鉞,斧屬。

    八,弓矢(彤弓一,彤矢百。彤,赤色也。玈弓十,玈矢千。玈,黑色也。

    九,秬鬯圭瓚(秬鬯一卣,圭瓚副焉。秬,黑黍也。鬯,香酒,灌地以求神於陰。卣,中樽也。圭瓚,宗廟祭器,以祀先王也。

    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興義兵,匡扶漢室,當秉忠貞之志,守謙退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聞言,勃然變色。董昭曰:「豈可以一人而阻衆望?」遂上表請尊操爲魏公,加九錫。荀彧嘆曰:「吾不想今日見此事!」操聞,深恨之,以爲不助己也。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命荀彧同行。彧已知操有殺己之心,託病止於壽春。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盒上有操親筆封記。開盒視之,並無一物。彧會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歲。後人有詩嘆曰:

    文若才華天下聞,可憐失足在權門。後人休把留侯比,臨沒無顏見漢君。

    其子荀惲,發哀書報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諡曰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先差曹洪領三萬鐵甲馬軍,哨至江邊。回報雲:「遙望沿江一帶,旗幡無數,不知兵聚何處。」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操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擺列。旗分五色,兵器鮮明。當中大船上青羅傘下,坐着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邊。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濡須塢內又一軍出,衝動曹兵。曹操軍馬退後便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騎趕到山邊,爲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衆人認得正是孫權。權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操背後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許褚與二將戰三十合方回。操回寨,重賞許褚,責罵衆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後若如此,盡皆斬首。」是夜二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操急上馬,見四下裏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裏下寨。操心中鬱悶,閒看兵書。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水口爲塢,難於攻擊。不若且退兵還許都,別作良圖。」操不應。

    程昱出。操伏幾而臥,忽聞潮聲洶涌,如萬馬爭奔之狀。操急視之,見大江中推出一輪紅日,光華射目;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忽見江心那輪紅日,直飛起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猛然驚覺,原來在帳中做了一夢。帳前軍報道午時。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徑奔出寨,至夢中所見落日山邊。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馬,當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視之,乃孫權也。權見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何故貪心不足,又來侵我江南?」操答曰:「汝爲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詔,特來討汝!」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正欲討汝以正國家耳。」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邊陳武、潘璋。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亂射,矢如雨發。操急引衆將回走。背後四將趕來甚急。趕到半路,許褚引衆虎衛軍敵住,救回曹操。吳兵齊奏凱歌,回濡須去了。

    操還營自思:「孫權非等閒人物。紅日之應,久後必爲帝王。」於是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東吳恥笑,進退未決。兩邊又相拒了月餘,戰了數場,互相勝負。直至來年正月,春雨連綿,水港皆滿,軍士多在泥水之中,困苦異常。操心甚憂。當日正在寨中,與衆謀士商議。或勸操收兵,或雲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歸。操猶豫未定。

    忽報東吳有使齎書到。操啓視之。書略曰:

    孤與丞相,彼此皆漢朝臣宰。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幹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爲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

    書背後又批兩行雲:「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畢,大笑曰:「孫仲謀不欺我也。」重賞來使,遂下令班師,命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自引大軍回許昌。孫權亦收軍回秣陵。權與衆將商議:「曹操雖然北去,劉備尚在葭萌關未還。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荊州?」張昭獻計曰:「且未可動兵。某有一計,使劉備不能再還荊州。」正是:

    孟德雄兵方退北,仲謀壯志又圖南。

    不知張昭說出甚計來,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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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6 23:13 |
    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着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爲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脣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

    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爲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爲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衆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爲汝御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主公只以仁義爲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爲上計。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爲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爲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衆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鬆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鬆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肅見鬆神情恍惚,心中疑惑。鬆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

    鬆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鬆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鬆當爲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鬆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捉張鬆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嘆曰:「一覽無遺世所稀,誰知書信泄天機。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鬆,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

    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警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見並無準備,心中暗喜,以爲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閒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趕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帳後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離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統便喝斬二人;玄德還猶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玄德曰:「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刃行刺,故行誅戮。爾等無罪,不必驚疑。」衆各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衆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城上聽得是自家軍,即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蜀兵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遂即分兵前後守把。

    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爲樂乎?」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爲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龐統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犯,幸勿掛懷。」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水關,大驚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縣,塞住咽喉之路。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不能過也。」璋遂令劉璝、泠苞、張任、鄧賢點五萬大軍,星夜往守雒縣,以拒劉備。

    四將行兵之次,劉璝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何不試往問之?」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問於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聖人雲: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等問於高明之人,當趨吉避兇。」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樵夫指高山絕頂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問了姓名,引入庵中。只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劉璝再三拜問,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與劉璝。其文曰:

    左龍右鳳,飛入西川。雛鳳墜地,臥龍升天。一得一失,天數當然。見機而作,勿喪九泉。

    劉璝又問曰:「我四人氣數如何?」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璝又請問時,上人眉垂目合,恰似睡着的一般,並不答應。四人下山。劉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張任曰:「此狂叟也,聽之何益。」遂上馬前行。

    既至雒縣,分調人馬,守把各處關隘口。劉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吾四人公議,着二人守城,二人去雒縣前面,依山傍險,扎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泠苞、鄧賢曰:「某願往結寨。」劉璝大喜,分兵二萬,與泠、鄧二人,離城六十裏下寨。劉璝、張任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泠苞、鄧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裏,扎下兩個大寨。玄德聚衆將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願往。」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取得泠苞、鄧賢營寨,必當重賞。」

    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去得?小將不才願往。」玄德視之,乃是魏延。黃忠曰:「我已領下將令,你如何敢攙越?」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爲能。吾聞泠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氣方剛。恐老將軍近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因此願相替,本是好意。」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與我比試武藝麼?」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贏得的便去,何如?」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來!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須誤了我大事。吾與你二人勸解,休得爭論。」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即今泠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如先奪得者,便爲頭功。」於是分定黃忠打泠苞寨,魏延打鄧賢寨。二人各領命去了。龐統曰:「此二人去,恐於路上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爲後應。」玄德留龐統守城,自與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後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谷而進。魏延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衆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銜枚,卷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後,離寨前進。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只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泠苞寨,卻將得勝兵打鄧賢寨。兩處功勞,都是我的。」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裏去。天色微明,離泠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槍刀器械。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泠苞已有準備了。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縱馬提刀,與泠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後便走。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泠苞,撥馬回走。川兵隨後趕來,漢軍大敗。走不到五裏,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裏截出來,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引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鄧賢馬奔到,挺槍來刺魏延。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後面泠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舞刀直取泠苞。泠苞抵敵不住,望後便走。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泠苞回馬與黃忠再戰。不到十餘合,後面軍馬擁將上來,泠苞只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只見寨中旗幟全別,泠苞大驚。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泠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裏,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把泠苞活捉了。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犯罪,無可解釋,收拾後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裏,等個正着。用索縛了泠苞,解投玄德寨來。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諭衆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於是歡聲動地。黃忠安下寨腳,徑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泠苞至。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魏延頓首伏罪。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泠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問曰:「汝肯降否?」泠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璝、張任與某爲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脫身一去,不復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卻說泠苞得回雒城,見劉璝、張任,不說捉去放回,只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回。」劉璝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衆商議。長子劉循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爲輔?」一人出曰:「某願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爲副將?」吳懿保吳蘭、雷銅二人爲副將,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劉璝、張任接着,具言前事。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泠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佔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泠苞前往決水,吳蘭、雷銅引兵接應。泠苞領命,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爲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發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徑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消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升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慈!正是:

    只爲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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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回 諸葛亮痛哭龐統 張翼德義釋嚴顏

    卻說法正與那人相見,各撫掌而笑。龐統問之。正曰:「此公乃廣漢人,姓彭,名羕,字永言,蜀中豪傑也。因直言觸忤劉璋,被璋髡鉗爲徒隸,因此短發。」統乃以賓禮待之,問羕從何而來。羕曰:「吾特來救汝數萬人性命,見劉將軍方可說。」法正忙報玄德。玄德親自謁見,請問其故。羕曰:「將軍有多少軍馬在前寨?」玄德實告:「有魏延、黃忠在彼。」羕曰:「爲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乎?前寨緊靠涪江,若決動江水,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爲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決水。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到來,互相通報。

    卻說泠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徑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只聽得後面喊聲亂起,泠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前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泠苞正奔走間,撞着魏延。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吳蘭、雷銅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殺退。魏延解泠苞到涪關。玄德責之曰:「吾以仁義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難饒!」將泠苞推出斬之,重賞魏延。

    玄德設宴管待彭羕,忽報荊州諸葛亮軍師特遣馬良奉書至此。玄德召入問之。馬良禮畢曰:「荊州平安,不勞主公憂念。」遂呈上軍師書信。玄德拆書觀之,略曰:

    亮夜算太乙數,今年歲次癸巳,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主將帥身上多兇少吉。切宜謹慎。

    玄德看了書,便教馬良先回。玄德曰:「吾將回荊州,去論此事。」龐統暗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將此書相阻耳。」乃對玄德曰:「統亦算太乙數,已知罡星在西,應主公合得西川,別不主兇事。統亦佔天文,見太白臨於雒城,先斬蜀將泠苞,已應兇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進兵。」

    玄德見龐統再三催促,乃引軍前進。黃忠同魏延接入寨去。龐統問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畫地作圖。玄德取張鬆所遺圖本對之,並無差錯。法正言:「山北有條大路,正取雒城東門;山南有條小路,卻取雒城西門:兩條路皆可進兵。」龐統謂玄德曰:「統令魏延爲先鋒,取南小路而進;主公令黃忠作先鋒,從山北大路而進:並到雒城取齊。」玄德曰:「吾自幼熟於弓馬,多行小路。軍師可從大路去取東門,吾取西門。」龐統曰:「大路必有軍邀攔,主公引兵當之。統取小路。」玄德曰:「軍師不可。吾夜夢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疼。此行莫非不佳。」龐統曰:「壯士臨陣,不死帶傷,理之自然也。何故以夢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書也。軍師還守涪關,如何?」龐統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統獨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則致夢,何兇之有?統肝腦塗地,方稱本心。主公再勿多言,來早準行。」

    當日傳下號令,軍士五更造飯,平明上馬。黃忠、魏延領軍先行。玄德再與龐統約會,忽坐下馬眼生前失,把龐統掀將下來。玄德跳下馬,自來籠住那馬。玄德曰:「軍師何故乘此劣馬?」龐統曰:「此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臨陣眼生,誤人性命。吾所騎白馬,性極馴熟,軍師可騎,萬無一失。劣馬吾自乘之。」遂與龐統更換所騎之馬。龐統謝曰:「深感主公厚恩,雖萬死亦不能報也。」遂各上馬取路而進。玄德見龐統去了,心中甚覺不快,怏怏而行。

    卻說雒城中吳懿、劉璝聽知折了泠苞,遂與衆商議。張任曰:「城東南山僻有一條小路,最爲要緊,某自引一軍守之。諸公緊守雒城,勿得有失。」忽報漢兵分兩路前來攻城。張任急引三千軍,先來抄小路埋伏。見魏延兵過,張任教盡放過去,休得驚動。後見龐統軍來,張任軍士遙指軍中大將:「騎白馬者必是劉備。」張任大喜,傳令教如此如此。

    卻說龐統迤邐前進,擡頭見兩山逼窄,樹木叢雜;又值夏末秋初,枝葉茂盛。龐統心下甚疑,勒住馬問:「此處是何地?」數內有新降軍士,指道:「此處地名落鳳坡。」龐統驚曰:「吾道號鳳雛,此處名落鳳坡,不利於吾。」令後軍疾退。只聽山坡前一聲炮響,箭如飛蝗,只望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竟死於亂箭之下。時年止三十六歲。後人有詩嘆曰:

    古峴相連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兒童慣識呼鳩曲,閭巷曾聞展驥才。

    預計三分平刻削,長驅萬裏獨徘徊。誰知天狗流星墜,不使將軍衣錦回。

    先是東南有童謠雲:

    一鳳並一龍,相將到蜀中。才到半路裏,鳳死落坡東。

    風送雨,雨隨風,隆漢興時蜀道通,蜀道通時只有龍。

    當日張任射死龐統,漢軍擁塞,進退不得,死者大半。前軍飛報魏延。魏延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廝殺不得。又被張任截斷歸路,在高阜處用強弓硬弩射來。魏延心慌。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殺奔雒城下,取大路而進。」延從其言,當先開路,殺奔雒城來。塵埃起處,前面一軍殺至,乃雒城守將吳蘭、雷銅也;後面張任引兵追來:前後夾攻,把魏延圍在垓心。魏延死戰不能得脫。但見吳蘭、雷銅後軍自亂,二將急回馬去救。魏延乘勢趕去,當先一將,舞刀拍馬,大叫:「文長,吾特來救汝!」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兩下夾攻,殺敗吳、雷二將,直衝至雒城之下。劉瓚引兵殺出,卻得玄德在後當住接應。黃忠、魏延翻身便回。玄德軍馬比及奔到寨中,張任軍馬又從小路裏截出。劉璝、吳蘭、雷銅當先趕來。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戰且走,奔回涪關。蜀兵得勝,迤邐追趕。玄德人困馬乏,那裏有心廝殺,且只顧奔走。將近涪關,張任一軍追趕至緊。幸得左邊劉封,右邊關平,二將領三萬生力軍截出,殺退張任;還趕二十裏,奪回戰馬極多。

    玄德一行軍馬,再入涪關,問龐統消息。有落鳳坡逃得性命的軍士,報說軍師連人帶馬,被亂箭射死於坡前。玄德聞言,望西痛哭不已,遙爲招魂設祭。諸將皆哭。黃忠曰:「今番折了龐統軍師,張任必然來攻打涪關,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荊州,請諸葛軍師來商議收川之計。」正說之間,人報張任引軍直臨城下搦戰。黃忠、魏延皆要出戰。玄德曰:「銳氣新挫,宜堅守以待軍師來到。」黃忠、魏延領命,只謹守城池。玄德寫一封書,教關平分付:「你與我往荊州請軍師去。」關平領了書,星夜往荊州來。玄德自守涪關,並不出戰。

    卻說孔明在荊州,時當七夕佳節,大會衆官夜宴,共說收川之事。只見正西上一星,其大如鬥,從天墜下,流光四散。孔明失驚,擲杯於地,掩面哭曰:「哀哉!痛哉」衆官慌問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於軍師;天狗犯於吾軍,太白臨於雒城,已拜書主公,教謹防之。誰想今夕西方星墜,龐士元命必休矣!」言罷,大哭曰:「今吾主喪一臂矣!」衆官皆驚,未信其言。孔明曰:「數日之內,必有消息。」是夕酒不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人報關平到,衆官皆驚。關平入,呈上玄德書信。孔明視之,內言本年七月初七日,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孔明大哭,衆官無不垂淚。孔明曰:「既主公在涪關進退兩難之際,亮不得不去。」雲長曰:「軍師去,誰人保守荊州?荊州乃重地,幹系非輕。」孔明曰:「主公書中雖不明言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將玄德書與衆官看曰:「主公書中,把荊州託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雖然如此,今教關平齎書前來,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雲長想桃園結義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責任非輕,公宜勉之。」雲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孔明設宴,交割印綬。雲長雙手來接。孔明擎着印曰:「這幹系都在將軍身上。」雲長曰:「大丈夫既領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見雲長說個「死」字,心中不悅;欲待不與,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來到,當如之何?」雲長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孫權,齊起兵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此,荊州危矣。吾有八個字,將軍牢記,可保守荊州。」雲長問:「那八個字?」孔明曰:「北拒曹操,東和孫權。」雲長曰:「軍師之言,當銘肺腑。」

