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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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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18 21:11 |
    第七十二回 諸葛亮智取漢中 曹阿瞞兵退斜谷

    卻說徐晃引軍渡漢水,王平苦諫不聽,渡過漢水扎營。黃忠、趙雲告玄德曰:「某等各引本部兵去迎曹兵。」玄德應允。二人引兵而行。忠謂雲曰:「今徐晃恃勇而來,且休與敵;待日暮兵疲,你我分兵兩路擊之可也。」雲然之,各引一軍據住寨柵。徐晃引兵從辰時搦戰,直至申時,蜀兵不動。晃盡教弓弩手向前,望蜀營射去。黃忠謂趙雲曰:「徐晃令弓弩射者,其軍必將退也:可乘時擊之。」言未已,忽報曹兵後隊果然退動。於是蜀營鼓聲大震:黃忠領兵左出,趙雲領兵右出。兩下夾攻,徐晃大敗,軍士逼入漢水,死者無數。晃死戰得脫,回營責王平曰:「汝見吾軍勢將危,如何不救?」平曰:「我若來救,此寨亦不能保。我曾諫公休去,公不肯所,以致此敗。」晃大怒,欲殺王平。

    平當夜引本部軍就營中放起火來,曹兵大亂,徐晃棄營而走。王平渡漢水來投趙雲,雲引見玄德。王平盡言漢水地理。玄德大喜曰:「孤得王子均,取漢中無疑矣。」遂命王平爲偏將軍,領嚮導使。卻說徐晃逃回見操,說:「王平反去降劉備矣!」操大怒,親統大軍來奪漢水寨柵。趙雲恐孤軍難立,遂退於漢水之西。

    兩軍隔水相拒,玄德與孔明來觀形勢。孔明見漢水上流頭,有一帶土山,可伏千餘人;乃回到營中,喚趙雲分付:「汝可引五百人,皆帶鼓角,伏於土山之下;或半夜,或黃昏,只聽我營中炮響:炮響一番,擂鼓一番。只不要出戰。」子龍受計去了。孔明卻在高山上暗窺。次日,曹兵到來搦戰,蜀營中一人不出,弓弩亦都不發。曹兵自回。當夜更深,孔明見曹營燈火方息,軍士歇定,遂放號炮。子龍聽得,令鼓角齊鳴。曹兵驚慌,只疑劫寨。及至出營,不見一軍。方才回營欲歇,號炮又響,鼓角又鳴,吶喊震地,山谷應聲。曹兵徹夜不安。一連三夜,如此驚疑,操心怯,拔寨退三十裏,就空闊處扎營。孔明笑曰:「曹操雖知兵法,不知詭計。」遂請玄德親渡漢水,背水結營。玄德問計,孔明曰:「可如此如此。」

    曹操見玄德背水下寨,心中疑惑,使人來下戰書。孔明批來日決戰。次日,兩軍會於中路五界山前,列成陣勢。操出馬立於門旗下,兩行布列龍鳳旌旗,擂鼓三通,喚玄德答話。玄德引劉封、孟達並川中諸將而出。操揚鞭大罵曰:「劉備忘恩失義,反叛朝廷之賊!」玄德曰:「吾乃大漢宗親,奉詔討賊。汝上弒母後,自立爲王,僭用天子鑾輿,非反而何?」操怒,命徐晃出馬來戰,劉封出迎。交戰之時,玄德先走入陣。封敵晃不住,撥馬便走。操下令:「捉得劉備,便爲西川之主。」大軍齊吶喊殺過陣來。蜀兵望漢水而逃,盡棄營寨;馬匹軍器,丟滿道上。曹軍皆爭取。操急鳴金收軍。衆將曰:「某等正待捉劉備,大王何故收軍?」操曰:「吾見蜀兵背漢水安營,其可疑一也;多棄馬匹軍器,其可疑二也。可急退軍,休取衣物。」遂下令曰:「妄取一物者立斬。火速退兵。」曹兵方回頭時,孔明號旗舉起:玄德中軍領兵便出,黃忠左邊殺來,趙雲右邊殺來。曹兵大潰而逃,孔明連夜追趕。

    操傳令軍回南鄭,只見五路火起,原來魏延、張飛得嚴顏代守閬中,分兵殺來,先得了南鄭。操心驚,望陽平關而走。玄德大兵追至南鄭褒州。安民已畢,玄德問孔明曰:「曹操此來,何敗之速也?」孔明曰:「操平生爲人多疑,雖能用兵,疑則多敗。吾以疑兵勝之。」玄德曰:「今操退守陽平關,其勢已孤,先生將何策以退之?」孔明曰?「亮已算定了。」便差張飛、魏延分兵兩路去截曹操糧道,令黃忠、趙雲分兵兩路去放火燒山。四路軍將,各引嚮導官軍去了。

    卻說曹操退守陽平關,令軍哨探。回報曰:「今蜀兵將遠近小路,盡皆塞斷;砍柴去處,盡放火燒絕。不知兵在何處。」操正疑惑間,又報張飛、魏延分兵劫糧。操問曰:「誰敢敵張飛?」許褚曰:「某願往!」操令許褚引一千精兵,去陽平關路上護接糧草。解糧官接着,喜曰:「若非將軍到此,糧不得到陽平矣。」遂將車上的酒肉,獻與許褚。褚痛飲,不覺大醉,便乘酒興,催糧車行。解糧官曰:「日已暮矣,前褒州之地,山勢險惡,未可過去。」褚曰:「吾有萬夫之勇,豈懼他人哉!今夜乘着月色,正好使糧車行走。」許褚當先,橫刀縱馬,引軍前進。二更已後,往褒州路上而來。行至半路,忽山凹裏鼓角震天,一枝軍當住。爲首大將,乃張飛也,挺矛縱馬,直取許褚。褚舞刀來迎,卻因酒醉,敵不住張飛;戰不數合,被飛一矛刺中肩膀,翻身落馬;軍士急忙救起,退後便走。張飛盡奪糧草車輛而回。

    卻說衆將保着許褚,回見曹操。操令醫士療治金瘡,一面親自提兵來與蜀兵決戰。玄德引軍出迎。兩陣對圓,玄德令劉封出馬。操罵曰:「賣履小兒,常使假子拒敵!吾若喚黃須兒來,汝假子爲肉泥矣!」劉封大怒,挺槍驟馬,徑取曹操。操令徐晃來迎,封詐敗而走。操引兵追趕。蜀兵營中,四下炮響,鼓角齊鳴。操恐有伏兵,急教退軍。曹兵自相踐踏,死者極多,奔回陽平關,方才歇定。蜀兵趕到城下:東門放火,西門吶喊;南門放火,北門擂鼓。操大懼,棄關而走。蜀兵從後追襲。操正走之間,前面張飛引一枝兵截住,趙雲引一枝兵從背後殺來,黃忠又引兵從褒州殺來。操大敗。

    諸將保護曹操,奪路而走。方逃至斜谷界口,前面塵頭忽起,一枝兵到。操曰:「此軍若是伏兵,吾休矣!」及兵將近,乃操次子曹彰也。彰字子文,少善騎射;膂力過人,能手格猛獸。操嘗戒之曰:「汝不讀書而好弓馬,此匹夫之勇,何足貴乎?」彰曰:「大丈夫當學衛青、霍去病,立功沙漠,長驅數十萬衆,縱橫天下;何能作博士耶?」操嘗問諸子之志。彰曰:「好爲將。」操問:「爲將何如?」彰曰:「披堅執銳,臨難不顧,身先士卒;賞必行,罰必信。」操大笑。建安二十三年,代郡烏桓反,操令彰引兵五萬討之;臨行戒之曰:「居家爲父子,受事爲君臣。法不徇情,爾宜深戒。」彰到代北,身先戰陣,直殺至桑幹,北方皆平;因聞操在陽平敗陣,故來助戰。操見彰至,大喜曰:「我黃須兒來,破劉備必矣!」遂勒兵復回,於斜谷界口安營。有人報玄德,言曹彰到。玄德問曰:「誰敢去戰曹彰?」劉封曰:「某願往。」孟達又說要去。玄德曰:「汝二人同去,看誰成功。」各引兵五千來迎:「劉封在先,孟達在後,曹彰出馬與封交戰,只三合,封大敗而回。孟達引兵前進,方欲交鋒,只見曹兵大亂。原來馬超、吳蘭兩軍殺來,曹兵驚動。孟達引兵夾攻。馬超士卒,蓄銳日久,到此耀武揚威,勢不可當。曹兵敗走。曹彰正遇吳蘭,兩個交鋒,不數合,曹彰一戟刺吳蘭於馬下。三軍混戰。操收兵於斜谷界口扎住。

    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猶豫不決。適庖官進雞湯。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於懷。正沉吟間,夏侯惇入帳,稟請夜間口號。操隨口曰:「雞肋!雞肋!」惇傳令衆官,都稱「雞肋」。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有人報知夏侯惇。惇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修曰:「以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今進不能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故先收拾行裝,免得臨行慌亂。」夏侯惇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裝。於是寨中諸將,無不準備歸計。當夜曹操心亂,不能穩睡,遂手提鋼斧,繞寨私行。只見夏侯惇寨內軍士,各準備行裝。操大驚,急回帳召惇問其故。惇曰:「主簿楊德祖先知大王欲歸之意。」操喚楊修問之,修以雞肋之意對。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亂我軍心!」喝刀斧手推出斬之,將首級號令於轅門外。

    原來楊修爲人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操嘗造花園一所;造成,操往觀之,不置褒貶,只取筆於門上書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曉其意。修曰:「門內添活字,乃闊字也。丞相嫌園門闊耳。」於是再築牆圍,改造停當,又請操觀之。操大喜,問曰:「誰知吾意?」左右曰:「楊修也。」操雖稱美,心甚忌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寫「一合酥」三字於盒上,置之案頭。修入見之,竟取匙與衆分食訖。操問其故,修答曰:「盒上明書一人一口酥,豈敢違丞相之命乎?」操雖喜笑,而心惡之。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夢中好殺人;凡吾睡着,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晝寢帳中,落被於地,一近侍慌取覆蓋。操躍起拔劍斬之,復上床睡;半晌而起,佯驚問:「何人殺吾近侍?」衆以實對。操痛哭,命厚葬之。人皆以爲操果夢中殺人;惟修知其意,臨葬時指而嘆曰:「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操聞而愈惡之。操第三子曹植,愛修之才,常邀修談論,終夜不息。操與衆商議,欲立植爲世子,曹丕知之,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絹匹在內,載入府中。修知其事,徑來告操。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丕慌告吳質,質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使者搜看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操因疑修譖害曹丕,愈惡之。操欲試曹丕、曹植之才幹。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曹丕先至,門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聞之,問於修。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當者,竟斬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門,門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立斬之。於是曹操以植爲能。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修之所教也。」操大怒,因此亦不喜植。修又嘗爲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植對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後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此時已有殺修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修死年三十四歲。後人有詩曰:

    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筆下龍蛇走,胸中錦繡成。

    開談驚四座,捷對冠群英。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

    曹操既殺楊修,佯怒夏侯惇,亦欲斬之。衆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來日進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爲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歸降,延大罵。操令龐德出戰。二將正鬥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後二寨。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斬!」衆將努力向前,魏延詐敗而走。操方麾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戰。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延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刺斜裏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視之,乃龐德也。德奮力向前,戰退魏延,保操前行。馬超已退。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急令醫士調治。方憶楊修之言,隨將修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操臥於氈車之中,左右虎賁軍護衛而行。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曹兵人人驚恐。正是:

    依稀昔日潼關厄,仿佛當年赤壁危。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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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回 玄德進位漢中王 雲長攻拔襄陽郡

    卻說曹操退兵至斜谷,孔明料他必棄漢中而走,故差馬超等諸將,分兵十數路,不時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師。三軍銳氣墮盡。前隊才行,兩下火起,乃是馬超伏兵追趕。曹兵人人喪膽。操令軍士急行,曉夜奔走無停;直至京兆,方始安心。

    且說玄德命劉封、孟達、王平等,攻取上庸諸郡,申耽等聞操已棄漢中而走,遂皆投降,玄德安民已定,大賞三軍,人心大悅。於是衆將皆有推尊玄德爲帝之心;未敢徑啓,卻來稟告諸葛軍師,孔明曰:「吾意已有定奪了。」隨引法正等入見玄德,曰:「今曹操專權,百姓無主;主公仁義著於天下,今已撫有兩川之地,可以應天順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順,以討國賊。事不宜遲,便請擇吉。」玄德大驚曰:「軍師之言差矣。劉備雖然漢之宗室,乃臣子也;若爲此事,是反漢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並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龍附鳳,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義,恐失衆人之望。願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議長策。」諸將齊言曰:「主公若只推卻,衆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義爲本,未肯便稱尊號。今有荊襄、兩川之地,可暫爲漢中王。」玄德曰:「汝等雖欲尊吾爲王,不得天子明詔,是僭也。」孔明曰:「今宜從權,不可拘執常理。」張飛大叫曰:「異姓之人,皆欲爲君何況哥哥乃漢朝宗派!莫說漢中王,就稱皇帝,有何不可!」玄德叱曰:「汝勿多言!」孔明曰:「主公宜從權變,先進位漢中王,然後表奏天子,未爲遲也。」

    玄德再三推辭不過,只得依允。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築壇於沔陽,方圓九裏,分布五方,各設旌旗儀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許靖、法正請玄德登壇,進冠冕璽綬訖,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員拜賀爲漢中王。子劉禪,立爲王世子。封許靖爲太傅,法正爲尚書令;諸葛亮爲軍師,總理軍國重事。封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爲五虎大將,魏延爲漢中太守。其餘各擬功勳定爵。

    玄德既爲漢中王,遂修表一道,差人齎赴許都。表曰:

    備以具臣之才,荷上將之任,總督三軍,奉辭於外;不能掃除寇難,靖匡王室,久使陛下聖教陵遲,六合之內,否而未泰:惟憂反側,疢如疾首。

    曩者董卓,僞爲亂階。自是之後,群兇縱橫,殘剝海內。賴陛下聖德威臨,人臣同應,或忠義奮討,或上天降罰,暴逆並殪,以漸冰消。惟獨曹操,久未梟除,侵擅國權,恣心極亂。臣昔與車騎將軍董承,圖謀討操,機事不密,承見陷害。臣播越失據,忠義不果,遂得使操窮兇極逆:主後戮殺,皇子鴆害。雖糾合同盟,念在奮力;懦弱不武,歷年未效。常恐殞沒,辜負國恩;寤寐永嘆,夕惕若厲。

    今臣群僚以爲:在昔虞書敦敘九族,庶明勵翼;帝王相傳,此道不廢;周監二代,並建諸姬,實賴晉、鄭夾輔之力;高祖龍興,尊王子弟,大啓九國,卒斬諸呂,以安大宗。今操惡直醜正,實繁有徒,包藏禍心,篡盜已顯;既宗室微弱,帝族無位,斟酌古式,依假權宜:上臣爲大司馬、漢中王。

    臣伏自三省:受國厚恩,荷任一方,陳力未效,所獲已過,不宜復忝高位,以重罪謗。群僚見逼,迫臣以義。臣退惟寇賊不梟,國難未已;宗廟傾危,社稷將墜:誠臣憂心碎首之日。若應權通變,以寧靜聖朝,雖赴水火,所不得辭。輒順衆議,拜受印璽,以崇國威。

    仰惟爵號,位高寵厚;俯思報效,憂深責重。驚怖惕息,如臨於谷。敢不盡力輸誠,獎勵六師,率齊群義,應天順時,以寧社稷。謹拜表以聞。

    表到許都,曹操在鄴郡聞知玄德自立漢中王,大怒曰:「織席小兒,安敢如此!吾誓滅之!」即時傳令,盡起傾國之兵,赴兩川與漢中王決雌雄。一人出班諫曰:「大王不可因一時之怒,親勞車駕遠徵。臣有一計,不須張弓只箭,令劉備在蜀自受其禍;待其兵衰力盡,只須一將往徵之,便可成功。」操視其人,乃司馬懿也。操喜問曰:「仲達有何高見?」懿曰:「江東孫權,以妹嫁劉備,而又乘間竊取回去;劉備又據佔荊州不還:彼此俱有切齒之恨。今可差一舌辯之士,齎書往說孫權,使興兵取荊州;劉備必發兩川之兵以救荊州。那時大王興兵去取漢川,令劉備首尾不能相救,勢必危矣。」操大喜,即修書令滿寵爲使,星夜投江東來見孫權。

    權知滿寵到,遂與謀士商議。張昭進曰:「魏與吳本無仇;前因聽諸葛之說詞,致兩家連年徵戰不息,生靈遭其塗炭。今滿伯寧來,必有講和之意,可以禮接之。」權依其言,令衆謀士接滿寵入城相見。禮畢,權以賓禮待寵。寵呈上操書,曰:「吳、魏自來無仇,皆因劉備之故,致生釁隙。魏王差某到此,約將軍攻取荊州,魏王以兵臨漢川,首尾夾擊。破劉之後,共分疆土,誓不相侵。」孫權覽書畢,設筵相待滿寵,送歸館舍安歇。

    權與衆謀士商議。顧雍曰:「雖是說詞,其中有理。今可一面送滿寵回,約會曹操,首尾相擊;一面使人過江探雲長動靜,方可行事。」諸葛瑾曰:「某聞雲長自到荊州,劉備娶與妻室,先生一子,次生一女。其女尚幼,未許字人。某願往與主公世子求婚。若雲長肯許,即與雲長計議共破曹操;若雲長不肯,然後助曹取荊州。」孫權用其謀,先送滿寵回許都;卻遣諸葛瑾爲使,投荊州來。入城見雲長,禮畢。雲長曰:「子瑜此來何意?」瑾曰:「特來求結兩家之好:吾主吳侯有一子,甚聰明;聞將軍有一女,特來求親。兩家結好,並力破曹。此誠美事,請君侯思之。」雲長勃然大怒曰:「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立斬汝首!再休多言!」遂喚左右逐出。

    瑾抱頭鼠竄,回見吳侯;不敢隱匿,遂以實告。權大怒曰:「何太無禮耶!」便喚張昭等文武官員,商議取荊州之策。步騭曰:「曹操久欲篡漢,所懼者劉備也;今遣使來令吳興兵吞蜀,此嫁禍於吳也。」權曰:「孤亦欲取荊州久矣。」騭曰:「今曹仁現屯兵於襄陽、樊城,又無長江之險,旱路可取荊州;如何不取,卻令主公動兵?只此便見其心。主公可遣使去許都見操,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荊州,雲長必掣荊州之兵而取樊城。若雲長一動,主公可遣一將,暗取荊州,一舉可得矣。」權從其議,即時遣使過江,上書曹操,陳說此事。操大喜,發付使者先回,隨遣滿寵往樊城助曹仁,爲參謀官,商議動兵;一面馳檄東吳,令領兵水路接應,以取荊州。

    卻說漢中王令魏延總督軍馬,守御東川。遂引百官回成都。差官起造宮庭,又置館舍,自成都至白水,共建四百餘處館舍亭郵。廣積糧草。多造軍器,以圖進取中原。細作人探聽得曹操結連東吳,欲取荊州,即飛報入蜀。漢中王忙請孔明商議。孔明曰:「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謀;然吳中謀士極多,必教操令曹仁先興兵矣。」漢中王曰:「依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差使命就送官誥與雲長,令先起兵取樊城,使敵軍膽寒,自然瓦解矣。」漢中王大喜,即差前部司馬費詩爲使,齎捧誥命投荊州來。

    雲長出郭,迎接入城。至公廨禮畢,雲長問曰:「漢中王封我何爵?」詩曰:「五虎大將之首。」雲長問:「那五虎將?」詩曰:「關、張、趙、馬、黃是也。」雲長怒曰:「翼德吾弟也;孟起世代名家;子龍久隨吾兄,即吾弟也:位與吾相並,可也。黃忠何等人,敢與吾同列?大丈夫終不與老卒爲伍?」遂不肯受印。詩笑曰:「將軍差矣。昔蕭何、曹參與高祖同舉大事,最爲親近,而韓信乃楚之亡將也;然信位爲王,居蕭、曹之上,未聞蕭、曹以此爲怨。今漢中王雖有五虎將之封,而與將軍有兄弟之義,視同一體。將軍即漢中王,漢中王即將軍也。豈與諸人等哉?將軍受漢中王厚恩,當與同休慼、共禍福,不宜計較官號之高下。願將軍熟思之。」雲長大悟,乃再拜曰:「某之不明,非足下見教,幾誤大事。」即拜受印綬。

    費詩方出王旨,令雲長領兵取樊城。雲長領命,即時便差傅士仁、糜芳二人爲先鋒,先引一軍於荊州城外屯扎;一面設宴城中,款待費詩。飲至二更,忽報城外寨中火起。雲長急披掛上馬,出城看時,乃是傅士仁、糜芳飲酒,帳後遺火,燒着火炮,滿營撼動,把軍器糧草,盡皆燒毀。雲長引兵救撲,至四更方才火滅。雲長入城,召傅士仁、糜芳責之曰:「吾令汝二人作先鋒,不曾出師,先將許多軍器糧草燒毀,火炮打死本部軍人。如此誤事,要你二人何用?」叱令斬之。費詩告曰:「未曾出師,先斬大將,於軍不利。可暫免其罪。」雲長怒氣不息,叱二人曰:「吾不看費司馬之面,必斬汝二人之首!」乃喚武士各杖四十,摘去先鋒印綬,罰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且曰:「若吾得勝回來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罰!」二人滿面羞慚,喏喏而去。

    雲長便令廖化爲先鋒,關平爲副將,自總中軍,馬良、伊籍爲參謀,一同徵進。先是,有胡華之子胡班,到荊州來投降關公;公念其舊日相救之情,甚愛之;令隨費詩入川,見漢中王受爵。費詩辭別關公,帶了胡班,自回蜀中去了。

    且說關公是日祭了「帥」字大旗,假寐於帳中。忽見一豬,其大如牛,渾身黑色,奔入帳中,徑咬雲長之足。雲長大怒,急拔劍斬之,聲如裂帛。霎然驚覺,乃是一夢。便覺左足陰陰疼痛,心中大疑。喚關平至,以夢告之。平對曰:「豬亦有龍象。龍附足,乃升騰之意,不必疑忌。」雲長聚多官於帳下,告以夢兆。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衆論不一。雲長曰:「吾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何憾!」正言間,蜀使至,傳漢中王旨,拜雲長爲前將軍,假節鉞,都督荊襄九郡事。雲長受命訖,衆官拜賀曰:「此足見豬龍之瑞也。」於是雲長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

    曹仁正在城中,忽報雲長自領兵來。仁大驚,欲堅守不出,副將翟元曰:「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今彼自來,是送死也,何故避之!」參謀滿寵諫曰:「吾素知雲長勇而有謀,未可輕敵。不如堅守,乃爲上策。」驍將夏侯存曰:「此書生之言耳。豈不聞水來土掩,將至兵迎?我軍以逸待勞,自可取勝。」曹仁從其言,令滿寵守樊城,自領兵來迎雲長。

    雲長知曹兵來,喚關平、廖化二將,受計而往。與曹兵兩陣對圓,廖化出馬搦戰。翟元出迎。二將戰不多時,化詐敗,撥馬便走,翟元從後追殺,荊州兵退二十裏。次日,又來搦戰。夏侯存、翟元一齊出迎,荊州兵又敗,又追殺二十餘裏。忽聽得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曹仁急命前軍速回,背後關平、廖化殺來,曹兵大亂。曹仁知是中計,先掣一軍飛奔襄陽;離城數裏,前面繡旗招颭,雲長勒馬橫刀,攔住去路。曹仁膽戰心驚,不敢交鋒,望襄陽斜路而走。雲長不趕。須臾,夏侯存軍至,見了雲長,大怒,便與雲長交鋒,只一合,被雲長砍死。翟元便走,被關平趕上,一刀斬之。乘勢追殺,曹兵大半死於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雲長得了襄陽,賞軍撫民。隨軍司馬王甫曰:「將軍一鼓而下襄陽,曹兵雖然喪膽,然以愚意論之:今東吳呂蒙屯兵陸口,常有吞並荊州之意;倘率兵徑取荊州,如之奈何?」雲長曰:「吾亦念及此。汝便可提調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裏,或三十裏,選高阜處置一烽火臺,每臺用五十軍守之;倘吳兵渡江,夜則明火,晝則舉煙爲號。吾當親往擊之。」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恐不竭力;必須再得一人以總督荊州。」雲長曰:「吾已差治中潘浚守之,有何慮焉?」甫曰:「潘浚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可差軍前都督糧料官趙累代之。趙累爲人忠城廉直。若用此人,萬無一失。」雲長曰:「吾素知潘浚爲人。今既差定,不必更改。趙累現掌糧料,亦是重事。汝勿多疑,只與我築烽火臺去。」王甫怏怏拜辭而行。雲長令關平準備船隻渡襄江,攻打樊城。

    卻說曹仁折了二將,退守樊城,謂滿寵曰:「不聽公言,兵敗將亡,失卻襄陽,如之奈何?」寵曰:「雲長虎將,足智多謀,不可輕敵,只宜堅守。」正言間,人報雲長渡江而來,攻打樊城。仁大驚,寵曰:「只宜堅守。」部將呂常奮然曰:「某乞兵數千,願當來軍於襄江之內。」寵諫曰:「不可。」呂常怒曰:「據汝等文官之言,只宜堅守,何能退敵?豈不聞兵法雲:軍半渡可擊。今雲長軍半渡襄江,何不擊之?若兵臨城下,將至壕邊,急難抵當矣。」仁即與兵二千,令呂常出樊城迎戰。呂常來至江口,只見前面繡旗開處,雲長橫刀出馬。呂常卻欲來迎,後面衆軍見雲長神威凜凜,不戰先走,呂常喝止不住。雲長混殺過來,曹兵大敗,馬步軍折其大半,殘敗軍奔入樊城。

    曹仁急差人求救,使命星夜至長安,將書呈上曹操,言:「雲長破了襄陽,現圍樊城甚急。望撥大將前來救援。」曹操指班部內一人而言曰:「汝可去解樊城之圍。」其人應聲而出。衆視之,乃於禁也。禁曰:「某求一將作先鋒,領兵同去。」操又問衆人曰:「誰敢作先鋒?」一人奮然出曰:「某願施犬馬之勞,生擒關某,獻於麾下。」操觀之大喜。正是:

    未見東吳來伺隙,先看北魏又添兵。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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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回 龐令明擡櫬決死戰 關雲長放水淹七軍

    卻說曹操欲使於禁赴樊城救援,問衆將誰敢作先鋒。一人應聲願往。操視之,乃龐德也。操大喜曰:「關某威震華夏,未逢對手;今遇令明,真勁敵也。」遂加於禁爲徵南將軍,加寵德爲徵西都先鋒,大起七軍,前往樊城。這七軍,皆北方強壯之士。兩員領軍將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當日引各頭目參拜於禁。董衡曰:「今將軍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勝,乃用龐德爲先鋒,豈不誤事?」禁驚問其故。衡曰:「龐德原繫馬超手下副將,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主在蜀,職居五虎上將;況其親兄龐柔亦在西川爲官,今使他爲先鋒,是潑油救火也。將軍何不啓知魏王,別換一人去?」

    禁聞此語,遂連夜入府啓知曹操。操省悟,即喚龐德至階下,令納下先鋒印。德大驚曰:「某正欲與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見用?」操曰:「孤本無猜疑;但今馬超現在西川,汝兄龐柔亦在西川,俱佐劉備。孤縱不疑,奈衆口何?」龐德聞之,免冠頓首,流血滿面而告曰:「某自漢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大王何疑於德也?德昔在故鄉時,與兄同居,嫂甚不賢,德乘醉殺之;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見,恩已斷矣。故主馬超,有勇無謀,兵敗地亡,孤身入川,今與德各事其主,舊義已絕。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異志?惟大王察之。」操乃扶起龐德,撫慰曰:「孤素知卿忠義,前言特以安衆人之心耳。卿可努力建功。卿不負孤,孤亦必不負卿也。」

    德拜謝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櫬。次日,請諸友赴席,列櫬於堂。衆親友見之,皆驚問曰:「將軍出師,何用此不祥之物?」德舉杯謂親友曰:「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報。今去樊城與關某決戰,我若不能殺彼,必爲彼所殺;即不爲彼所殺,我亦當自殺。故先備此櫬,以示無空回之理。」衆皆嗟嘆。德喚其妻李氏與其子龐會出,謂其妻曰:「吾今爲先鋒,義當效死疆場。我若死,汝好生看養吾兒;吾兒有異相,長大必當與吾報仇也。」妻子痛哭送別,德令扶櫬而行。臨行,謂部將曰:「吾今去與關某死戰,我若被關某所殺,汝等即取吾屍置此櫬中;我若殺了關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櫬內,回獻魏王。」部將五百人皆曰:「將軍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於是引軍前進。有人將此言報知曹操。操喜曰:「龐德忠勇如此,孤何憂焉!」賈詡曰:「龐德恃血氣之勇,欲與關某決死戰,臣竊慮之。」操然其言,急令人傳旨戒龐德曰:「關某智勇雙全,切不可輕敵。可取則取,不可取則宜謹守。」龐德聞命,謂衆將曰:「大王何重視關某也?吾料此去,當挫關某三十年之聲價。」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從。」德奮然趲軍前至樊城,耀武揚威,鳴鑼擊鼓。

    卻說關公正坐帳中,忽探馬飛報:「曹操差於禁爲將,領七枝精壯兵到來。前部先鋒龐德,軍前擡一木櫬,口出不遜之言,誓欲與將軍決一死戰。兵離城止三十裏矣。」關公聞言,勃然變色,美髯飄動,大怒曰:「天下英雄,聞吾之名,無不畏服;龐德豎子,何敢藐視吾耶!關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斬此匹夫,以雪吾恨!」平曰:「父親不可以泰山之重,與頑石爭高下。辱子願代父去戰龐德。」關公曰:「汝試一往,吾隨後便來接應。」

    關平出帳,提刀上馬,領兵來迎龐德。兩陣對圓,魏營一面皁旗上大書「南安龐德」四個白字。龐德青袍銀鎧,鋼刀白馬,立於陣前;背後五百軍兵緊隨,步卒數人肩擡木櫬而出。關平大罵龐德:「背主之賊!」龐德問部卒曰:「此何人也?」或答曰:「此關公義子關平也。」德叫曰:「吾奉魏王旨,來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癩小兒,吾不殺汝!快喚汝父來!」平大怒,縱馬舞刀,來取龐德。德橫刀來迎。戰三十合,不分勝負,兩家各歇。

    早有人報知關公。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自己親來迎敵龐德。關平接着,言與龐德交戰,不分勝負。關公隨即橫刀出馬,大叫曰:「關雲長在此,龐德何不早來受死!」鼓聲響處,龐德出馬曰:「吾奉魏王旨,特來取汝首!恐汝不信,備櫬在此。汝若怕死,早下馬受降!」關公大罵曰:「量汝一匹夫,亦何能爲!可惜我青龍刀斬汝鼠賊!」縱馬舞刀,來取龐德。德輪刀來迎。二將戰有百餘合,精神倍長。兩軍各看得癡呆了。魏軍恐龐德有失,急令鳴金收軍。關平恐父年老,亦急鳴金。二將各退。龐德歸寨,對衆曰:「人言關公英雄,今日方信也。」正言間,於禁至。相見畢,禁曰:「聞將軍戰關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軍避之?」德奮然曰:「魏王命將軍爲大將,何太弱也?吾來日與關某共決一死,誓不退避!」禁不敢阻而回。

    卻說關公回寨,謂關平曰:「龐德刀法慣熟,真吾敵手。」平曰:「俗雲初生之犢不懼虎,父親縱然斬了此人,只是西羌一小卒耳;倘有疏虞,非所以重伯父之託也。」關公曰:「吾不殺此人,何以雪恨?吾意已決,再勿多言!」次日,上馬引兵前進。龐德亦引兵來迎。兩陣對圓,二將齊出,更不打話,出馬交鋒。鬥至五十餘合,龐德撥回馬,拖刀而走。關公隨後追趕。關平恐有疏失,亦隨後趕去。關公口中大罵:「龐賊!欲使拖刀計,吾豈懼汝?」原來龐德虛作拖刀勢,卻把刀就鞍鞽掛住,偷拽雕弓,搭上箭,射將來。關平眼快,見龐德拽弓,大叫:「賊將休放冷箭!」關公急睜眼看時,弓弦響處,箭早到來;躲閃不及,正中左臂。關平馬到,救父回營。龐德勒回馬輪刀趕來,忽聽得本營鑼聲大震。德恐後軍有失,急勒馬回。原來於禁見龐德射中關公,恐他成了大功,滅己威風,故鳴金收軍。龐德回馬,問:「何故鳴金?」於禁曰:「魏王有戒:關公智勇雙全。他雖中箭,只恐有詐,故鳴金收軍。」德曰:「若不收軍,吾已斬了此人也。」禁曰:「緊行無好步,當緩圖之。」龐德不知於禁之意,只懊悔不已。

    卻說關公回營,拔了箭頭。幸得箭射不深,用金瘡藥敷之。關公痛恨龐德,謂衆將曰:「吾誓報此一箭之仇!」衆將對曰:「將軍且暫安息幾日,然後與戰未遲。」次日,人報龐德引軍搦戰。關公就要出戰。衆將勸住。龐德令小軍毀罵。關平把住隘口,分付衆將休報知關公。龐德搦戰十餘日,無人出迎,乃與於禁商議曰:「眼見關公箭瘡舉發,不能動止;不若乘此機會,統七軍一擁殺入寨中,可救樊城之圍。」於禁恐龐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動兵。龐德累欲動兵,於禁只不允,乃移七軍轉過山口,離樊城北十裏,依山下寨,禁自領兵截斷大路,令龐德屯兵於谷後,使德不能進兵成功。

    卻說關平見關公箭瘡已合,甚是喜悅。忽聽得於禁移七軍於樊城之北下寨,未知其謀,即報知關公。公遂上馬,引數騎上高阜處望之,見樊城城上旗號不整,軍士慌亂;城北十裏山谷之內,屯着軍馬;又見襄江水勢甚急,看了半響,喚嚮導官問曰:「樊城北十裏山谷,是何地名?」對曰:「罾口川也。」關公喜曰:「於禁必爲我擒矣。」將士問曰:「將軍何以知之?」關公曰:「魚入罾口,豈能久乎?」諸將未信。公回本寨。時值八月秋天,驟雨數日。公令人預備船筏,收拾水具。關平問曰:「陸地相持,何用水具?」公曰:「非汝所知也。於禁七軍不屯於廣易之地,而聚於罾口川險隘之處;方今秋雨連綿,襄江之水必然泛漲;吾已差人堰住各處水口,待水發時,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川之兵皆爲魚鱉矣。」關平拜服。

    卻說魏軍屯於罾口川,連日大雨不止,督將成何來見於禁曰:「大軍屯於川口,地勢甚低;雖有土山,離營稍遠。即今秋雨連綿,軍士艱辛。近有人報說荊州兵移於高阜處,又於漢水口預備戰筏;倘江水泛漲,我軍危矣,宜早爲計。」於禁叱曰:「匹夫惑吾軍心耶!再有多言者斬之!」成何羞慚而退,卻來見龐德,說此事。德曰:「汝所見甚當。於將軍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軍屯於他處。」

    計議方定,是夜風雨大作。龐德坐於帳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徵鼙震地。德大驚,急出帳上馬看時,四面八方,大水驟至;七軍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丈餘,於禁、龐德與諸將各登小山避水。比及平明,關公及衆將皆搖旗鼓噪,乘大船而來。於禁見四下無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稱願降。關公令盡去衣甲,拘收入船,然後來擒龐德。時龐德並二董及成何,與步卒五百人,皆無衣甲,立在堤上。見關公來,龐德全無懼怯,奮然前來接戰。關公將船四面圍定,軍士一齊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見勢已危,乃告龐德曰:「軍士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龐德大怒曰:「吾受魏王厚恩,豈肯屈節於人!」遂親斬董衡、董超於前,厲聲曰:「再說降者,以此二人爲例!」於是衆皆奮力御敵。自平明戰至日中,勇力倍增。關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德令軍士用短兵接戰。德回顧成何曰:「吾聞勇將不怯死以苟免,壯士不毀節而求生。今日乃我死日也。汝可努力死戰。」成何依令向前,被關公一箭射落水中。衆軍皆降,止有龐德一人力戰。正遇荊州數十人,駕小船近堤來,德提刀飛身一躍,早上小船,立殺十餘人,餘皆棄船赴水逃命。龐德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只見上流頭,一將撐大筏而至,將小船撞翻,龐德落於水中。船上那將跳下水去,生擒龐德上船。衆視之,擒龐德者,乃周倉也。倉素知水性,又在荊州住了數年,愈加慣熟;更兼力大,因此擒了龐德。於禁所領七軍,皆死於水中。其會水者料無去路,亦皆投降。後人有詩曰:

    夜半徵鼙響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淵。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群刀手押過於禁來。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關公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別作區處。」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爲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汝耶!」罵不絕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德引頸受刑。關公憐而葬之。於是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漸漸浸塌,男女擔土搬磚,填塞不住。曹軍衆將,無不喪膽,慌忙來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敵軍未至,乘舟夜走,雖然失城,尚可全身。」仁從其言。方欲備船出走,滿寵諫曰:「不可。山水驟至,豈能長存?不旬日即當自退。關公雖未攻城,已遣別將在郟下。其所以不敢輕進者,慮吾軍襲其後也。今若棄城而去,黃河以南,非國家之有矣。」願將軍固守此城,以爲保障。」仁拱手稱謝曰:「非伯寧之教,幾誤大事。」乃騎白馬上城,聚衆將發誓曰:「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棄城而去者斬!」諸將皆曰:「某等願以死據守!」仁大喜,就城上設弓弩數百,軍士晝夜防護,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擔土石填塞城垣。旬日之內,水勢漸退。

    關公自擒魏將於禁等,威震天下,無不驚駭。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公就令興齎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見漢中王,各求升遷。興拜辭父親,徑投成都去訖。

    卻說關公分兵一半,直抵郟下。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當日關公自到北門,立馬揚鞭,指而問曰:「汝等鼠輩,不早來降,更待何時?」正言間,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着綠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齊放箭。公急勒馬回時,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馬。正是:

    水裏七軍方喪膽,城中一箭忽傷身。

    未知關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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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回 關雲長刮骨療毒 呂子明白衣渡江

    卻說曹仁見關公落馬,即引兵衝出城來;被關平一陣殺回,救關公歸寨,拔出臂箭。原來箭頭有藥,毒已入骨,右臂青腫,不能運動。關平慌與衆將商議曰:「父親若損此臂,安能出敵?不如暫回荊州調理。」於是與衆將入帳見關公。公問曰:「汝等來有何事?」衆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衆議可暫班師回荊州調理。」公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前;取了樊城,即當長驅大進,徑到許都,剿滅操賊,以安漢室。豈可因小瘡而誤大事?汝等敢慢吾軍心耶!」平等默然而退。

    衆將見公不肯退兵,瘡又不痊,只得四方訪問名醫。忽一日,有人從江東駕小舟而來,直至寨前。小校引見關平。平視其人:方巾闊服,臂挽青囊;自言姓名,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倫,字元化。因聞關將軍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來醫治。平曰:「莫非昔日醫東吳周泰者乎?」佗曰:「然。」平大喜,即與衆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時關公本是臂疼,恐慢軍心,無可消遣,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禮畢,賜坐。茶罷,佗請臂視之。公袒下衣袍,伸臂令佗看視。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無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環中,以繩系之,然後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刮去骨上箭毒,用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杯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一大盆於臂下接血。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間俗子懼痛者耶!」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須臾,血流盈盆。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公大笑而起,謂衆將曰:「此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佗曰:「某爲醫一生,未嘗見此。君侯真天神也!」後人有詩曰:

    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切勿怒氣傷觸。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於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於禁被擒,龐德被斬,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遷都以避之。」司馬懿諫曰:「不可。於禁等被水所淹,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今孫、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則樊城之危自解矣。」主簿蔣濟曰:「仲達之言是也。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衆。」操依允,遂不遷都;因嘆謂諸將曰:「於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今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操視之,乃徐晃也。操大喜,遂撥精兵五萬,令徐晃爲將,呂建副之,克日起兵,前到陽陵坡駐扎;看東南有應,然後徵進。

    卻說孫權接得曹操書信,覽畢,欣然應允,即修書發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議。張昭曰:「近聞雲長擒於禁,斬龐德,威震華夏,操欲遷都以避其鋒。今樊城危急,遣使求救,事定之後,恐有反覆。」權未及發言,忽報呂蒙乘小舟自陸口來,有事面稟。權召入問之,蒙曰:「今雲長提兵圍樊城,可乘其遠出,襲取荊州。」權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蒙曰:「今操遠在河北,未暇東顧,徐州守兵無多,往自可克;然其地勢利於陸戰,不利水戰,縱然得之,亦難保守。不如先取荊州,全據長江,別作良圖。」權曰:「孤本欲取荊州,前言特以試卿耳。卿可速爲孤圖之。孤當隨後便起兵也。」

    呂蒙辭了孫權,回至陸口,早有哨馬報說:「沿江上下,或二十裏,或三十裏,高阜處各有烽火臺。」又聞荊州軍馬整肅,預有準備,蒙大驚曰:「若如此,急難圖也。我一時在吳侯面前勸取荊州,今卻如何處置?」尋思無計,乃託病不出,使人回報孫權。權聞呂蒙患病,心甚怏怏。陸遜進言曰:「呂子明之病,乃詐耳,非真病也。」權曰:「伯言既知其詐,可往視之。」

    陸遜領命,星夜至陸口寨中,來見呂蒙,果然面無病色。遜曰:「某奉吳侯命,敬探子明貴恙。」蒙曰:「賤軀偶病,何勞探問。」遜曰:「吳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時而動,空懷鬱結,何也?」蒙目視陸遜,良久不語。遜又曰:「愚有小方,能治將軍之疾,未審可用否?」蒙乃屏退左右而問曰:「伯言良方,乞早賜教。」遜笑曰:「子明之疾,不過因荊州兵馬整肅,沿江有烽火臺之備耳。予有一計,令沿江守吏,不能舉火;荊州之兵,束手歸降,可乎?」蒙驚謝曰:「伯言之語,如見我肺腑。願聞良策。」陸遜曰:「雲長倚恃英雄,自料無敵,所慮者惟將軍耳。將軍乘此機會,託疾辭職,以陸口之任讓之他人,使他人卑辭贊美關公,以驕其心,彼必盡撤荊州之兵,以向樊城。若荊州無備,用一旅之師,別出奇計以襲之,則荊州在掌握之中矣。」蒙大喜曰:「真良策也!」

    由是呂蒙託病不起,上書辭職。陸遜回見孫權,具言前計。孫權乃召呂蒙還建業養病。蒙至,入見權,權問曰:「陸口之任,昔周公謹薦魯子敬以自代,後子敬又薦卿自代,今卿亦須薦一才望兼隆者,代卿爲妙。」蒙曰:「若用望重之人,雲長必然提備。陸遜意思深長,而未有遠名,非雲長所忌;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濟。」權大喜,即日拜陸遜爲偏將軍、右都督,代蒙守陸口。遜謝曰:「某年幼無學,恐不堪重任。」權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錯。卿毋得推辭。」遜乃拜受印綬,連夜往陸口;交割馬步水三軍已畢,即修書一封,具名馬、異錦、酒禮等物,遣使齎赴樊城見關公。

    時公正將息箭瘡,按兵不動。忽報:「江東陸口守將呂蒙病危,孫權取回調理,近拜陸遜爲將,代呂蒙守陸口。今遜差人齎書具禮,特來拜見。」關公召入,指來使而言曰:「仲謀見識短淺,用此孺子爲將!」來使伏地告曰:「陸將軍呈書備禮:一來與君侯作賀,二來求兩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書視之,書詞極其卑謹。關公覽畢,仰面大笑,令左右收了禮物,發付使者回去。使者回見陸遜曰:「關公欣喜,無復有憂江東之意。」

    遜大喜,密遣人探得關公果然撤荊州大半兵赴樊城聽調,只待箭瘡痊可,便欲進兵。遜察知備細,即差人星夜報知孫權,孫權召呂蒙商議曰:「今雲長果撤荊州之兵,攻取樊城,便可設計襲取荊州。卿與吾弟孫皎同引大軍前去,何如?」孫皎字叔明,乃孫權叔父孫靜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則獨用蒙;若以叔明可用則獨用叔明。豈不聞昔日周瑜、程普爲左右都督,事雖決於瑜,然普自以舊臣而居瑜下,頗不相睦;後因見瑜之才,方始敬服?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親勝於普,恐未必能相濟也。」

    權大悟,遂拜呂蒙爲大都督,總制江東諸路軍馬;令孫皎在後接應糧草。蒙拜謝,點兵三萬,快船八十餘隻,選會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卻將精兵伏於舟冓舟鹿船中。次調韓當、蔣欽、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七員大將,相繼而進。其餘皆隨吳侯爲合後救應。一面遣使致書曹操,令進兵以襲雲長之後;一面先傳報陸遜,然後發白衣人,駕快船往潯陽江去。晝夜趲行,直抵北岸。江邊烽火臺上守臺軍盤問時,吳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風,到此一避。」隨將財物送與守臺軍士。軍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邊。約至二更,舟冓舟鹿中精兵齊出,將烽火臺上官軍縛倒,暗號一聲,八十餘船精兵俱起,將緊要去處墩臺之軍,盡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個。於是長驅大進,徑取荊州,無人知覺。將至荊州,呂蒙將沿江墩臺所獲官軍,用好言撫慰,各各重賞,令賺開城門,縱火爲號。衆軍領命,呂蒙便教前導。比及半夜,到城下叫門。門吏認得是荊州之兵,開了城門。衆軍一聲喊起,就城門裏放起號火。吳兵齊入,襲了荊州。呂蒙便傳令軍中:「如有妄殺一人,妄取民間一物者,定按軍法。」原任官吏,並依舊職。將關公家屬另養別宅,不許閒人攪擾。一面遣人申報孫權。

    一日大雨,蒙上馬引數騎點看四門。忽見一人取民間箸笠以蓋鎧甲,蒙喝左右執下問之,乃蒙之鄉人也。蒙曰:「汝雖系我同鄉,但吾號令已出,汝故犯之,當按軍法。」其人泣告曰:「其恐雨溼官鎧,故取遮蓋,非爲私用。乞將軍念同鄉之情!」蒙曰:「吾固知汝爲覆官鎧,然終是不應取民間之物。」叱左右推下斬之。梟首傳示畢,然後收其屍首,泣而葬之。自是三軍震肅。

    不一日,孫權領衆至。呂蒙出郭迎接入衙。權慰勞畢,仍命潘浚爲治中,掌荊州事;監內放出於禁,遣歸曹操;安民賞軍,設宴慶賀。權謂呂蒙曰:「今荊州已得,但公安傅士仁、南郡糜芳,此二處如何收復?」言未畢,忽一人出曰:「不須張弓只箭,某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公安傅士仁來降,可乎?」衆視之,乃虞翻也。權曰:「仲翔有何良策,可使傅士仁歸降?」翻曰:「某自幼與士仁交厚;今若以利害說之,彼必歸矣。」權大喜,遂令虞翻領五百軍,徑奔公安來。

    卻說傅士仁聽知荊州有失,急令閉城堅守。虞翻至,見城門緊閉,遂寫書拴於箭上,射入城中。軍士拾得,獻與傅士仁。士仁拆書視之,乃招降之意。覽畢,想起「關公去日恨吾之意,不如早降。」即令大開城門,請虞翻入城。二人禮畢,各訴舊情。翻說吳侯寬洪大度,禮賢下土;士仁大喜,即同虞翻齎印綬來荊州投降。孫權大悅,仍令去守公安。呂蒙密謂權曰:「今雲長未獲,留士仁於公安,久必有變;不若使往南郡招糜芳歸降。」權乃召傅士仁謂曰:「糜芳與卿交厚,卿可招來歸降,孤自當有重賞。」傅士仁慨然領諾,遂引十餘騎,徑投南郡招安糜芳。正是:

    今日公安無守志,從前王甫是良言。

    未知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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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回 徐公明大戰沔水 關雲長敗走麥城

    卻說糜芳聞荊州有失,正無計可施。忽報公安守將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問其事故。士仁曰:「吾非不忠。勢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東吳。將軍亦不如早降。」芳曰:「吾等受漢中王厚恩,安忍背之?「士仁曰:「關公去日,痛恨吾二人;倘一日得勝而回,必無輕恕。公細察之。」芳曰:「吾兄弟久事漢中王,豈可一朝相背?」正猶豫間,忽報關公遣使至,接入廳上。使者曰:「關公軍中缺糧,特來南郡、公安二處取白米十萬石,令二將軍星夜解去軍前交割。如遲立斬。」芳大驚,顧謂傅士仁曰:「今荊州已被東吳所取,此糧怎得過去?」士仁厲聲曰:「不必多疑!」遂拔劍斬來使於堂上。芳驚曰:「公如何斬之?」士仁曰:「關公此意,正要斬我二人。我等安可束手受死?公今不早降東吳,必被關公所殺。」正說間,忽報呂蒙引兵殺至城下。芳大驚,乃同傅士仁出城投降。蒙大喜,引見孫權。權重賞二人。安民已畢,大犒三軍。

    時曹操在許都,正與衆謀士議荊州之事,忽報東吳遣使奉書至。操召人,使者呈上書信。操拆視之,書中具言吳兵將襲荊州,求操夾攻雲長;且囑勿泄漏,使雲長有備也。操與衆謀士商議,主簿董昭曰:「今樊城被困,引頸望救,不如令人將書射入樊城,以寬軍心;且使關公知東吳將襲荊州。彼恐荊州有失,必速退兵,卻令徐晃乘勢掩殺,可獲全功。」操從其謀,一面差人催徐晃急戰;一面親統大兵,徑往洛陽之南陽陵坡駐扎,以救曹仁。

    卻說徐晃正坐帳中,忽報魏王使至。晃接入問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過洛陽;令將軍急戰關公,以解樊城之困。」正說間,探馬報說:「關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冢:前後一十二個寨柵,連絡不絕。」晃即差副將徐商、呂建假着徐晃旗號,前赴偃城與關平交戰。晃卻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去襲偃城之後。且說關平聞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兵迎敵。兩陣對圓,關平出馬,與徐商交鋒,只三合,商大敗而走;呂建出戰,五六合亦敗走。平乘勝追殺二十餘裏,忽報城中火起。平知中計,急勒兵回救偃城。正遇一彪軍擺開,徐晃立馬在門旗下,高叫曰:「關平賢侄,好不知死!汝荊州已被東吳奪了,猶然在此狂爲!」平大怒,縱馬輪刀,直取徐晃;不三四合,三軍喊叫,偃城中火光大起。平不敢戀戰,殺條大路,徑奔四冢寨來。廖化接着。化曰:「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軍心驚慌,如之奈何?」平曰:「此必訛言也。軍士再言者斬之。」

    忽流星馬到,報說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領兵攻打。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諸營豈得安寧?此間皆靠沔水,賊兵不敢到此。吾與汝同去救第一屯。」廖化喚部將分付曰:「汝等堅守營寨,如有賊到,即便舉火。」部將曰:「四冢寨鹿角十重,雖飛鳥亦不能入,何慮賊兵!」於是關平、廖化盡起四冢寨精兵,奔至第一屯住扎。關平看見魏兵屯於淺山之上,謂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化曰:「將軍可分兵一半前去,某當謹守本寨。」

    是夜,關平引一枝兵殺入魏寨,不見一人。平知是計,火速退時,左邊徐商,右邊呂建,兩下夾攻。平大敗回營,魏兵乘勢追殺前來,四面圍住。關平、廖化支持不住,棄了第一屯,徑投四冢寨來。早望見寨中火起。急到寨前,只見皆是魏兵旗號。關平等退兵,忙奔樊城大路而走。前面一軍攔住,爲首大將,乃是徐晃也。平、化二人奮力死戰,奪路而走,回到大寨,來見關公曰:「今徐晃奪了偃城等處;又兼曹操自引大軍,分三路來救樊城;多有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關公喝曰:「此敵人訛言,以亂我軍心耳!東吳呂蒙病危,孺子陸遜代之,不足爲慮!」

    言未畢,忽報徐晃兵至。公令備馬。平諫曰:「父體未痊,不可與敵。」公曰:「徐晃與吾有舊,深知其能;若彼不退,吾先斬之,以警魏將。」遂披掛提刀上馬,奮然而出。魏軍見之,無不驚懼。公勒馬問曰:「徐公明安在?」魏營門旗開處,徐晃出馬,欠身而言曰:「自別君侯,倏忽數載,不想君侯須發已蒼白矣!憶昔壯年相從,多蒙教誨,感謝不忘。今君侯英風震於華夏,使故人聞之,不勝嘆羨!茲幸得一見,深慰渴懷。」公曰:「吾與公明交契深厚,非比他人;今何故數窮吾兒耶?」晃回顧衆將,厲聲大叫曰:「若取得雲長首級者,重賞千金!」公驚曰:「公明何出此言?」晃曰:「今日乃國家之事,某不敢以私廢公。」言訖,揮大斧直取關公。公大怒,亦揮刀迎之。戰八十餘合,公雖武藝絕倫,終是右臂少力。關平恐公有失,火急鳴金,公撥馬回寨。忽聞四下裏喊聲大震。原來是樊城曹仁聞曹操救兵至,引軍殺出城來,與徐晃會合,兩下夾攻,荊州兵大亂。關公上馬,引衆將急奔襄江上流頭。背後魏兵追至。關公急渡過襄江,望襄陽而奔。忽流星馬到,報說:「荊州已被呂蒙所奪,家眷被陷。」關公大驚。不敢奔襄陽,提兵投公安來。探馬又報:「公安傅士仁已降東吳了。」關公大怒。忽催糧人到,報說:「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殺了使命,招糜芳都降東吳去了。」