    孔明遂與了印綬,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糜芳、廖化、關平、周倉,一班兒輔佐雲長,同守荊州。一面親自統兵入川。先撥精兵一萬,教張飛部領,取大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爲頭功。又撥一枝兵,教趙雲爲先鋒,溯江而上,會於雒城。孔明隨後引簡雍、蔣琬等起行。那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乃荊襄名士,現爲書記。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與張飛同日起行。張飛臨行時,孔明囑付曰:「西川豪傑甚多,不可輕敵。於路戒約三軍,勿得擄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處,並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撻士卒。望將軍早會雒城,不可有誤。」

    張飛欣然領諾,上馬而去。迤邐前行,所到之處,但降者秋毫無犯。徑取漢川路,前至巴郡。細作回報:「巴郡太守嚴顏,乃蜀中名將,年紀雖高,精力未衰,善開硬弓,使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據住城郭,不豎降旗。」張飛教離城十裏下寨,差人入城去:「說與老匹夫,早早來降,饒你滿城百姓性命;若不歸順,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卻說嚴顏在巴郡,聞劉璋差法正請玄德入川,拊心而嘆曰:「此所謂獨坐窮山,引虎自衛者也!」後聞玄德據住涪關,大怒,屢欲提兵往戰,又恐這條路上有兵來。當日聞知張飛兵到,便點起本部五六千人馬,準備迎敵。或獻計曰:「張飛在當陽長阪,一聲喝退曹兵百萬之衆。曹操亦聞風而避之,不可輕敵。今只宜深溝高壘,堅守不出。彼軍無糧,不過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張飛性如烈火,專要鞭撻士卒;如不與戰,必怒;怒則必以暴厲之氣待其軍士:軍心一變,乘勢擊之,張飛可擒也。」嚴顏從其言,教軍士盡數上城守護。忽見一個軍士,大叫:「開門!」嚴顏教放入問之。那軍士告說是張將軍差來的,把張飛言語依直便說。嚴顏大怒,罵:「匹夫怎敢無禮!吾嚴將軍豈降賊者乎!借你口說與張飛!」喚武士把軍人割下耳鼻,卻放回寨。

    軍人回見張飛,哭告嚴顏如此毀罵。張飛大怒,咬牙睜目,披掛上馬,引數百騎來巴郡城下搦戰。城上衆軍百般痛罵。張飛性急,幾番殺到吊橋,要過護城河,又被亂箭射回。到晚全無一個人出,張飛忍一肚氣還寨。次日早晨,又引軍去搦戰。那嚴顏在城敵樓上,一箭射中張飛頭盔。飛指而恨曰:「若拿住你這老匹夫,我親自食你肉!」到晚又空回。第三日,張飛引了軍,沿城去罵。原來那座城子是個山城,周圍都是亂山,張飛自乘馬登出,下視城中。見軍士盡皆披掛,分列隊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又見民夫來來往往,搬磚運石,相助守城。張飛教馬軍下馬,步軍皆坐,引他出敵,並無動靜。又罵了一日,依舊空回。張飛在寨中自思:「終日叫罵,彼只不出,如之奈何?」猛然思得一計,教衆軍不要前去搦戰,都結束了在寨中等候;卻只教三五十個軍士,直去城下叫罵。引嚴顏軍出來,便與廝殺。張飛磨拳擦掌,只等敵軍來。小軍連罵了三日,全然不出。張飛眉頭一縱,又生一計,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尋覓路徑,不來搦戰。嚴顏在城中,連日不見張飛動靜,心中疑惑,着十數個小軍,扮作張飛砍柴的軍,潛地出城,雜在軍內,入山中探聽。

    當日諸軍回寨。張飛坐在寨中,頓足大罵:「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只見帳前三四個人說道:「將軍不須心焦:這幾日打探得一條小路,可以偷過巴郡。」張飛故意大叫曰:「既有這個去處,何不早來說?」衆應曰:「這幾日卻才哨探得出。」張飛曰:「事不宜遲,只今二更造飯,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銜枚,馬去鈴,悄悄而行。我自前面開路,汝等依次而行。」傳了令便滿寨告報。

    探細的軍聽得這個消息,盡回城中來,報與嚴顏。顏大喜曰:「我算定這匹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過去,須是糧草輜重在後;我截住後路,你如何得過?好無謀匹夫,中我之計!」即時傳令:教軍士準備赴敵,今夜二更也造飯,三更出城,伏於樹木叢雜去處。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車仗來時,只聽鼓響,一齊殺出。

    傳了號令,看看近夜,嚴顏全軍盡皆飽食,披掛停當,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聽鼓響:嚴顏自引十數裨將,下馬伏於林中。約三更後,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橫矛縱馬,悄悄引軍前進。去不得三四裏,背後車仗人馬、陸續進發。嚴顏看得分曉,一齊擂鼓,四下伏兵盡起。正來搶奪車仗、背後一聲鑼響,一彪軍掩到,大喝:「老賊休走!我等的你恰好!」嚴顏猛回頭看時,爲首一員大將,豹頭環眼,燕頜虎須,使丈八矛,騎深烏馬:乃是張飛。四下裏鑼聲大震,衆軍殺來。嚴顏見了張飛,舉手無措,交馬戰不十合,張飛賣個破綻,嚴顏一刀砍來,張飛閃過,撞將入去,扯住嚴顏勒甲絛,生擒過來,擲於地下;衆軍向前,用索綁縛住了。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料道嚴顏擊鼓爲號,張飛卻教鳴金爲號:金響諸軍齊到。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後軍已自入城。張飛叫休殺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嚴顏推至。飛坐於廳上,嚴顏不肯下跪。飛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將到此,何爲不降,而敢拒敵?」嚴顏全無懼色,回叱飛曰:「汝等無義,侵我州郡!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飛大怒,喝左右斬來。嚴顏喝曰:「賊匹夫!砍頭便砍,何怒也?」張飛見嚴顏聲音雄壯,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階喝退左右,親解其縛,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頭便拜曰:「適來言語冒瀆,幸勿見責。吾素知老將軍乃豪傑之士也。」嚴顏感其恩義,乃降。後人有詩贊嚴顏曰:

    白發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月,浩氣卷長江。

    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巴州年老將,天下更無雙。

    又有贊張飛詩曰:

    生獲嚴顏勇絕倫,惟憑義氣服軍民。至今廟貌留巴蜀,社酒雞豚日日春。

    張飛請問入川之計。嚴顏曰:「敗軍之將,荷蒙厚恩,無可以報,願施犬馬之勞,不須張弓只箭,徑取成都。」正是:

    只因一將傾心後,致使連城唾手降。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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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回 孔明定計捉張任 楊阜借兵破馬超

    卻說張飛問計於嚴顏,顏曰:「從此取雒城,凡守御關隘,都是老夫所管,官軍皆出於掌握之中。今感將軍之恩,無可以報,老夫當爲前部,所到之處,盡皆喚出拜降。」張飛稱謝不已。於是嚴顏爲前部,張飛領軍隨後。凡到之處,盡是嚴顏所管,都喚出投降。有遲疑未決者,顏曰:「我尚且投降,何況汝乎?」自是望風歸順,並不曾廝殺一場。

    卻說孔明已將起程日期申報玄德,教都會聚雒城。玄德與衆官商議:「今孔明、翼德分兩路取川,會於雒城,同入成都。水陸舟車,已於七月二十日起程,此時將及待到。今我等便可進兵。」黃忠曰:「張任每日來搦戰,見城中不出,彼軍懈怠,不做準備,今日夜間分兵劫寨,勝如白晝廝殺。」玄德從之,教黃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當夜二更,三路軍馬齊發。張任果然不做準備。漢軍擁入大寨,放起火來,烈焰騰空。蜀兵奔走,連夜直趕到雒城,城中兵接應入去。玄德還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圍住攻打。張任按兵不出。攻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軍攻打西門,令黃忠、魏延在東門攻打,留南門北門放軍行走。原來南門一帶都是山路,北門有涪水:因此不圍。張任望見玄德在西門,騎馬往來,指揮打城,從辰至未,人馬漸漸力乏。張任教吳蘭、雷銅二將引兵出北門,轉東門,敵黃忠、魏延;自己卻引軍出南門,轉西門,單迎玄德。城內盡撥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卻說玄德見紅日平西,教後軍先退。軍士方回身,城上一片聲喊起,南門內軍馬突出。張任徑來軍中捉玄德,玄德軍中大亂。黃忠、魏延又被吳蘭、雷銅敵住。兩下不能相顧。玄德敵不住張任,撥馬往山僻小路而走。張任從背後追來,看看趕上。玄德獨自一人一馬。張任引數騎趕來。玄德正望前盡力加鞭而行,忽山路一軍衝來。玄德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後有追兵,天亡我也!」只見來軍當頭一員大將,乃是張飛。原來張飛與嚴顏正從那條路上來,望見塵埃起,知與川兵交戰。張飛當先而來,正撞着張任,便就交馬。戰到十餘合,背後嚴顏引兵大進。張任火速回身。張飛直趕到城下。張任退入城,拽起吊橋。

    張飛回見玄德曰:「軍師溯江而來,尚且未到,反被我奪了頭功。」玄德曰:「山路險阻,如何無軍阻當,長驅大進,先到於此?」張飛曰:「於路關隘四十五處,皆出老將嚴顏之功,因此於路並不曾費分毫之力。」遂把義釋嚴顏之事,從頭說了一遍,引嚴顏見玄德。玄德謝曰:「若非老將軍,吾弟安能到此?」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嚴顏拜謝。正待安排宴飲,忽聞哨馬回報:「黃忠、魏延和川將吳蘭、雷銅交鋒,城中吳懿、劉璝又引兵助戰,兩下夾攻,我軍抵敵不住,魏、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張飛聽得,便請玄德分兵兩路,殺去救援。於是張飛在左,玄德在右,殺奔前來。吳懿、劉璝見後面喊聲起,慌退入城中。吳蘭、雷銅只顧引兵追趕黃忠、魏延,卻被玄德、張飛截住歸路。黃忠、魏延又回馬轉攻。吳蘭、雷銅料敵不住,只得將本部軍馬前來投降。玄德準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卻說張任失了二將,心中憂慮。吳懿、劉璝曰:「兵勢甚危,不決一死戰,如何得兵退?一面差人去成都見主公告急,一面用計敵之。」張任曰:「吾來日領一軍搦戰,詐敗,引轉城北;城內再以一軍衝出,截斷其中:可獲勝也。」吳懿曰:「劉將軍相輔公子守城,我引兵衝出助戰。」約會已定。次日,張任引數千人馬,搖旗吶喊,出城搦戰。張飛上馬出迎,更不打話,與張任交鋒。戰不十餘合,張任詐敗,繞城而走。張飛盡力追之。吳懿一軍截住,張任引軍復回,把張飛圍在垓心,進退不得。正沒奈何,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當先一員大將,挺槍躍馬,與吳懿交鋒;只一合,生擒吳懿,戰退敵軍,救出張飛。視之,乃趙雲也。飛問:「軍師何在?」雲曰:「軍師已至,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了也。」二人擒吳懿回寨。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

    張飛、趙雲回寨中,見孔明、簡雍、蔣琬已在帳中。飛下馬來參軍師。孔明驚問曰:「如何得先到?」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孔明賀曰:「張將軍能用謀,皆主公之洪福也。」趙雲解吳懿見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吳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玄德大喜,親解其縛。孔明問:「城中有幾人守城?」吳懿曰:「有劉季玉之子劉循,輔將劉璝、張任。劉璝不打緊;張任乃蜀郡人,極有膽略,不可輕敵。」孔明曰:「先捉張任,然後取雒城。」問:「城東這座橋名爲何橋?」吳懿曰:「金雁橋。」孔明遂乘馬至橋邊,繞河看了一遍,回到寨中,喚黃忠、魏延聽令曰:「離金雁橋南五六裏,兩岸都是蘆葦蒹葭,可以埋伏。魏延引一千槍手伏於左,單戳馬上將;黃忠引一千刀手伏於右,單砍坐下馬。殺散彼軍,張任必投山東小路而來。張翼德引一千軍伏在那裏,就彼處擒之。」又喚趙雲伏於金雁橋北:「待我引張任過橋,你便將橋拆斷,卻勒兵於橋北,遙爲之勢,使張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卻好中計。」調遣已定,軍師自去誘敵。

    卻說劉璋差卓膺、張翼二將,前至雒城助戰。張任教張翼與劉璝守城,自與卓膺爲前後二隊,任爲前隊,膺爲後隊,出城退敵。孔明引一隊不整不齊軍,過金雁橋來,與張任對陣。孔明乘四輪車,綸巾羽扇而出,兩邊百餘騎簇捧,遙指張任曰:「曹操以百萬之衆,聞吾之名,望風而走;今汝何人,敢不投降?」張任看見孔明軍伍不齊,在馬上冷笑曰:「人說諸葛亮用兵如神,原來有名無實!」把槍一招,大小軍校齊殺過來。孔明棄了四輪車,上馬退走過橋。張任從背後趕來。過了金雁橋,見玄德軍在左,嚴顏軍在右,衝殺將來。

    張任知是計,急回軍時,橋已拆斷了;欲投北去,只見趙雲一軍隔岸擺開,遂不敢投北,徑往南繞河而走。走不到五七裏,早到蘆葦叢雜處。魏延一軍從蘆中忽起,都用長槍亂戳。黃忠一軍伏在蘆葦裏,用長刀只剁馬蹄。馬軍盡倒,皆被執縛,步軍那裏敢來?張任引數十騎望山路而走,正撞着張飛。張任方欲退走,張飛大喝一聲,衆軍齊上,將張任活捉了。原來卓膺見張任中計,已投趙雲軍前降了,一發都到大寨。玄德賞了卓膺。張飛解張任至。孔明亦坐於帳中。玄德謂張任曰:「蜀中諸將,望風而降,汝何不早投降?」張任睜目怒叫曰:「忠臣豈肯事二主乎?」玄德曰:「汝不識天時耳。降即免死。」任曰:「今日便降,久後也不降!可速殺我!」玄德不忍殺之。張任厲聲高罵。孔明命斬之以全其名。後人有詩贊曰:

    烈士豈甘從二主,張君忠勇死猶生。高明正似天邊月,夜夜流光照雒城。

    玄德感嘆不已,令收其屍首,葬於金雁橋側,以表其忠。

    次日,令嚴顏、吳懿等一班蜀中降將爲前部。直至雒城,大叫:「早開門受降,免一城生靈受苦!」劉璝在城上大罵。嚴顏方待取箭射之,忽見城上一將,拔劍砍翻劉璝,開門投降。玄德軍馬入雒城,劉循開西門走脫,投成都去了。玄德出榜安民。殺劉璝者,乃武陽人張翼也。

    玄德得了雒城,重賞諸將。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惟恐外州郡不寧,可令張翼、吳懿引趙雲撫外水江陽、犍爲等處所屬州郡,令嚴顏、卓膺引張飛撫巴西德陽所屬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即勒兵回成都取齊。」張飛、趙雲領命,各自引兵去了。孔明問:「前去有何處關隘?」蜀中降將曰:「止綿竹有重兵守御;若得綿竹,成都唾手可得。」孔明便商議進兵。法正曰:「雒城既破,蜀中危矣。主公欲以仁義服衆,且勿進兵。某作一書上劉璋,陳說利害,璋自然降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便令寫書遣人徑往成都。