    關公聞言,怒氣衝塞,瘡口迸裂,昏絕於地。衆將救醒,公顧謂司馬王甫曰:「悔不聽足下之言,今日果有此事!」因問:「沿江上下,何不舉火?」探馬答曰:「呂蒙使水手盡穿白衣,扮作客商渡江,將精兵伏於舟冓舟鹿之中,先擒了守臺士卒,因此不得舉火。」公跌足嘆曰:「吾中奸賊之謀矣!有何面目見兄長耶!」管糧都督趙累曰:「今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一面從旱路去取荊州。」關公依言,差馬良、伊籍齎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一面引兵來取荊州,自領前隊先行,留廖化、關平斷後。

    卻說樊城圍解,曹仁引衆將來見曹操,泣拜請罪。操曰:「此乃天數,非汝等之罪也。」操重賞三軍,親至四冢寨周圍閱視,顧謂衆將曰:「荊州兵圍塹鹿角數重,徐公明深入其中,竟獲全功。孤用兵三十餘年,未敢長驅徑入敵圍。公明真膽識兼優者也!」衆皆嘆服。操班師還於摩陂駐扎。徐晃兵至,操親出寨迎之,見晃軍皆按隊伍而行,並無差亂。操大喜曰:「徐將軍真有周亞夫之風矣!」遂封徐晃爲平南將軍,同夏侯尚守襄陽,以遏關公之師。操因荊州未定,就屯兵於摩陂,以候消息。

    卻說關公在荊州路上,進退無路,謂趙累曰:「目今前有吳兵,後有魏兵,吾在其中,救兵不至,如之奈何?」累曰:「昔呂蒙在陸口時,嘗致書君侯,兩家約好,共誅操賊,今卻助操而襲我,是背盟也。君侯暫駐軍於此,可差人遺書呂蒙責之,看彼如何對答。」關公從其言,遂修書遣使赴荊州來。

    卻說呂蒙在荊州,傳下號令:凡荊州諸郡,有隨關公出徵將士之家,不許吳兵攪擾,按月給與糧米;有患病者,遣醫治療。將士之家,感其恩惠,安堵不動。忽報關公使至,呂蒙出郭迎接入城,以賓禮相待。使者呈書與蒙。蒙看畢,謂來使曰:「蒙昔日與關將軍結好,乃一己之私見;今日之事,乃上命差遣,不得自主。煩使者回報將軍,善言致意。」遂設宴款待,送歸館驛安歇。於是隨徵將士之家,皆來問信;有附家書者,有口傳音信者,皆言家門無恙,衣食不缺。

    使者辭別呂蒙,蒙親送出城。使者回見關公,具道呂蒙之語,並說:「荊州城中,君侯寶眷並諸將家屬,俱各無恙,供給不缺。」公大怒曰:「此奸賊之計也!我生不能殺此賊,死必殺之,以雪吾恨!」喝退使者。使者出寨,衆將皆來探問家中之事;使者具言各家安好,呂蒙極其恩恤,並將書信傳送各將。各將欣喜,皆無戰心。

    關公率兵取荊州,軍行之次,將士多有逃回荊州者。關公愈加恨怒,遂催軍前進。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攔住,爲首大將,乃蔣欽也,勒馬挺槍大叫曰:「雲長何不早降!」關公罵曰:「吾乃漢將,豈降賊乎!」拍馬舞刀,直取蔣欽。不三合,欽敗走。關公提刀追殺二十餘裏,喊聲忽起,左邊山谷中韓當領軍衝出,右邊山谷中周泰引軍衝出,蔣欽回馬復戰,三路夾攻。關公急撒軍回走。行無數裏,只見南山岡上人煙聚集,一面白旗招颭,上寫「荊州土人」四字,衆人都叫本處人速速投降。關公大怒,欲上岡殺之。山崦內又有兩軍撞出:左邊丁奉,右邊徐盛;並合蔣欽等三路軍馬,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將關公困在核心。手下將士,漸漸消疏。比及殺到黃昏,關公遙望四山之上,皆是荊州土兵,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喊聲不住。軍心盡變,皆應聲而去。關公止喝不住,部從止有三百餘人。

    殺至三更,正東上喊聲連天,乃是關平、廖化分兩路兵殺入重圍,救出關公。關平告曰:「軍心亂矣,必得城池暫屯,以待援兵。麥城雖小,足可屯扎。」關公從之,催促殘軍前至麥城,分兵緊守四門,聚將士商議。趙累曰:「此處相近上庸,現有劉封、孟達在彼把守,可速差人往求救兵。若得這枝軍馬接濟,以待川兵大至,軍心自安矣。」

    正議間,忽報吳兵已至,將城四面圍定。公問曰:「誰敢突圍而出,往上庸求救?」廖化曰:「某願往。」關平曰:「我護送汝出重圍。」關公即修書付廖化藏於身畔。飽食上馬,開門出城。正遇吳將丁奉截往。被關平奮力衝殺,奉敗走,廖化乘勢殺出重圍。投上庸去了。關平入城,堅守不出。

    且說劉封、孟達自取上庸,太守申耽率衆歸降,因此漢中王加劉封爲副將軍,與孟達同守上庸。當日探知關公兵敗,二人正議間,忽報廖化至。

    封令請人問之。化曰:「關公兵敗,現困於麥城,被圍至急。蜀中援兵,不能旦夕即至。特命某突圍而出,來此求救。望二將軍速起上庸之兵,以救此危。倘稍遲延,公必陷矣。」封曰:「將軍且歇,容某計議。」

    化乃至館驛安歇,專候發兵。劉封謂孟達曰:「叔父被困,如之奈何?」達曰:「東吳兵精將勇;且荊州九郡,俱已屬彼,止有麥城,乃彈丸之地;又聞曹操親督大軍四五十萬,屯於摩陂:量我等山城之衆,安能敵得兩家之強兵?不可輕敵。」封曰:「吾亦知之。奈關公是吾叔父,安忍坐視而下救乎?」達笑曰:「將軍以關公爲叔,恐關公未必以將軍爲侄也。某聞漢中王初嗣將軍之時,關公即不悅。後漢中王登位之後,欲立後嗣,問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問關、張可矣,」漢中王遂遣人至荊州問關公,關公以將軍乃螟蛉之子,不可僭立,勸漢中王遠置將軍於上庸山城之地,以杜後患。此事人人知之,將軍豈反不知耶?何今日猶沾沾以叔侄之義,而欲冒險輕動乎?」封曰:「君言雖是,但以何詞卻之?」達曰:「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興兵,恐失所守。」封從其言。

    次日,請廖化至,言此山城初附之所,未能分兵相救。化大驚,以頭叩地曰:「若如此,則關公休矣!」達曰:「我今即往,一杯之水,安能救一車薪之火乎?將軍速回,靜候蜀兵至可也。」化大慟告求,劉封、孟達皆拂袖而入。廖化知事不諧,尋思須告漢中王求救,遂上馬大罵出城,望成都而去。

    卻說關公在麥城盼望上庸兵到,卻不見動靜;手下止有五六百人,多半帶傷;城中無糧,甚是苦楚。忽報城下一人教休放箭,有話來見君侯。公令放入,問之,乃諸葛瑾也。禮畢茶罷,瑾曰:「今奉吳侯命,特來勸諭將軍。自古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今將軍所統漢上九郡,皆已屬他人類;止有孤城一區,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危在旦夕。將軍何不從瑾之言,歸順吳侯,復鎮荊襄,可以保全家眷。幸君侯熟思之。」關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義投敵國乎?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殞,名可垂於竹帛也。汝勿多言,速請出城,吾欲與孫權決一死戰!」瑾曰:「吳侯欲與君侯結秦晉之好,同力破曹,共扶漢室,別無他意。君侯何執迷如是?」言未畢,關平拔劍而前,欲斬諸葛瑾。公止之曰:「彼弟孔明在蜀,佐汝伯父,今若殺彼,傷其兄弟之情也。」遂令左右逐出諸葛瑾。

    瑾滿面羞慚,上馬出城,回見吳侯曰:「關公心如鐵石,不可說也。」孫權曰:「真忠臣也!似此如之奈何?」呂範曰:「某請卜其休咎。」權即令卜之。範揲蓍成象,乃「地水師卦」,更有玄武臨應,主敵人遠奔。權問呂蒙曰:「卦主敵人遠奔,卿以何策擒之?」蒙笑曰:「卦象正合某之機也。關公雖有衝天之翼,飛不出吾羅網矣!」正是:

    龍遊溝壑遭蝦戲,鳳入牢籠被鳥欺。

    畢竟呂蒙之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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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回 玉泉山關公顯聖 洛陽城曹操感神

    卻說孫權求計於呂蒙。蒙曰:「吾料關某兵少,必不從大路而逃,麥成正北有險峻小路,必從此路而去。可令朱然引精兵五千,伏於麥城之北二十裏;彼軍至,不可與敵,只可隨後掩殺。彼軍定無戰心,必奔臨沮。卻令潘璋引精兵五百,伏於臨沮山僻小路,關某可擒矣。今遣將士各門攻打,只空北門,待其出走。」權聞計,令呂範再卜之。卦成,範告曰:「此卦主敵人投西北而走,今夜亥時必然就擒。」權大喜,遂令朱然、潘璋領兩枝精兵,各依軍令埋伏去訖。

    且說關公在麥城,計點馬步軍兵,止剩三百餘人;糧草又盡。是夜,城外吳兵招喚各軍姓名,越城而去者甚多。救兵又不見到。心中無計,謂王甫曰:「吾悔昔日不用公言!今日危急,將復何如?」甫哭告曰:「今日之事,雖子牙復生,亦無計可施也。」趙累曰:「上庸救兵不至,乃劉封、孟達按兵不動之故。何不棄此孤城,奔入西川,再整兵來,以圖恢復?」公曰:「吾亦欲如此。」遂上城觀之。見北門外敵軍不多,因問本城居民:「此去往北,地勢若何?」答曰:「此去皆是山僻小路,可通西川。」公曰:「今夜可走此路。」王甫諫曰:「小路有埋伏,可走大路。」公曰:「雖有埋伏,吾何懼哉!」即下令馬步官軍:嚴整裝束,準備出城。甫哭曰:「君侯於路,小心保重!某與部卒百餘人,死據此城;城雖破,身不降也!專望君侯速來救援!」

    公亦與泣別。遂留周倉與王甫同守麥城,關公自與關平、趙累引殘卒二百餘人,突出北門。關公橫刀前進,行至初更以後,約走二十餘裏,只見山凹處,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到,爲首大將朱然,驟馬挺槍叫曰:「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怒,拍馬輪刀來戰。朱然便走,公乘勢追殺。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戰,望臨沮小路而走,朱然率兵掩殺。關公所隨之兵,漸漸稀少。走不得四五裏,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刀殺來。公大怒,輪刀相迎,只三合,潘璋敗走。公不敢戀戰,急望山路而走。背後關平趕來,報說趙累已死於亂軍中。關公不勝悲惶,遂令關平斷後,公自在前開路,隨行止剩得十餘人。行至決石,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時已五更將盡。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鉤套索,一齊並舉,先把關公坐下馬絆倒。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關平知父被擒,火速來救;背後潘璋、朱然率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平孤身獨戰,力盡亦被執。至天明,孫權聞關公父子已被擒獲,大喜,聚衆將於帳中。

    少時,馬忠簇擁關公至前。權曰:「孤久慕將軍盛德,欲結秦晉之好,何相棄耶?公平昔自以爲天下無敵,今日何由被吾所擒?將軍今日還服孫權否?」關公厲聲罵曰:「碧眼小兒,紫髯鼠輩!吾與劉皇叔桃園結義,誓扶漢室,豈與汝叛漢之賊爲伍耶!我今誤中奸計,有死而已,何必多言!」權回顧衆官曰:「雲長世之豪傑,孤深愛之。今欲以禮相待,勸使歸降,何如?」主簿左咸曰:「不可。昔曹操得此人時,封侯賜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如此恩禮,畢竟留之不住,聽其斬關殺將而去,致使今日反爲所逼,幾欲遷都以避其鋒。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貽後患。」孫權沉吟半晌,曰:「斯言是也。」遂命推出。於是關公父子皆遇害。時建安二十四年冬十二月也。關公亡年五十八歲。後人有詩嘆曰:

    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

    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

    又有詩曰:

    人傑惟追古解良,士民爭拜漢雲長。桃園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與王。

    氣挾風雷無匹敵,志垂日月有光芒。至今廟貌盈天下,古木寒鴉幾夕陽。

    關公既歿,坐下赤兔馬被馬忠所獲,獻與孫權。權即賜馬忠騎坐。其馬數日不食草料而死。

    卻說王甫在麥城中,骨顫肉驚,乃問周倉曰:「昨夜夢見主公渾身血污,立於前;急問之,忽然驚覺。不知主何吉兇?」正說間,忽報吳兵在城下,將關公父子首級招安。王甫、周倉大驚,急登城視之,果關公父子首級也。王甫大叫一聲,墮城而死。周倉自刎而亡。於是麥城亦屬東吳。

    卻說關公一魂不散,蕩蕩悠悠,直至一處,乃荊門州當陽縣一座山,名爲玉泉山。山上有一老僧,法名普淨,原是汜水關鎮國寺中長老;後因雲遊天下,來到此處,見山明水秀,就此結草爲庵,每日坐禪參道,身邊只有一小行者,化飯度日。是夜月白風清,三更已後,普淨正在庵中默坐,忽聞空中有人大呼曰:「還我頭來!」普淨仰面諦視,只見空中一人,騎赤兔馬,提青龍刀,左有一白面將軍、右有一黑臉虯髯之人相隨,一齊按落雲頭,至玉泉山頂。普淨認得是關公,遂以手中麈尾擊其戶曰:「雲長安在?」關公英魂頓悟,即下馬乘風落於庵前,叉手問曰:「吾師何人?願求法號。」普淨曰:「老僧普淨,昔日汜水關前鎮國寺中,曾與君侯相會,今日豈遂忘之耶?」公曰:「向蒙相救,銘感不忘。今某己遇禍而死,願求清誨,指點迷途。」普淨曰:「昔非今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今將軍爲呂蒙所害,大呼還我頭來,然則顏良、文醜,五關六將等衆人之頭,又將向誰索耶?「於是關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後往往於玉泉山顯聖護民,鄉人感其德,就於山頂上建廟,四時致祭。後人題一聯於其廟雲:

    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

    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卻說孫權既害了關公,遂盡收荊襄之地,賞稿三軍,設宴大會諸將慶功;置呂蒙於上位,顧謂衆將曰:「孤久不得荊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蒙再三遜謝。權曰:「昔周郎雄略過人,破曹操於赤壁,不幸早夭,魯子敬代之。子敬初見孤時,便及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東下,諸人皆勸孤降,子敬獨勸孤召公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惟勸吾借荊州與劉備,是其一短。今子明設計定謀,立取荊州,勝子敬、周郎多矣!」於是親酌酒賜呂蒙。呂蒙接酒欲飲,忽然擲杯於地,一手揪住孫權,厲聲大罵曰:「碧眼小兒!紫髯鼠輩!還識我否?」衆將大驚,急救時,蒙推倒孫權,大步前進,坐於孫權位上,兩眉倒豎,雙眼圓睜,大喝曰:「我自破黃巾以來,縱橫天下三十餘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計圖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權大驚,慌忙率大小將士,皆下拜。只見呂蒙倒於地上,七竅流血而死。衆將見之,無不恐懼。權將呂蒙屍首,具棺安葬,贈南郡太守、孱陵侯;命其子呂霸襲爵。孫權自此感關公之事,驚訝不已。

    忽報張昭自建業而來。權召入問之。昭曰:「今主公損了關公父子,江東禍不遠矣!此人與劉備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劉備已有兩川之兵;更兼諸葛亮之謀,張、黃、馬、趙之勇。備若知雲長父子遇害,必起傾國之兵,奮力報仇,恐東吳難與敵也。」權聞之大驚,跌足曰:「孤失計較也!似此如之奈何?」昭曰:「主公勿憂。某有一計,令西蜀之兵不犯東吳,荊州如磐石之安。」權問何計。昭曰:「今曹操擁百萬之衆,虎視華夏,劉備急欲報仇,必與操約和。若二處連兵而來,東吳危矣。不如先遣人將關公首級,轉送與曹操,明教劉備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於操,西蜀之兵,不向吳而向魏矣。吾乃觀其勝負,於中取事。此爲上策。」

    權從其言,隨遣使者以木匣盛關公首級,星夜送與曹操。時操從摩陂班師回洛陽,聞東吳送關公首級至,喜曰:「雲長已死,吾夜眠貼席矣。」階下一人出曰:「此乃東吳移禍之計也。」操視之,乃主簿司馬懿也。操問其故,懿曰:「昔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東吳害了關公,懼其復仇,故將首級獻與大王,使劉備遷怒大王,不攻吳而攻魏,他卻於中乘便而圖事耳。」操曰:「仲達之言是也。孤以何策解之?」懿曰:「此事極易。大王可將關公首級,刻一香木之軀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禮;劉備知之,必深恨孫權,盡力南徵。我卻觀其勝負!蜀勝則擊吳,吳勝則擊蜀。二處若得一處,那一處亦不久也。」操大喜,從其計,遂召吳使入。呈上木匣,操開匣視之,見關公面如平日。操笑曰:「雲長公別來無恙!」言未訖,只見關公口開目動,須發皆張,操驚倒。衆官急救,良久方醒,顧謂衆官曰:「關將軍真天神也!」吳使又將關公顯聖附體、罵孫權追呂蒙之事告操。操愈加恐懼,遂設牲醴祭祀,刻沉香木爲軀,以王侯之禮,葬於洛陽南門外,令大小官員送殯,操自拜祭,贈爲荊王,差官守墓;即遣吳使回江東去訖。

    卻說漢中王自東川回成都,法正奏曰:「王上先夫人去世;孫夫人又南歸。未必再來。人倫之道,不可廢也,必納王妃,以襄內政。」漢中王從之,法正復奏曰:「吳懿有一妹,美而且賢。嘗聞有相者,相此女後必大貴。先曾許劉焉之子劉瑁,瑁早夭。其女至今寡居,大王可納之爲妃。」漢中王曰:「劉瑁與我同宗,於理不可。」法正曰:「論其親疏,何異晉文之與懷嬴乎?」漢中王乃依允,遂納吳氏爲王妃。後生二子:長劉永,字公壽;次劉理,字奉孝。

    且說東西兩川,民安國富,田禾大成。忽有人自荊州來,言東吳求婚於關公,關公力拒之。孔明曰:「荊州危矣!可使人替關公回。」正商議間,荊州捷報使命,絡繹而至。不一日,關興到,具言水淹七軍之事。忽又報馬到來,報說關公於江邊多設墩臺,提防甚密,萬無一失。因此玄德放心。

    忽一日,玄德自覺渾身肉顫,行坐不安;至夜,不能寧睡,起坐內室,秉燭看書,覺神思昏迷,伏幾而臥;就室中起一陣冷風,燈滅復明,擡頭見一人立於燈下。玄德問曰:「汝何人,夤度至吾內室?」其人不答。玄德疑怪,自起視之,乃是關公,於燈影下往來躲避。玄德曰:「賢弟別來無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與汝情同骨肉,因何回避?」關公泣告曰:「願兄起兵,以雪弟恨!」言訖,冷風驟起,關公不見。玄德忽然驚覺,乃是一夢。時正三鼓。玄德大疑,急出前殿,使人請孔明來。

    孔明入見,玄德細言夢警。孔明曰:「此乃王上心思關公,故有此夢。何必多疑?」玄德再三疑慮,孔明以善言解之。孔明辭出,至中門外,迎見許靖。靖曰:「某才赴軍師府下報一機密,聽知軍師入宮,特來至此。」孔明曰:「有何機密?」靖曰:「某適聞外人傳說,東吳呂蒙已襲荊州,關公已遇害!故特來密報軍師。」孔明曰:「吾夜觀天象,見將星落於荊楚之地,已知雲長必然被禍,但恐王上憂慮,故未敢言。」

    二人正說之間,忽然殿內轉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曰:「如此兇信,公何瞞我!」孔明視之,乃玄德也。孔明、許靖奏曰:「適來所言,皆傳聞之事,未足深信。願王上寬懷,勿生憂慮。」玄德曰:「孤與雲長,誓同生死;彼若有失,孤豈能獨生耶!」孔明、許靖正勸解之間,忽近侍奏曰:「馬良、伊籍至。」玄德急召入問之。二人具說荊州已失,關公兵敗求救,呈上表章。未及拆觀,侍臣又奏荊州廖化至。玄德急召入。化哭拜於地,細奏劉封、孟達不發救兵之事。玄德大驚曰:「若如此,吾弟休矣!」孔明曰:「劉封、孟達如此無禮,罪不容誅!王上寬心,亮親提一旅之師,去救荊襄之急。」玄德泣曰:「雲長有失,孤斷不獨生!孤來日自提一軍去救雲長!」遂一面差人赴閬中報知翼德,一面差人會集人馬。

    未及天明,一連數次,報說關公夜走臨沮,爲吳將所獲,義不屈節,父子歸神。玄德聽罷,大叫一聲,昏絕於地。正是:

    爲念當年同誓死,忍教今日獨捐生!

    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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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回 治風疾神醫身死 傳遺命奸雄數終

    卻說漢中王聞關公父子遇害,哭倒於地;衆文武急救,半晌方醒,扶入內殿。孔明勸曰:「王上少憂。自古道死生有命;關公平日剛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禍。王上且宜保養尊體,徐圖報仇。」玄德曰:「孤與關、張二弟桃園結義時,誓同生死。今雲長已亡,孤豈能獨享富貴乎!」言未已,只見關興號慟而來。玄德見了,大叫一聲,又哭絕於地。衆官救醒。一日哭絕三五次,三日水漿不進,只是痛哭;淚溼衣襟,斑斑成血。孔明與衆官再三勸解。玄德曰:「孤與東吳,誓不同日月也!」孔明曰:「聞東吳將關公首級獻與曹操,操以王侯禮祭葬之。」玄德曰:「此何意也?」孔明曰:「此是東吳欲移禍於曹操,操知其謀,故以厚禮葬關公,令王上歸怨於吳也。」玄德曰:「吾今即提兵問罪於吳,以雪吾恨!」孔明諫曰:「不可。方今吳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吳,各懷譎計,伺隙而乘。王上只宜按兵不動,且與關公發喪。待吳、魏不和,乘時而伐之,可也。」衆官又再三勸諫,玄德方才進膳,傳旨川中大小將士,盡皆掛孝。漢中王親出南門招魂祭奠,號哭終日。

    卻說曹操在洛陽,自葬關公後,每夜合眼便見關公。操甚驚懼,問於衆官。衆官曰:「洛陽行宮舊殿多妖,可造新殿居之。」操曰:「吾欲起一殿,名建始殿。恨無良工。」賈詡曰:「洛陽良工有蘇越者,最有巧思。」操召入,令畫圖像。蘇越畫成九間大殿,前後廊廡樓閣,呈與操。操視之曰:「汝畫甚合孤意,但恐無棟樑之材。」蘇越曰:「此去離城三十裏,有一潭,名躍龍潭;前有一祠,名躍龍祠。祠傍有一株大梨樹,高十餘丈,堪作建始殿之樑。」

    操大喜,即令人工到彼砍伐。次日,回報此樹鋸解不開,斧砍不入,不能斬伐。操不信,自領數百騎,直至躍龍祠前下馬,仰觀那樹,亭亭如華蓋,直侵雲漢,並無曲節。操命砍之,鄉老數人前來諫曰:「此樹已數百年矣,常有神人居其上,恐未可伐。」操大怒曰:「吾平生遊歷,普天之下,四十餘年,上至天子,下及庶人,無不懼孤;是何妖神,敢違孤意!」言訖,拔所佩劍親自砍之,錚然有聲,血濺滿身。操愕然大驚,擲劍上馬,回至宮內。是夜二更,操睡臥不安,坐於殿中,隱幾而寐。忽見一人披發仗劍,身穿皁衣,直至面前,指操喝曰:「吾乃梨樹之神也。汝蓋建始殿,意欲篡逆,卻來伐吾神木!吾知汝數盡,特來殺汝!」操大驚,急呼:「武士安在?」皁衣人仗劍砍操。操大叫一聲,忽然驚覺,頭腦疼痛不可忍。急傳旨遍求良醫治療,不能痊可。衆官皆憂。

    華歆入奏曰:「大王知有神醫華倫否?」操曰:「即江東醫周泰者乎?」歆曰:「是也。」操曰:「雖聞其名,未知其術。」歆曰:「華佗字元化,沛國譙郡人也。其醫術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藥,或用針,或用灸,隨手而愈。若患五髒六腑之疾,藥不能效者,以麻肺湯飲之,令病者如醉死,卻用尖刀剖開其腹,以藥湯洗其髒腑,病人略無疼痛。洗畢,然後以藥線縫口,用藥敷之;或一月,或二十日,即平復矣:其神妙如此!一日,佗行於道上,聞一人呻吟之聲。佗曰:此飲食不下之病。問之果然。佗令取蒜齏汁三升飲之,吐蛇一條,長二三尺,飲食即下。廣陵太守陳登,心中煩懣,面赤,不能飲食,求佗醫治。佗以藥飲之,吐蟲三升,皆赤頭,首尾動搖。登問其故,佗曰:此因多食魚腥,故有此毒。今日雖可,三年之後,必將復發,不可救也。後陳登果三年而死。又有一人眉間生一瘤,癢不可當,令佗視之。佗曰:內有飛物。人皆笑之。佗以刀割開,一黃雀飛去,病者即愈。有一人被犬咬足指,隨長肉二塊,一痛一癢,俱不可忍。佗曰:痛者內有針十個,癢者內有黑白棋子二枚。人皆不信。佗以刀割開,果應其言。此人真扁鵲,倉公之流也!現居金城,離此不遠,大王何不召之?」

    操即差人星夜請華佗入內,令診脈視疾。佗曰:「大王頭腦疼痛,因患風而起。病根在腦袋中,風涎不能出,枉服湯藥,不可治療。某有一法:先飲麻肺湯,然後用利斧砍開腦袋,取出風涎,方可除根。」操大怒曰:「汝要殺孤耶!」佗曰:「大王曾聞關公中毒箭,傷其右臂,某刮骨療毒,關公略無懼色;今大王小可之疾,何多疑焉?」操曰:「臂痛可刮,腦袋安可砍開?汝必與關公情熟,乘此機會,欲報仇耳!」呼左右拿下獄中,拷問其情。賈詡諫曰:「似此良醫,世罕其匹,未可廢也。」操叱曰:「此人欲乘機害我,正與吉平無異!」急令追拷。

    華佗在獄,有一獄卒,姓吳,人皆稱爲「吳押獄」。此人每日以酒食供奉華佗。佗感其恩,乃告曰:「我今將死,恨有《青囊書》未傳於世。感公厚意,無可爲報;我修一書,公可遣人送與我家,取《青囊書》來贈公,以繼吾術。」吳押獄大喜曰:「我若得此書,棄了此役,醫治天下病人,以傳先生之德。」佗即修書付吳押獄。吳押獄直至金城,問佗之妻取了《青囊書》;回至獄中,付與華佗檢看畢,佗即將書贈與吳押獄。吳押獄持回家中藏之。旬日之後,華佗竟死於獄中。吳押獄買棺殯殮訖,脫了差役回家,欲取《青囊書》看習,只見其妻正將書在那裏焚燒。吳押獄大驚,連忙搶奪,全卷已被燒毀,只剩得一兩葉。吳押獄怒罵其妻。妻曰:「縱然學得與華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於牢中,要他何用!」吳押獄嗟嘆而止。因此《青囊書》不曾傳於世,所傳者止閹雞豬等小法,乃燒剩一兩葉中所載也。後人有詩嘆曰:

    華佗仙術比長桑,神識如窺垣一方。惆悵人亡書亦絕,後人無復見青囊!