    卻說劉循逃回見父,說雒城已陷,劉璋慌聚衆官商議。從事鄭度獻策曰:「今劉備雖攻城奪地,然兵不甚多,士衆未附,野谷是資,軍無輜重。不如盡驅巴西梓潼民,過涪水以西。其倉鷹野谷,盡皆燒除,深溝高壘,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虛擊之,備可擒也。」劉璋曰:「不然。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備敵也。此言非保全之計。」正議間,人報法正有書至。劉璋喚入。呈上書。璋拆開視之。其略曰:

    昨蒙遣差結好荊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荊州眷念舊情,不忘族誼。主公若得幡然歸順,量不薄待。望三思裁示。

    劉璋大怒,扯毀其書,大罵:「法正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逐其使者出城。即時遣妻弟費觀,提兵前去守把綿竹。費觀舉保南陽人姓李,名嚴,字正方,一同領兵。當下費觀、李嚴點三萬軍來守綿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書與劉璋,請往漢中借兵。璋曰:「張魯與吾世仇,安肯相救?」和曰:「雖然與我有仇,劉備軍在雒城,勢在危急,脣亡則齒寒,若以利害說之,必然肯從。」璋乃修書遣使前赴漢中。

    卻說馬超自兵敗入羌,二載有餘,結好羌兵,攻拔隴西州郡。所到之處,盡皆歸降;惟冀城攻打不下。刺史韋康,累遣人求救於夏侯淵。淵不得曹操言語,未敢動兵。韋康見救兵不來,與衆商議:「不如投降馬超。」參軍楊阜哭諫曰:「超等叛君之徒,豈可降之?」康曰:「事勢至此,不降何待?」阜苦諫不從。韋康大開城門,投拜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請降,非真心也!」將韋康四十餘口盡斬之,不留一人。有人言楊阜勸韋康休降,可斬之,超曰:「此人守義,不可斬也。」復用楊阜爲參軍。阜薦樑寬、趙衢二人,超盡用爲軍官。

    楊阜告馬超曰:阜妻死於臨洮,乞告兩個月假,歸葬其妻便回。馬超從之。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時年已八十二。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能死,愧無面目見姑。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今吾兄坐據歷城,竟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言罷,淚流出血。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之曰:「韋使君遇害,亦爾之罪也。」又謂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祿,何故又興心討之?」阜曰:「吾從賊者,欲留殘生,與主報冤也。」敘曰:「馬超英勇,急難圖之。」阜曰:「有勇無謀,易圖也。吾已暗約下樑寬、趙衢。兄若肯興兵,二人必爲內應。」敘母曰:「汝不早圖,更待何時,誰不有死,死於忠義,死得其所也。勿以我爲念。汝若不聽義山之言,吾當先死,以絕汝念。」

    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趙昂商議。原來趙昂之子趙月,現隨馬超爲裨將。趙昂當日應允,歸見其妻王氏曰:「吾今日與姜敘、楊阜、尹奉一處商議,欲報韋康之仇。吾想子趙月現隨馬超,今若興兵,超必先殺吾子,奈何?」其妻厲聲曰:「雪君父之大恥,雖喪身亦不惜,何況一子乎!君若顧子而不行,吾當先死矣!」趙昂乃決。次日一同起兵。姜敘、楊阜屯歷城,尹奉、趙昂屯祁山。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親自往祁山軍中,賞勞軍士,以勵其衆。

    馬超聞姜敘、楊阜會合尹奉、趙昂舉事,大怒,即將趙月斬之;令龐德、馬岱盡起軍馬,殺奔歷城來。姜敘、楊阜引兵出。兩陣圓處,楊阜、姜敘衣白袍而出,大罵曰:「叛君無義之賊!」馬超大怒,衝將過來,兩軍混戰。姜敘、楊卓如何抵得馬超,大敗而走。馬超驅兵趕來。背後喊聲起處,尹奉、趙昂殺來。超急回時,兩下夾攻,首尾不能相顧。正鬥間,刺斜裏大隊軍馬殺來。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正領軍來破馬超。超如何當得三路軍馬,大敗奔回。

    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翼城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樑寬、趙衢立在城上,大罵馬超;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屍首來;又將馬超幼子三人,並至親十餘口,都從城上一刀一個,剁將下來。超氣噎塞胸,幾乎墜下馬來。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超見勢大,不取戀戰,與龐德、馬岱殺開一條路走。前面又撞見姜敘、楊阜,殺了一陣;衝得過去,又撞着尹奉、趙昂,殺了一陣;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騎,連夜奔走,四更前後,走到歷城下,守門者只道姜敘兵回,大開門接入。超從城南門邊殺起,盡洗城中百姓。至姜敘宅,拿出老母。母全無懼色,指馬超而大罵。超大怒,自取劍殺之。尹奉、趙昂全家老幼,亦盡被馬超所殺。昂妻王氏因在軍中,得免於難。

    次日,夏侯淵大軍至,馬超棄城殺出,望西而逃。行不得二十裏,前面一軍擺開,爲首的是楊阜。超切齒而恨,拍馬挺槍刺之。阜宗弟七人,一齊來助戰。馬岱、龐德敵住後軍。宗弟七人,皆被馬超殺死。阜身中五槍,猶然死戰。後面夏侯淵大軍趕來,馬超遂走。只有龐德、馬岱五七騎後隨而去。夏侯淵自行安撫隴西諸州人民,令姜敘等各各分守,用車載楊阜赴許都,見曹操。操封阜爲關內侯。阜辭曰:「阜無捍難之功,又無死難之節,於法當誅,何顏受職?」操嘉之,卒與之爵。

    卻說馬超與龐德、馬岱商議,徑往漢中投張魯。張魯大喜,以爲得馬超,則西可以吞益州,東可以拒曹操,乃商議欲以女招超爲婿。大將楊柏諫曰:「馬超妻子遭慘禍,皆超之貽害也。主公豈可以女與之?」魯從其言,遂罷招婿之議。或以楊柏之言,告知馬超。超大怒,有殺楊柏之意。楊柏知之,與兄楊鬆商議,亦有圖馬超之心。正值劉璋遣使求救於張魯,魯不從。忽報劉璋又遣黃權到。權先來見楊鬆,說:「東西兩川,實爲脣齒;西川若破,東川亦難保矣。今若肯相救,當以二十州相酬。」鬆大喜,即引黃權來見張魯,說脣齒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謝。魯喜其利,從之。巴西閻圃諫曰:「劉璋與主公世仇,今事急求救,詐許割地,不可從也。」忽階下一人進曰:「某雖不才,願乞一旅之師,生擒劉備。務要割地以還。」正是:

    方看真主來西蜀,又見精兵出漢中。

    未知其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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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6 23:15 |
    第六十五回 馬超大戰葭萌關 劉備自領益州牧

    卻說閻圃正勸張魯勿助劉璋,只見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無可上報,願領一軍攻取葭萌關,生擒劉備,務要劉璋割二十州奉還主公。」張魯大喜,先遣黃權從小路而回,隨即點兵二萬與馬超。此時龐德臥病不能行,留於漢中。張魯令楊柏監軍,超與弟馬岱選日起程。

    卻說玄德軍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書人回報說:「鄭度勸劉璋盡燒野谷並各處倉廩,率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深溝高壘而不戰。」玄德、孔明聞之,皆大驚曰:「若用此言,吾勢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憂。此計雖毒,劉璋必不能用也。」不一日,人傳劉璋不肯遷動百姓,不從鄭度之言。玄德聞之,方始寬心。孔明曰:「可速進兵取綿竹。如得此處,成都易取矣。」遂遣黃忠、魏延領兵前進。費觀聽知玄德兵來,差李嚴出迎。嚴領三千兵也,各布陣完。黃忠出馬,與李嚴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孔明在陣中教鳴金收軍。黃忠回陣,問曰:「正待要擒李嚴,軍師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見李嚴武藝,不可力取。來日再戰,汝可詐敗,引入山峪,出奇兵以勝之。」黃忠領計。次日,李嚴再引兵來,黃忠又出戰,不十合詐敗,引兵便走。李嚴趕來,迤邐趕入出峪,猛然省悟。急待回來,前面魏延引兵擺開。孔明自在山頭,喚曰:「公如不降,兩下已伏強弩,欲與吾龐士元報仇矣。」李嚴慌下馬卸甲投降。軍士不曾傷害一人。孔明引李嚴見玄德。玄德待之甚厚。嚴曰:「費觀雖是劉蓋州親戚,與某甚密,當往說之。」玄德即命李嚴回城招降費觀。嚴入綿竹城,對費觀贊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禍。觀從其言,開門投降。玄德遂入綿竹,商議分兵取成都。

    忽流星馬急報,言孟達、霍峻守葭萌關,今被東川張魯遣馬超與楊柏、馬岱領兵攻打甚急,救遲則關隘休矣。玄德大驚。孔明曰:「須是張、趙二將,方可與敵。」玄德曰:「子龍引兵在外未回。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卻說張飛聞馬超攻關,大叫而入曰:「辭了哥哥,便去戰馬超也!」孔明佯作不聞,對玄德曰:「今馬超侵犯關隘,無人可敵;除非往荊州取關雲長來,方可與敵。」張飛曰:「軍師何故小覷吾!吾曾獨拒曹操百萬之兵,豈愁馬超一匹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斷橋,此因曹操不知虛實耳;若知虛實,將軍豈得無事?今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橋六戰,殺得曹操割須棄袍,幾乎喪命,非等閒之比。雲長且未必可勝。」飛曰:「我只今便去;如勝不得馬超,甘當軍令!」孔明曰:「既爾肯寫文書,便爲先鋒。請主公親自去一遭,留亮守綿竹。待子龍來,卻作商議。」魏延曰:「某亦願往。」

    孔明令魏延帶五百哨馬先行,張飛第二,玄德後隊,望葭萌關進發。魏延哨馬先到關下,正遇楊柏。魏延與楊柏交戰,不十合,楊柏敗走。魏延要奪張飛頭功,乘勢趕去。前面一軍擺開,爲首乃是馬岱。魏延只道是馬超,舞刀躍馬迎之。與岱戰不十合,岱敗走。延趕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延急回馬走。馬岱趕到關前,只見一將喊聲如雷,從關上飛奔至面前。原來是張飛初到關上,聽得關前廝殺,便來看時,正見魏延中箭,因驟馬下關,救了魏延。飛喝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後廝殺?」馬岱曰:「吾乃西涼馬岱是也。」張飛曰:「你原來不是馬超,快回去!非吾對手!只令馬超那廝自來,說道燕人張飛在此!」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覷我!」挺槍躍馬,直取張飛。戰不十合,馬岱敗走。張飛欲待追趕,關上一騎馬到來,叫:「兄弟且休去!」飛回視之,原來是玄德到來。飛遂不趕,一同上關。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隨後趕來到此。既然勝了馬岱,且歇一宵,來日戰馬超。」

    次日天明,關下鼓聲大震,馬超兵到。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裏,馬超縱騎持槍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二者人才出衆。玄德嘆曰:「人言錦馬超,名不虛傳!」張飛便要下關。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戰。先當避其銳氣。」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馬,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當住。看看午後,玄德望見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着張飛,衝下關來。馬超見張飛軍到,把槍望後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張飛軍馬一齊扎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張飛挺槍出馬,大呼:「認得燕人張翼德麼!」馬超曰:「吾家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張飛大怒。兩馬齊出,二槍並舉。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玄德觀之,嘆曰:「真虎將也!」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兩將各回。張飛回到陣中,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只裹包巾上馬,又出陣前搦馬超廝殺。超又出,兩個再戰。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掛下關,直至陣前;看張飛與馬超又鬥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玄德教鳴金收軍。二將分開,各回本陣。

    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來日再戰。」張飛殺得性起,那裏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飛曰:「多點火把,安排夜戰!」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問玄德換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回寨!」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兩將又向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錘在手,扭回身覷着張飛便打將來。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銅錘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走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二將各自回陣。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仁義待人。不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可用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爲漢寧王。手下謀士楊鬆,極貪賄賂。主公可差人從小路徑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鬆,後進書與張魯,雲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仇。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爲漢寧王。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徑至漢中,先來見楊鬆,說知此事,送了金珠。鬆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爲漢寧王?」楊鬆曰:「他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孫乾只在楊鬆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張魯又遣人去喚,又不肯回。一連三次不至。楊鬆曰:「此人素無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雲:「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爲蜀主,與父報仇,不肯臣於漢中。」張魯聞之,問計於楊鬆。鬆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來。一面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防馬超兵變。」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楊鬆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

    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書薦西川一人來降。玄德召入問之。其人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聞公苦諫劉璋,今何故歸我?」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前諫劉益州者,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今將軍仁德布於蜀中,知事必成,故來歸耳。」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備。」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面之交,願往說馬超歸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願聞公之說詞。」李恢於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時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後。馬超曰:「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先喚二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爲肉醬!」須臾,李恢昂然而入。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爲何?」恢曰:「特來作說客。」超曰:「吾匣中寶劍新磨。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劍!」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劍,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也!」超曰:「吾有何禍?」恢曰:「吾聞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仇,而隴西又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制楊鬆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下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慚,盡叱退。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舍劉璋而歸之。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圖上報父仇,下立功名乎?」馬超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極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

    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時孫乾已回。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人報蜀將劉晙、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馬超亦驚,倍加敬重。超曰:「不須主公軍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鬆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降劉皇叔。公可納士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衆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衆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雲: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此乃預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劉璋擋住。忽報:「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賓簡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大度,並無相害之意。於是劉璋決計投降,厚待簡雍。次日,親齎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玄德到公廳,升堂坐定。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衆將忿怒,欲往殺之。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滅其三族!」玄德親自登門,請二人出仕。二人感玄德恩禮,乃出。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二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去。」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事不決,恐此土難以長久。」玄德從之,設一大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領益州牧。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擬名爵:嚴顏爲前將軍,法正爲蜀郡太守,董和爲掌軍中郎將,許靖爲左將軍長史,龐義爲營中司馬,劉巴爲左將軍,黃權爲右將軍。其餘吳懿、費觀、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銅、李恢、張翼、秦宓、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群、費禕、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諸葛亮爲軍師,關雲長爲蕩寇將軍、漢壽亭侯,張飛爲徵虜將軍、新亭侯,趙雲爲鎮遠將軍,黃忠爲徵西將軍,魏延爲揚武將軍,馬超爲平西將軍。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吳班、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及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升賞。遣使齎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匹,賜與雲長。其餘官將,給賞有差。殺牛宰馬,大餉士卒。開倉賑濟百姓,軍民大悅。

    益州既定,玄德欲將成都有名田宅,分賜諸官。趙雲諫曰:「益州人民,屢遭兵火,田宅皆空;今當歸還百姓,令安居復業,民心方服;不宜奪之爲私賞也。」玄德大喜,從其言。使諸葛軍師定擬治國條例,刑法頗重。法正曰:「昔高祖約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願軍師寬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萬民皆怨,故高祖以寬仁得之。今劉璋暗弱,德政不舉,威刑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爲治之道,於斯著矣。」法正拜服。自此軍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鎮撫,並皆平定。

    法正爲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無不報復。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橫,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荊州,北畏曹操,東憚孫權,賴孝直爲之輔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復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問。法正聞之,亦自斂戢。

    一日,玄德正與孔明閒敘,忽報雲長遣關平來謝所賜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罷,呈上書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教就稟伯父此事。」玄德大驚曰:「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孔明曰:「無妨。亮自作書回之。」玄德只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了書,發付關平星夜回荊州。平回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汝曾說否?」平答曰:「軍師有書在此。」雲長拆開視之。其書曰:

    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絕倫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荊州,不爲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將書遍示賓客,遂無入川之意。

    卻說東吳孫權,知玄德並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張昭、顧雍商議曰:「當初劉備借我荊州時,說取了西川,便還荊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須用取索漢上諸郡。如其不還,即動幹戈。」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昭有一計,使劉備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正是:

    西蜀方開新日月,東吳又索舊山川。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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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7 23:07 |
    第六十六回 關雲長單刀赴會 伏皇後爲國捐生

    卻說孫權要索荊州。張昭獻計曰:「劉備所倚仗者,諸葛亮耳。其兄諸葛瑾今仕於吳,何不將瑾老小執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勸劉備交割荊州:「如其不還,必累及我老小。」亮念同胞之情,必然應允。」權曰:「諸葛瑾乃誠實君子,安忍拘其老小?」昭曰:「明教知是計策,自然放心。」權從之,召諸葛瑾老小,虛監在府;一面修書,打發諸葛瑾往西川去。

    不致日,早到成都,先使人報知玄德。玄德問孔明曰:「令兄此來爲何?」孔明曰:「來索荊州耳。」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計會已定,孔明出郭接瑾。不到私宅,徑入賓館。參拜畢,瑾放聲大哭。亮曰:「兄長有事但說。何故發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爲不還荊州乎?因弟之故,執下兄長老小,弟心何安?兄休憂慮,弟自有計還荊州便了。」

    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見玄德,呈上孫權書。玄德看了,怒曰:「孫權既以妹嫁我,卻乘我不在荊州,竟將妹子潛地取去,情理難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殺下江南,報我之恨,卻還想來索荊州乎!」孔明哭拜於地,曰:「吳侯執下亮兄長老小,倘若不還,吾兄將全家被戮。兄死,亮豈能獨生?望主公看亮之面,將荊州還了東吳,全亮兄弟之情!」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之: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與他。」亮曰:「既蒙見允,便可寫書與雲長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須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切宜仔細。」

    瑾求了書,辭了玄德,別了孔明,登途徑到荊州。雲長請入中堂,賓主相敘。瑾出玄德書曰:「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東吳,望將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見吾主。」雲長變色曰:「吾與吾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漢室。荊州本大漢疆土,豈得妄以尺寸與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吾兄有書來,我卻只不還。」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小,若不得荊州,必將被誅。望將軍憐之!」雲長曰:「此是吳侯譎計,如何瞞得我過!」瑾曰:「將軍何太無面目?」雲長執劍在手曰:「休再言!此劍上並無面目!」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回不得東吳!」

    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往西川見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見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極難與言。子瑜可暫回,容吾取了東川、漢中諸郡,調雲長往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

    瑾不得已,只得回東吳見孫權,具言前事。孫權大怒曰:「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瑾曰:「非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許將三郡先還,又無奈雲長恃頑不肯,」孫權曰:「既劉備有先還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赴任,且看如何。」瑾曰:「主公所言極善。」權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盡被逐回,告孫權曰:「關雲長不肯相容,連夜趕逐回吳。遲後者便要殺。」

    孫權大怒,差人召魯肅責之曰:「子敬昔爲劉備作保,借吾荊州;今劉備已得西川,不肯歸還,子敬豈得坐視?」肅曰:「肅已思得一計,正欲告主公。」權問:「何計?」肅曰:「今屯兵於陸口,使人請關雲長赴會。若雲長肯來,以善言說之;如其不從,伏下刀斧手殺之。如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負,奪取荊州便了。」孫權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闡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閒可及。恐事不諧,反遭其害。」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便命魯肅速行此計。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於陸口寨外臨江亭上,修下請書,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爲使,登舟渡江。江口關平問了,遂引使者入荊州,叩見雲長,具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呈上請書。雲長看書畢,謂來人曰:「既子敬相請,我明日便來赴宴。汝可先回。」

    使者辭去。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之?」雲長笑曰:「吾豈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說吾不肯還三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荊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來日獨駕小舟,只用親隨十餘人,單刀赴會,看魯肅如何近我!」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也。」雲長曰:「吾於千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群鼠乎!」馬良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事急,不容不生異心。將軍不可輕往。」雲長曰:「昔戰國時趙人藺相如,無縛雞之力,於澠池會上,覷秦國君臣如無物;況吾曾學萬人敵者乎!既已許諾,不可失信。」良曰:「縱將軍去,亦當有準備。」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於江上等候。看吾認旗起處,便過江來。」平領命自去準備。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準到。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炮爲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只於庭後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辰時後,見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雲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傍邊周倉捧着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杯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川之後歸還。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雲長曰:「此國家之事,筵間不必論之。」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爲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爲資故也。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復來索地耶?」肅曰:「不然。君侯始與皇叔同敗於長阪,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託足,以圖後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佔荊州,貪而背義,恐爲天下所恥笑。惟君侯察之。」雲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與也。」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託乎?」雲長未及回答,周倉在階下厲聲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大刀,立於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東來。雲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見雲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雲長到船邊,卻才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肅如癡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後人有詩贊關公曰:

    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回荊州。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可即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肅即時使人申報孫權。權聞之大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忽報:「曹操又起三十萬大軍來也!」權大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須,以拒曹操。

    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徵,參軍傅幹,字彥材,上書諫操。書略曰:

    幹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往者天下大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耳。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勝。愚以爲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今若舉數十萬之衆,頓長江之濱,倘賊憑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覽之,遂罷南徵,興設學校,延禮文士。於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爲魏王。中書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榮加九錫,位已極矣。今又進升王位,於理不可。」曹操聞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憂憤成疾,臥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操厚葬之,遂罷魏王事。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正與伏後共坐。伏後見操來,慌忙起身。帝見曹操,戰慄不已。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曰:「盡在魏公裁處,」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操聞言,怒目視帝,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聞魏公欲自立爲王,不久必將篡位。」帝與伏後大哭。後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書一封,密與父圖之」。帝曰:「昔董承爲事不密,反遭大禍;今恐又泄漏,朕與汝皆休矣!」後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爲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託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書。」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後大哭告順曰:「操賊欲爲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事。朕欲令後父伏完密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託者。欲汝將皇後密書,寄與伏完。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後乃修書付順。順藏書於發中,潛出禁宮,徑至伏完宅,將書呈上。完見是伏後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衆,不可遽圖。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內外夾攻,庶可有濟。」順曰:「皇丈可作書覆帝後,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回宮。

    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操先於宮門等候。穆順回遇曹操,操問:「那裏去來?」順答曰:「皇後有病,命求醫去。」操曰:「召得醫人何在?」順曰:「還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並無夾帶,放行。忽然風吹落其帽。操又喚回,取帽視之,遍觀無物,還帽令戴。穆順雙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其頭發中,搜出伏完書來。操看時,書中言欲結連孫、劉爲外應。操大怒,執下穆順於密室問之,順不肯招。操連夜點起甲兵三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拿下;搜出伏後親筆之書,隨將伏氏三族盡皆下獄。平明,使御林將軍郗慮持節入宮,先收皇後璽綬。

    是日,帝在外殿,見郗慮引三百甲兵直入。帝問曰:「有何事?」慮曰:「奉魏公命收皇後璽。」帝知事泄,心膽皆碎。慮至後宮,伏後方起。慮便喚管璽綬人索取玉璽而出。伏後情知事發,便於殿後椒房內夾壁中藏躲。少頃,尚書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後何在?」宮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覓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歆親自動手揪後頭髻拖出。後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見魏公訴去!」後披發跣足,二甲士推擁而出。原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時人稱三人爲一龍:華歆爲龍頭,邴原爲龍腹,管寧爲龍尾。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見金。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又一日,寧與歆同坐觀書,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不動,歆棄書往觀。寧自此鄙歆之爲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之爲友。後來管寧避居遼東,常戴白帽,坐臥一樓,足不履地,終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孫權,後歸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後一事。後人有詩嘆華歆曰:

    華歆當日逞兇謀,破壁生將母後收。助虐一朝添虎翼,罵名千載笑龍頭!

    又有詩贊管寧曰:

    遼東傳有管寧樓,人去樓空名獨留。笑殺子魚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且說華歆將伏後擁至外殿。帝望見後,乃下殿抱後而哭。歆曰:「魏公有命,可速行!」後哭謂帝曰:「不能復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時也!」甲士擁後而去,帝捶胸大慟。見郗慮在側,帝曰:「郗公!天下寧有是事乎!」哭倒在地。郗慮令左右扶帝入宮。華歆拿伏後見操。操罵曰:「吾以誠心待汝等,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殺汝,汝必殺我!」喝左右亂棒打死。隨即入宮,將伏後所生二子,皆鴆殺之。當晚將伏完、穆順等宗族二百餘口,皆斬於市。朝野之人,無不驚駭。時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後人有詩嘆曰:

    曹瞞兇殘世所無,伏完忠義欲何如。可憐帝後分離處,不及民間婦與夫!

    獻帝自從壞了伏後,連日不食。操入曰:「陛下無憂,臣無異心。臣女已與陛下爲貴人,大賢大孝,宜居正宮。」獻帝安敢不從。於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慶賀正旦之節,冊立曹操女曹貴人爲正宮皇後。群下莫敢有言。

    此時曹操威勢日甚。會大臣商議收吳滅蜀之事。賈詡曰:「須召夏侯惇、曹仁二人回,商議此事。」操即時發使,星夜喚回。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連夜便入府中見操。操方被酒而臥,許褚仗劍立於堂門之內,曹仁欲入,被許褚當住。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當耶?」許褚曰:「將軍雖親,乃外藩鎮守之官;許褚雖疏,現充內侍。主公醉臥堂上,不敢放入。」仁乃不敢入。曹操聞之,嘆曰:「許褚真忠臣也!」不數日,夏侯惇亦至,共議徵伐。惇曰:「吳、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漢中張魯,以得勝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曹操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徵。正是:

    方逞兇謀欺弱主,又驅勁卒掃偏邦。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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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回 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

    卻說曹操興師西徵,分兵三隊:前部先鋒夏侯淵;張郃;操自領諸將居中;後部曹仁、夏侯惇,押運糧草。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張魯與弟張衛,商議退敵之策。衛曰:「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可於關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餘個寨柵,迎敵曹兵。兄在漢寧,多撥糧草應付。」張魯依言,遣大將楊昂、楊任,與其弟即日起程。軍馬到陽平關,下寨已定。夏侯淵、張郃前軍隨到,聞陽平關已有準備,離關一十五裏下寨。是夜,軍士疲困,各自歇息。忽寨後一把火起,楊昂、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夏侯淵、張郃急上得馬,四下裏大兵擁入,曹兵大敗,退見曹操。操怒曰:「汝二人行軍許多年,豈不知兵若遠行疲困,可防劫寨?如何不作準備?」欲斬二人,以明軍法。衆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爲前隊,見山勢險惡,林木叢雜,不知路徑,恐有伏兵,即引軍回寨,謂許褚、徐晃二將曰:「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必不起兵來。」許褚曰:「兵已至此,主公不可憚勞。」次日,操上馬,只帶許褚、徐晃二人,來看張衛寨柵。三匹馬轉過山坡,早望見張衛寨柵。操揚鞭遙指,謂二將曰:「如此堅固,急切難下!」言未已,背後一聲喊起,箭如雨發。楊昂、楊任分兩路殺來。操大驚。許褚大呼曰:「吾當敵賊!徐公明善保主公。」說罷,提刀縱馬向前,力敵二將。楊昂、楊任不能當許褚之勇,回馬退去,其餘不敢向前。徐晃保着曹操奔過山坡,前面又一軍到;看時,卻是夏侯淵;張郃二將,聽得喊聲,故引軍殺來接應。於是殺退楊昂、楊任,救得曹操回寨。操重賞四將。

    自此兩邊相拒五十餘日,只不交戰。曹操傳令退軍。賈詡曰:「賊勢未見強弱,主公何故自退耶?」操曰:「吾料賊兵每日提備,急難取勝。吾以退軍爲名,使賊懈而無備,然後分輕騎抄襲其後,必勝賊矣。」賈詡曰:「丞相神機,不可測也。」於是令夏侯淵;張郃分兵兩路,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抄陽平關後。曹操一面引大軍拔寨盡起。楊昂聽得曹兵退,請楊任商議,欲乘勢擊之。楊任曰:「操詭計極多,未知真實,不可追趕。」楊昂曰:「公不往,吾當自去。」楊任苦諫不從。楊昂盡提五寨軍馬前進,只留些少軍士守寨。

    是日,大霧迷漫,對面不相見。楊昂軍至半路,不能行,權且扎住。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聞人語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馬行動,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守寨軍士,聽得馬蹄響,只道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盡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散,楊任領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楊任殺條大路,奔回南鄭。楊昂待要回時,已被夏侯淵、張郃兩個佔了寨柵。背後曹操大隊軍馬趕來。兩下夾攻,四邊無路。楊昂欲突陣而出,正撞着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並諸寨。

    張衛、楊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着楊任軍馬,兩軍擺開。任遣部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槍出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軍士大敗而回。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商議。閻圃曰:「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主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裏,與曹兵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之。」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大喜,與衆將商議:「如何得此人投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鬆。其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校,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副,今披在貼肉,外穿漢中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候。

    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糧草極多,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郃,右夏侯淵。三路軍馬,齊來劫寨。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背後三路兵追來。龐德急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徑投楊鬆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相久聞盛德,特使某送金甲爲信。更有密書呈上。」鬆大喜,看了密書中言語,謂細作曰:「上覆魏公,但請放心。某自有良策奉報。」打發來人先回,便連夜入見張魯,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賣此一陣。張魯大怒,喚龐德責罵,欲斬之。閻圃苦諫。張魯曰:「你來日出戰,不勝必斬!」龐德抱恨而退。次日,曹兵攻城,龐德引兵衝出。操令許褚交戰。褚詐敗,龐德趕來。操自乘馬於山坡上喚曰:「龐令明何不早降?」龐德尋思:「拿住曹操,抵一千員上將!」遂飛馬上坡。一聲喊起,天崩地塌,連人和馬,跌入陷坑內去;四壁鉤索一齊上前,活捉了龐德,押上坡來。曹操下馬,叱退軍士,親釋其縛,問龐德肯降否。龐德尋思張魯不仁,情願拜降。曹操親扶上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見。人報張魯,德與操並馬而行。魯益信楊鬆之言爲實。

    次日,曹操三面豎立雲梯,飛炮攻打。張魯見其勢已極,與弟張衛商議。衛曰:「放火盡燒倉廩府庫,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楊鬆曰:「不如開門投降。」張魯猶豫不定。衛曰:「只是燒了便行。」張魯曰:「我向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不得已而出奔,倉廩府庫,國家之有,不可廢也。」遂盡封鎖。是夜二更,張魯引全家老小,開南門殺出。曹操教休追趕;提兵入南鄭,見魯封閉庫藏,心甚憐之。遂差人往巴中,勸使投降。張魯欲降,張衛不肯。楊鬆以密書報操,便教進兵,鬆爲內應。操得書,親自引兵往巴中。張魯使弟衛領兵出敵,與許褚交鋒;被褚斬於馬下。敗軍回報張魯,魯欲堅守。楊鬆曰:「今若不出,坐而待斃矣。某守城,主公當親與決一死戰。」魯從之。閻圃諫魯休出。魯不聽,遂引軍出迎。未及交鋒,後軍已走。張魯急退,背後曹兵趕來。魯到城下,楊鬆閉門不開。張魯無路可走,操從後追至,大叫:「何不早降!」魯乃下馬投拜。操大喜;念其封倉庫之心,優禮相待,封魯爲鎮南將軍。閻圃等皆封列侯。於是漢中皆平。曹操傳令各郡分設太守,置都尉,大賞士卒。惟有楊鬆賣主求榮,即命斬之於市曹示衆。後人有詩嘆曰:

    妨賢賣主逞奇功,積得金銀總是空。家未榮華身受戮,令人千載笑楊鬆!

    曹操已得東川,主簿司馬懿進曰:「劉備以詐力取劉璋,蜀人尚未歸心。今主公已得漢中,益州震動。可速進兵攻之,勢必瓦解。智者貴於乘時,時不可失也。」曹操嘆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耶?」劉曄曰:「司馬仲達之言是也。若少遲緩,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爲相,關、張等勇冠三軍而爲將,蜀民既定,據守關隘,不可犯矣。」操曰:「士卒遠涉勞苦,且宜存恤。」遂按兵不動。

    卻說西川百姓,聽知曹操已取東川,料必來取西川,一日之間,數遍驚恐。玄德請軍師商議。孔明曰:「亮有一計。曹操自退。」玄德問何計。孔明曰:「曹操分軍屯合淝,懼孫權也。今我若分江夏、長沙、桂陽三郡還吳,遣舌辯之士,陳說利害,令吳起兵襲合淝,牽動其勢,操必勒兵南向矣。」玄德問:「誰可爲使?」伊籍曰:「某願往。」玄德大喜,遂作書具禮,令伊籍先到荊州,知會雲長,然後入吳。

    到秣陵,來見孫權,先通了姓名。權召籍入。籍見權禮畢,權問曰:「汝到此何爲?」籍曰:「昨承諸葛子瑜取長沙等三郡,爲軍師不在,有失交割,今傳書送還。所有荊州南郡、零陵,本欲送還;被曹操襲取東川,使關將軍無容身之地。今合淝空虛,望君侯起兵攻之,使曹操撤兵回南。吾主若取了東川,即還荊州全土。」權曰:「汝且歸館舍,容吾商議。」伊籍退出,權問計於衆謀士。張昭曰:「此是劉備恐曹操取西川,故爲此謀。雖然如此,可因操在漢中。乘勢取合淝,亦是上計。」權從之,發付伊籍回蜀去訖,便議起兵攻操:令魯肅收取長沙、江夏、桂陽三郡,屯兵於陸口,取呂蒙、甘寧回;又去餘杭取凌統回。

    不一日,呂蒙、甘寧先到。蒙獻策曰:「現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大開稻田,納谷於合淝,以充軍實。今可先取皖城,然後攻合淝。」權曰:「此計甚合吾意。」遂教呂蒙、甘寧爲先鋒,蔣欽、潘璋爲合後,權自引周泰、陳武、董襲、徐盛爲中軍。時程普、黃蓋、韓當在各處鎮守,都未隨徵。

    卻說軍馬渡江,取和州,徑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固守城池,堅壁不出。權自到城下看時,城上箭如雨發,射中孫權麾蓋。權回寨,問衆將曰:「如何取得皖城?」董襲曰:「可差軍士築起土山攻之。」徐盛曰:「可豎雲梯,造虹橋,下觀城中而攻之。」呂蒙曰:「此法皆費日月而成,合淝救軍一至,不可圖矣。今我軍初到,士氣方銳,正可乘此銳氣,奮力攻擊。來日平明進兵,午未時便當破城。」權從之。次日五更飯畢,三軍大進。城上矢石齊下。甘寧手執鐵鏈,冒矢石而上。朱光令弓弩手齊射,甘寧撥開箭林,一鏈打倒朱光。呂蒙親自擂鼓。士卒皆一擁而上,亂刀砍死朱光。餘衆多降,得了皖城,方才辰時。張遼引軍至半路,哨馬回報皖城已失。遼即回兵歸合淝。

    孫權入皖城,凌統亦引軍到。權慰勞畢,大犒三軍,重賞呂蒙,甘寧諸將,設宴慶功。呂蒙遜甘寧上坐,盛稱其功勞。酒至半酣,凌統想起甘寧殺父之仇,又見呂蒙誇美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視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劍,立於筵上曰:「筵前無樂,看吾舞劍。」甘寧知其意,推開果桌起身,兩手取兩枝戟挾定,縱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於其中曰:「二公雖能,皆不如我巧也。」說罷,舞起刀牌,將二人分於兩下。早有人報知孫權。權慌跨馬,直至筵前。衆見權至,方各放下軍器。權曰:「吾常言二人休念舊仇,今日又何如此?」凌統哭拜於地。孫權再三勸止。至次日,起兵進取合淝,三軍盡發。

    張遼爲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悶。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上有操封,傍書雲:「賊來乃發。」是日報說孫權自引十萬大軍,來攻合淝。張遼便開匣觀之。內書雲:「若孫權至,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之。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張遼曰:「主公遠徵在外,吳兵以爲破我必矣。今可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衆心,然後可守也。」李典素與張遼不睦,聞遼此言,默然不答。樂進見李典不語,便道:「賊衆我寡,難以迎敵,不如堅守。」張遼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顧公事。吾今自出迎敵,決一死戰。」便教左右備馬。李典慨然而起曰:「將軍如此,典豈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願聽指揮。」張遼大喜曰:「既曼成肯相助,來日引一軍於逍遙津北埋伏:待吳兵殺過來,可先斷小師橋,吾與樂文謙擊之。」李典領命,自去點軍埋伏。

    卻說孫權令呂蒙、甘寧爲前隊,自與凌統居中,其餘諸將陸續進發,望合淝殺來。呂蒙、甘寧前隊兵進,正與樂進相迎。甘寧出馬與樂進交鋒,戰不數合,樂進詐敗而走。甘寧招呼呂蒙一齊引軍趕去。孫權在第二隊,聽得前軍得勝,催兵行至逍遙津北,忽聞連珠炮響,左邊張遼一軍殺來,右邊李典一軍殺來。孫權大驚,急令人喚呂蒙、甘寧回救時,張遼兵已到。凌統手下,止有三百餘騎,當不得曹軍勢如山倒。凌統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師橋!」言未畢,張遼引二千餘騎,當先殺至。凌統翻身死戰。孫權縱馬上橋,橋南已折丈餘,並無一片板。孫權驚得手足無措。牙將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約馬退後,再放馬向前,跳過橋去。」孫權收回馬來有三丈餘遠,然後縱轡加鞭,那馬一跳飛過橋南。後人有詩曰:

    的盧當日跳檀溪,又見吳侯敗合淝。退後着鞭馳駿騎,逍遙津上玉龍飛。

    孫權跳過橋南,徐盛、董襲駕舟相迎。凌統、谷利抵住張遼。甘寧、呂蒙引軍回救,卻被樂進從後追來,李典又截住廝殺,吳兵折了大半。凌統所領三百餘人,盡被殺死。統身中數槍,殺到橋邊,橋已折斷,繞河而逃。孫權在舟中望見,急令董襲棹舟接之,乃得渡回。呂蒙、甘寧皆死命逃過河南。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聞張遼大名,小兒也不敢夜啼。衆將保護孫權回營。權乃重賞凌統、谷利,收軍回濡須,整頓船隻,商議水陸並進;一面差人回江南,再起人馬來助戰。

    卻說張遼聞孫權在濡須將欲興兵進取,恐合淝兵少難以抵敵,急令薛悌星夜往漢中,報知曹操,求請救兵。操同衆官議曰:「此時可收西川否?」劉曄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備,不可擊也。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操乃留夏侯淵守漢中定軍山隘口,留張郃守矇頭巖等隘口。其餘軍兵拔寨都起,殺奔濡須塢來。正是:

    鐵騎甫能平隴右,旌旄又復指江南。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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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回 甘寧百騎劫魏營 左慈擲杯戲曹操

    卻說孫權在濡須口收拾軍馬,忽報曹操自漢中領兵四十萬前來救合淝。孫權與謀士計議,先撥董襲、徐盛二人領五十隻大船,在濡須口埋伏;令陳武帶領人馬,往來江岸巡哨。張昭曰:「今曹操遠來,必須先挫其銳氣。」權乃問帳下曰:「曹操遠來,誰敢當先破敵,以挫其銳氣?」凌統出曰:「某願往。」權曰:「帶多少軍去?」統曰:「三千人足矣。」甘寧曰:「只須百騎,便可破敵,何必三千!」凌統大怒。兩個就在孫權面前爭競起來。權曰:「曹軍勢大,不可輕敵。」乃命凌統帶三千軍出濡須口去哨探,遇曹兵,便與交戰。凌統領命,引着三千人馬,離濡須塢。塵頭起處,曹兵早到。先鋒張遼與凌統交鋒,鬥五十合,不分勝敗。孫權恐凌統有失,令呂蒙接應回營。

    甘寧見凌統回,即告權曰:「寧今夜只帶一百人馬去劫曹營;若折了一人一騎,也不算功。」孫權壯之,乃調撥帳下一百精銳馬兵付寧;又以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賞賜軍士。甘寧回到營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將銀碗斟酒,自吃兩碗,乃語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請諸公各滿飲一觴,努力向前。」衆人聞言,面面相覷。甘寧見衆人有難色,乃拔劍在手,怒叱曰:「我爲上將,且不惜命;汝等何得遲疑!」衆人見甘寧作色,皆起拜曰:「願效死力。」甘寧將酒肉與百人共飲食盡,約至二更時候取白鵝翎一百根,插於盔上爲號;都披甲上馬,飛奔曹操寨邊,拔開鹿角,大喊一聲,殺入寨中,徑奔中軍來殺曹操。原來中軍人馬,以車仗伏路穿連,圍得鐵桶相似,不能得進。甘寧只將百騎,左衝右突。曹兵驚慌,正不知敵兵多少,自相擾亂。那甘寧百騎,在營內縱橫馳驟,逢着便殺。各營鼓噪,舉火如星,喊聲大震。甘寧從寨之南門殺出,無人敢當。孫權令周泰引一枝兵來接應。甘寧將百騎回到濡須。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襲。後人有詩贊曰:

    鼙鼓聲喧震地來,吳師到處鬼神哀!百翎直貫曹家寨,盡說甘寧虎將才。

    甘寧引百騎到寨,不折一人一騎;至營門,令百人皆擊鼓吹笛,口稱「萬歲」,歡聲大震。孫權自來迎接。甘寧下馬拜伏。權扶起,攜寧手曰:「將軍此去,足使老賊驚駭。非孤相舍,正欲觀卿膽耳!」即賜絹千匹,利刀百口。寧拜受訖,遂分賞百人。權語諸將曰:「孟德有張遼,孤有甘興霸,足以相敵也。」

    次日,張遼引兵搦戰。凌統見甘寧有功,奮然曰:「統願敵張遼。」權許之。統遂領兵五千,離濡須。權自引甘寧臨陣觀戰。對陣圓處,張遼出馬,左有李典,右有樂進。凌統縱馬提刀,出至陣前。張遼使樂進出迎。兩個鬥到五十合,未分勝敗。曹操聞知,親自策馬到門旗下來看,見二將酣鬥,乃令曹休暗放冷箭。曹休便閃在張遼背後,開弓一箭,正中凌統坐下馬,那馬直立起來,把凌統掀翻在地。樂進連忙持槍來刺。槍還未到,只聽得弓弦響處,一箭射中樂進面門,翻身落馬。兩軍齊出,各救一將回營,鳴金罷戰。凌統回寨中拜謝孫權。權曰:「放箭救你者,甘寧也。」凌統乃頓首拜寧曰:「不想公能如此垂恩!」自此與甘寧結爲生死之交,再不爲惡。

    且說曹操見樂進中箭,令自到帳中調治。次日,分兵五路來襲濡須:操自領中路;左一路張遼,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二路龐德。每路各帶一萬人馬,殺奔江邊來。時董襲、徐盛二將,在樓船上見五路軍馬來到,諸軍各有懼色。徐盛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懼哉!」遂引猛士數百人,用小船渡過江邊,殺入李典軍中去了。董襲在船上,令衆軍擂鼓吶喊助威。忽然江上猛風大作,白浪掀天,波濤洶涌。軍士見大船將覆,爭下腳艦逃命。董襲仗劍大喝曰:「將受君命,在此防賊,怎敢棄船而去!」立斬下船軍士十餘人。須臾,風急船覆,董襲竟死於江口水中。徐盛在李典軍中,往來衝突。

    卻說陳武聽得江邊廝殺,引一軍來,正與龐德相遇,兩軍混戰。孫權在濡須塢中,聽得曹兵殺到江邊,親自與周泰引軍前來助戰。正見徐盛在李典軍中攪做一團廝殺,便麾軍殺入接應。卻被張遼、徐晃兩枝軍,把孫權困在垓心。曹操上高阜處看見孫權被圍,急令許諸縱馬持刀殺入軍中,把孫權軍衝作兩段,彼此不能相救。

    卻說周泰從軍中殺出,到江邊,不見了孫權,勒回馬,從外又殺入陣中,問本部軍:「主公何在?」軍人以手指兵馬厚處,曰:「主公被圍甚急!」周泰挺身殺入,尋見孫權。泰曰:「主公可隨泰殺出。」於是泰在前,權在後,奮力衝突。泰到江邊,回頭又不見孫權,乃復翻身殺入圍中,又尋見孫權。權曰:「弓弩齊發,不能得出,如何?」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後,可以出圍。」孫權乃縱馬前行。周泰左右遮護,身被數槍,箭透重鎧,救得孫權。到江邊,呂蒙引一枝水軍前來接應下船。權曰:「吾虧周泰三番衝殺,得脫重圍。但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脫?」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輪槍復翻身殺入重圍之中,救出徐盛。二將各帶重傷。呂蒙教軍士亂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將下船。

    卻說陳武與龐德大戰,後面又無應兵,被龐德趕到峪口,樹林叢密;陳武再欲回身交戰,被樹株抓往袍袖,不能迎敵,爲龐德所殺。曹操見孫權走脫了,自策馬驅兵,趕到江邊對射。呂蒙箭盡,正慌間,忽對江一宗船到,爲首一員大將,乃是孫策女婿陸遜,自引十萬兵到;一陣射退曹兵,乘勢登岸追殺曹兵,復奪戰馬數千匹,曹兵傷者,不計其數,大敗而回。

    於亂軍中尋見陳武屍首,孫權知陳武已亡,董襲又沉江而死,哀痛至切,令人入水中尋見董襲屍首,與陳武屍一齊厚葬之。又感周泰救護之功,設宴款之。權親自把盞,撫其背,淚流滿面,曰:「卿兩番相救,不惜性命,被槍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當與卿共榮辱、同休慼也。」言罷,令周泰解衣與衆將觀之:皮肉肌膚,如同刀剜,盤根遍體。孫權手指其痕,一一問之。周泰具言戰鬥被傷之狀。一處傷令吃一觥酒。是日,周泰大醉。權以青羅傘賜之,令出入張蓋,以爲顯耀。

    權在濡須,與操相拒月餘,不能取勝。張昭,顧雍上言:「曹操勢大,不可力取;若與久戰,大損士卒:不若求和安民爲上。」孫權從其言,令步騭往曹營求和,許年納歲貢。操見江南急未可下,乃從之,令:「孫權先撤人馬,吾然後班師。」步騭回覆,權只留蔣欽、周泰守濡須口,盡發大兵上船回秣陵。