    卻說曹操自殺華佗之後,病勢愈重,又憂吳、蜀之事。正慮間,近臣忽奏東吳遣使上書。操取書拆視之,略曰:

    臣孫權久知天命已歸王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將剿滅劉備,掃平兩川,臣即率群下納土歸降矣。

    操觀畢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侍中陳群等奏曰:「漢室久已衰微,殿下功德巍巍,生靈仰望。今孫權稱臣歸命,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應天順人,早正大位。」操笑曰:「吾事漢多年,雖有功德及民,然位至於王,名爵已極,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在孤,孤爲周文王矣。」司馬懿曰:「今孫權既稱臣歸附,王上可封官賜爵,令拒劉備。」操從之,表封孫權爲驃騎將軍、南昌侯,領荊州牧。即日遣使齎誥敕赴東吳去訖。

    操病勢轉加。忽一夜夢三馬同槽而食,及曉,問賈詡曰:「孤向日曾夢三馬同槽,疑是馬騰父子爲禍;今騰已死,昨宵復夢三馬同槽。主何吉兇?」詡曰:「祿馬,吉兆也。祿馬歸於曹,王上何必疑乎?」操因此不疑。後人有詩曰:

    三馬同槽事可疑,不知已植晉根基。曹瞞空有奸雄略,豈識朝中司馬師?

    是夜,操臥寢室,至三更,覺頭目昏眩,乃起,伏幾而臥。忽聞殿中聲如裂帛,操驚視之,忽見伏皇後、董貴人、二皇子,並伏完、董承等二十餘人,渾身血污,立於愁雲之內,隱隱聞索命之聲。操急拔劍望空砍去,忽然一聲響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操驚倒於地,近侍救出,遷於別宮養病。次夜,又聞殿外男女哭聲不絕。至曉,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馬之中,三十餘年,未嘗信怪異之事。今日爲何如此?」群臣奏曰:「大王當命道士設醮修禳。」操嘆曰:「聖人雲: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孤天命已盡,安可救乎?」遂不允設醮。

    次日,覺氣衝上焦,目不見物,急召夏侯惇商議。惇至殿門前,忽見伏皇後、董貴人、二皇子、伏完、董承等,立在陰雲之中。惇大驚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操召曹洪、陳群、賈詡、司馬懿等,同至臥榻前,囑以後事。曹洪等頓首曰:「大王善保玉體,不日定當霍然。」操曰:「孤縱橫天下三十餘年,群雄皆滅,止有江東孫權,西蜀劉備,未曾剿除。孤今病危,不能再與卿等相敘,特以家事相託。孤長子曹昂,劉氏所生,不幸早年歿於宛城;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愛第三子植,爲人虛華少誠實,嗜酒放縱,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無謀;四子曹熊,多病難保。惟長子曹丕,篤厚恭謹,可繼我業。卿等宜輔佐之。」曹洪等涕泣領命而出。

    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賜諸侍妾,且囑曰:「吾死之後,汝等須勤習女工,多造絲履,賣之可以得錢自給。」又命諸妾多居於銅雀臺中,每日設祭,必令女伎奏樂上食。又遺命於彰德府講武城外,設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後人知吾葬處,恐爲人所發掘故也。」囑畢,長嘆一聲,淚如雨下。須臾,氣絕而死。壽六十六歲。時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也。後人有《鄴中歌》一篇嘆曹操雲:

    鄴則鄴城水漳水,定有異人從此起。雄謀韻事與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沒豈隨人眼底?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氣,豈能苟爾化爲群?橫流築臺距太行,氣與理勢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爲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兒女鳴,無可奈何中不平。向帳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謂無情。嗚呼!古人作事無巨細,寂寞豪華皆有意。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卻說曹操身亡,文武百官盡皆舉哀;一面遣人赴世子曹丕、鄢陵侯曹彰、臨淄侯曹植、蕭懷侯曹熊處報喪。衆官用金棺銀槨將操入殮,星夜舉靈櫬赴鄴郡來。曹丕聞知父喪,放聲痛哭,率大小官員出城十裏,伏道迎櫬入城,停於偏殿。官僚掛孝,聚哭於殿上。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請世子息哀,且議大事。」衆視之,乃中庶子司馬孚也。孚曰:「魏王既薨,天下震動;當早立嗣王,以安衆心。何但哭泣耶?」群臣曰:「世子宣嗣位,但未得天子詔命,豈可造次而行?」兵部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愛子私立,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遂拔劍割下袍袖,厲聲曰:「即今日便請世子嗣位。衆官有異議者,以此袍爲例!」百官悚懼。

    忽報華歆自許昌飛馬而至,衆皆大驚。須臾華歆入,衆問其來意,歆曰:「今魏王薨逝,天下震動,何不早請世子嗣位?」衆官曰:「正因不及候詔命,方議欲以王後卞氏慈旨立世子爲王。」歆曰:「吾已於漢帝處索得詔命在此。」衆皆踊躍稱賀。歆於懷中取出詔命開讀。原來華歆諂事魏,故草此詔,威逼獻帝降之;帝只得聽從,故下詔即封曹丕爲魏王、丞相、冀州牧。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

    正宴會慶賀間,忽報鄢陵侯曹彰,自長安領十萬大軍來到。丕大驚,遂問群臣曰:「黃須小弟;平日性剛,深通武藝。今提兵遠來,必與孤爭王位也。如之奈何?」忽階下一人應聲出曰:「臣請往見鄢陵侯,以片言折之。」衆皆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禍也。」正是:

    試看曹氏丕彰事,幾作袁家譚尚爭。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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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回 兄逼弟曹植賦詩 侄陷叔劉封伏法

    卻說曹丕聞曹彰提兵而來,驚問衆官;一人挺身而出,願往折服之。衆視其人,乃諫議大夫賈逵也。曹丕大喜,即命賈逵前往。逵領命出城,迎見曹彰。彰問曰:「先王璽綬安在?」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長子,國有儲君。先王璽綬,非君侯之所宜問也。」彰默然無語,乃與賈逵同入城。至宮門前,逵問曰:「君侯此來,欲奔喪耶?欲爭位耶?」彰曰:「吾來奔喪,別無異心。」逵曰:「既無異心,何故帶兵入城?」彰即時叱退左右將士,隻身入內,拜見曹丕。兄弟二人,相抱大哭。曹彰將本部軍馬盡交與曹丕。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辭而去。

    於是曹丕安居王位,改建安二十五年爲延康元年;封賈詡爲太尉,華歆爲相國,王朗爲御史大夫;大小官僚,盡皆升賞。諡曹操曰武王,葬於鄴郡高陵,令於禁董治陵事。禁奉命到彼,只見陵屋中白粉壁上,圖畫關雲長水淹七軍擒獲於禁之事:畫雲長儼然上坐,龐德憤怒不屈,於禁拜伏於地,哀求乞命之狀。原來曹丕以於禁兵敗被擒,不能死節,既降敵而復歸,心鄙其爲人,故先令人圖畫陵屋粉壁,故意使之往見以愧之。當下於禁見此畫像,又羞又惱,氣憤成病,不久而死。後人有詩嘆曰:

    三十年來說舊交,可憐臨難不忠曹。知人未向心中識,畫虎今從骨裏描。

    卻說華歆奏曹丕曰:「鄢陵侯已交割軍馬,赴本國去了;臨淄侯植、蕭懷侯熊,二人竟不來奔喪,理當問罪,丕從之,即分遣二使往二處問罪。不一日,蕭懷使者回報:「蕭懷侯曹熊懼罪,自縊身死。」丕令厚葬之,追贈蕭懷王。又過了一日,臨淄使者回報,說:「臨淄侯日與丁儀、丁廙兄弟二人酣飲,悖慢無禮,聞使命至,臨淄侯端坐不動;丁儀罵曰:昔者先王本欲立吾主爲世子,被讒臣所阻;今王喪未遠,便問罪於骨肉,何也?丁廙又曰:據吾主聰明冠世,自當承嗣大位,今反不得立。汝那廟堂之臣,何不識人才若此!臨淄侯因怒,叱武士將臣亂棒打出。」

    丕聞之,大怒,即令許褚領虎衛軍三千,火速至臨淄擒曹植等一千人來。褚奉命,引軍至臨淄城。守將攔阻,褚立斬之,直入城中,無一人敢當鋒銳,徑到府堂。只見曹植與丁儀、丁廙等盡皆醉倒。褚皆縛之,載於車上,並將府下大小屬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曹丕發落。丕下令,先將丁儀、丁廙等盡行誅戳。丁儀字正禮,丁廙字敬禮,沛郡人,乃一時文士;及其被殺,人多惜之。

    卻說曹丕之母卞氏,聽得曹熊縊死,心甚悲傷;忽又聞曹植被擒,其黨丁儀等已殺,大驚。急出殿,召曹丕相見。丕見母出殿,慌來拜謁。卞氏哭謂丕曰:「汝弟植平生嗜酒疏狂,蓋因自恃胸中之才,故爾放縱。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吾至九泉亦瞑目也。」丕曰:「兒亦深愛其才,安肯害他?今正欲戒其性耳。母親勿憂。」

    卞氏灑淚而入,丕出偏殿,召曹植入見。華歆問曰:「適來莫非太後勸殿下勿殺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懷才抱智,終非池中物;若不早除,必爲後患。」丕曰:「母命不可違。」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主上可召入,以才試之。若不能,即殺之;若果能,則貶之,以絕天下文人之口。」丕從之。須臾,曹植入見,惶恐伏拜請罪。丕曰:「吾與汝情雖兄弟,義屬君臣,汝安敢恃才蔑禮?昔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誇示於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筆。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詩一首。若果能,則免一死;若不能,則從重治罪,決不姑恕!」植曰:「願乞題目。」時殿上懸一水墨畫,畫着兩隻牛,鬥於土牆之下,一牛墜井而亡。丕指畫曰:「即以此畫爲題。詩中不許犯着二牛鬥牆下,一牛墜井死字樣。」植行七步,其詩已成。詩曰:

    兩肉齊道行,頭上帶凹骨。相遇塊山下,郯起相搪突。

    二敵不俱剛,一肉臥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氣不泄畢。

    曹丕及群臣皆驚。丕又曰:「七步成章,吾猶以爲遲。汝能應聲而作詩一首否?」植曰:「願即命題。」丕曰:「吾與汝乃兄弟也。以此爲題。亦不許犯着「兄弟」字樣。」植略不思索,即口佔一首曰: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聞之,潸然淚下。其母卞氏,從殿後出曰:「兄何逼弟之甚耶?」丕慌忙離坐告曰:「國法不可廢耳。」於是貶曹植爲安鄉侯。植拜辭上馬而去。

    曹丕自繼位之後,法令一新,威逼漢帝,甚於其父。早有細作報入成都。漢中王聞之,大驚,即與文武商議曰:「曹操已死,曹丕繼位,威逼天子,更甚於操。東吳孫權,拱手稱臣。孤欲先伐東吳,以報雲長之仇;次討中原,以除亂賊。」言未畢,廖化出班,哭拜於地曰:「關公父子遇害,實劉封、孟達之罪。乞誅此二賊。」玄德便欲遣人擒之。孔明諫曰:「不可。且宜緩圖之,急則生變矣。可升此二人爲郡守,分調開去,然後可擒。」玄德從之,遂遣使升劉封去守綿竹。

    原來彭羕與孟達甚厚,聽知此事,急回家作書,遣心腹人馳報孟達。使者方出南門外,被馬超巡視軍捉獲,解見馬超。超審知此事,即往見彭羕。羕接入,置酒相待。酒至數巡,超以言挑之曰:「昔漢中王待公甚厚,今何漸薄也?」羕因酒醉,恨罵曰:「老革荒悖,吾必有以報之!」超又探曰:「某亦懷怨心久矣。」羕曰:「公起本部軍,結連孟達爲外合,某領川兵爲內應,大事可圖也。」超曰:「先生之言甚當。來日再議。」

    超辭了彭羕,即將人與書解見漢中王,細言其事。玄德大怒,即令擒彭羕下獄,拷問其情。羕在獄中,悔之無及。玄德問孔明曰:「彭羕有謀反之意,當何以治之?」孔明曰:「羕雖狂士,然留之久必生禍。」於是玄德賜彭羕死於獄。

    羕既死,有人報知孟達。達大驚,舉止失措。忽使命至,調劉封回守綿竹去訖。孟達慌請上庸、房陵都尉申耽、申儀弟兄二人商議曰:「我與法孝直同有功於漢中王;今孝直已死,而漢中王忘我前功,乃欲見害,爲之奈何?「耽曰:「某有一計,使漢中王不能加害於公。」達大喜,急問何計。耽曰:「吾弟兄欲投魏久矣,公可作一表,辭了漢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吾二人亦隨後來降也。」達猛然省悟,即寫表一通,付與來使;當晚引五十餘騎投魏去了。使命持表回成都,奏漢中王,言孟達投魏之事。先主大怒。覽其表曰:

    臣達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創,假勢吳、楚,是以有爲之士,望風歸順。臣委質以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於君乎?今王朝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足自愧!

    臣聞範蠡識微,浮於五湖;舅犯謝罪,逡巡河上。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哉?欲潔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勳,自繫於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子胥至忠,見誅於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感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用傷悼!

    邇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於外。伏想殿下聖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舉。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爲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臣過奉教於君子,願君王勉之,臣不勝惶恐之至!

    玄德看畢,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辭相戲耶!」即欲起兵擒之。孔明曰:「可就遣劉封進兵,令二虎相並;劉封或有功,或敗績,必歸成都,就而除之,可絕兩害。玄德從之,遂遣使到綿竹,傳諭劉封。封受命,率兵來擒孟達。

    卻說曹丕正聚文武議事,忽近臣奏曰:「蜀將孟達來降。」丕召入問曰:「汝此來,莫非詐降乎?」達曰:「臣爲不救關公之危,漢中王欲殺臣,因此懼罪來降,別無他意。」!曹丕尚未準信,忽報劉封引五萬兵來取襄陽,單搦孟達廝殺。丕曰:「汝既是真心,便可去襄陽取劉封首級來,孤方準信。」達曰:「臣以利害說之,不必動兵,令劉封亦來降也。」丕大喜,遂加孟達爲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平陽亭侯,領新城太守,去守襄陽、樊城。原來夏侯尚、徐晃已先在襄陽,正將收取上庸諸部。孟達到了襄陽,與二將禮畢,探得劉封離城五十裏下寨。達即修書一封,使人齎赴蜀寨招降劉封。劉封覽書大怒曰:「此賊誤吾叔侄之義,又間吾父子之親,使吾爲不忠不孝之人也!」遂扯碎來書,斬其使,次日,引軍前來搦戰。

    孟達知劉封扯書斬使,勃然大怒,亦領兵出迎。兩陣對圓,封立馬於門旗下。以刀指罵曰:「背國反賊,安敢亂言!」孟達曰:「汝死已臨頭上,還自執迷不省!」封大怒,拍馬輪刀,直奔孟達。戰不三合,達敗走,封乘虛追殺二十餘裏,一聲喊起,伏兵盡出,左邊夏侯尚殺來,右邊徐晃殺來,孟達回身復戰。三軍夾攻,劉封大敗而走,連夜奔回上庸,背後魏兵趕來。劉封到城下叫門,城上亂箭射下。申耽在敵樓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後追軍將至,封立腳不住,只得望房陵而奔,見城上已盡插魏旗。申儀在敵樓上將旗一颭,城後一彪軍出,旗上大書「右將軍徐晃」。封抵敵不住,急望西川而走。晃乘勢追殺。劉封部下只剩得百餘騎。到了成都,入見漢中王,哭拜於地,細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復來見吾!」封曰:「叔父之難,非兒不救,因孟達諫阻故耳。」玄德轉怒曰:「汝須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偶人!安可聽讒賊所阻!」命左右推出斬之。漢中王既斬劉封,後聞孟達招之,毀書斬使之事,心中頗悔;又哀痛關公,以致染病。因此按兵不動。

    且說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將文武官僚,盡皆升賞;遂統甲兵三十萬,南巡沛國譙縣,大饗先塋。鄉中父老,揚塵遮道,奉觴進酒,效漢高祖還沛之事。人報大將軍夏侯惇病危,丕即還鄴郡。時惇已卒,不爲掛孝,以厚禮殉葬。

    是歲八月間,報稱石邑縣鳳凰來儀,臨淄城麒麟出現,黃龍現於鄴郡。於是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商議:種種瑞徵,乃魏當代漢之兆,可安排受禪之禮,令漢帝將天下讓於魏王。遂同華歆、王朗、辛毗、賈詡、劉廙、劉曄、陳矯、陳群、桓階等一班文武官僚,四十餘人,直入內殿,來奏漢獻帝,請禪位於魏王曹丕。正是:

    魏家社稷今將建,漢代江山忽已移。

    未知獻帝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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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回 曹丕廢帝篡炎劉 漢王正位續大統

    卻說華歆等一班文武,入見獻帝。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來,德布四方,仁及萬物,越古超今,雖唐、虞無以過此。群臣會議,言漢祚已終,望陛下效堯、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禪與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則陛下安享清閒之福,祖宗幸甚!生靈幸甚!臣等議定,特來奏請。」帝國奏大驚,半晌無言,覷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劍,斬蛇起義,平秦滅楚,創造基業,世統相傳,四百年矣。朕雖不才,初無過惡,安忍將祖宗大業,等閒棄了?汝百官再從公計議。」

    華歆引李伏、許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問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來,麒麟降生,鳳凰來儀,黃龍出現,嘉禾蔚生,甘露下降。此是上天示瑞,魏當代漢之象也。」許芝又奏曰:「臣等職掌司天,夜觀乾象,見炎漢氣數已終,陛下帝墾隱匿不明;魏國乾象,極天際地,言之難盡。更兼上應圖讖,其讖曰:鬼在邊,委相連;當代漢,無可言。言在東,午在西;兩日並光上下移。以此論之,陛下可早禪位。鬼在邊,委相連,是魏字也;言在東,午在西,乃許字也;兩日並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許昌應受漢禪也。願陛下察之。」帝曰:「祥瑞圖讖,皆虛妄之事;奈何以虛妄之事,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業乎?」王朗奏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乎?漢室相傳四百餘年,延至陛下,氣數已盡,宜早退避,不可遲疑;遲則生變矣。」帝大哭,入後殿去了。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於大殿,令宦官入請獻帝。帝憂懼不敢出。曹後曰:「百官請陛下設朝,陛下何故推阻?」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後大怒曰:「吾兄奈何爲此亂逆之事耶!」言未已,只見曹洪、曹休帶劍而入,請帝出殿。曹後大罵曰:「俱是汝等亂賊,希圖富貴,共造逆謀!吾父功蓋寰區,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竊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幾,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言罷,痛哭入宮。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

    曹洪、曹休力請獻帝出殿。帝被逼不過,只得更衣出前殿。華歆奏曰:「陛下可依臣等昨日之議,免遭大禍。」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漢祿久矣;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陛下若不從衆議,恐旦夕蕭牆禍起。非臣等不忠於陛下也。」帝曰:「誰敢弒朕耶?」歆厲聲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以致四方大亂!若非魏王在朝,弒陛下者,何止一人?陛下尚不知恩報德,直欲令天下人共伐陛下耶?」帝大驚,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視華歆。歆縱步向前,扯住龍袍,變色而言曰:「許與不許,早發一言!」帝戰慄不能答,曹洪、曹休拔劍大呼曰:「符寶郎何在?」祖弼應聲出曰:「符寶郎在此!」曹洪索要玉璽。祖弼叱曰:「玉璽乃天子之寶,安得擅索!」洪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祖弼大罵不絕口而死。後人有詩贊曰:

    奸宄專權漢室亡,詐稱禪位效虞唐。滿朝百闢皆尊魏,僅見忠臣符寶郎。

    帝顫慄不已。只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皆是魏兵。帝泣謂群臣曰:「朕願將天下禪於魏王,幸留殘喘,以終天年。」賈詡曰:「魏王必不負陛下。陛下可急降詔,以安衆心。」帝只得令陳群草禪國之詔,令華歆齎捧詔璽,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曹丕大喜。開讀詔曰:

    朕在位三十二年,遭天下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今王又光耀明德,以應其期。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爲公;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竊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丞相魏王。王其毋辭!

    曹丕聽畢,便欲受詔。司馬懿諫曰:「不可。雖然詔璽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謙辭,以絕天下之謗。」丕從之,令王朗作表,自稱德薄,請別求大賢以嗣天位。帝覽表,心甚驚疑,謂群臣曰:「魏王謙遜,如之奈何?」華歆曰:「昔魏武王受王爵之時,三辭而詔不許,然後受之,今陛下可再降詔,魏王自當允從。」帝不得已,又令桓階草詔,遣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至魏王宮。曹丕開讀詔曰:

    諮爾魏王,上書謙讓。朕竊爲漢道陵遲,爲日已久;幸賴武王操,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兇暴,清定區夏。今王丕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天之歷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袛,紹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王其受之!

    曹丕接詔欣喜,謂賈詡曰:「雖二次有詔,然終恐天下後世,不免篡竊之名也。」詡曰:「此事極易,可再命張音齎回璽綬,卻教華歆令漢帝築一壇,名受禪壇;擇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盡到壇下,令天子親奉璽綬,禪天下與王,便可以釋群疑而絕衆議矣。」丕大喜,即令張音齎回璽綬,仍作表謙辭。音回奏獻帝。帝問群臣曰:「魏王又讓,其意若何?」華歆奏曰:「陛下可築一壇,名曰受禪壇,集公卿庶民,明白禪位;則陛下子子孫孫,必蒙魏恩矣。」帝從之,乃遣太常院官,卜地於繁陽,築起三層高壇,擇於十月庚午日寅時禪讓。

    至期,獻帝請魏王曹丕登壇受禪,壇下集大小官僚四百餘員,御林虎賁禁軍三十餘萬,帝親捧玉璽奉曹丕。丕受之。壇下群臣跪聽冊曰:

    諮爾魏王!昔者唐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滋昏,群兇恣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於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採,師錫朕命。全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君其袛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讀冊已畢,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禮,登了帝位。賈詡引大小官僚朝於壇下。改延康元年爲黃初元年。國號大魏。丕即傳旨,大赦天下。諡父曹操爲太祖武皇帝,華歆奏曰:「「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漢帝既禪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劉氏於何地?」言訖,扶獻帝跪於壇下聽旨。丕降旨封帝爲山陽公,即日便行。華歆按劍指帝,厲聲而言曰:「立一帝,廢一帝,古之常道!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爲山陽公。今日便行,非宣召不許入朝!」獻帝含淚拜謝,上馬而去。壇下軍民人等見之,傷感不已。丕謂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萬歲。後人觀此受禪壇,有詩嘆曰:

    兩漢經營事頗難,一朝失卻舊江山。黃初欲學唐虞事,司馬將來作樣看。

    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丕方下拜,忽然壇前卷起一陣怪風,飛砂走石,急如驟雨,對面不見;壇上火燭,盡皆吹滅。丕驚倒於壇上,百官急救下壇,半晌方醒。侍臣扶入宮中,數日不能設朝。後病稍可,方出殿受群臣朝賀。封華歆爲司徒,王朗爲司空;大小官僚,一一升賞。不疾未痊,疑許昌宮室多妖,乃自許昌幸洛陽,大建宮室。

    早有人到成都,報說曹丕自立爲大魏皇帝,於洛陽蓋造宮殿;且傳言漢帝已遇害。漢中王聞知,痛哭終日,下令百官掛孝,遙望設祭,上尊諡曰「孝愍皇帝」。玄德因此憂慮,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務皆託與孔明。

    孔明與太傅許靖、光祿大夫譙周商議,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欲尊漢中王爲帝。譙周曰:「近有祥風慶雲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黃氣數十丈,衝霄而起;帝星見於畢、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應漢中王當即帝位,以繼漢統,更復何疑?」於是孔明與許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請漢中王即皇帝位。漢中王覽表,大驚曰:「卿等欲陷孤爲不忠不義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篡漢自立,王上乃漢室苗裔,理合繼統以延漢祀。」漢中王勃然變色曰:「孤豈效逆賊所爲!」拂袖而起,入於後宮。衆官皆散。

    三日後,孔明又引衆官入朝,請漢中王出。衆皆拜伏於前。許靖奏曰:「今漢天子已被曹丕所弒,王上不即帝位,興師討逆,不得爲忠義也。今天下無不欲王上爲君,爲孝愍皇帝雪恨。若不從臣等所議,是失民望矣。」漢中王曰:「孤雖是景帝之孫,並未有德澤以布於民;今一旦自立爲帝,與篡竊何異!」孔明苦勸數次,漢中王堅執不從。

    孔明乃設一計,謂衆官曰:如此如此。於是孔明託病不出。漢中王聞孔明病篤,親到府中,直入臥榻邊,問曰:「軍師所感何疾?」孔明答曰:「憂心如焚,命不久矣!」漢中王曰:「軍師所憂何事?」連問數次,孔明只推病重,瞑目不答。漢中王再三請問。孔明喟然嘆曰:「臣自出茅廬,得遇大王,相隨至今,言聽計從;今幸大王有兩川之地,不負臣夙昔之言。目今曹丕篡位,漢祀將斬,文武官僚,鹹欲奉大王爲帝,滅魏興劉,共圖功名;不想大王堅執不肯,衆官皆有怨心,不久必盡散矣。若文武皆散,吳、魏來攻,兩川難保。臣安得不憂乎?」漢中王曰:「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議論耳。」孔明曰:「聖人雲:名不正則言不順,今大王名正言順,有何可議?豈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漢中王曰:「待軍師病可,行之未遲。」孔明聽罷,從榻上躍然而起,將屏風一擊,外面文武衆官皆入,拜伏於地曰:「王上既允,便請擇日以行大禮。」漢中王視之,乃是太傅許靖、安漢將軍糜竺、青衣侯向舉、陽泉侯劉豹、別駕趙祚、治中楊洪、議曹杜瓊、從事張爽、太常卿賴恭、光祿卿黃權、祭酒何宗、學士尹默、司業譙周、大司馬殷純、偏將軍張裔、少府王謀、昭文博士伊籍、從事郎秦宓等衆也。

    漢中王驚曰:「陷孤於不義,皆卿等也!」孔明曰:「王上既允所請,便可築壇擇吉,恭行大禮。」即時送漢中王還宮,一面令博士許慈、諫議郎孟光掌禮,築壇於成都武擔之南。諸事齊備,多官整設鑾駕,迎請漢中王登壇致祭。譙周在壇上,高聲朗讀祭文曰:

    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朔,越十二日丁巳,皇帝備,敢昭告於皇天後土: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殘忍,戮殺主後,罪惡滔天;操子丕,載肆兇逆,竊據神器。群下將士,以爲漢祀墮廢,備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罰。備懼無德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遐荒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高、光之業,將墜於地,謹擇吉日,登壇告祭,受皇帝璽綬,撫臨四方。惟神饗祚漢家,永綏歷服!