    操留曹仁、張遼屯合淝,班師回許昌。文武衆官皆議立曹操爲魏王。尚書崔琰力言不可。衆官曰:「汝獨不見荀文若乎?」琰大怒曰:「時乎,時乎!會當有變,任自爲之!」有與琰不和者,告知操。操大怒,收琰下獄問之。琰虎目虯髯,只是大罵曹操欺君奸賊。廷尉白操,操令杖殺崔琰在獄中。後人有贊曰:

    清河崔琰,天性堅剛。虯髯虎目,鐵石心腸。

    奸邪闢易,聲節顯昂。忠於漢主,千古名揚!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群臣表奏獻帝,頌魏公曹操功德,極天際地,伊、周莫及,宜進爵爲王。獻帝即令鍾繇草詔,冊立曹操爲魏王。曹操假意上書三辭。詔三報不許,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冕十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用天子車服鑾儀,出警入蹕,於鄴郡蓋魏王宮,議立世子。操大妻丁夫人無出。妾劉氏生子曹昂,因徵張繡時死於宛城。卞氏所生四子:長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於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爲魏王後。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極聰明,舉筆成章,操欲立之爲後嗣。長子曹丕,恐不得立,乃問計於中大夫賈詡。詡教如此如此。自是但凡操出徵,諸子送行,曹植乃稱述功德,發言成章;惟曹丕辭父,只是流涕而拜,左右皆感傷。於是操疑植乖巧,誠心不及丕也。丕又使人買囑近侍,皆言丕之德。操欲立後嗣,躊躇不定,乃問賈詡曰:「孤欲立後嗣,當立誰?」賈詡不答,操問其故,詡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何所思?」詡對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操大笑,遂立長子曹丕爲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宮成,差人往各處收取奇花異果,栽植後苑。有使者到吳地,見了孫權,傳魏王令旨,再往溫州取柑子。時孫權正尊讓魏王,便令人於本城選了大柑子四十餘擔,星夜送往鄴郡。至中途,挑擔役夫疲困,歇於山腳下,見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來與腳夫作禮,言曰:「你等挑擔勞苦,貧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衆人大喜。於是先生每擔各挑五裏。但是先生挑過的擔兒都輕了。衆皆驚疑。先生臨去,與領柑子官說:「貧道乃魏王鄉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如你到鄴郡,可說左慈申意。」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鄴郡見操,呈上柑子。操親剖之,但只空殼,內並無肉。操大驚,問取柑人。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對。操未肯信,門吏忽報:「有一先生,自稱左慈,求見大王。」操召入。取柑人曰:「此正途中所見之人。」操叱之曰:「汝以何妖術,攝吾佳果?」慈笑曰:「豈有此事!」取柑剖之,內皆有肉,其味甚甜。但操自剖者,皆空殼。操愈驚,乃賜左慈坐而問之。慈索酒肉,操令與之,飲酒五鬥不醉,肉食全羊不飽。操問曰:「汝有何術,以至於此?」慈曰:「貧道於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學道三十年,忽聞石壁中有聲呼我之名;及視,不見。如此者數日。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書三卷,名曰《遁甲天書》。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騰雲跨風,飛升太虛;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雲遊四海,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大王位極人臣,何不退步,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授。」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笑曰:「益州劉玄德乃帝室之胄,何不讓此位與之?不然,貧道當飛劍取汝之頭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劉備細作!」喝左右拿下。慈大笑不止。操令十數獄卒,捉下拷之。獄卒着力痛打,看左慈時,卻齁齁熟睡,全無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鐵釘釘了,鐵鎖鎖了,送入牢中監收,令人看守。只見枷鎖盡落,左慈臥於地上,並無傷損。連監禁七日,不與飲食。及看時,慈端坐於地上,面皮轉紅。獄卒報知曹操,操取出問之。慈曰:「我數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千羊,亦能盡。」操無可奈何。

    是日,諸官皆至王宮大宴。正行酒間,左慈足穿木履,立於筵前。衆官驚怪。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陸俱備,大宴群臣,四方異物極多,內中欠少何物,貧道願取之。」操曰:「我要龍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難哉!」取墨筆於粉牆上畫一條龍,以袍袖一拂,龍腹自開。左慈於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鮮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於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隨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頃刻發出牡丹一株,開放雙花。衆官大驚,邀慈同坐而食。少刻,庖人進魚膾。慈曰:「膾必鬆江鱸魚者方美,」操曰:「千裏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此亦何難取!」教把釣竿來,於堂下魚池中釣之。頃刻釣出數十尾大鱸魚,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魚。」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鱸魚只兩腮,惟鬆江鱸魚有四腮:此可辨也。」衆官視之,果是四腮。慈曰:「烹鬆江鱸魚,須紫芽姜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易耳。」令取金盆一個,慈以衣覆之。須臾,得紫芽姜滿盆,進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內有書一本,題曰《孟德新書》。操取視之,一字不差。操大疑,慈取桌上玉杯,滿斟佳釀進操曰:「大王可飲此酒,壽有千年。」操曰:「汝可先飲。」慈遂拔冠上玉簪,於杯中一畫,將酒分爲兩半;自飲一半,將一半奉操。操叱之。慈擲杯於空中,化成一白鳩,繞殿而飛。衆官仰面視之,左慈不知所往。左右忽報:「左慈出宮門去了。」操曰:「如此妖人,必當除之!否則必將爲害。」遂命許褚引三百鐵甲軍追擒之。

    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望見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褚飛馬追之,卻只追不上。直趕到一山中,有牧羊小童,趕着一群羊而來,慈走入羊群內。褚取箭射之,慈即不見。褚盡殺群羊而回。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見羊頭在地上作人言,喚小童曰:「汝可將羊頭都湊在死羊腔子上。」小童大驚,掩面而走。忽聞有人在後呼曰:「不須驚走,還汝活羊。」小童回顧,見左慈已將地上死羊湊活,趕將來了。小童急欲問時,左慈已拂袖而去。其行如飛,倏忽不見。

    小童歸告主人,主人不敢隱諱,報知曹操。操畫影圖形,各處捉拿左慈。三日之內,城裏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懶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樣者,有三四百個。哄動街市。操令衆將,將豬羊血潑之,押送城南教場。曹操親自引甲兵五百人圍住,盡皆斬之。人人頸腔內各起一道青氣,到上天聚成一處,化成一個左慈,向空招白鶴一隻騎坐,拍手大笑曰:「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操令衆將以弓箭射之。忽然狂風大作,走石揚沙;所斬之屍,皆跳起來,手提其頭,奔上演武廳來打曹操。文官武將,掩面驚倒,各不相顧。正是:

    奸雄權勢能傾國,道士仙機更異人。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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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回 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

    卻說當日曹操見黑風中群屍皆起,驚倒於地。須臾風定,群屍皆不見。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後人有詩贊左慈曰:

    飛步凌雲遍九州,獨憑遁甲自遨遊。等閒施設神仙術,點悟曹瞞不轉頭。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汝可詳言之。」芝曰:「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醜,好酒疏狂。其父曾爲琅琊即丘長。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雲家雞野鵠,尚自知時,何況爲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爲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角,數學通神,兼善相術。琅琊太守單子春聞其名,召輅相見。時有坐客百餘人,皆能言之士。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後言。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爲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於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覆辯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酒食不行。子春及衆賓客,無不嘆服。於是天下號爲神童。

    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飢荒之年,謀數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不可禳也。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裏埋之,妻與子遂無恙。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客言輅能覆射。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衆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

    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果往尋之:七人於茅舍後煮食,皮肉猶存。婦告本郡太守劉?,捕七人罪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巖巖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劉?大驚,遂待爲上賓。一日,出郊閒行,見一少年耕於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爲誰?輅曰:吾管輅也。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汝貌美,可惜無壽。趙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其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淨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齎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將酒及鹿脯跑進之。待其飲食畢,汝乃哭拜求壽,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老人留輅在家。次日,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

    約行五六裏,果有二人於大鬆樹下盤石上着棋,全然不顧。趙顏跪進酒脯。二人貪着棋,不覺飲酒已盡。趙顏哭拜於地而求壽,二人大驚。穿紅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授其私,必須憐之。穿白袍者,乃於身邊取出簿籍查看,謂趙顏曰:汝今年十九歲,當死。吾今於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壽可至九十九。回見管輅,教再休泄漏天機;不然,必致天譴。穿紅者提筆添訖,一陣香風過去,二人化作二白鶴,衝天而去。趙顏歸問管輅,輅曰:穿紅者,南鬥也;穿白者,北鬥也。顏曰:吾聞北鬥九星,何止一人?輅曰:散而爲九,合二爲一也。北鬥注死,南鬥注生。今已添注壽算,子復何憂?父子拜謝。自此管輅恐泄天機,更不輕爲人卜。此人現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輅。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輅答曰:「此幻術耳,何必爲憂?」操心安,病乃漸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輅卜曰;「三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又令卜傳祚修短之數。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操問其詳。輅曰:「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待後自驗。」操欲封輅爲太史。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操問其故,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輅曰:「皆治世之臣也。」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後人有詩贊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鬥星。八封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

    預知相法應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可惜當年奇異術,後人無復授遺經。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輅設卦雲:「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報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不數日,飛報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辨取關。操大怒,便欲自領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

    操見輅言累驗,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使曹洪領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郃同守東川;又差夏侯惇領兵三萬,於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此職。」操曰:「王必是孤披荊棘歷艱難時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遂委王必領御林軍馬屯於許都東華門外。

    時有一人,姓耿,名紀,字季行,洛陽人也;舊爲丞相府掾,後遷侍中少府,與司直韋晃甚厚;見曹操進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心甚不平。時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耿紀與韋晃密議曰:「操賊奸惡日甚,將來必爲篡逆之事。吾等爲漢臣,豈可同惡相濟?」韋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禕,乃漢相金日磾之後,素有討操之心;更兼與王必甚厚。若得同謀,大事濟矣。」耿紀曰:「他既與王必交厚,豈肯與我等同謀乎?」韋晃曰:「且往說之,看是如何。」於是二人同至金禕宅中。禕接入後堂,坐定。晃曰:「德偉與王長史甚厚,吾二人特來告求。」禕曰:「所求何事?」晃曰:「吾聞魏王早晚受禪,將登大寶,公與王長史必高遷。望不相棄,曲賜提攜,感德非淺!」禕拂袖而起。適從者奉茶至,便將茶潑於地上。晃佯驚曰:「德偉故人,何薄情也?」禕曰:「吾與汝交厚,爲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後;今不思報本,欲輔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與汝爲友!」耿紀曰:「奈天數如此,不得不爲耳!」禕大怒。

    耿紀、韋晃見禕果有忠義之心,乃以實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討賊,來求足下。前言特相試耳。」禕曰:「吾累世漢臣,安能從賊!公等欲扶漢室,有何高見?」晃曰:「雖有報國之心,未有討賊之計。」禕曰:「吾欲裏應外合,殺了王必,奪其兵權,扶助鑾輿。更結劉皇叔爲外援,操賊可滅矣。」二人聞之,撫掌稱善。禕曰:「我有心腹二人,與操賊有殺父之仇,現居城外,可用爲羽翼。」耿紀問是何人。禕曰:「太醫吉平之子:長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操昔日爲董承衣帶詔事,曾殺其父;二子逃竄遠鄉,得免於難。今已潛歸許都,若使相助討賊,無有不從。」耿紀、韋晃大喜。金禕即使人密喚二吉。須臾,二人至。禕具言其事。二人感憤流淚,怨氣衝天,誓殺國賊。金禕曰:「正月十五日夜間,城中大張燈火,慶賞元宵。耿少府、韋司直,你二人各領家僮,殺到王必營前;只看營中火起,分兩路殺入;殺了王必,徑跟我入內,請天子登五鳳樓,召百官面諭討賊。吉文然兄弟於城外殺入,放火爲號,各要揚聲,叫百姓誅殺國賊,截住城內救軍;待天子降詔,招安已定,便進兵殺投鄴郡擒曹操,即發使齎詔召劉皇叔。今日約定,至期二更舉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禍。」五人對天說誓,歃血爲盟,各自歸家,整頓軍馬器械,臨期而行。

    且說耿紀、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備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圍獵,安排已定。金禕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王必然其言,告諭城內居民,盡張燈結彩,慶賞佳節。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個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二更以後,忽聞營中吶喊,人報營後火起。王必慌忙出帳看時,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背後有軍趕來。王必着忙,棄馬步行。至金禕門首,慌叩其門。原來金禕一面使人於營中放火,一面親領家僮隨後助戰,只留婦女在家。時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禕歸來。禕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麼?」王必大驚,方悟金禕同謀,徑投曹休家,報知金禕、耿紀等同謀反。休急披掛上馬,引千餘人在城中拒敵。城內四下火起,燒着五鳳樓,帝避於深宮。曹氏心腹爪牙,死據宮門。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三萬軍,離城五裏屯扎;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曹休。直混殺至天明。耿紀、韋晃等無人相助。人報金禕、二吉皆被殺死。耿紀、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活捉去了。手下百餘人皆被殺。夏侯惇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飛報曹操。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於市,並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發落。夏侯惇押耿、韋二人至市曹。耿紀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作厲鬼以擊賊!」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後人有詩贊曰:

    耿紀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夏侯惇盡殺五家老小宗族,將百官解赴鄴郡。曹操於教場立紅旗於左、白旗於右,下令曰:「耿紀、韋晃等造反,放火焚許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閉門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於紅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於白旗下。」衆官自思救火者必無罪,於是多奔紅旗之下。三停內只有一停立於白旗下。操教盡拿立於紅旗下者。衆官各言無罪。操曰:「汝當時之心,非是救火,實欲助賊耳。」盡命牽出漳河邊斬之,死者三百餘員。其立於白旗下者,盡皆賞賜,仍令還許都。時王必已被箭瘡發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鍾繇爲相國,華歆爲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關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紐墨綬。定爵封官,朝廷又換一班人物。曹操方悟管輅火災之說,遂重賞輅。輅不受。

    卻說曹洪領兵到漢中,令張郃、夏侯淵各據險要。曹洪親自進兵拒敵。時張飛自與雷銅守把巴西。馬超兵至下辨,令吳蘭爲先鋒,領軍哨出,正與曹洪軍相遇。吳蘭欲退,牙將任夔曰:「賊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銳氣,何顏見孟起乎?」於是驟馬挺槍搦曹洪戰。洪自提刀躍馬而出。交鋒三合,斬夔於馬下,乘勢掩殺。吳蘭大敗,回見馬超。超責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輕敵致敗?」吳蘭曰:「任夔不聽吾言,故有此敗?」馬超曰:「可緊守隘口,勿與交鋒。」一面申報成都,聽候行止。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恐有詐謀,引軍退回南鄭。張郃來見曹洪,問曰:「將軍既已斬將,如何退兵?」洪曰:「吾見馬超不出,恐有別謀。且我在鄴都,聞神卜管輅有言:當於此地折一員大將。吾疑此言,故不敢輕進。」張郃大笑曰:「將軍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郃雖不才,願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將張飛,非比等閒,不可輕敵。」張郃曰:「人皆怕張飛,吾視之如小兒耳!此去必擒之!」洪曰:「倘有疏失,若何?」郃曰:「甘當軍令。」洪勒了文狀,張郃進兵。正是:

    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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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18 21:10 |
    第七十回 猛張飛智取瓦口隘 老黃忠計奪天蕩山

    卻說張郃部兵三萬,分爲三寨,各傍山險:一名宕渠寨,一名矇頭寨。一名蕩石寨。當日張郃於三寨中,各分軍一半去取巴西,留一半守寨。早有探馬報到巴西,說張郃引兵來了。張飛急喚雷銅商議。銅曰:「閬中地惡山險,可以埋伏。將軍引兵出戰,我出奇兵相助,郃可擒矣。」張飛撥精兵五千與雷銅去訖。飛自引兵一萬,離閬中三十裏,與張郃兵相遇。兩軍擺開,張飛出馬,單搦張郃。郃挺槍縱馬而出。戰到二十餘合,郃後軍忽然喊起:原來望見山背後有蜀兵旗幡,故此擾亂。張郃不敢戀戰,撥馬回走。張飛從後掩殺。前面雷銅又引兵殺出。兩下夾攻,郃兵大敗。張飛、雷銅連夜追襲,直趕到宕渠山。

    張郃仍舊分兵守住三寨,多置擂木炮石,堅守不戰。張飛離宕渠十裏下寨,次日引兵搦戰。郃在山上大吹大擂飲酒,並不下山。張飛令軍士大罵,郃只不出。飛只得還營。次日,雷銅又去山下搦戰,郃又不出。雷銅驅軍士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雷銅急退。蕩石、矇頭兩寨兵出,殺敗雷銅。次日,張飛又去搦戰,張郃又不出。飛使軍人百般穢罵,郃在山上亦罵。張飛尋思,無計可施。相拒五十餘日,飛就在山前扎住大寨,每日飲酒;飲至大醉,坐於山前辱罵。

    玄德差人犒軍,見張飛終日飲酒,使者回報玄德。玄德大驚,忙來問孔明。孔明笑曰:「原來如此!軍前恐無好酒;成都佳釀極多,可將五十甕作三車裝,送到軍前與張將軍飲。」玄德曰:「吾弟自來飲酒失事,軍師何故反送酒與他?」孔明笑曰:「主公與翼德做了許多年兄弟,還不知其爲人耶?翼德自來剛強,然前於收川之時,義釋嚴顏,此非勇夫所爲也。今與張郃相拒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傍若無人:此非貪杯,乃敗張郃之計耳。」玄德曰:「雖然如此,未可託大。可使魏延助之。」孔明令魏延解酒赴軍前,車上各插黃旗,大書「軍前公用美酒」。魏延領命,解酒到寨中,見張飛,傳說主公賜酒。飛拜受訖,分付魏延、雷銅各引一枝人馬,爲左右翼;只看軍中紅旗起,便各進兵;教將酒擺列帳下,令軍士大開旗鼓而飲。

    有細作報上山來,張郃自來山頂觀望,見張飛坐於帳下飲酒,令二小卒於面前相撲爲戲。郃曰:「張飛欺我太甚!」傳令今夜下山劫飛寨,令矇頭、蕩石二寨,皆出爲左右援。當夜張郃乘着月色微明,引軍從山側而下,徑到寨前。遙望張飛大明燈燭,正在帳中飲酒。張郃當先大喊一聲,山頭擂鼓爲助,直殺入中軍。但見張飛端坐不動。張郃驟馬到面前,一槍刺倒,卻是一個草人。急勒馬回時,帳後連珠炮起。一將當先,攔住去路,睜圓環眼,聲如巨雷:乃張飛也。挺矛躍馬,直取張郃。兩將在火光中,戰到三五十合。張郃只盼兩寨來救,誰知兩寨救兵,已被魏延,雷銅兩將殺退,就勢奪了二寨。張郃不見救兵至,正沒奈何,又見山上火起,已被張飛後軍奪了寨柵。張郃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關去了。張飛大獲勝捷,報入成都。玄德大喜,方知翼德飲酒是計,只要誘張郃下山。

    卻說張郃退守瓦口關,三萬軍已折了二萬,遣人問曹洪求救。洪大怒曰:「汝不聽吾言,強要進兵,失了緊要隘口,卻又來求救!」遂不肯發兵,使人催督張郃出戰。郃心慌,只得定計,分兩軍去關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詐敗,張飛必然趕來,汝等就截其歸路。」當日張郃引軍前進,正遇雷銅。戰不數合,張郃敗走,雷銅趕來。西軍齊出,截斷回路。張郃復回,刺雷銅於馬下。

    敗軍回報張飛,飛自來與張郃挑戰。郃又詐敗,張飛不趕。郃又回戰,不數合,又敗走。張飛知是計,收軍回寨,與魏延商議曰:「張郃用埋伏計,殺了雷銅,又要賺吾,何不將計就計?」延問曰:「如何?」飛曰:「我明日先引一軍前往,汝卻引精兵於後,待伏兵出,汝可分兵擊之。用車十餘乘,各藏柴草,塞住小路,放火燒之。吾乘勢擒張郃,與雷銅報仇。」魏延領計。

    次日,張飛引兵前進。張郃兵又至,與張飛交鋒。戰到十合,郃又詐敗。張飛引馬步軍趕來,郃且戰且走。引張飛過山峪口,郃將後軍爲前,復扎住營,與飛又戰,指望兩彪伏兵出,要圍困張飛。不想伏兵卻被魏延精兵到,趕入峪口,將車輛截住山路,放火燒車,山谷草木皆着,煙迷其徑,兵不得出。張飛只顧引軍衝突,張郃大敗,死命殺開條路,走上瓦口關,收聚敗兵,堅守不出。

    張飛和魏延連日攻打關隘不下。飛見不濟事,把軍退二十裏,卻和魏延引數十騎,自來兩邊哨探小路。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飛於馬上用鞭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身上。」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軍士連忙喚到馬前。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今欲還鄉。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還家去。」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背後。」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潼山攻關後。」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郃爲救軍不到,心中正悶。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張郃披掛上馬,卻待下山,忽報:「關後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郃自領兵來迎。旗開處,早張飛。郃大驚,急往小路而走。馬不堪行。後面張飛追趕甚急,郃棄馬上山,尋徑而逃,方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

    步行入南鄭見曹洪。洪見張郃只剩下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尚不自死,還來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行軍司馬郭淮諫曰:「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張郃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可再與五千兵徑取葭萌關,牽動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罰。」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郃取葭萌關。郃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衆將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曰:「軍師何輕視衆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衆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了,白發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爲副將:」忠曰:「老將嚴顏,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嚴顏、黃忠去與張郃交戰。趙雲諫曰:「今張郃親犯葭萌關,軍師休爲兒戲。若葭萌一失,益州危矣。何故以二老將當此大敵乎?」孔明曰:「汝以二人老邁,不能成事,吾料漢中必於此二人手內可得。」趙雲等各各哂笑而退。

    卻說黃忠、嚴顏到關上,孟達、霍峻見了,心中亦笑孔明欠調度:「是這般緊要去處,如何只教兩個老的來!」黃忠謂嚴顏曰:「你可見諸人動靜麼?他笑我二人年老,今可建奇功,以服衆心。」嚴顏曰:「願聽將軍之令。」兩個商議定了。黃忠引軍下關,與張郃對陣。張郃出馬,見了黃忠,笑曰:「你許大年紀,猶不識羞,尚欲出戰耶!」忠怒曰:「豎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寶刀卻不老!」遂拍馬向前與郃決戰。二馬相交,約戰二十餘合,忽然背後喊聲起:原來是嚴顏從小路抄在張郃軍後。兩軍夾攻,張郃大敗。連夜趕去,張郃兵退八九十裏。黃忠、嚴顏收兵入寨,俱各按兵不動。

    曹洪聽知張郃輸了一陣,又欲見罪。郭淮曰:「張郃被迫,必投西蜀;今可遣將助之,就如監臨,使不生外心。」曹洪從之,即遣夏侯惇之侄夏侯尚並降將韓玄之弟韓浩,二人引五千兵,前來助戰。二將即時起行。到張郃寨中,問及軍情,郃言:「老將黃忠,甚是英雄,更有嚴顏相助,不可輕敵。」韓浩曰:「我在長沙知此老賊利害。他和魏延獻了城池,害吾親兄,今既相遇,必當報仇!」遂與夏侯尚引新軍離寨前進。原來黃忠連日哨探,已知路徑。嚴顏曰:「此去有山,名天蕩山,山中乃是曹操屯糧積草之地。若取得那個去處,斷其糧草,漢中可得也。」忠曰:「將軍之言,正合吾意。可與吾如此如此。」嚴顏依計,自領一枝軍去了。

    卻說黃忠聽知夏侯尚、韓浩來,遂引軍馬出營。韓浩在陣前,大罵黃忠:「無義老賊!」拍馬挺槍,來取黃忠。夏侯尚便出夾攻。黃忠力戰二將,各鬥十餘合,黃忠敗走。二將趕二十餘裏,奪了黃忠寨。忠又草創一營。次日,夏侯尚、韓浩趕來,忠又出陣,戰數合,又敗走。二將又趕二十餘裏,奪了黃忠營寨,喚張郃守後寨。郃來前寨諫曰:「黃忠連退二日,於中必有詭計。」夏侯尚叱張郃曰:「你如此膽怯,可知屢次戰敗!今再休多言,看吾二人建功!」張郃羞赧而退。次日,二將又戰,黃忠又敗退二十裏;二將迤邐趕上。次日,二將兵出,黃忠望風而走,連敗數陣,直退在關上。二將扣關下寨,黃忠堅守不出。孟達暗暗發書,申報玄德,說:「黃忠連輸數陣,現今退在關上。」玄德慌問孔明。孔明曰:「此乃老將驕兵之計也。」趙雲等不信。

    玄德差劉封來關上接應黃忠。忠與封相見,問劉封曰:「小將軍來助戰何意?」封曰:「父親得知將軍數敗,故差某來。」忠笑曰:「此老夫驕兵之計也。看今夜一陣,可盡復諸營,奪其糧食馬匹。此是借寨與彼屯輜重耳。今夜留霍峻守關,孟將軍可與我搬糧草奪馬匹,小將軍看我破敵!」

    是夜二更,忠引五千軍開關直下。原來夏侯尚、韓浩二將連日見關上不出,盡皆懈怠;被黃忠破寨直入,人不及甲,馬不及鞍,二將各自逃命而走,軍馬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比及天明,連奪三寨。寨中丟下軍器鞍馬無數,盡教孟達搬運入關。黃忠催軍馬隨後而進,劉封曰:「軍士力困,可以暫歇。」忠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策馬先進。士卒皆努力向前。張郃軍兵,反被自家敗兵衝動,都屯扎不住,望後而走;盡棄了許多寨柵,直奔至漢水傍。

    張郃尋見夏侯尚、韓浩議曰:「此天蕩山,乃糧草之所;更接米倉山,亦屯糧之地:是漢中軍士養命之源。倘若疏失,是無漢中也。當思所以保之。」夏侯尚曰:「米倉山有吾叔夏侯淵分兵守護,那裏正接定軍山,不必憂慮。天蕩山有吾兄夏侯德鎮守,我等宜往投之,就保此山。」

    於是張郃與二將連夜投天蕩山來,見夏侯德,具言前事。夏侯德曰:「吾此處屯十萬兵,你可引去,復取原寨。」郃曰:「只宜堅守、不可妄動。」忽聽山前金鼓大震,人報黃忠兵到。夏侯德大笑曰:「老賊不諳兵法,只恃勇耳!」郃曰:「黃忠有謀,非止勇也。」德曰:「川兵遠涉而來,連日疲困,更兼深入戰境,此無謀也!」郃曰:「亦不可輕敵,且宜堅守。」韓浩曰:「願借精兵三千擊之,當無不克。」德遂分兵與浩下山。

    黃忠整兵來迎。劉封諫曰:「日已西沉矣,軍皆遠來勞困,且宜暫息。」忠笑曰:「不然。此天賜奇功,不取是逆天也。」言畢,鼓噪大進。韓浩引兵來戰。黃忠揮刀直取浩,只一合,斬浩於馬下。蜀兵大喊,殺上山來。張郃、夏侯尚急引軍來迎。忽聽山後大喊,火光衝天而起,上下通紅。夏侯德提兵來救火時,正遇老將嚴顏,手起刀落,斬夏侯德於馬下。原來黃忠預先使嚴顏引軍埋伏於山僻去處,只等黃忠軍到,卻來放火,柴草堆上,一齊點着,烈焰飛騰,照耀山峪。嚴顏既斬夏侯德,從山後殺來。張郃、夏侯尚前後不能相顧,只得棄天蕩山,望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

    黃忠、嚴顏守住天蕩山,捷音飛報成都。玄德聞之,聚衆將慶喜。法正曰:「昔曹操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郃二將屯守,而自引大軍北還:此失計也。今張郃新敗,天蕩失守,主公若乘此時,舉大兵親往徵之,漢中可定也。既定漢中,然後練兵積粟,觀釁伺隙,進可討賊,退可自守。此天與之時,不可失也。」玄德、孔明皆深然之。遂傳令趙雲、張飛爲先鋒,玄德與孔明親自引兵十萬,擇日圖漢中;傳檄各處,嚴加提備。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

    玄德大軍出葭萌關下營,召黃忠、嚴顏到寨,厚賞之。玄德曰:「人皆言將軍老矣,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今果立奇功。但今漢中定軍山,乃南鄭保障,糧草積聚之所;若得定軍山,陽平一路,無足憂矣。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黃忠慨然應諾,便要領兵前去。孔明急止之曰:「老將軍雖然英勇,然夏侯淵非張郃之比也。淵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曹操倚之爲西涼藩蔽:先曾屯兵長安,拒馬孟起;今又屯兵漢中。操不託他人,而獨託淵者,以淵有將才也。今將軍雖勝張郃,未卜能勝夏侯淵。吾欲酌量着一人去荊州,替回關將軍來,方可敵之。」忠奮然答曰:「昔廉頗年八十,尚食鬥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軍師言吾老,吾今並不用副將,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斬夏侯淵首級,納於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黃忠只是要去。孔明曰:「既將軍要去,吾使一人爲監軍同去,若何?」正是:

    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

    未知其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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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18 21:11 |
    第七十一回 佔對山黃忠逸待勞 據漢水趙雲寡勝衆

    卻說孔明分付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計議而行。吾隨後撥人馬來接應。」黃忠應允,和法正領本部兵去了。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將不着言語激他,雖去不能成功。他今既去,須撥人馬前去接應。」乃喚趙雲:「將一枝人馬,從小路出奇兵接應黃忠:若忠勝,不必出戰;倘忠有失,即去救應。」又遣劉封、孟達:「領三千兵於山中險要去處,多立旌旗,以壯我兵之聲勢,令敵人驚疑。」三人各自領兵去了。又差人往下辨,授計與馬超,令他如此而行。又差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隘,替張飛、魏延來同取漢中。

    卻說張郃與夏侯尚來見夏侯淵,說:「天蕩山已失,折了夏侯德、韓浩。今聞劉備親自領兵來取漢中,可速奏魏王,早發精兵猛將,前來策應。」夏侯淵便差人報知曹洪。洪星夜前到許昌,稟知曹操。操大驚,急聚文武,商議發兵救漢中。長史劉曄進曰:「漢中若失,中原震動。大王休辭勞苦,必須親自徵討。」操自悔曰:「恨當時不用卿言,以致如此!」忙傳令旨,起兵四十萬親徵。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也。

    曹操兵分三路而進:前部先鋒夏侯惇,操自領中軍,使曹休押後,三軍陸續起行。操騎白馬金鞍,玉帶錦衣;武士手執大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旗;護駕龍虎官軍二萬五千,分爲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馬,並依本色:光輝燦爛,極其雄壯。