    讀罷祭文,孔明率衆官恭上玉璽。漢中王受了,捧於壇上,再三推辭曰:「備無才德,請擇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於天下,況是大漢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復何讓焉!」文武各官,皆呼萬歲。拜舞禮畢,改元章武元年。立妃吳氏爲皇後,長子劉禪爲太子;封次子劉永爲魯王,三子劉理爲樑王;封諸葛亮爲丞相,許靖爲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賞。大赦天下。兩川軍民,無不欣躍。

    次日設朝,文武官僚拜畢,列爲兩班。先主降詔曰:「朕自桃園與關、張結義,誓同生死。不幸二弟雲長,被東吳孫權所害;若不報仇,是負盟也。朕欲起傾國之兵,剪伐東吳,生擒逆賊,以雪此恨!」言未畢,班內一人拜伏於階下,諫曰:「不可。」先主視之,乃虎威將軍趙雲也。正是:

    君王未及行天討,臣下曾聞進直言。

    未知子龍所諫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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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回 急兄仇張飛遇害 雪弟恨先主興兵

    卻說先主欲起兵東徵,趙雲諫曰:「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今曹丕篡漢,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圖關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討兇逆,則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若舍魏以伐吳,兵勢一交,豈能驟解。願陛下察之。」先主曰:「孫權害了朕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馬忠皆有切齒之仇:啖其肉而滅其族,方雪朕恨!卿何阻耶?」雲曰:「漢賊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願以天下爲重。」先主答曰:「朕不爲弟報仇,雖有萬裏江山,何足爲貴?」遂不聽趙雲之諫,下令起兵伐吳;且發使往五溪,借番兵五萬,共相策應;一面差使往閬中,遷張飛爲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封西鄉侯,兼閬中牧。使命齎詔而去。

    卻說張飛在閬中,聞知關公被東吳所害,旦夕號泣,血溼衣襟。諸將以酒解勸,酒醉,怒氣愈加。帳上帳下,但有犯者即鞭撻之;多有鞭死者。每日望南切齒睜目怒恨,放聲痛哭不已。忽報使至,慌忙接入,開讀詔旨。飛受爵望北拜畢,設酒款待來使。飛曰:「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廟堂之臣,何不早奏興兵?」使者曰:「多有勸先滅魏而後伐吳者。」飛怒曰:「是何言也!昔我三人桃園結義,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兄半途而逝,吾安得獨享富貴耶!吾當面見天子,願爲前部先鋒,掛孝伐吳,生擒逆賊,祭告二兄,以踐前盟!」言訖,就同使命望成都而來。

    卻說先主每日自下教場操演軍馬,克日興師,御駕親徵。於是公卿都至丞相府中見孔明,曰:「今天子初臨大位,親統軍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鈞衡之職,何不規諫?」孔明曰:「吾苦諫數次,只是不聽。今日公等隨我入教場諫去。」當下孔明引百官來奏先主曰:「陛下初登寶位,若欲北討漢賊,以伸大義於天下,方可親統六師;若只欲伐吳,命一上將統軍伐之可也,何必親勞聖駕?」先主見孔明苦諫,心中稍回。忽報張飛到來,先主急召入。飛至演武廳拜伏於地,抱先主足而哭。先主亦哭。飛曰:「陛下今日爲君,早忘了桃園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報?」先主曰:「多官諫阻,未敢輕舉。」飛曰:「他人豈知昔日之盟?若陛下不去,臣舍此軀與二兄報仇!若不能報時,臣寧死不見陛下也!」先主曰:「朕與卿同往:卿提本部兵自閬州而出,朕統精兵會於江州,共伐東吳,以雪此恨!」飛臨行,先主囑曰:「朕素知卿酒後暴怒,鞭撻健兒,而復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今後務宜寬容,不可如前。」飛拜辭而去。

    次日,先主整兵要行。學士秦宓奏曰:「陛下舍萬乘之軀,而徇小義,古人所不取也。願陛下思之。」先主曰:「雲長與朕,猶一體也。大義尚在,豈可忘耶?」宓伏地不起曰:「陛下不從臣言,誠恐有失。」先主大怒曰:「朕欲興兵,爾何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斬之,宓面不改色,回顧先主而笑曰:「臣死無恨,但可惜新創之業,又將顛覆耳!」衆官皆爲秦宓告免。先主曰:「暫且囚下,待朕報仇回時發落。」孔明聞知,即上表救秦宓。其略曰:

    臣亮等竊以吳賊逞奸詭之計,致荊州有覆亡之禍;隕將星於鬥牛,折天柱於楚地:此情哀痛,誠不可忘。但念遷漢鼎者,罪由曹操;移劉祚者,過非孫權。竊謂魏賊若除,則吳自賓服。願陛下納秦宓金石之言,以養士卒之力,別作良圖,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畢,擲表於地曰:「朕意已決,無得再諫!」遂命丞相諸葛亮保太子守兩川;驃騎將軍馬超並弟馬岱,助鎮北將軍魏延守漢中,以當魏兵;虎威將軍趙雲爲後應,兼督糧草;黃權、程畿爲參謀;馬良、陳震掌理文書;黃忠爲前部先鋒;馮習、張南爲副將;傅彤、張翼爲中軍護尉;趙融、廖淳爲合後。川將數百員,並五溪番將等,共兵七十五萬,擇定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師。

    卻說張飛回到閬中,下令軍中;限三日內制辦白旗白甲,三軍掛孝伐吳。次日,帳下兩員末將範疆、張達,入帳告曰:「白旗白甲,一時無措,須寬限方可。飛大怒曰:「吾急欲報仇,恨不明日便到逆賊之境,汝安敢違我將令!」叱武士縛於樹上,各鞭背五十。鞭畢,以手指之曰:「來日俱要完備!若違了限,即殺汝二人示衆!」打得二人滿口出血。回到營中商議,範疆曰:「今日受了刑責,着我等如何辦得?其人性暴如火,倘來日不完,你我皆被殺矣!」張達曰:「比如他殺我,不如我殺他。」疆曰:「怎奈不得近前。」達曰:「我兩個若不當死,則他醉於床上;若是當死,則他不醉。」二人商議停當。

    卻說張飛在帳中,神思昏亂,動止恍惚,乃問部將曰:「吾今心驚肉顛,坐臥不安,此何意也?」部將答曰:「此是君侯思念關公,以致如此。」飛令人將酒來,與部將同飲,不覺大醉,臥於帳中。範、張二賊,探知消息,初更時分,各藏短刀,密入帳中,詐言欲稟機密重事,直至床前。原來張飛每睡不合眼;當夜寢於帳中,二賊見他須豎目張,本不敢動手。因聞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刺入飛腹。飛大叫一聲而亡。時年五十五歲。後人有詩嘆曰:

    安喜曾聞鞭督郵,黃巾掃盡佐炎劉。虎牢關上聲先震,長阪橋邊水逆流。

    義釋嚴顏安蜀境,智欺張郃定中州。伐吳未克身先死,秋草長遺閬地愁。

    卻說二賊當夜割了張飛首級,便引數十人連夜投東吳去了。次日,軍中聞知,起兵追之不及。時有張飛部將吳班,向自荊州來見先主,先主用爲牙門將,使佐張飛守閬中。當下吳班先發表章,奏知天子;然後令長子張苞具棺槨盛貯,令弟張紹守閬中,苞自來報先主。時先主已擇期出師。大小官僚,皆隨孔明送十裏方回。孔明回至成都,怏怏不樂,顧謂衆官曰:「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也。」

    卻說先主是夜心驚肉顫,寢臥不安。出帳仰觀天文,見西北一星,其大如鬥,忽然墜地。先主大疑,連夜令人求問孔明。孔明回奏曰:「合損一上將。三日之內,必有驚報。」先主因此按兵不動。忽侍臣奏曰:「閬中張車騎部將吳班,差人齎表至。」先主頓足曰:「噫!三弟休矣!」及至覽表,果報張飛兇信。先主放聲大哭,昏絕於地。衆官救醒。

    次日,人報一隊軍馬驟風而至。先主出營觀之。良久,見一員小將,白袍銀鎧,滾鞍下馬,伏地而哭,乃張苞也。苞曰:「範疆、張達殺了臣父,將首級投吳去了!」先主哀痛至甚,飲食不進。群臣苦諫曰:「陛下方欲爲二弟報仇,何可先自摧殘龍體?」先主方才進膳,遂謂張苞曰:「卿與吳班,敢引本部軍作先鋒,爲卿父報仇否?」苞曰:「爲國爲父,萬死不辭!」先主正欲遣苞起兵,又報一彪軍風擁而至。先主令侍臣探之。

    須臾,侍臣引一小將軍,白袍銀鎧,入營伏地而哭。先主視之,乃關興也。先主見了關興,想起關公,又放聲大哭。衆官苦勸。先主曰:「朕想布衣時,與關、張結義,誓同生死;今朕爲天子,正欲與兩弟同享富貴,不幸俱死於非命!見此二侄,能不斷腸!」言訖又哭。衆官曰:「二小將軍且退。容聖上將息龍體。」侍臣奏曰:「陛下年過六旬,不宜過於哀痛。」先主曰:「二弟俱亡,朕安忍獨生!」言訖,以頭頓地而哭。

    多官商議曰:「今天子如此煩惱,將何解勸?」馬良曰:「主上親統大兵伐吳,終日號泣,於軍不利。」陳震曰:「吾聞成都青城山之西,有一隱者,姓李,名意。世人傳說此老已三百餘歲,能知人之生死吉兇,乃當世之神仙也。何不奏知天子,召此老來,問他吉兇,勝如吾等之言。」遂入奏先主。先主從之,即遣陳震齎詔,往青城山宣召。震星夜到了青城,令鄉人引入出谷深處,遙望仙莊,清雲隱隱,瑞氣非凡。忽見一小童來迎曰:「來者莫非陳孝起乎?」震大驚曰:「仙童如何知我姓字!」童子曰:「吾師昨者有言:今日必有皇帝詔命至;使者必是陳孝起。」震曰:「真神仙也!人言信不誣矣!」遂與小童同入仙莊,拜見李意,宣天子詔命。李意推老不行。震曰:「天子急欲見仙翁一面,幸勿吝鶴駕。」再三敦請,李意方行。

    即至御營,入見先主。先主見李意鶴發童顏,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狀,知是異人,優禮相待。李意曰:「老夫乃荒山村叟,無學無識。辱陛下宣召,不知有何見諭?」先主曰:「朕與關、張二弟生死之交,三十餘年矣。今二弟被害,親統大軍報仇,未知休咎如何。久聞仙翁通曉玄機,望乞賜教。」李意曰:「此乃天數,非老夫所知也。」先主再三求問,意乃索紙筆畫兵馬器械四十餘張,畫畢便一一扯碎。又畫一大人仰臥於地上,傍邊一人掘土埋之,上寫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先主不悅,謂群臣曰:「此狂叟也!不足爲信。」即以火焚之,便催軍前進。

    張苞入奏曰:「吳班軍馬已至。小臣乞爲先鋒。」先主壯其志,即取先鋒印賜張苞。苞方欲掛印,又一少年將奮然出曰:「留下印與我!」視之,乃關興也。苞曰:「我已奉詔矣。」興曰:「汝有何能,敢當此任?」苞曰:「我自幼習學武藝,箭無虛發。」先主曰:「朕正要觀賢侄武藝,以定優劣。」苞令軍士於百步之外,立一面旗,旗上畫一紅心。苞拈弓取箭,連射三箭,皆中紅心。衆皆稱善。關興挽弓在手曰:「射中紅心何足爲奇?」正言間,忽值頭上一行雁過。興指曰:「吾射這飛雁第三隻。」一箭射去,那隻雁應弦而落。文武官僚,齊聲喝採。苞大怒,飛身上馬,手挺父所使丈八點鋼矛,大叫曰:「你敢與我比試武藝否?」興亦上馬,綽家傳大砍刀縱馬而出曰:「偏你能使矛!吾豈不能使刀!」

    二將方欲交鋒,先主喝曰:「二子休得無禮!」興、苞二人慌忙下馬,各棄兵器,拜伏請罪。先主曰:「朕自涿郡與卿等之父結異姓之交,親如骨肉;今汝二人亦是昆仲之分,正當同心協力,共報父仇;奈何自相爭競,失其大義!父喪未遠而猶如此,況日後乎?」二人再拜伏罪。先主問曰:「卿二人誰年長?」苞曰:「臣長關興一歲。」先主即命興拜苞爲兄。二人就帳前折箭爲誓,永相救護。先主下詔使吳班爲先鋒,令張苞、關興護駕。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浩浩蕩蕩,殺奔吳國來。

    卻說範疆、張達將張飛首級,投獻吳侯,細告前事。孫權聽罷,收了二人,乃謂百官曰:「今劉玄德即了帝位,統精兵七十餘萬,御駕親徵,其勢甚大,如之奈何?」百官盡皆失色,面面相覷。諸葛瑾出曰:「某食君侯之祿久矣,無可報效,願舍殘生,去見蜀主,以利害說之,使兩國相和,共討曹丕之罪。」權大喜,即遣諸葛瑾爲使,來說先主罷兵。正是:

    兩國相爭通使命,一言解難賴行人。

    未知諸葛瑾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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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1 22:06 |
    第八十二回 孫權降魏受九錫 先主徵吳賞六軍

    卻說章武元年秋八月,先主起大軍至夔關,駕屯白帝城。前隊軍馬已出川口。近臣奏曰:「吳使諸葛瑾至。」先主傳旨教休放入。黃權奏曰:「瑾弟在蜀爲相,必有事而來。陛下何故絕之?當召入,看他言語。可從則從;如不可,則就借彼口說與孫權,令知問罪有名也。」先主從之,召瑾入城。瑾拜伏於地。先主問曰:「子瑜遠來,有何事故?」瑾曰:「臣弟久事陛下,臣故不避斧鉞,特來奏荊州之事。前者,關公在荊州時,吳侯數次求親,關公不允。後關公取襄陽,曹操屢次致書吳侯,使襲荊州;吳侯本不肯許,因呂蒙與關公不睦,故擅自興兵,誤成大事,今吳侯悔之不及。此乃呂蒙之罪,非吳侯之過也。今呂蒙已死,冤仇已息。孫夫人一向思歸。今吳侯令臣爲使,願送歸夫人,縛還降將,並將荊州仍舊交還,永結盟好,共滅曹丕,以正篡逆之罪。」

    先主怒曰:「汝東吳害了朕弟,今日敢以巧言來說乎!」瑾曰:「臣請以輕重大小之事,與陛下論之:陛下乃漢朝皇叔,今漢帝已被曹丕篡奪,不思剿除;卻爲異姓之親,而屈萬乘之尊:是舍大義而就小義也。中原乃海內之地,兩都皆大漢創業之方,陛下不取,而但爭荊州:是棄重而取輕也。天下皆知陛下即位,必興漢室,恢復山河;今陛下置魏不問,反欲伐吳:竊爲陛下不取。」先主大怒曰:「殺吾弟之仇,不共戴天!欲朕罷兵,除死方休!不看丞相之面,先斬汝首!今且放汝回去,說與孫權:洗頸就戮!」諸葛瑾見先主不聽,只得自回江南。

    卻說張昭見孫權曰:「諸葛子瑜知蜀兵勢大,故假以請和爲辭,欲背吳入蜀。此去必不回矣。」權曰:「孤與子瑜,有生死不易之盟;孤不負子瑜,子瑜亦不負孤。昔子瑜在柴桑時,孔明來吳,孤欲使子瑜留之。子瑜曰:弟已事玄德,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其言足貫神明。今日豈肯降蜀乎?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得間也。」正言間,忽報諸葛瑾回。權曰:「孤言若何?」張昭滿面羞慚而退。瑾見孫權,言先主不肯通和之意。權大驚曰:「若如此,則江南危矣!」階下一人進曰:「某有一計,可解此危。」視之,乃中大夫趙諮也。權曰:「德度有何良策?」諮曰:「主公可作一表,某願爲使,往見魏帝曹丕,陳說利害,使襲漢中,則蜀兵自危矣。」權曰:「此計最善。但卿此去,休失了東吳氣象。」諮曰:「若有些小差失,即投江而死,安有面目見江南人物乎!」

    權大喜,即寫表稱臣,令趙諮爲使。星夜到了許都,先見太尉賈詡等並大小官僚。次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諮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即令召入。諮拜伏於丹墀。丕覽表畢,遂問諮曰:「吳侯乃何如主也:」諮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諮曰:「臣非過譽也。吳侯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於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論之,豈不爲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乎?」諮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少有餘閒,博覽書傳,歷觀史籍,採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丕曰:「朕欲伐吳,可乎?」諮曰:「大國有徵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丕曰:「吳畏魏乎?」諮曰:「帶甲百萬,江漢爲池,何畏之有?」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諮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鬥量,不可勝數。」丕嘆曰:「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之矣。」於是即降詔,命太常卿邢貞齎冊封孫權爲吳王,加九錫。趙諮謝恩出城。

    大夫劉曄諫曰:「今孫權懼蜀兵之勢,故來請降。以臣愚見:蜀、吳交兵,乃天亡之也;今若遣上將提數萬之兵,渡江襲之,蜀攻其外,魏攻其內,吳國之亡,不出旬日。吳亡則蜀孤矣。陛下何不早圖之?」丕曰:「孫權既以禮服朕,朕若攻之,是沮天下欲降者之心;不若納之爲是。」劉曄又曰:「孫權雖有雄才,乃殘漢驃騎將軍、南昌侯之職。官輕則勢微,尚有畏中原之心;若加以王位,則去陛下一階耳。今陛下信其詐降,崇其位號以封殖之,是與虎添翼也。」丕曰:「不然。朕不助吳,亦不助蜀。待看吳、蜀交兵,若滅一國,止存一國,那時除之,有何難哉?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命太常卿邢貞同趙諮捧執冊錫,徑至東吳。

    卻說孫權聚集百官,商議御蜀兵之策。忽報魏帝封主公爲王,禮當遠接,顧雍諫曰:「主公宜自稱上將軍、九州伯之位,不當受魏帝封爵。」權曰:「當日沛公受項羽之封,蓋因時也;何故卻之?」遂率百官出城迎接。邢貞自恃上國天使,入門不下車。張昭大怒,厲聲曰:「禮無不敬,法無不肅,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無方寸之刃耶?」邢貞慌忙下車,與孫權相見,並車入城。忽車後一人放聲哭曰:「吾等不能奮身舍命,爲主並魏吞蜀,乃令主公受人封爵,不亦辱乎!」衆視之,乃徐盛也。邢貞聞之,嘆曰:「江東將相如此,終非久在人下者也!」

    卻說孫權受了封爵,衆文武官僚拜賀已畢,命收拾美玉明珠等物,遣人齎進謝恩。早有細作報說蜀主引本國大兵,及蠻王沙摩柯番兵數萬,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二枝兵,水陸並進,聲勢震天。水路軍已出巫口,旱路軍已到秭歸。時孫權雖登王位,奈魏主不肯接應,乃問文武曰:「蜀兵勢大,當復如何?」衆皆默然。權嘆曰:「周郎之後有魯肅,魯肅之後有呂蒙,今呂蒙已亡,無人與孤分憂也!」言未畢,忽班部中一少年將,奮然而出,伏地奏曰:「臣雖年幼,頗習兵書。願乞數萬之兵,以破蜀兵。」權視之,乃孫桓也。桓字叔武,其父名河,本姓俞氏,孫策愛之,賜姓孫,因此亦系吳王宗族。河生四子,桓居其長,弓馬熟嫻,常從吳王徵討,累立奇功,官授武衛都尉;時年二十五歲。權曰:「汝有何策勝之?」桓曰:「臣有大將二員:一名李異,一名謝旌,俱有萬夫不當之勇。乞數萬之衆,往擒劉備。」權曰:「侄雖英勇,爭奈年幼;必得一人相助,方可。」虎威將軍朱然出曰:「臣願與小將軍同擒劉備。」權許之,遂點水陸軍五萬,封孫桓爲左都督,朱然爲右都督,即日起兵。哨馬探得蜀兵已至宜都下寨,孫桓引二萬五千軍馬,屯於宜都界口,前後分作三營,以拒蜀兵。

    卻說蜀將吳班領先鋒之印,自出川以來,所到之處,望風而降,兵不血刃,直到宜都;探知孫桓在彼下寨,飛奏先主。時先主已到秭歸,聞奏怒曰:「量此小兒,安敢與朕抗耶!」關興奏曰:「既孫權令此子爲將,不勞陛下遣大將,臣願往擒之。」先主曰:「朕正欲觀汝壯氣。」即命關興前往。興拜辭欲行,張苞出曰:「既關興前去討賊,臣願同行。」先主曰:「二侄同行甚妙,但須謹慎,不可造次。」

    二人拜辭先主,會合先鋒,一同進兵,列成陣勢。孫桓聽知蜀兵大至,合寨多起。兩陣對圓,桓領李異、謝旌立馬於門旗之下,見蜀營中,擁出二員大將,皆銀盔銀鎧,白馬白旗:上首張苞挺丈八點鋼矛,下首關興橫着大砍刀。苞大罵曰:「孫桓豎子!死在臨時,尚敢抗拒天兵乎!」桓亦罵曰:「汝父已作無頭之鬼;今汝又來討死,好生不智!」張苞大怒,挺槍直取孫桓。桓背後謝旌,驟馬來迎。兩將戰有三十餘合,旌敗走,苞乘勝趕來。李異見謝旌敗了,慌忙拍馬輪蘸金斧接戰。張苞與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吳軍中裨將譚雄,見張苞英勇,李異不能勝,卻放一冷箭,正射中張苞所騎之馬。那馬負痛奔回本陣,未到門旗邊,撲地便倒,將張苞掀在地上。李異急向前輪起大斧,望張苞腦袋便砍。忽一道紅光閃處,李異頭早落地,原來關興見張苞馬回,正待接應,忽見張苞馬倒,李異趕來,興大喝一聲,劈李異於馬下,救了張苞。乘勢掩殺,孫桓大敗。各自鳴金收軍。

    次日,孫桓又引軍來。張苞、關興齊出。關興立馬於陣前,單搦孫桓交鋒。桓大怒,拍馬輪刀,與關興戰三十餘合,氣力不加,大敗回陣。二小將追殺入營,吳班引着張南、馮習驅兵掩殺。張苞奮勇當先,殺入吳軍,正遇謝旌,被苞一矛刺死。吳軍四散奔走。蜀將得勝收兵,只不見了關興。張苞大驚曰:「安國有失,吾不獨生!」言訖,綽槍上馬。尋不數裏,只見關興左手提刀,右手活挾一將。苞問曰:「此是何人?」興笑答曰:「吾在亂軍中,正遇仇人,故生擒來。」苞視之,乃昨日放冷箭的譚雄也。苞大喜,同回本營,斬首瀝血,祭了死馬。遂寫表差人赴先主處報捷。

    孫桓折了李異、謝旌、譚雄等許多將士,力窮勢孤,不能抵敵,即差人回吳求救。蜀將張南、馮習謂吳班曰:「目今吳兵勢敗,正好乘虛劫寨。」班曰:「孫桓雖然折了許多將士,朱然水軍現今結營江上,未曾損折。今日若去劫寨,倘水軍上岸,斷我歸路,如之奈何?」南曰:「此事至易:可教關、張二將軍,各引五千軍伏於山谷中;如朱然來救,左右兩軍齊出夾攻,必然取勝。」班曰:「不如先使小卒詐作降兵,卻將劫寨事告與朱然;然見火起,必來救應,卻令伏兵擊之,則大事濟矣。」馮習等大喜,遂依計而行。

    卻說朱然聽知孫桓損兵折將,正欲來救,忽伏路軍引幾個小卒上船投降。然問之,小卒曰:「我等是馮習帳下士卒,因賞罰不明,待來投降,就報機密。」然曰:「所報何事?」小卒曰:「今晚馮習乘虛要劫孫將軍營寨,約定舉火爲號。」朱然聽畢,即使人報知孫桓。報事人行至半途,被關興殺了。朱然一面商議,欲引兵去救應孫桓。部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將軍只宜穩守水寨,某願替將軍一行。」然從之,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是夜,馮習、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中,四面火起,吳兵大亂,尋路奔走。

    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兵前進。剛才轉過山來,忽山谷中鼓聲大震: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擒而回。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裏去了。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可以屯兵。」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興、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傳旨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震動,江南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爲正將,周泰爲副將,潘璋爲先鋒,凌統爲合後,甘寧爲救應,起兵十萬拒之。」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已患痢疾,帶病從徵。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裏,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苞屢立大功,嘆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侄如此英雄,朕何慮孫權乎!」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來到。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侄休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將拜辭先主,引本部軍來助黃忠。正是:

    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

    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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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1 22:07 |
    第八十三回 戰猇亭先主得仇人 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後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上馬,引親隨五六人,徑到彝陵營中。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餘,尚食肉十斤,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裏之馬,未足爲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間,忽報吳兵前部已到,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等勸曰:「老將軍且休輕進。」忠不聽,縱馬而去。吳班令馮習引兵助戰。忠在吳軍陣前,勒馬橫刀,單搦先鋒潘璋交戰。璋引部將史跡出馬。跡欺忠年老,挺槍出戰;鬥不三合,被忠一刀斬於馬下。潘璋大怒,揮關公使的青龍刀,來戰黃忠。交馬數合,不分勝負。忠奮力惡戰,璋料敵不過,撥馬便走。忠乘勢追殺,全勝而回。路逢關興、張苞。興曰:「我等奉聖旨來助老將軍;既已立了功,速請回營。」忠不聽。

    次日,潘璋又來搦戰。黃忠奮然上馬。興、苞二人要助戰,忠不從;吳班要助戰,忠亦不從;只自引五千軍出迎。戰不數合,璋拖刀便走。忠縱馬追之,厲聲大叫曰:「賊將休走!吾今爲關公報仇!」追至三十餘裏,四面喊聲大震,伏兵齊出:右邊周泰,左邊韓當,前有潘璋,後有凌統,把黃忠困在垓心。忽然狂風大起,忠急退時,山坡上馬忠引一軍出,一箭射中黃忠肩窩,險些兒落馬。吳兵見忠中箭,一齊來攻,忽後面喊聲大起,兩路軍殺來,吳兵潰散,救出黃忠,乃關興、張苞也。二小將保送黃忠徑到御前營中。忠年老血衰,箭瘡痛裂,病甚沉重。先主御駕自來看視,撫其背曰:「令老將軍中傷,朕之過也!」忠曰:「臣乃一武夫耳,幸遇陛下。臣今年七十有五,壽亦足矣。望陛下善保龍體,以圖中原!」言訖,不省人事。是夜殞於御營。後人有詩嘆曰:

    老將說黃忠,收川立大功。重披金鎖甲,雙挽鐵胎弓。

    膽氣驚河北,威名鎮蜀中。臨亡頭似雪,猶自顯英雄。

    先主見黃忠氣絕,哀傷不已,敕具棺槨,葬於成都。先主嘆曰:「五虎大將,已亡三人。朕尚不能復仇,深可痛哉!」乃引御林軍直至猇亭,大會諸將,分軍八路,水陸俱進。水路令黃權領兵,先主自率大軍於旱路進發。時章武二年二月中旬也。

    韓當、周泰聽知先主御駕來徵,引兵出迎。兩陣對圓,韓當、周泰出馬,只見蜀營門旗開處,先主自出,黃羅銷金傘蓋,左右白旌黃鉞,金銀旌節,前後圍繞。當大叫曰:「陛下今爲蜀主,何自輕出?倘有疏虞,悔之何及!」先主遙指罵曰:「汝等吳狗,傷朕手足,誓不與立於天地之間!」當回顧衆將曰:「誰敢衝突蜀兵?」部將夏恂,挺槍出馬。先主背後張苞挺丈八矛,縱馬而出,大喝一聲,直取夏恂。恂見苞聲若巨雷,心中驚懼;恰待要走,周泰弟周平見恂抵敵不住,揮刀縱馬而來。關興見了,躍馬提刀來迎。張苞大喝一聲,一矛刺中夏恂,倒撞下馬。周平大驚,措手不及,被關興一刀斬了。二小將便取韓當、周泰。韓、週二人,慌退入陣。先主視之,嘆曰:「虎父無犬子也!」用御鞭一指,蜀兵一齊掩殺過去,吳兵大敗。那八路兵,勢如泉涌,殺的那吳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卻說甘寧正在船中養病,聽知蜀兵大至,火急上馬,正遇一彪蠻兵,人皆被發跣足,皆使弓弩長槍,搪牌刀斧;爲首乃是番王沙摩柯,生得面如噀血,碧眼突出,使一個鐵蒺藜骨朵,腰帶兩張弓,威風抖擻。甘寧見其勢大,不敢交鋒,撥馬而走;被沙摩柯一箭射中頭顱。寧帶箭而走,到於富池口,坐於大樹之下而死。樹上群鴉數百,圍繞其屍。吳王聞之,哀痛不已,具禮厚葬,立廟祭祀。後人有詩嘆曰:

    吳郡甘興霸,長江錦幔舟。酬君重知已,報友化仇讎。

    劫寨將輕騎,驅兵飲巨甌。神鴉能顯聖,香火永千秋。

    卻說先主乘勢追殺,遂得猇亭。吳兵四散逃走。先主收兵,只不見關興。先主慌令張苞等四面跟尋。原來關興殺入吳陣,正遇仇人潘璋,驟馬追之。璋大驚,奔入山谷內,不知所往。興尋思只在山裏,往來尋覓不見。看看天晚,迷蹤失路。幸得星月有光,追至山僻之間,時已二更,到一莊上,下馬叩門。一老者出問何人。興曰:「吾是戰將,迷路到此,求一飯充飢。」老人引入,興見堂內點着明燭,中堂繪畫關公神像。興大哭而拜。老人問曰:「將軍何故哭拜?」興曰:「此吾父也。」老人聞言,即便下拜。興曰:「何故供養吾父?」老人答曰:「此間皆是尊神地方。在生之日,家家侍奉,何況今日爲神乎?老夫只望蜀兵早早報仇。今將軍到此,百姓有福矣。」遂置酒食待之,卸鞍喂馬。

    三更已後,忽門外又一人擊戶。老人出而問之,乃吳將潘璋亦來投宿。恰入草堂,關興見了,按劍大喝曰:「歹賊休走!」璋回身便出。忽門外一人,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飄三縷美髯,綠袍金鎧,按劍而入。璋見是關公顯聖,大叫一聲,神魂驚散;欲待轉身,早被關興手起劍落,斬於地上,取心瀝血,就關公神像前祭祀。興得了父親的青龍偃月刀,卻將潘璋首級,擐於馬項之下,辭了老人,就騎了潘璋的馬,望本營而來。老人自將潘璋之屍拖出燒化。

    且說關興行無數裏,忽聽得人言馬嘶,一彪軍來到;爲首一將,乃潘璋部將馬忠也。忠見興殺了主將潘璋,將首級擐於馬項之下,青龍刀又被興得了,勃然大怒,縱馬來取關興。興見馬忠是害父仇人,氣衝牛鬥,舉青龍刀望忠便砍。忠部下三百軍並力上前,一聲喊起,將關興圍在垓心。興力孤勢危。忽見西北上一彪軍殺來,乃是張苞。馬忠見救兵到來,慌忙引軍自退。關興、張苞一處趕來。趕不數裏,前面糜芳、傅士仁引兵來尋馬忠。兩軍相合,混戰一處。苞、興二人兵少,慌忙撤退,回至猇亭,來見先主,獻上首級,具言此事。先主驚異,賞犒三軍。

    卻說馬忠回見韓當、周泰,收聚敗軍,各分頭守把。軍士中傷者不計其數。馬忠引傅士仁、糜芳於江渚屯扎。當夜三更,軍士皆哭聲不止。糜芳暗聽之,有一夥軍言曰:「我等皆是荊州之兵,被呂蒙詭計送了主公性命,今劉皇叔御駕親徵,東吳早晚休矣。所恨者,糜芳、傅士仁也。我等何不殺此二賊,去蜀營投降?功勞不小。」又一夥軍言曰:「不要性急,等個空兒,便就下手。」

    糜芳聽畢,大驚,遂與傅士仁商議曰:「軍心變動,我二人性命難保。今蜀主所恨者馬忠耳;何不殺了他,將首級去獻蜀主,告稱:我等不得已而降吳,今知御駕前來,特地詣營請罪。」仁曰:「不可。去必有禍。」芳曰:「蜀主寬仁厚德:目今阿鬥太子是我外甥,彼但念我國戚之情,必不肯加害。」二人計較已定,先備了馬。三更時分,入帳刺殺馬忠,將首級割了,二人帶數十騎,徑投猇亭而來。伏路軍人先引見張南、馮習,具說其事。次日,到御營中來見先主,獻上馬忠首級,哭告於前曰:「臣等實無反心;被呂蒙詭計,稱言關公已亡,賺開城門,臣等不得已而降。今聞聖駕前來,特殺此賊。以雪陛下之恨。伏乞陛下恕臣等之罪。」先主大怒曰:「朕自離成都許多時,你兩個如何不來請罪?今日勢危,故來巧言,欲全性命!朕若饒你,至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關公乎!」言訖,令關興在御營中,設關公靈位。先主親捧馬忠首級,詣前祭祀。又令關興將糜芳、傅士仁剝去衣服,跪於靈前,親自用刀剮之,以祭關公。忽張苞上帳哭拜於前曰:「二伯父仇人皆已誅戮;臣父冤仇,何日可報?」先主曰:「賢侄勿憂。朕當削平江南,殺盡吳狗,務擒二賊,與汝親自醢之,以祭汝父。「苞泣謝而退。

    此時先主威聲大震,江南之人盡皆膽裂,日夜號哭。韓當、周泰大驚,急奏吳王,具言糜芳、傅士仁殺了馬忠,去歸蜀帝,亦被蜀帝殺了。孫權心怯,遂聚文武商議。步騭奏曰:「蜀主所恨者,乃呂蒙、潘璋、馬忠、糜芳、傅士仁也。今此數人皆亡,獨有範疆、張達二人,現在東吳。何不擒此二人,並張飛首級,遣使送還,交與荊州,送歸夫人,上表求和,再會前情,共圖滅魏,則蜀兵自退矣。」權從其言,遂具沉香木匣,盛貯飛首,綁縛範疆、張達,囚於檻車之內,令程秉爲使,齎國書,望猇亭而來。

    卻說先主欲發兵前進。忽近臣奏曰:「東吳遣使送張車騎之首,並囚範疆、張達二賊至。」先主兩手加額曰:「此天之所賜,亦由三弟之靈也!「即令張苞設飛靈位。先主見張飛首級在匣中面不改色,放聲大哭。張苞自仗利刀,將範疆、張達萬剮凌遲,祭父之靈。

    祭畢,先主怒氣不息,定要滅吳。馬良奏曰:「仇人盡戳,其恨可雪矣。吳大夫程秉到此,欲還荊州,送回夫人,永結盟好,共圖滅魏,伏候聖旨。」先主怒曰:「朕切齒仇人,乃孫權也。今若與之連和,是負二弟當日之盟矣。今先滅吳,次滅魏。」便欲斬來使,以絕吳情。多官苦告方免。程秉抱頭鼠竄,回奏吳主曰:「蜀不從講和,誓欲先滅東吳,然後伐魏。衆臣苦諫不聽,如之奈何?」

    權大驚,舉止失措。闞澤出班奏曰:「現有擎天之柱,如何不用耶?」權急問何人。澤曰:「昔日東吳大事,全任周郎;後魯子敬代之;子敬亡後,決於呂子明;今子明雖喪,現有陸伯言在荊州。此人名雖儒生,實有雄才,大略,以臣論之,不在周郎之下;前破關公,其謀皆出於伯言。主上若能用之,破蜀必矣。如或有失,臣願與同罪。」權曰:「非德潤之言,孤幾誤大事。」張昭曰:「陸遜乃一書生耳,非劉備敵手;恐不可用。」顧雍亦曰:「陸遜年幼望輕,恐諸公不服;若不服則生禍亂,必誤大事。」來騭亦曰:「遜才堪治郡耳;若託以大事,非其宜也。」闞澤大呼曰:「若不用陸伯言,則東吳休矣!臣願以全家保之!」權曰:「孤亦素知陸伯言乃奇才也!孤意已決,卿等勿言。」

    於是命召陸遜。遜本名陸議,後改名遜,字伯言,乃吳郡吳人也;漢城門校尉陸紆之孫,九江都尉陸駿之子;身長八尺,面如美玉;官領鎮西將軍。當下奉召而至,參拜畢,權曰:「今蜀兵臨境,孤特命卿總督軍馬,以破劉備。」遜曰:「江東文武,皆大王故舊之臣;臣年幼無才,安能制之?」權曰:「闞德潤以全家保卿,孤亦素知卿才。今拜卿爲大都督,卿勿推辭。」遜曰:「倘文武不服,何如?」權取所佩劍與之曰:「如有不聽號令者,先斬後奏。」遜曰:「荷蒙重託,敢不拜命;但乞大王於來日會聚衆官,然後賜臣。」闞澤曰:「古之命將,必築壇會衆,賜白旄黃鉞、印綬兵符,然後威行令肅。今大王宜遵此禮,擇日築壇,拜伯言爲大都督,假節鉞,則衆人自無不服矣。」權從之,命人連夜築壇完備,大會百官,請陸遜登壇,拜爲大都督、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候,賜以寶劍印綬,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荊楚諸路軍馬。吳王囑之曰:「閫以內,孤主之;閫以外,將軍制之。」

    遜領命下壇,令徐盛、丁奉爲護衛,即日出師;一面調諸路軍馬,水陸並進。文書到猇亭,韓當、周泰大驚曰:「主上如何以一書生總兵耶?」比及遜至,衆皆不服。遜升帳議事,衆人勉強參賀。遜曰:「主上命吾爲大將,督軍破蜀。軍有常法,公等各宜遵守。違者王法無親,勿致後悔。」衆皆默然。周泰曰:「目今安東將軍孫桓,乃主上之侄,現困於彝陵城中,內無糧草,外無救兵;請都督早施良策,救出孫桓,以安主上之心。」遜曰:「吾素知孫安東深得軍心,必能堅守,不必救之。待吾破蜀後,彼自出矣。」衆皆暗笑而退。韓當謂周泰曰:「命此孺子爲將,東吳休矣!公見彼所行乎?」泰曰:「吾聊以言試之,早無一計,安能破蜀也!」

    次日,陸遜傳下號令,教諸將各處關防,牢守隘口,不許輕敵。衆皆笑其懦,不肯堅守。次日,陸遜升帳喚諸將曰:「吾欽承王命,總督諸軍,昨已三令五申,令汝等各處堅守;俱不遵吾令,何也?」韓當曰:「吾自從孫將軍平定江南,經數百戰;其餘諸將,或從討逆將軍,或從當今大王,皆披堅執銳,出生入死之士。今主上命公爲大都督,令退蜀兵,宜早定計,調撥軍馬,分頭徵進,以圖大事;乃只令堅守勿戰,豈欲待天自殺賊耶?吾非貪生怕死之人,奈何使吾等墮其銳氣?」於是帳下諸將,皆應聲而言曰:「韓將軍之言是也。吾等情願決一死戰!」陸遜聽畢,掣劍在手,厲聲曰:「僕雖一介書生,今蒙主上託以重任者,以吾有尺寸可取,能忍辱負重故也。汝等只各守隘口,牢把險要,不許妄動,如違令者皆斬!」衆皆憤憤而退。

    卻說先主自猇亭布列軍馬,直至川口,接連七百裏,前後四十營寨,晝則旌旗蔽日,夜則火光耀天。忽細作報說:「東吳用陸遜爲大都督,總制軍馬。遜令諸將各守險要不出。」先主問曰:「陸遜何如人也?」馬良奏曰:「遜雖東吳一書生,然年幼多才,深有謀略;前襲荊州,皆系此人之詭計。」先主大怒曰:「豎子詭計,損朕二弟,今當擒之!」便傳令進兵。馬良諫曰:「陸遜之才,不亞周郎,未可輕敵。」先主曰:「朕用兵老矣,豈反不如一黃口孺子耶!」遂親領前軍,攻打諸處關津隘口。

    韓當見先主兵來,差人投知陸遜。遜恐韓當妄動,急飛馬自來觀看,正見韓當立馬於山上;遠望蜀兵漫山遍野而來,軍中隱隱有黃羅蓋傘。韓當接着陸遜,並馬而觀。當指曰:「軍中必有劉備,吾欲擊之。」遜曰:「劉備舉兵東下,連勝十餘陣,銳氣正盛;今只乘高守險,不可輕出,出則不利。但宜獎勵將士,廣布守御之策,以觀其變。今彼馳騁於平原廣野之間,正自得志;我堅守不出,彼求戰不得,必移屯於山林樹木間。吾當以奇計勝之。」

    韓當口雖應諾,心中只是不服,先主使前隊搦戰,辱罵百端。遜令塞耳休聽,不許出迎,親自遍歷諸關隘口,撫慰將士,皆令堅守。先主見吳軍不出,心中焦躁。馬良曰:「陸遜深有謀略。今陛下遠來攻戰,自春歷夏;彼之不出,欲待我軍之變也。願陛下察之。」先主曰:「彼有何謀?但怯敵耳。曏者數敗,今安敢再出!」先鋒馮習奏曰:「即今天氣炎熱,軍屯於赤火之中,取水深爲不便。」先主遂命各營,皆移於山林茂盛之地,近溪傍澗;待過夏到秋,並力進兵。馮習遂奉旨,將諸寨皆移於林木陰密之處。馬良奏曰:「我軍若動,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先主曰:「朕令吳班引萬餘弱兵,近吳寨平地屯住;朕親選八千精兵,伏於山谷之中。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小子可擒矣。」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

    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於丞相?」先主曰:「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良曰:「古雲兼聽則明,偏聽則蔽。望陛下察之。」先主曰:「卿可自去各營,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向丞相。如有不便,可急來報知。」馬良領命而去。於是先主移兵於林木陰密處避暑。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二人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餘營,皆移於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水歇涼。都督可乘虛擊之。」正是:

    蜀主有謀能設伏,吳兵好勇定遭擒。

    未知陸遜可聽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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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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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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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1 22:08 |
    第八十四回 陸遜營燒七百裏 孔明巧布八陣圖

    卻說韓當、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急來報知陸遜。遜大喜,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只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大半皆是老弱之衆,大書「先鋒吳班」旗號。周泰曰:「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如其不勝,甘當軍令。」陸遜看了良久,以鞭指曰:「前面山谷中。隱隱有殺氣起;其下必有伏兵,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誘我耳。諸公切不可出。」衆將聽了,皆以爲懦。

    次日,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耀武揚威,辱罵不絕;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體,或睡或坐。徐盛、丁奉入帳稟陸遜曰:「蜀兵欺我太甚!某等願出擊之!」遜笑曰:「公等但恃血氣之勇,未知孫、吳妙法,此彼誘敵之計也:三日後必見其詐矣。」徐盛曰:「三日後,彼移營已定,安能擊之乎?」遜曰:「吾正欲令彼移營也。」諸將哂笑而退。過三日後,會諸將於關上觀望,見吳班兵已退去。遜指曰:「殺氣起矣。劉備必從山谷中出也。」言未畢,只見蜀兵皆全裝慣束,擁先主而過。吳兵見了,盡皆膽裂。遜曰:「吾之不聽諸公擊班者,正爲此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內,必破蜀矣。」諸將皆曰:「破蜀當在初時,今連營五六百裏,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遜曰:「諸公不知兵法。備乃世之梟雄,更多智謀,其兵始集,法度精專;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諸將方才嘆服。後人有詩贊曰:

    虎帳談兵按六韜,安排香餌釣鯨鰲。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

    卻說陸遜已定了破蜀之策,遂修箋遣使奏聞孫權,言指日可以破蜀之意。權覽畢,大喜曰:「江東復有此異人,孤何憂哉!諸將皆上書言其懦,孤獨不信,今觀其言,果非懦也。」於是大起吳兵來接應。

    卻說先主於猇亭盡驅水軍,順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吳境。黃權諫曰:「水軍沿江而下,進則易,退則難。臣願爲前驅。陛下宜在後陣,庶萬無一失。」先主曰:「吳賊膽落,朕長驅大進,有何礙乎?」衆官苦諫,先主不從。遂分兵兩路:命黃權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先主自督江南諸軍,夾江分立營寨,以圖進取。

    細作探知,連夜報知魏主,言蜀兵伐吳,樹柵連營,縱橫七百餘裏,分四十餘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黃權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餘裏,不知何意。魏主聞之,仰面笑曰:「劉備將敗矣!」群臣請問其故。魏主曰:「劉玄德不曉兵法;豈有連營七百裏,而可以拒敵者乎?包原隰險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玄德必敗於東吳陸遜之手,旬日之內,消息必至矣。」群臣猶未信,皆請撥兵備之。魏主曰:「陸遜若勝,必盡舉吳兵去取西川;吳兵遠去,國中空虛,朕虛託以兵助戰,令三路一齊進兵,東吳唾手可取也。」衆皆拜服。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軍出濡須,曹休督一軍出洞口,曹真督一軍出南郡:「三路軍馬會合日期,暗襲東吳。朕隨後自來接應。」調遣已定。

    不說魏兵襲吳。且說馬良至川,入見孔明,呈上圖本而言曰:「今移營夾江,橫佔七百裏,下四十餘屯,皆依溪傍澗,林木茂盛之處。皇上令良將圖本來與丞相觀之。」孔明看訖,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斬此人!」馬良曰:「皆主上自爲,非他人之謀。」孔明嘆曰:「漢朝氣數休矣!」良問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家之大忌。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又,豈有連營七百裏而可拒敵乎?禍不遠矣!陸遜拒守不出,正爲此也。汝當速去見天子,改屯諸營,不可如此。」良曰:「倘今吳兵已勝,如之奈何?」孔明曰:「陸遜不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良曰:「遜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主上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良大驚曰:「某於魚腹浦往來數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營來。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提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以來,未嘗出戰。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去取?」言未畢,韓當、周泰、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遜教皆退不用,獨喚階下末將淳於丹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彤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接應。」淳於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外五裏,如淳於丹敗回,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二將自引軍去了。

    卻說淳於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丹令衆軍鼓噪而入。蜀營內傅彤引軍殺出,挺槍直取淳於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攔住去路:爲首大將趙融。丹奪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爲首番將沙摩柯。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比及離營五裏,吳軍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於丹回營。丹帶箭入見陸遜請罪。遜曰:「非汝之過也。吾欲試敵人之虛實耳。破蜀之計,吾已定矣。」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遜笑曰:「吾這條計,但瞞不過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將士聽令:使朱然於水路進兵,來日午後東南風大作,用船裝載茅草,依計而行;韓當引一軍攻江北岸,周泰引一軍攻江南岸,每人手執茅草一把,內藏硫黃焰硝,各帶火種,各執槍刀,一齊而上,但到蜀營,順風舉火;蜀兵四十屯,只燒二十屯,每間一屯燒一屯。各軍預帶幹糧,不許暫退,晝夜追襲,只擒了劉備方止。衆將聽了軍令,各受計而去。

    卻說先主正在御營尋思破吳之計,忽見帳前中軍旗幡,無風自倒。乃問程畿曰:「此爲何兆?」畿曰:「夜今莫非吳兵來劫營?」先主曰:「昨夜殺盡,安敢再來?」畿曰:「倘是陸遜試敵,奈何?」正言間,人報山上遠遠望見吳兵盡沿山望東去了。先主曰:「此是疑兵。」令衆休動,命關興、張苞各引五百騎出巡。黃昏時分,關興回奏曰:「江北營中火起。」先主急令關興往江北,張苞往江南,探看虛實:「倘吳兵到時,可急回報。」二將領命去了。

    初更時分,東南風驟起。只見御營左屯火發。方欲救時,御營右屯又火起。風緊火急,樹木皆着,喊聲大震。兩屯軍馬齊出,奔離御營中,御營軍自相踐踏,死者不知其數。後面吳兵殺到,又不知多少軍馬。先主急上馬,奔馮習營時,習營中火光連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馮習慌上馬引數十騎而走,正逢吳將徐盛軍到,敵住廝殺。先主見了,撥馬投西便走。徐盛舍了馮習,引兵追來。先主正慌,前面又一軍攔住,乃是吳將丁奉,兩下夾攻。先主大驚,四面無路。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重圍,乃是張苞,救了先主,引御林軍奔走。正行之間,前面一軍又到,乃蜀將傅彤也,合兵一處而行。背後吳兵追至。先主前到一山,名馬鞍山。張苞、傅彤請先主上的山時,山下喊聲又起:陸遜大隊人馬,將馬鞍山圍住。張苞、傅彤死據山口。先主遙望遍野火光不絕,死屍重疊,塞江而下。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軍士亂竄,先主驚慌。忽然火光中一將引數騎殺上山來,視之,乃關興也。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軍馬可也。」先主曰:「誰敢斷後?」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當日黃昏,關興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着先主,殺下山來。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間,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巖:一彪軍殺人,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川中江州,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衝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急令軍退。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槍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後人有詩贊陸遜曰:

    持矛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旦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挺槍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嘆曰:「吾今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贊傅彤詩曰:

    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後人有詩贊曰:

    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才得脫。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贊曰:

    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場甘戰死,史冊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着,救回白帝城去了。時有蠻王沙摩柯,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蜀營一應糧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將川兵,降者無數。時孫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詩嘆之曰:

    先主兵歸白帝城,夫人聞難獨捐生。至今江畔遺碑在,猶著千秋烈女名。

    卻說陸遜大獲全功,引得勝之兵,往西追襲。前離夔關不遠,遜在馬上看見前面臨山傍江,一陣殺氣,衝天而起;遂勒馬回顧衆將曰:「前面必有埋伏,三軍不可輕進。」即倒退十餘裏,於地勢空闊處,排成陣勢,以御敵軍;即差哨馬前去探視。回報並無軍屯在此,遜不信,下馬登高望之,殺氣復起。遜再令人仔細探視,哨馬回報,前面並無一人一騎。遜見日將西沉,殺氣越加,心中猶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回報江邊止有亂石八九十堆,並無人馬。遜大疑,令尋土人問之。須臾,有數人到。遜問曰:「何人將亂石作堆?如何亂石堆中有殺氣衝起?」土人曰:「此處地名魚腹浦。諸葛亮入川之時,驅兵到此,取石排成陣勢於沙灘之上。自此常常有氣如雲,從內而起。」

    陸遜聽罷,上馬引數十騎來看石陣,立馬於山坡之上,但見四面八方,皆有門有戶。遜笑曰:「此乃惑人之術耳,有何益焉!」遂引數騎下山坡來,直入石陣觀看。部將曰:「日暮矣,請都督早回。」遜方欲出陣,忽然狂風大作,一霎時,飛沙走石,遮天蓋地。但見怪石嵯峨,槎枒似劍;橫沙立土,重疊如山;江聲浪涌,有如劍鼓之聲。遜大驚曰:「吾中諸葛之計也!」急欲回時,無路可出。正驚疑間,忽見一老人立於馬前,笑曰:「將軍欲出此陣乎?」遜曰:「願長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徑出石陣,並無所礙,送至山坡之上。遜問曰:「長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諸葛孔明之嶽父黃承彥也。昔小婿入川之時,於此布下石陣,名八陣圖。反復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臨去之時,曾分付老夫道:後有東吳大將迷於陣中,莫要引他出來。老夫適於山巖之上,見將軍從死門而入,料想不識此陣,必爲所迷。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將軍陷沒於此,故特自生門引出也。」遜曰:「公曾學此陣法否?」黃承彥曰:「變化無窮,不能學也。」遜慌忙下馬拜謝而回。後杜工部有詩曰: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陸遜回寨,嘆曰:「孔明真臥龍也!吾不能及!」於是下令班師。左右曰:「劉備兵敗勢窮,困守一城,正好乘勢擊之;今見石陣而退,何也?」遜曰:「吾非懼石陣而退;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詐與父無異,今知吾追趕蜀兵,必乘虛來襲。吾若深入西川,急難退矣。」遂令一將斷後,遜率大軍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處人來飛報:「魏兵曹仁出濡須,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馬數十萬,星夜至境,未知何意。」遜笑曰:「不出吾之所料。吾已令兵拒之矣。」正是:

    雄心方欲吞西蜀,勝算還須御北朝。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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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 劉先主遺詔託孤兒 諸葛亮安居平五路

    卻說章武二年夏六月,東吳陸遜大破蜀兵於猇亭彝陵之地;先主奔回白帝城,趙雲引兵據守。忽馬良至,見大軍已敗,懊悔不及,將孔明之言,奏知先主。先主嘆曰:「朕早聽丞相之言,不致今日之敗!今有何面目復回成都見群臣乎!」遂傳旨就白帝城住扎,將館驛改爲永安宮。人報馮習、張南、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而降魏:是朕負權,非權負朕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爲幸,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爲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人有詩責黃權曰:

    降吳不可卻降曹,忠義安能事兩朝?堪嘆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饒。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兼諸葛亮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現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只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準備。」丕曰:「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拒曹仁。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衆軍皆有懼色。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雲: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裏跋涉,人馬疲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險,以逸待勞,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衆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濡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遠,一聲炮響,旌旗齊豎。朱桓橫刀飛馬而出,直取常雕。戰不三合,被桓一刀斬常雕於馬下。吳兵乘勢衝殺一陣,魏兵大敗,死者無數。朱桓大勝,得了無數旌旗軍器戰馬。曹仁領兵隨後到來,卻被吳兵從羨溪殺出。曹仁大敗而退,回見魏主,細奏大敗之事。丕大驚。正議之間,忽探馬報:「曹真、夏侯尚圍了南郡,被陸遜伏兵於內,諸葛瑾伏兵於外,內外夾攻,因此大敗。」言未畢,忽探馬又報:」曹休亦被呂範殺敗。」丕聽知三路兵敗,乃喟然嘆曰:「朕不聽賈詡、劉曄之言,果有此敗!」時值夏天,大疫流行,馬步軍十死六七,遂引軍回洛陽。吳、魏自此不和。

    卻說先主在永安宮,染病不起,漸漸沉重,至章武三年夏四日,先主自知病入四肢,又哭關、張二弟,其病愈深:兩目昏花。厭見侍從之人,乃叱退左右,獨臥於龍榻之上。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搖,滅而復明,只見燈影之下,二人侍立。先主怒曰:「朕心緒不寧,教汝等且退,何故又來!」叱之不退。先主起而視之,上首乃雲長,下首乃翼德也。先主大驚曰:「二弟原來尚在?」雲長曰:「臣等非人,乃鬼也。上帝以臣二人平生不失信義,皆敕命爲神。哥哥與兄弟聚會不遠矣。」先主扯定大哭。忽然驚覺,二弟不見。即喚從人問之,時正三更。先主嘆曰:「朕不久於人世矣!」遂遣使往成都,請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星夜來永安宮,聽受遺命。孔明等與先主次子魯王劉永、樑王劉理,來永安宮見帝,留太子劉禪守成都。

    且說孔明到永安宮,見先主病危,慌忙拜伏於龍榻之下。先主傳旨,請孔明坐於龍榻之側。撫其背曰:「朕自得丞相,幸成帝業;何期智識淺陋,不納丞相之言,自取其敗。悔恨成疾,死在旦夕。嗣子孱弱,不得不以大事相託。」言訖,淚流滿面。孔明亦涕泣曰:「願陛下善保龍體,以副下天之望!」先主以目遍視,只見馬良之弟馬謖在傍,先主令且退。謖退出,先主謂孔明曰:「丞相觀馬謖之才何如?」孔明曰:「此人亦當世之英才也。」先主曰:「不然。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分付畢,傳旨召諸臣入殿,取紙筆寫了遺詔,遞與孔明而嘆曰:「朕不讀書,粗知大略。聖人雲: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本待與卿等同滅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煩丞相將詔付與太子禪,令勿以爲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孔明等泣拜於地曰:「願陛下將息龍體!臣等盡施犬馬之勞,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

    先主命內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聖諭!」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爲成都之主。」孔明聽畢,汗流遍體,手足失措,泣拜於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盡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言訖,叩頭流血。先主又請孔明坐於榻上,喚魯王劉永、樑王劉理近前,分付曰:「爾等皆記朕言:朕亡之後,爾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言罷,遂命二王同拜孔明。二王拜畢,孔明曰:「臣雖肝腦塗地,安能報知遇之恩也!」

    先主謂衆官曰:「朕已託孤於丞相,令嗣子以父事之。卿等俱不可怠慢,以負朕望。」又囑趙雲曰:「朕與卿於患難之中,相從到今,不想於此地分別。卿可想朕故交,早晚看覷吾子,勿負朕言。」雲泣拜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先主又謂衆官曰:「卿等衆官,朕不能一一分囑,願皆自愛。」言畢,駕崩,壽六十三歲。時章武三年夏四月二十四日也。後杜工部有詩嘆曰:

    蜀主窺吳向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翠華想像空山外,玉殿虛無野寺中。

    古廟杉鬆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

    先主駕崩,文武官僚,無不哀痛。孔明率衆官奉梓宮還成都。太子劉禪出城迎接靈柩,安於正殿之內。舉哀行禮畢,開讀遺詔。詔曰: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生雜病,殆不自濟。朕聞人年五十,不稱夭壽。今朕年六十有餘,死復何恨?但以卿兄弟爲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可以服人;卿父德薄,不足效也。卿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勿怠!勿忘!卿兄弟更求聞達。至囑!至囑!