    兵出潼關,操在馬上望見一簇林木,極其茂盛,問近侍曰:「此何處也?」答曰:「此名藍田。林木之間,乃蔡邕莊也。今邕女蔡琰,與其夫董祀居此。」原來操素與蔡邕相善。先時其女蔡琰,乃衛仲道之妻;後被北方擄去,於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操深憐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贖之。左賢王懼操之勢,送蔡琰還漢。操乃以琰配與董祀爲妻。當日到莊前,因想起蔡邕之事,令軍馬先行,操引近侍百餘騎,到莊門下馬。

    時董祀出仕於外,止有蔡琰在家,琰聞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起居畢,侍立於側。操偶見壁間懸一碑文圖軸,起身觀之。問於蔡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也。昔和帝時,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旰,能婆婆樂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墮江而死。其女年十四歲,繞江啼哭七晝夜,跳入波中;後五日,負父之屍浮於江面;裏人葬之江邊。上虞令度尚奏聞朝廷,表爲孝女。度尚令邯鄲淳作文鐫碑以記其事。時邯鄲淳年方十三歲,文不加點,一揮而就,立石墓側,時人奇之。妾父蔡邕聞而往觀,時日已暮,乃於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讀之,索筆大書八字於其背。後人鐫石,並鐫此八字。」操讀八字雲:「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操問琰曰:「汝解此意否?」琰曰:「雖先人遺筆,妾實不解其意。」操回顧衆謀士曰:「汝等解否?」衆皆不能答。於內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操視之,乃主簿楊修也。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遂辭了蔡琰,引衆出莊。上馬行三裏,忽省悟,笑謂修曰:「卿試言之。」修曰:「此隱語耳。黃絹乃顏色之絲也:色傍加絲,是絕字。幼婦者,少女也:女傍少字,是妙字。外孫乃女之子也:女傍子字,是好字。齏臼乃受五辛之器也:受傍辛字,是辭字。總而言之,是絕妙好辭四字。」操大驚曰:「正合孤意!」衆皆嘆羨楊修才識之敏。

    不一日,軍至南鄭。曹洪接着,備言張郃之事。操曰:「非郃之罪,勝負乃兵家常事耳。」洪曰:「目今劉備使黃忠攻打定軍山,夏侯淵知大王兵至,固守未曾出戰。」操曰:「若不出戰,是示懦也。」便差人持節到定軍山,教夏侯淵進兵。劉曄諫曰:「淵性太剛,恐中奸計。」操乃作手書與之。使命持節到淵營,淵接入。使者出書,淵拆視之。略曰:

    凡爲將者,當以剛柔相濟,不可徒恃其勇。若但任勇,則是一夫之敵耳。吾今屯大軍於南鄭,欲觀卿之妙才,勿辱二字可也。

    夏侯淵覽畢大喜。打發使命回訖,乃與張郃商議曰:「今魏王率大兵屯於南鄭,以討劉備。吾與汝久守此地,豈能建立功業?來日吾出戰,務要生擒黃忠。」張郃曰:「黃忠謀勇兼備,況有法正相助,不可輕敵。此間山路險峻,只宜堅守。」淵曰:「若他人建了功勞,吾與汝有何面目見魏王耶?汝只守山,吾去出戰。」遂下令曰:「誰敢出哨誘敵?」夏侯尚曰:「吾願往。」淵曰:「汝去出哨,與黃忠交戰,只宜輸,不宜贏。吾有妙計,如此如此。」尚受令,引三千軍離定軍山大寨前行。

    卻說黃忠與法正引兵屯於定軍山口,累次挑戰,夏侯淵堅守不出;欲要進攻,又恐山路危險,難以料敵,只得據守。是日,忽報山上曹兵下來搦戰。黃忠恰待引軍出迎,牙將陳式曰:「將軍休動,某願當之。」忠大喜,遂令陳式引軍一千,出山口列陣。夏侯尚兵至,遂與交鋒。不數合,尚詐敗而走。式趕去,行到半路,被兩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正欲回時,背後夏侯淵引兵突出,陳式不能抵當,被夏侯淵生擒回寨。部卒多降。有敗軍逃得性命,回報黃忠,說陳式被擒。

    忠慌與法正商議,正曰:「淵爲人輕躁,恃勇少謀。可激勸士卒,拔寨前進,步步爲營,誘淵來戰而擒之:此乃反客爲主之法。」忠用其謀,將應有之物,盡賞三軍,歡聲滿谷,願效死戰。黃忠即日拔寨而進,步步爲營;每營住數日,又進。淵聞之,欲出戰。張郃曰:「此乃反客爲主之計,不可出戰,戰則有失。」淵不從,令夏侯尚引數千兵出戰,直到黃忠寨前。忠上馬提刀出迎,與夏侯尚交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歸寨。餘皆敗走,回報夏侯淵。

    淵急使人到黃忠寨,言願將陳式來換夏侯尚。忠約定來日陣前相換。次日,兩軍皆到山谷闊處,布成陣勢。黃忠、夏侯淵各立馬於本陣門旗之下。黃忠帶着夏侯尚,夏侯淵帶着陳式,各不與袍鎧,只穿蔽體薄衣。一聲鼓響,陳式、侯夏尚各望本陣奔回。夏侯尚比及到陣門時,被黃忠一箭,射中後心。尚帶箭而回。淵大怒,驟馬徑取黃忠。忠正要激淵廝殺。兩將交馬,戰到二十餘合,曹營內忽然鳴金收兵。淵慌撥馬而回,被忠乘勢殺了一陣。淵回陣問押陣官:「爲何鳴金?」答曰:「某見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數處,恐是伏兵,故急招將軍回。」淵信其說,遂堅守不出。

    黃忠逼到定軍山下,與法正商議。正以手指曰:「定軍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險道。此山上足可下視定軍山之虛實。將軍若取得此山,定軍山只在掌中也。」忠仰見山頭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馬。是夜二更,忠引軍士鳴金擊鼓,直殺上山頂。此山有夏侯淵部將杜襲守把,止有數百餘人。當時見黃忠大隊擁上,只得棄山而走。忠得了山頂,正與定軍山相對。法正曰:「將軍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頂。待夏侯淵兵至,吾舉白旗爲號,將軍卻按兵勿動;待他倦怠無備,吾卻舉起紅旗,將軍便下山擊之:以逸待勞,必當取勝。」忠大喜,從其計。

    卻說杜襲引軍逃回,見夏侯淵,說黃忠奪了對山。淵大怒曰:「黃忠佔了對山,不容我不出戰。」張郃諫曰:「此乃法正之謀也。將軍不可出戰,只宜堅守。」淵曰:「佔了吾對山,觀吾虛實,如何不出戰?」郃苦諫不聽。淵分軍圍住對山,大罵挑戰。法正在山上舉起白旗;任從夏侯淵百般辱罵,黃忠只不出戰。午時以後,法正見曹兵倦怠,銳氣已墮,多下馬坐息,乃將紅旗招展,鼓角齊鳴,喊聲大震,黃忠一馬當先,馳下山來,猶如天崩地塌之勢。夏侯淵措手不及,被黃忠趕到麾蓋之下,大喝一聲,猶如雷吼。淵未及相迎,黃忠寶刀已落,連頭帶肩,砍爲兩段。後人有詩贊黃忠曰:

    蒼頭臨大敵,皓首逞神威。力趁雕弓發,風迎雪刃揮。

    雄聲如虎吼,駿馬似龍飛。獻馘功勳重,開疆展帝畿。

    黃忠斬了夏侯淵,曹兵大潰,各自逃生。黃忠乘勢去奪定軍山,張郃領兵來迎。忠與陳式兩下夾攻,混殺一陣,張郃敗走。忽然山傍閃出一彪人馬,當住去路;爲首一員大將,大叫:「常山趙子龍在此!」張郃大驚,引敗軍奪路望定軍山而走。只見前面一枝兵來迎,乃杜襲也。襲曰:「今定軍山已被劉封、孟達奪了。」郃大驚,遂與杜襲引敗兵到漢水扎營;一面令人飛報曹操。

    操聞淵死,放聲大哭,方悟管輅所言:「三八縱橫」,乃建安二十四年也,「黃豬遇虎」,乃歲在己亥正月也;「定軍之南」,乃定軍山之南也;「傷折一股」,乃淵與操有兄弟之親情也。操令人尋管輅時,不知何處去了。操深恨黃忠,遂親統大軍,來定軍山與夏侯淵報仇,令徐晃作先鋒。行到漢水,張郃、杜襲接着曹操。二將曰:「今定軍山已失,可將米倉山糧草移於北山寨中屯積,然後進兵。」曹操依允。

    卻說黃忠斬了夏侯淵首級,來葭萌關上見玄德獻功。玄德大喜,加忠爲徵西大將軍,設宴慶賀。忽牙將張著來報說:「曹操自領大軍二十萬,來與夏侯淵報仇。目今郃在米倉山搬運糧草,移於漢水北山腳下。」孔明曰:「今操引大兵至此,恐糧草不敷,故勒兵不進;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燒其糧草,奪其輜重,則操之銳氣挫矣。」黃忠曰:「老夫願當此任。」孔明曰:「操非夏侯淵之比,不可輕敵。」玄德曰:「夏侯淵雖是總帥,乃一勇夫耳,安及張郃?若斬得張郃,勝斬夏侯淵十倍也。」忠奮然曰:「吾願往斬之。」孔明曰:「你可與趙子龍同領一枝兵去;凡事計議而行,看誰立功。」忠應允便行。孔明就令張著爲副將同去。雲謂忠曰:「今操引二十萬衆,分屯十營,將軍在主公前要去奪糧,非小可之事。將軍當用何策?」忠曰:「看我先去,如何?」雲曰:「等我先去。」忠曰:「我是主將,你是副將,如何先爭?」雲曰:「我與你都一般爲主公出力,何必計較?我二人拈鬮,拈着的先去。」忠依允。當時黃忠拈着先去。雲曰:「既將軍先去,某當相助。可約定時刻。如將軍依時而還,某按兵不動;若將軍過時而不還,某即引軍來接應。」忠曰:「公言是也。」於是二人約定午時爲期。雲回本寨,謂部將張翼曰:「黃漢升約定明日去奪糧草,若午時不回,我當往助。吾營前臨漢水,地勢危險;我若去時,汝可謹守寨柵,不可輕動。」張翼應諾。

    卻說黃忠回到寨中,謂副將張著曰;「我斬了夏侯淵,張郃喪膽;吾明日領命去劫糧草,只留五百軍守營。你可助吾。今夜三更,盡皆飽食;四更離營,殺到北山腳下,先捉張郃,後劫糧草。」張著依令。當夜黃忠領人馬在前,張著在後,偷過漢水,直到北山之下。東方日出,見糧積如山。有些少軍士看守,見蜀兵到,盡棄而走。黃忠教馬軍一齊下馬,取柴堆於米糧之上。正欲放火,張郃兵到,與忠混戰一處。曹操聞知,急令除晃接應。晃領兵前進,將黃忠困於垓心。張著引三百軍走脫,正要回寨,忽一枝兵撞出,攔住去路;爲首大將,乃是文聘;後面曹兵又至,把張著圍住。

    卻說趙雲在營中,看看等到午時,不見忠回,急忙披掛上馬,引三千軍向前接應;臨行,謂張翼曰:「汝可堅守營寨。兩壁廂多設弓弩,以爲準備。」翼連聲應諾。雲挺槍驟馬直殺往前去。迎頭一將攔路,乃文聘部將慕容烈也,拍馬舞刀來迎趙雲;被雲手起一槍刺死。曹兵敗走。雲直殺入重圍,又一枝兵截住;爲首乃魏將焦炳。雲喝問曰:「蜀兵何在?」炳曰:「已殺盡矣!」雲大怒,驟馬一槍,又刺死焦炳。殺散餘兵,直至北山之下,見張郃、徐晃兩人圍住黃忠,軍士被困多時。雲大喝一聲,挺槍驟馬,殺入重圍,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那槍渾身上下,若舞梨花;遍體紛紛,如飄瑞雪。張郃、徐晃心驚膽戰,不敢迎敵。雲救出黃忠,且戰且走;所到之處,無人敢阻。操於高處望見,驚問衆將曰:「此將何人也?」有識者告曰:「此乃常山趙子龍也。」操曰:「昔日當陽長阪英雄尚在!」急傳令曰:「所到之處,不許輕敵。」趙雲救了黃忠,殺透重圍,有軍士指曰:「東南上圍的,必是副將張著。」雲不回本寨,遂望東南殺來。所到之處,但見「常山趙雲」四字旗號,曾在當陽長阪知其勇者,互相傳說,盡皆逃竄。雲又救了張著。

    曹操見雲東衝西突,所向無前,莫敢迎敵,救了黃忠,又救了張著,奮然大怒,自領左右將士來趕趙雲。雲已殺回本寨。部將張翼接着,望見後面塵起,知是曹兵追來,即謂雲曰:「追兵漸近,可令軍士閉上寨門,上敵樓防護。」雲喝曰:「休閉寨門!汝豈不知吾昔在當陽長阪時,單槍匹馬,覷曹兵八十三萬如草芥!今有軍有將,又何懼哉!」遂撥弓弩手於寨外壕中埋伏;將營內旗槍,盡皆倒偃,金鼓不鳴。雲匹馬單槍,立於營門之外。

    卻說張郃、徐晃領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見寨中偃旗息鼓,又見趙雲匹馬單槍,立於營外,寨門大開,二將不敢前進。正疑之間,曹操親到,急催督衆軍向前。衆軍聽令,大喊一聲,殺奔營前;見趙雲全然不動,曹兵翻身就回。趙雲把槍一招,壕中弓弩齊發。時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操先撥回馬走。只聽得後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趕來。曹兵自相踐踏,擁到漢水河邊,落水死者,不知其數。趙雲、黃忠、張著各引兵一枝,追殺甚急。操正奔走間,忽劉封、孟達率二枝兵,從米倉山路殺來,放火燒糧草。操棄了北山糧草,忙回南鄭。徐晃、張郃扎腳不住,亦棄本寨而走。趙雲佔了曹寨,黃忠奪了糧草,漢水所得軍器無數,大獲勝捷,差人去報玄德。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漢水,問趙雲的部卒曰:「子龍如何廝殺?」軍士將子龍救黃忠、拒漢水之事,細述一遍。玄德大喜,看了山前山後險峻之路,欣然謂孔明曰:「子龍一身都是膽也!」後人有詩贊曰:

    昔日戰長阪,威風猶未減。突陣顯英雄,被圍施勇敢。

    鬼哭與神號,天驚並地慘。常山趙子龍,一身都是膽!

    於是玄德號子龍爲虎威將軍,大勞將士,歡宴至晚。忽報曹操復遣大軍從斜谷小路而進,來取漢水。玄德笑曰:「操此來無能爲也。我料必得漢水矣。」乃率兵於漢水之西以迎之。曹操命徐晃爲先鋒,前來決戰。帳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願助徐將軍同去破蜀。」操視之,乃巴西宕渠人也,姓王,名平,字子均;現充牙門將軍。操大喜,遂命王平爲副先鋒,相助徐晃。操屯兵於定軍山北。徐晃、王平引軍至漢水,晃令前軍渡水列陣。平曰:「軍若渡水,倘要急退,如之奈何?」晃曰:「昔韓信背水爲陣,所謂致之死地而後生也。」平曰:「不然。昔者韓信料敵人無謀而用此計;今將軍能料趙雲、黃忠之意否?」晃曰:「汝可引步軍拒敵,看我引馬軍破之。」遂令搭起浮橋,隨即過河來戰蜀兵。正是:

    魏人妄意宗韓信,蜀相那知是子房。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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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6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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