    群臣讀詔已畢。孔明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漢統。」乃立太子禪即皇帝位,改元建興。加諸葛亮爲武鄉侯,領益州牧。葬先主於惠陵,諡曰昭烈皇帝。尊皇後吳氏爲皇太後;諡甘夫人爲昭烈皇後,糜夫人亦追諡爲皇後。升賞群臣,大赦天下。

    早有魏軍探知此事,報入中原。近臣奏知魏主。曹丕大喜曰:「劉備已亡,朕無憂矣。何不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賈詡諫曰:「劉備雖亡,必託孤於諸葛亮。亮感備知遇之恩,必傾心竭力,扶持嗣主。陛下不可倉卒伐之。」正言間,忽一人從班部中奮然而出曰:「不乘此時進兵,更待何時?」衆視之,乃司馬懿也。丕大喜,遂問計於懿。懿曰:「若只起中國之兵,急難取勝。須用五路大兵,四面夾攻,令諸葛亮首尾不能救應,然後可圖。」

    丕問何五路,懿曰:「可修書一封,差使往遼東鮮卑國,見國王軻比能,賂以金帛,令起遼西羌兵十萬,先從旱路取西平關:此一路也。再修書遣使齎官誥賞賜,直入南蠻,見蠻王孟獲,令起兵十萬,攻打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以擊西川之南:此二路也。再遣使入吳修好,許以割地,令孫權起兵十萬,攻兩川峽口,徑取涪城:此三路也。又可差使至降將孟達處,起上庸兵十萬,西攻漢中:此四路也。然後命大將軍曹真爲大都督,提兵十萬,由京兆徑出陽平關取西川;此五路也。共大兵五十萬,五路並進,諸葛亮便有呂望之才,安能當此乎?」丕大喜,隨即密遣能言官四員爲使前去;又命曹真爲大都督,領兵十萬,徑取陽平關。此時張遼等一班舊將,皆封列侯、俱在冀、徐、青及合淝等處,據守關津隘口,故不復調用。

    卻說蜀漢後主劉禪,自即位以來,舊臣多有病亡者,不能細說。凡一應朝廷選法,錢糧、詞訟等事,皆聽諸葛丞相裁處。時後主未立皇後,孔明與群臣上言曰:「故車騎將軍張飛之女甚賢,年十七歲,可納爲正宮皇後。」後主即納之。

    建興元年秋八月,忽有邊報說:「魏調五路大兵,來取西川;第一路,曹真爲大都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丞相,丞相不知爲何,數日不出視事。

    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言,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今主上初登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門吏傳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嘆息而回。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候。從早至晚,又不見出。多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啓奏皇太後。太後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意也!我當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高明之見。且待主上先往。如果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相問之未遲。」太後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曰:「丞相安樂否?」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後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之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爲使。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衆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測,豈可泄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爲神威天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又南蠻孟獲,兵犯四郡,臣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爲疑兵之計:蠻兵惟憑勇力,其心多疑,若見疑兵,必不敢進: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於緊要之處,爲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只有東吳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徑往東吳,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後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衆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了孔明,上御車回朝。衆皆疑惑不定。孔明見衆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爲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先伐何國?」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爲脣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丞相欲其人何爲?」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使吳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疏智淺,恐不堪當此任。」孔明曰:「吾來日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準後主,差鄧芝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

    吳人方見幹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

    未知鄧芝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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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回 難張溫秦宓逞天辯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遜爲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歸於遜。張昭、顧雍啓奏吳王,請自改元。權從之,遂改爲黃武元年。忽報魏主遣使至,權召入。使命陳說:「蜀前使人求救於魏,魏一時不明,故發兵應之;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東吳可來接應。若得蜀土,各分一半。」

    權聞言,不能決,乃問於張昭、顧雍等。昭曰:「陸伯言極有高見,可問之。」權即召陸遜至。遜奏曰:「曹丕坐鎮中原,急不可圖;今若不從,必爲仇矣。臣料魏與吳皆無諸葛亮之敵手。今且勉強應允,整軍預備,只探聽四路如何。若四路兵勝,川中危急,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則發兵以應之,先取成都,深爲上策;如四路兵敗,別作商議。」權從之,乃謂魏使曰:「軍需未辦,擇日便當起程。」使者拜辭而去。

    權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關,見了馬超,不戰自退;南蠻孟獲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計殺退回洞去了;上庸孟達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陽平關,趙子龍拒住各處險道,果然「一將守關,萬夫莫開」。曹真屯兵於斜谷道,不能取勝而回。孫權知了此信,乃謂文武曰:「陸伯言真神算也。孤苦妄動,又結怨於西蜀矣。」忽報西蜀遣鄧芝到。張昭曰:「此又是諸葛亮退兵之計,遣鄧芝爲說客也。」權曰:「當何以答之?」昭曰:「先於殿前立一大鼎,貯油數百斤,下用炭燒。待其油沸,可選身長面大武士一千人,各執刀在手,從宮門前直擺至殿上,卻喚芝入見。休等此人開言下說詞,責以酈食其說齊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對答。」

    權從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於左右,各執軍器,召鄧芝入。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宮門前,只見兩行武士,威風凜凜,各持鋼刀、大斧、長戟、短劍,直列至殿上。芝曉其意,並無懼色,昂然而行。至殿前,又見鼎鑊內熱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視之,芝但微微而笑。近臣引至簾前,鄧芝長揖不拜。權令卷起珠簾,大喝曰:「何不拜!」芝昂然而答曰:「上國天使,不拜小邦之主。」權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酈生說齊乎!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東吳多賢,誰想懼一儒生!」權轉怒曰:「孤何懼爾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懼鄧伯苗,何愁來說汝等也?」權曰:「爾欲爲諸葛亮作說客,來說孤絕魏向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爲吳國利害而來。乃設兵陳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

    權聞言惶愧,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賜坐而問曰:「吳、魏之利害若何?願先生教我。」芝曰:「大王欲與蜀和,還是欲與魏和?」權曰:「孤正欲與蜀主講和;但恐蜀主年輕識淺,不能全始全終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時之俊傑;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若二國連和,共爲脣齒,進則可以兼吞天下,退則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贄稱臣於魏,魏必望大王朝覲,求太子以爲內侍;如其不從,則興兵來攻,蜀亦順流而進取:如此則江南之地,不復爲大王有矣。若大王以愚言爲不然,愚將就死於大王之前,以絕說客之名也。」言訖,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權急命止之,請入後殿,以上賓之禮相待。權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與蜀主連和,先生肯爲我介紹乎!」芝曰:「適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大王猶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於人?」權曰:「孤意已決,先生勿疑。」

    於是吳王留住鄧芝,集多官問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荊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入蜀,以達孤意。」忽一人出班奏曰:「臣願爲使。」衆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現爲中郎將。權曰:「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權大喜,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靖,臣當徵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復一統之基業也。」後主然之。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爲得志,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御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並力破魏。望大夫善言回奏。」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

    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衆官相送。孔明殷勤勸酒。正飲酒間,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長揖,入席就坐。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勑,現爲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溫曰:「且說公何所學?」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爲問:天有頭乎?」宓曰:「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雲:「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知之。」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爲天,重濁者下凝而爲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既輕清而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是何物?願先生教我。」張溫無言可對,乃避席而謝曰:「不意蜀中多出俊傑!恰聞講論,使僕頓開茅塞。」孔明恐溫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間問難,皆戲談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脣齒之戲哉!」溫拜謝。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就與張溫同行。張、鄧二人拜辭孔明,望東吳而來。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乃聚文武商議。忽近臣奏曰:「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權召入。張溫拜於殿前,備稱後主、孔明之德,願求永結盟好,特遣鄧尚書又來答禮。權大喜,乃設宴待之。權問鄧芝曰:「若吳、蜀二國同心滅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豈不樂乎?」芝答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如滅魏之後,未識天命所歸何人。但爲君者,各修其德;爲臣者,各盡其忠:則戰爭方息耳。」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如是耶!」遂厚贈鄧芝還蜀。自此吳、蜀通好。

    卻說魏國細作人探知此事,火速報入中原。魏主曹丕聽知,大怒曰:「吳、蜀連和,必有圖中原之意也。不若朕先伐之。」於是大集文武,商議起兵伐吳。此時大司馬曹仁、太尉賈詡已亡。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闊民稀,而欲用兵,未見其利。今日之計,莫若養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後用之,則吳、蜀方可破也。」丕怒曰:「此迂儒之論也!今吳、蜀連和,早晚必來侵境,何暇等待十年!」即傳旨起兵伐吳。司馬懿奏曰:「吳有長江之險,非船莫渡。陛下必御駕親徵,可選大小戰船,從蔡、穎而入淮,取壽春,至廣陵,渡江口,徑取南徐:此爲上策。」丕從之。於是日夜並工,造龍舟十隻,長二十餘丈,可容二千餘人,收拾戰船三千餘隻。魏黃初五年秋八月,會聚大小將士,令曹真爲前部,張遼、張郃、文聘、徐晃等爲大將先行,許褚、呂虔爲中軍護衛,曹休爲合後,劉曄、蔣濟爲參謀官。前後水陸軍馬三十餘萬,克日起兵。封司馬懿爲尚書僕射,留在許昌,凡國政大事,並皆聽懿決斷。

    不說魏兵起程。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吳國。近臣慌奏吳王曰:「今魏王曹丕,親自乘駕龍舟,提水陸大軍三十餘萬,從蔡、穎出淮,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甚爲利害。」孫權大驚,即聚文武商議。顧雍曰:「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可修書與諸葛孔明,令起兵出漢中,以分其勢;一面遣一大將,屯兵南徐以拒之。」權曰:「非陸伯言不可當此大任。雍曰:「陸伯言鎮守荊州,不可輕動。」權曰:「孤非不知,奈眼前無替力之人。」言未盡,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臣雖不才,願統一軍以當魏兵。若曹丕親渡大江,臣必主擒以獻殿下;若不渡江,亦殺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視東吳。」權視之,乃徐盛也。權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帶,孤何憂哉!」遂封徐盛爲安東將軍,總鎮都督建業、南徐軍馬。盛謝恩,領命而退;即傳令教衆官軍多置器械,多設旌旗,以爲守護江岸之計。

    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託將軍,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將軍何不早發軍馬渡江,於淮南之地迎敵?直待曹丕兵至,恐無及矣。」盛視之,乃吳王侄孫韶也。韶字公禮,官授揚威將軍,曾在廣陵守御;年幼負氣,極有膽勇。盛曰:「曹丕勢大;更有名將爲先鋒,不可渡江迎敵。待彼船皆集於北岸,吾自有計破之。」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軍馬,更兼深知廣陵路勢,吾願自去江北,與曹丕決一死戰。如不勝,甘當軍令。」盛不從。韶堅執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盛怒曰:「汝如此不聽號令,吾安能制諸將乎?」叱武士推出斬之。刀斧手擁孫韶出轅門之外,立起皁旗。韶部將飛報孫權。權聽知,急上馬來救。武士恰待行刑,孫權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孫韶。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廣陵,深知地利;不就那裏與曹丕廝殺,直待他下了長江,東吳指日休矣!」權徑入營來。

    徐盛迎接入帳,奏曰:「大王命臣爲都督,提兵拒魏;今揚威將軍孫韶,不遵軍法,違令當斬,大王何故赦之?」權曰:「韶倚血氣之壯,誤犯軍法,萬希寬恕。」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國家之典刑也。若以親而免之,何以令衆乎?」權曰:「韶犯法,本應任將軍處治;奈此子雖本姓俞氏,然孤兄甚愛之,賜姓孫;於孤頗有勞績。今若殺之,負兄義矣。」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權令孫韶拜謝。韶不肯拜,厲聲而言曰:「據吾之見,只是引軍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你的見識!」徐盛變色。權叱退孫韶,謂徐盛曰:「便無此子,何損於兵?今後勿再用之。」言訖自回。是夜,人報徐盛說:「孫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潛地過江去了。」盛恐有失,於吳王面上不好看,乃喚丁奉授以密計,引三千兵渡江接應。

    卻說魏主駕龍舟至廣陵,前部曹真已領兵列於大江之岸。曹丕問曰:「江岸有多少兵?」真曰:「隔岸遠望,並不見一人,亦無旌旗營寨。」丕曰:「此必詭計也。朕自往觀其虛實。」於是大開江道,放龍舟直至大江,泊於江岸。船上建龍鳳日月五色旌旗,儀鑾簇擁,光耀射目。曹丕端坐舟中,遙望江南,不見一人,回顧劉曄、蔣濟曰:「可渡江否?」曄曰:「兵法實實虛虛。彼見大軍至,如何不作整備?陛下未可造次。且待三五日,看其動靜,然後發先鋒渡江以探之。」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於江中。當夜月黑,軍士皆執燈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晝。遙望江南,並不見半點兒火光。丕問左右曰:「此何故也?」近臣奏曰:「想聞陛下天兵來到,故望風逃竄耳。」丕暗笑。及至天曉,大霧迷漫,對面不見。須臾風起,霧散雲收,望見江南一帶皆是連城:城樓上槍刀耀日,遍城盡插旌旗號帶。頃刻數次人來報:「南徐沿江一帶,直至石頭城,一連數百裏,城郭舟車,連綿不絕,一夜成就。」曹丕大驚。原來徐盛束縛蘆葦爲人,盡穿青衣,執旌旗,立於假城疑樓之上。魏兵見城上許多人馬,如何不膽寒?丕嘆曰:「魏雖有武士千群,無所用之。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圖也!」

    正驚訝間,忽然狂風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濺溼龍袍,大船將覆。曹真慌令文聘撐小舟急來救駕。龍舟上人立站不住。文聘跳上龍舟,負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忽流星馬報道:「趙雲引兵出陽平關,徑取長安。」丕聽得,大驚失色,便教回軍。衆軍各自奔走。背後吳兵追至。丕傳旨教盡棄御用之物而走。龍舟將次入淮,忽然鼓角齊鳴,喊聲大震,刺斜裏一彪軍殺到:爲首大將,乃孫韶也。魏兵不能抵當,折其大半,淹死者無數。諸將奮力救出魏主。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裏,淮河中一帶蘆葦,預灌魚油,盡皆火着;順風而下,風勢甚急,火焰漫空,絕住龍舟。丕大驚,急下小船傍岸時,龍舟上早已火着。丕慌忙上馬。岸上一彪軍殺來;爲首一將,乃丁奉也。張遼急拍馬來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卻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軍無數。背後孫韶、丁奉奪得馬匹、車仗、船隻、器械不計其數。魏兵大敗而回。吳將徐盛全獲大功,吳王重加賞賜。張遼回到許昌,箭瘡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話下。

    卻說趙雲引兵殺出陽平關之次,忽報丞相有文書到,說益州耆帥雍闓結連蠻王孟獲,起十萬蠻兵,侵掠四郡;因此宣雲回軍,令馬超堅守陽平關,丞相欲自南徵。趙雲乃急收兵而回。此時孔明在成都整飭軍馬,親自南徵。正是:

    方見東吳敵北魏,又看西蜀戰南蠻。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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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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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2 20:47 |
    第八十七回 徵南寇丞相大興師 抗天兵蠻王初受執

    卻說諸葛丞相在於成都,事無大小,皆親自從公決斷。兩川之民,忻樂太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又幸連年大熟,老幼鼓腹謳歌,凡遇差徭,爭先早辦。因此軍需器械應用之物,無不完備;米滿倉廒,財盈府庫。

    建興三年,益州飛報:蠻王孟獲,大起蠻兵十萬,犯境侵掠。建寧太守雍闓,乃漢朝什方侯雍齒之後,今結連孟獲造反。牂牁郡太守朱褒、越嶲郡太守高定,二人獻了城。止有永昌太守王伉不肯反。現今雍闓、朱褒、高定三人部下人馬,皆與孟獲爲嚮導官,攻打永昌郡。今王伉與功曹呂凱,會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勢甚急。孔明乃入朝奏後主曰:「臣觀南蠻不服,實國家之大患也。臣當自領大軍,前去徵討。」後主曰「東有孫權,北有曹丕,今相父棄朕而去,倘吳、魏來攻,如之奈何?」孔明曰:「東吳方與我國講和,料無異心;若有異心,李嚴在白帝城,此人可當陸遜也。曹丕新敗,銳氣已喪,未能遠圖;且有馬超守把漢中諸處關口,不必憂也。臣又留關興、張苞等分兩軍爲救應,保陛下萬無一失。今臣先去掃蕩蠻方,然後北伐,以圖中原,報先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後主曰:「朕年幼無知,惟相父斟酌行之。」言未畢,班部內一人出曰:「不可!不可!」衆視之,乃南陽人也,姓王,名連,字文儀,現爲諫議大夫。連諫曰:「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丞相秉鈞衡之重任,而自遠徵,非所宜也。且雍闓等乃疥癬之疾,丞相只須遣一大將討之,必然成功。」孔明曰:「南蠻之地,離國甚遠,人多不習王化,收伏甚難,吾當親去徵之。可剛可柔,別有斟酌,非可容易託人。」

    王連再三苦勸,孔明不從。是日,孔明辭了後主,令蔣琬爲參軍,費禕爲長史,董厥、樊建二人爲掾史;趙雲、魏延爲大將,總督軍馬;王平、張翼爲副將;並川將數十員:共起川兵五十萬,前望益州進發。忽有關公第三子關索,入軍來見孔明曰:「自荊州失陷,逃難在鮑家莊養病。每要赴川見先帝報仇,瘡痕未合,不能起行。近已安痊,打探得系吳仇人已皆誅戮,徑來西川見帝,恰在途中遇見徵南之兵,特來投見。」孔明聞之,嗟訝不已;一面遣人申報朝廷,就令關索爲前部先鋒,一同徵南。大隊人馬,各依隊伍而行。飢餐渴飲,夜住曉行;所經之處,秋毫無犯。

    卻說雍闓聽知孔明自統大軍而來,即與高定、朱褒商議,分兵三路:高定取中路,雍闓在左,朱褒在右;三路各引兵五六萬迎敵。於是高定令鄂煥爲前部先鋒。煥身長九尺,面貌醜惡,使一枝方天戟,有萬夫不當之勇:領本部兵,離了大寨,來迎蜀兵。

    卻說孔明統大軍已到益州界分。前部先鋒魏延,副將張翼、王平,才入界口,正遇鄂煥軍馬。兩陣對圓,魏延出馬大罵曰:「反賊早早受降!」鄂煥拍馬與魏延交鋒。戰不數合,延詐敗走,煥隨後趕來。走不數裏,喊聲大震。張翼、王平兩路軍殺來,絕其後路。延復回,三員將並力拒戰,生擒鄂煥。解到大寨,入見孔明。孔明令去其縛,以酒食待之。問曰:「汝是何人部將?」煥曰:「某是高定部將。」孔明曰:「吾知高定乃忠義之士,今爲雍闓所惑,以致如此。吾今放汝回去,令高太守早早歸降,免遭大禍。」鄂煥拜謝而去,回見高定,說孔明之德。定亦感激不已。次日,雍闓至寨。禮畢,闓曰:「如何得鄂煥回也?」定曰:「諸葛亮以義放之。」闓曰:「此乃諸葛亮反間之計:欲令我兩人不和,故施此謀也。」定半信不信,心中猶豫。忽報蜀將搦戰,闓自引三萬兵出迎。戰不數合,闓撥馬便走。延率兵大進,追殺二十餘裏。次日,雍闓又起兵來迎。孔明一連三日不出。至第四日,雍闓、高定分兵兩路,來取蜀寨。

    卻說孔明令魏延兩路伺候;果然雍闓、高定兩路兵來,被伏兵殺傷大半,生擒者無數,都解到大寨來。雍闓的人,囚在一邊;高定的人,囚在一邊。卻令軍士謠說:「但是高定的人免死,雍闓的人盡殺。」衆軍皆聞此言。少時,孔明令取雍闓的人到帳前,問曰:「汝等皆是何人部從?」衆僞曰:「高定部下人也。」孔明教皆免其死,與酒食賞勞,令人送出界首,縱放回寨。孔明又喚高定的人問之。衆皆告曰:「吾等實是高定部下軍士。」孔明亦皆免其死,賜以酒食;卻揚言曰:「雍闓今日使人投降,要獻汝主並朱褒首級以爲功勞,吾甚不忍。汝等既是高定部下軍,吾放汝等回去,再不可背反。若再擒來,決不輕恕。」

    衆皆拜謝而去;回到本寨,入見高定,說知此事。定乃密遣人去雍闓寨中探聽,卻有一般放回的人,言說孔明之德;因此雍闓部軍,多有歸順高定之心。雖然如此,高定心中不穩,又令一人來孔明寨中探聽虛實。被伏路軍捉來見孔明。孔明故意認做雍闓的人,喚入帳中問曰:「汝元帥既約下獻高定、朱褒二人首級,因何誤了日期?汝這廝不精細,如何做得細作!」軍士含糊答應。孔明以酒食賜之,修密書一封,付軍士曰:「汝持此書付雍闓,教他早早下手,休得誤事。」細作拜謝而去,回見高定,呈上孔明之書,說雍闓如此如此。定看書畢,大怒曰:「吾以真心待之,彼反欲害吾,情理難容!」使喚鄂煥商議。煥曰:「孔明乃仁人,背之不祥。我等謀反作惡,皆雍闓之故;不如殺闓以投孔明。」定曰:「如何下手?」煥曰:「可設一席,令人去請雍闓。彼若無異心,必坦然而來;若其不來,必有異心。我主可攻其前,某伏於寨後小路候之;闓可擒矣。」高定從其言,設席請雍闓。闓果疑前日放回軍士之言,懼而不來。是夜高定引兵殺投雍闓寨中。原來有孔明放回免死的人,皆想高定之德,乘時助戰。雍闓軍不戰自亂。

    闓上馬望山路而走。行不二裏,鼓聲響處,一彪軍出,乃鄂煥也:挺方天戟,驟馬當先。雍闓措手不及,被煥一戟刺於馬下,就梟其首級。闓部下軍士皆降高定。定引兩部軍來降孔明,獻雍闓首級於帳下。孔明高坐於帳上,喝令左右推轉高定,斬首報來。定曰:「某感丞相大恩,今將雍闓首級來降,何故斬也?」孔明大笑曰:「汝來詐降。敢瞞吾耶!」定曰:「丞相何以知吾詐降?」孔明於匣中取出一緘,與高定曰:「朱褒已使人密獻降書,說你與雍闓結生死之交,豈肯一旦便殺此人?吾故知汝詐也。」定叫屈曰:「朱褒乃反間之計也。丞相切不可信!」孔明曰:「吾亦難憑一面之詞。汝若捉得朱褒,方表真心。」定曰:「丞相休疑。某去擒朱褒來見丞相,若何?」孔明曰:「若如此,吾疑心方息也。」

    高定即引部將鄂煥並本部兵,殺奔朱褒營來。比及離寨約有十裏,山後一彪軍到,乃朱褒也。褒見高定軍來,慌忙與高定答話。定大罵曰:「汝如何寫書與諸葛丞相處,使反間之計害吾耶?」褒目瞪口呆,不能回答。忽然鄂煥於馬後轉過,一戟刺朱褒於馬下。定厲聲而言曰:「如不順者皆戮之!」於是衆軍一齊拜降。定引兩部軍來見孔明,獻朱褒首級於帳下。孔明大笑曰:「吾故使汝殺此二賊,以表忠心。」遂命高定爲益州太守,總攝三郡;令鄂煥爲牙將。三路軍馬已平。

    於是永昌太守王伉出城迎接孔明。孔明入城已畢,問曰:「誰與公守此城,以保無虞?」伉曰:「某今日得此郡無危者,皆賴永昌不韋人,姓呂,名凱,字季平。皆此人之力。」孔明遂請目凱至。凱入見,禮畢。孔明曰:「久聞公乃永昌高士,多虧公保守此城。今欲平蠻方,公有何高見?」呂凱遂取一圖,呈與孔明曰:「某自歷仕以來,知南人欲反久矣,故密遣人入其境,察看可屯兵交戰之處,畫成一圖,名曰《平蠻指掌圖》。今敢獻與明公。明公試觀之,可爲徵蠻之一助也。」孔明大喜,就用呂凱爲行軍教授,兼嚮導官。於是孔明提兵大進,深入南蠻之境。

    正行軍之次,忽報天子差使命至。孔明請入中軍,但見一人素袍白衣而進,乃馬謖也爲兄馬良新亡,因此掛孝。謖曰:「奉主上敕命,賜衆軍酒帛。」孔明接詔已畢,依命一一給散,遂留馬謖在帳敘話。孔明問曰:「吾奉天子詔,削平蠻方;久聞幼常高見,望乞賜教。」謖曰:「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南蠻恃其地遠山險,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叛。丞相大軍到彼,必然平服;但班師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蠻兵若知內虛,其反必速。夫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願丞相但服其心足矣。」孔明嘆曰:「幼常足知吾肺腑也!」於是孔明遂令馬謖爲參軍,即統大兵前進。

    卻說蠻王孟獲,聽知孔明智破雍闓等,遂聚三洞元帥商議。第一洞乃金環三結元帥,第二洞乃董荼那元帥,第三洞乃阿會喃元帥。三洞元帥入見孟獲。獲曰:「今諸葛丞相領大軍來侵我境界,不得不並力敵之。汝三人可分兵三路而進。如得勝者,便爲洞主。」於是分金環三結取中路,董荼那取左路,阿會喃取右路:各引五萬蠻兵,依令而行。

    卻說孔明正在寨中議事,忽哨馬飛報,說三洞元帥分兵三路到來。孔明聽畢,即喚趙雲、魏延至,卻都不分付;更喚王平、馬忠至,囑之曰:「今蠻兵三路而來,吾欲令子龍、文長去;此二人不識地理,未敢用之。王平可往左路迎敵,馬忠可往右路迎敵。吾卻使子龍、文長隨後接應。今日整頓軍馬,來日平明進發。」二人聽令而去。又喚張嶷、張翼分付曰:「汝二人同領一軍,往中路迎敵。今日整點軍馬,來日與王平、馬忠約會而進。吾欲令子龍、文長去取,奈二人不識地理,故未敢用之。」張嶷、張翼聽令去了。

    趙雲、魏延見孔明不用,各有慍色。孔明曰:「吾非不用汝二人,但恐以中年涉險,爲蠻人所算,失其銳氣耳。」趙雲曰:「倘我等識地理,若何?」孔明曰:「汝二人只宜小心,休得妄動。」二人怏怏而退。趙雲請魏延到自己寨內商議曰:「吾二人爲先鋒,卻說不識地理而不肯用。今用此後輩,吾等豈不羞乎?」延曰:「吾二人只今就上馬,親去探之;捉住土人,便教引進,以敵蠻兵,大事可成。」雲從之,遂上馬徑取中路而來。方行不數裏,遠遠望見塵頭大起。二人上山坡看時,果見數十騎蠻兵,縱馬而來。二人兩路衝出。蠻兵見了,大驚而走。趙雲、魏延各生擒幾人,回到本寨,以酒食待之,卻細問其故。蠻兵告曰:「前面是金環三結元帥大寨,正在山口。寨邊東西兩路,卻通五溪洞並董荼那、阿會喃各寨之後。」

    趙雲、魏延聽知此話,遂點精兵五千,教擒來蠻兵引路。比及起軍時,已是二更天氣;月明星朗,趁着月色而行。剛到金環三結大寨之時,約有四更,蠻兵方起造飯,準備天明廝殺。忽然趙雲、魏延兩路殺入,蠻兵大亂。趙雲直殺入中軍,正逢金環三結元帥;交馬只一合,被雲一槍刺落馬下,就梟其首級。餘軍潰散。魏延便分兵一半,望東路抄董荼那寨來。趙雲分兵一半,望西路抄阿會喃寨來。比及殺到蠻兵大寨之時,天已平明。

    先說魏延殺奔董荼那寨來。董荼那聽知寨後有軍殺至,便引兵出寨拒敵。忽然寨前門一聲喊起,蠻兵大亂。原來王平軍馬早已到了。兩下夾攻,蠻兵大敗。董荼那奪路走脫,魏延追趕不上。

    卻說趙雲引兵殺到阿會喃寨後之時,馬忠已殺至寨前。兩下夾攻,蠻兵大敗,阿會喃乘亂走脫。各自收軍,回見孔明。孔明問曰:「三洞蠻兵,走了兩洞之主;金環三結元帥首級安在?」趙雲將首級獻功。衆皆言曰:「董荼那、阿會喃皆棄馬越嶺而去,因此趕他不上。」孔明大笑曰:「二人吾已擒下了。」趙、魏二人並諸將皆不信。少頃,張嶷解董荼那到,張翼解阿會喃到。衆皆驚訝。孔明曰:「吾觀呂凱圖本,已知他各人下的寨子,故以言激子龍、文長之銳氣,故教深入重地,先破金環三結,隨即分兵左右寨後抄出,以王平、馬忠應之。非子龍、文長不可當此任也。吾料董荼那、阿會喃必從便徑往山路而走,故遣張嶷、張翼以伏兵待之,令關索以兵接應,擒此二人。」諸將皆拜伏曰:「丞相機算,神鬼莫測!」

    孔明令押過董荼那、阿會喃至帳下,盡去其縛,以酒食衣服賜之,令各自歸洞,勿得助惡。二人泣拜,各投小路而去。孔明謂諸將曰:「來日孟獲必然親自引兵廝殺,便可就此擒之。」乃喚趙雲、魏延至,付與計策,各引五千兵去了。又喚王平、關索同引一軍,授計而去。孔明分撥已畢,坐於帳上待之。

    卻說蠻王孟獲在帳中正坐,忽哨馬報來,說三洞元帥,俱被孔明捉將去了;部下之兵,各自潰散。獲大怒,遂起蠻兵迤邐進發,正遇王平軍馬。兩陣對圓,王平出馬橫刀望之:只見門旗開處,數百南蠻騎將兩勢擺開。中間孟獲出馬:頭頂嵌寶紫金冠,身披纓絡紅錦袍,腰繫碾玉獅子帶,腳穿鷹嘴抹綠靴,騎一匹卷毛赤兔馬,懸兩口鬆紋鑲寶劍,昂然觀望,回顧左右蠻將曰:「人每說諸葛亮善能用兵;今觀此陣,旌旗雜亂,隊伍交錯;刀槍器械,無一可能勝吾者:始知前日之言謬也。早知如此,吾反多時矣。誰敢去擒蜀將:以振軍威?」言未盡,一將應聲而出,名喚忙牙長;使一口截頭大刀,騎一匹黃驃馬,來取王平。二將交鋒,戰不數合,王平便走。孟獲驅兵大進,迤邐追趕。關索略戰又走,約退二十餘裏。孟獲正追殺之間,忽然喊聲大起,左有張嶷,右有張翼,兩路兵殺出,截斷歸路。王平、關索復兵殺回。前後夾攻,蠻兵大敗。孟獲引部將死戰得脫,望錦帶山而逃。背後三路兵追殺將來。獲正奔走之間,前面喊聲大起,一彪軍攔住:爲首大將乃常山趙子龍也。獲見了大驚,慌忙奔錦帶山小路而走。子龍衝殺一陣,蠻兵大敗,生擒者無數。孟獲止與數十騎奔入山谷之中,背後追兵至近,前面路狹,馬不能行,乃棄了馬匹,爬山越嶺而逃。忽然山谷中一聲鼓響,乃是魏延受了孔明計策,引五百步軍,伏於此處,孟獲抵敵不住,被魏延生擒活捉了。從騎皆降。

    魏延解孟獲到大寨來見孔明。孔明早已殺牛宰羊,設宴在寨;卻教帳中排開七重圍子手,刀槍劍戟,燦若霜雪;又執御賜黃金鉞斧,曲柄傘蓋,前後羽葆鼓吹,左右排開御林軍,布列得十分嚴整。孔明端坐於帳上,只見蠻兵紛紛穰穰,解到無數。孔明喚到帳中,盡去其縛,撫諭曰:「汝等皆是好百姓,不幸被孟獲所拘,今受驚?。吾想汝等父母、兄弟、妻子必倚門而望;若聽知陣敗,定然割肚牽腸,眼中流血。吾今盡放汝等回去,以安各人父母、兄弟、妻子之心。」言訖,各賜酒食米糧而遣之。蠻兵深感其恩,泣拜而去。孔明教喚武士押過孟獲來。不移時,前推後擁,縛至帳前。獲跪與帳下。孔明曰:「先帝待汝不薄,汝何敢背反?」獲曰:「兩川之地,皆是他人所佔土地,汝主倚強奪之,自稱爲帝。吾世居此處,汝等無禮,侵我土地:何爲反耶?」孔明曰:「吾今擒汝,汝心服否?」獲曰:「山僻路狹,誤遭汝手,如何肯服!」孔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若何?」獲曰:「汝放我回去,再整軍馬,共決雌雄;若能再擒吾,吾方服也。」孔明即令去其縛。與衣服穿了,賜以酒食,給與鞍馬,差人送出路,徑望本寨而去。正是:

    寇入掌中還放去,人居化外未能降。

    未知再來交戰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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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回 渡瀘水再縛番王 識詐降三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衆將上帳問曰:「孟獲乃南蠻渠魁,今幸被擒,南方便定;丞相何故放之?」孔明笑曰:「吾擒此人,如囊中取物耳。直須降伏其心,自然平矣。」諸將聞言,皆未肯信。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皆來尋探。衆兵見了孟獲,且驚且喜,拜問曰:「大王如何能勾回來?」獲曰:「蜀人監我在帳中,被我殺死十餘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間,逢着一哨馬軍,亦被我殺之,奪了此馬:因此得脫。」衆皆大喜,擁孟獲渡了瀘水,下住寨柵,會集各洞酋長,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約有十餘萬騎。此時董荼那、阿會喃已在洞中。孟獲使人去請,二人懼怕,只得也引洞兵來。獲傳令曰:「吾已知諸葛亮之計矣,不可與戰,戰則中他詭計。彼川兵遠來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能久住?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如何施謀!」衆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炮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運。孟獲以爲萬全之策,坦然不憂。

    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諸將至帳中,傳令曰:「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裏,揀陰涼之地,分作四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士乘涼,以避暑氣。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蔣琬等皆不曉其意。

    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藥並糧米到。孔明令入。岱參拜畢,一面將米藥分派四寨。孔明問曰:「汝將帶多少軍來?」馬岱曰:「有三千軍。」孔明曰:「吾軍累戰疲困,欲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岱曰:「如何斷得?」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裏,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扎筏而渡。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便爲內應。不可有誤。」

    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孔明隨喚嚮導土人問之。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飲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時。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着馬岱,來到瀘水沙口,扎起木筏,半夜渡水,果然無事,岱領着二千壯軍,令土人引路,徑取蠻洞運糧總路口夾山峪而來。那夾山峪,兩下是山,中間一條路,止容一人一馬而過。馬岱佔了夾山峪,分撥軍士,立起寨柵。洞蠻不知,正解糧到,被岱前後截住,奪糧百餘車,蠻人報入孟獲大寨中。

    此時孟獲在寨中,終日飲酒取樂,不理軍務,謂衆酋長曰:「吾若與諸葛亮對敵,必中奸計。今靠此瀘水之險,深溝高壘以待之;蜀人受不過酷熱,必然退走。那時吾與汝等隨後擊之,便可擒諸葛亮也。」言訖,呵呵大笑。忽然班內一酋長曰:「沙口水淺,倘蜀兵透漏過來,深爲利害;當分軍守把。」獲笑曰:「汝是本處土人,如何不知?吾正要蜀兵來渡此水,渡則必死於水中矣。」酋長又曰:「倘有土人說與夜渡之法,當復何如?」獲曰:「不必多疑。吾境內之人,安肯助敵人耶?」正言之間,忽報蜀兵不知多少,暗渡瀘水,絕斷了夾山糧道,打着「平北將軍馬岱」旗號。獲笑曰:「量此小輩,何足道哉!」即遣副將忙牙長,引三千兵投夾山峪來。

    卻說馬岱望見蠻兵已到,遂將二千軍擺在山前。兩陣對圓,忙牙長出馬,與馬岱交鋒,只一合,被岱一刀,斬於馬下。蠻兵大敗走回,來見孟獲,細言其事。獲喚諸將問曰:「誰敢去敵馬岱?」言未畢,董荼那出曰:「某願往。」孟獲大喜,遂與三千兵而去。獲又恐有人再渡瀘水,即遣阿會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卻說董荼那引蠻兵到了夾山峪下寨,馬岱引兵來迎。部內軍有認得是董荼那,說與馬岱如此如此。岱縱馬向前大罵曰:「無義背恩之徒!吾丞相饒汝性命,今又背反,豈不自羞!」董荼那滿面慚愧,無言可答,不戰而退。馬岱掩殺一陣而回。董荼那回見孟獲曰:「馬岱英雄,抵敵不住。」獲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諸葛亮之恩,今故不戰而退,正是賣陣之計!」喝教推出斬了。衆酋長再三哀告,方才免死,叱武士將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歸本寨。諸多酋長皆來告董荼那曰:「我等雖居蠻方,未嘗敢犯中國;中國亦不曾侵我。今因孟獲勢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想孔明神機莫測,曹操、孫權尚自懼之,何況我等蠻方乎?況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無可爲報。今欲舍一死命,殺孟獲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塗炭之苦。」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內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齊同聲應曰:「願往!」於是董荼那手執鋼刀,引百餘人,直奔大寨而來,時孟獲大醉於帳中。董荼那引衆人持刀而入,帳下有兩將侍立。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當報效。」二將曰:「不須將軍下手,某當生擒孟獲,去獻丞相。」於是一齊入帳,將孟獲執縛已定,押到瀘水邊,駕船直過北岸,先使人報知孔明。

    卻說孔明已有細作探知此事,於是密傳號令,教各寨將士,整頓軍器,方教爲首酋長解孟獲入來,其餘皆回本寨聽候。董荼那先入中軍見孔明,細說其事。孔明重加賞勞,用好言撫慰,遣董荼那引衆酋長去了,然後令刀斧手推孟獲入。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今日如何?」獲曰:「此非汝之能也;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如何肯服!」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孟獲曰:「吾雖蠻人,頗知兵法;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當率兵再決勝負。若丞相這番再擒得我,那時傾心吐膽歸降,並不敢改移也。」孔明曰:「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無輕恕。」令左右去其繩索,仍前賜以酒食,列坐於帳上。孔明曰:「吾自出茅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汝蠻邦之人,何爲不服?」獲默然不答。

    孔明酒後,喚孟獲同上馬出寨,觀看諸營寨柵所屯糧草,所積軍器。孔明指謂孟獲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將,糧草兵器,汝安能勝吾哉?汝若早降,吾當奏聞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孫孫,永鎮蠻邦。意下若何?」獲曰:「某雖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若丞相肯放回去,就當招安本部人馬,同心合膽,方可歸順。」孔明忻然,又與孟獲回到大寨。飲酒至晚,獲辭去;孔明親自送至瀘水邊,以船送獲歸寨。

    孟獲來到本寨,先伏刀斧手於帳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會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將二人賺到大寨帳下,盡皆殺之,棄屍於澗。孟獲隨即遣親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軍出了夾山峪,要與馬岱交戰,卻並不見一人;及問土人,皆言昨夜盡搬糧草,復渡瀘水,歸大寨去了。獲再回洞中,與親弟孟優商議曰:「如今諸葛亮之虛實,吾已盡知,汝可去如此如此。」

    孟優領了兄計,引百餘蠻兵,搬載金珠、寶貝、象牙、犀角之類,渡了瀘水,徑投孔明大寨而來;方才過了河時,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擺開:爲首大將乃馬岱也。孟優大驚。岱問了來情,令在外廂,差人來報孔明。孔明正在帳中與馬謖、呂凱、蔣琬、費禕等共議平蠻之事,忽帳下一人,報稱孟獲差弟孟優來進寶貝。孔明回顧馬謖曰:「汝知其來意否?」謖曰:「不敢明言。容某暗寫於紙上,呈與丞相,看合鈞意否?」孔明從之。馬謖寫訖,呈與孔明。孔明看畢,撫掌大笑曰:「擒孟獲之計,吾已差派下也。汝之所見,正與吾同。」遂喚趙雲入,向耳畔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入,亦低言分付;又喚王平、馬忠、關索入,亦密密地分付。

    各人受了計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優入帳,優再拜於帳下曰:「家兄孟獲,感丞相活命之恩,無可奉獻,輒具金珠寶貝若幹,權爲賞軍之資。續後別有進貢天子禮物。」孔明曰:「汝兄今在何處?」優曰:「爲感丞相天恩,徑往銀坑山中收拾寶物去了,少時便回來也。」孔明曰:「汝帶多少人來?」優曰:「不敢多帶。只是隨行百餘人,皆運貨物者。」孔明盡教入帳看時,皆是青眼黑面,黃發紫須,耳帶金環,鬅頭跣足,身長力大之士。孔明就令隨席而坐,教諸將勸酒,殷勤相待。

    卻說孟獲在帳中專望回音,忽報有二人回了;喚入問之,具說:「諸葛亮受了禮物大喜,將隨行之人,皆喚入帳中,殺牛宰羊,設宴相待。二大王令某密報大王:今夜二更,裏應外合,以成大事。」

    孟獲聽知甚喜,即點起三萬蠻兵,分爲三隊。獲喚各洞酋長分付曰:「各軍盡帶火具。今晚到了蜀寨時,放火爲號。吾當自取中軍,以擒諸葛亮。」諸多蠻將,受了計策,黃昏左側,各渡瀘水而來。孟獲帶領心腹蠻將百餘人,徑投孔明大寨,於路並無一軍阻當。前至寨門,獲率衆將驟馬而入,乃是空寨,並不見一人。獲撞入中軍,只見帳中燈燭熒煌,孟優並番兵盡皆醉倒。原來孟優被孔明教馬謖、呂凱二人管待,令樂人搬做雜劇,殷勤勸酒,酒內下藥,盡皆昏倒,渾如醉死之人。孟獲入帳問之,內有醒者,但指口而已。獲知中計,急救了孟優等一幹人;卻待奔回中隊,前面喊聲大震,火光驟起,蠻兵各自逃竄。一彪軍殺到,乃是蜀將王平。獲大驚,急奔左隊時,火光衝天,一彪軍殺到,爲首蜀將乃是魏延。獲慌忙望右隊而來,只見火光又起,又一彪軍殺到,爲首蜀將乃是趙雲。三路軍夾攻將來,四下無路。孟獲棄了軍士,匹馬望瀘水面逃。正見瀘水上數十個蠻兵,駕一小舟,獲慌令近岸。人馬方才下船,一聲號起,將孟獲縛住。原來馬岱受了計策,引本部兵扮作蠻兵,撐船在此,誘擒孟獲。

    於是孔明招安蠻兵,降者無數。孔明一一撫慰,並不加害。就教救滅了餘火。須臾,馬岱擒孟獲至;趙雲擒孟優至;魏延、馬忠、王平、關索擒諸洞酋長至。孔明指孟獲而笑曰:「汝先令汝弟以禮詐降,如何瞞得過吾!今番又被我擒,汝可服否?」獲曰:「此乃吾弟貪口腹之故,誤中汝毒,因此失了大事。吾若自來,弟以兵應之,必然成功。此乃天敗,非吾之不能也,如何肯服!」孔明曰:「今已三次,如何不服?」孟獲低頭無語。孔明笑曰:「吾再放汝回去。」孟獲曰:「丞相若肯放吾兄弟回去,收拾家下親丁,和丞相大戰一場。那時擒得,方才死心塌地而降。」孔明曰:「再若擒住,必不輕恕。汝可小心在意,勤攻韜略之書,再整親信之士,早用良策,勿生後悔。」遂令武士去其繩索,放起孟獲,並孟優及各洞酋長,一齊都放。孟獲等拜謝去了。此時蜀兵已渡瀘水。孟獲等過了瀘水,只見岸口陳兵列將,旗幟紛紛。獲到營前,馬岱高坐,以劍指之曰:「這番拿住,必無輕放!」孟獲到了自己寨時,趙雲早已襲了此寨,布列兵馬。雲坐於大旗下,按劍而言曰:「丞相如此相待,休忘大恩!」獲喏喏連聲而去。將出界口山坡,魏延引一千精兵,擺在坡上,勒馬厲聲而言曰:「吾今已深入巢穴,奪汝險要;汝尚自愚迷,抗拒大軍!這回拿住,碎屍萬段,決不輕饒!」孟獲等抱頭鼠竄,望本洞而去。後人有詩贊曰:

    五月驅兵入不毛,月明瀘水瘴煙高。誓將雄略酬三顧,豈憚徵蠻七縱勞。

    卻說孔明渡了瀘水,下寨已畢,大賞三軍,聚衆將於帳下曰:「孟獲第二番擒來,吾令遍觀各營虛實,正欲令其來劫營也。吾知孟獲頗曉兵法,吾以兵馬糧草炫耀,實令孟獲看吾破綻,必用火攻。彼令其弟詐降,欲爲內應耳。吾三番擒之而不殺,誠欲服其心,不欲滅其類也。吾今明告汝等,勿得辭勞,可用心報國。」衆將拜伏曰:「丞相智、仁、勇三者足備,雖子牙、張良不能及也。」孔明曰:「吾今安敢望古人耶?皆賴汝等之力,共成功業耳。」帳下諸將聽得孔明之言,盡皆喜悅。

    卻說孟獲受了三擒之氣,忿忿歸到銀坑洞中,即差心腹人齎金珠寶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處,並蠻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軍健數十萬,克日齊備,各隊人馬,雲推霧擁,俱聽孟獲調用。伏路軍探知其事,來報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蠻兵皆至,見吾之能也。」遂上小車而行。正是:

    若非洞主威風猛,怎顯軍師手段高!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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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 南蠻王五次遭擒

    卻說孔明自駕小車,引數百騎前來探路。前有一河,名曰西洱河,水勢雖慢,並無一隻船筏。孔明令伐木爲筏而渡,其木到水皆沉。孔明遂問呂凱,凱曰:「聞西洱河上流有一山,其山多竹,大者數圍。可令人伐之,於河上搭起竹橋,以渡軍馬。」孔明即調三萬人入山,伐竹數十萬根,順水放下,於河面狹處,搭起竹橋,闊十餘丈。乃調大軍於河北岸一字兒下寨,便以河爲壕塹,以浮橋爲門,壘土爲城;過橋南岸,一字下三個大營,以待蠻兵。

    卻說孟獲引數十萬蠻兵,恨怒而來。將近西洱河,孟獲引前部一萬刀牌獠丁,直扣前寨搦戰。孔明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羽扇,乘駟馬車,左右衆將簇擁而出。孔明見孟獲身穿犀皮甲,頭頂朱紅盔,左手挽牌,右手執刀,騎赤毛牛,口中辱罵;手下萬餘洞丁,各舞刀牌,往來衝突。孔明急令退回本寨,四面緊閉,不許出戰。蠻兵皆裸衣赤身,直到寨門前叫罵。諸將大怒,皆來稟孔明曰:「某等情願出寨決一死戰!」孔明不許。諸將再三欲戰,孔明止曰:「蠻方之人,不遵王化,今此一來,狂惡正盛,不可迎也;且宜堅守數日,待其猖獗少懈,吾自有妙計破之。」

    於是蜀兵堅守數日。孔明在高阜處探之,窺見蠻兵已多懈怠,乃聚諸將曰:「汝等敢出戰否?」衆將欣然要出。孔明先喚趙雲、魏延入帳,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受了計策先進。卻喚王平、馬忠入帳,受計去了。又喚馬岱分付曰:「吾今棄此三寨,退過河北;吾軍一退,汝可便拆浮橋,移於下流,卻渡趙雲、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岱受計而去。又喚張翼曰:「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孟獲知之,必來追趕,汝卻斷其後。」張翼受計而退。孔明只教關索護車。衆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蠻兵望見,不敢衝突。

    次日平明,孟獲引大隊蠻兵徑到蜀寨之時,只見三個大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草車仗數百餘輛。孟優曰:「諸葛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孟獲曰:「吾料諸葛亮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故虛張燈火以爲疑兵,棄車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不可錯過。」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望見河北岸上,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帶,又設錦城。蠻兵哨見,皆不敢進。獲謂優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遂將蠻兵屯於河岸;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爲筏,以備渡河;卻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卻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

    是日,狂風大起。四壁廂火明鼓響,蜀兵殺到。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大驚,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徑奔舊寨。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獲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處而走。又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見南、北、西三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只得望東奔走,方才轉過山口,見一大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小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蠻王孟獲!天敗至此,吾已等候多時也!」獲大怒,回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三次;今幸得這裏相遇。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爲粉碎!」數騎蠻兵,猛力向前。孟獲當先吶喊,搶到大林之前,趷踏一聲,踏了陷坑,一齊塌倒。大林之內,轉出魏延,引數百軍來,一個個拖出,用索縛定。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並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大半皆歸本鄉去了,除死傷外,其餘盡皆歸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放回。蠻兵皆感嘆而去。少頃,張翼解孟優至。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見人耶!」孟優羞慚滿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吾殺汝不在今日。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優泣拜而去。

    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說!」獲曰:「吾今誤中詭計,死不瞑目!」孔明叱武士推出斬之。獲全無懼色,回顧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報四番之恨!」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縛,賜酒壓驚,就坐於帳中。孔明問曰:「吾今四次以禮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獲曰:「吾雖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專施詭計,吾如何肯服?」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復能戰乎?」獲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時傾心降服,盡獻本洞之物犒軍,誓不反亂。」

    孔明即笑而遣之。獲忻然拜謝而去。於是聚得諸洞壯丁數千人,望南迤邐而行。早望見塵頭起處,一隊兵到;乃是兄弟孟優,重整殘兵,來與兄報仇。兄弟二人,抱頭相哭,訴說前事。優曰:「我兵屢敗,蜀兵屢勝,難以抵當。只可就山陰洞中,退避不出。蜀兵受不過暑氣,自然退矣。」獲問曰:「何處可避?」優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禿龍洞。洞主朵思大王,與弟甚厚,可投之。」於是孟獲先教孟優到禿龍洞,見了朵思大王。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獲入洞,禮畢,訴說前事。朵思曰:「大王寬心。若蜀兵到來,令他一人一騎不得還鄉,與諸葛亮皆死於此處!」獲大喜,問計於朵思。朵思曰:「此洞中止有兩條路:東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來之路,地勢平坦,土厚水甜,人馬可行;若以木石壘斷洞口,雖有百萬之衆,不能進也。西北上有一條路,山險嶺惡,道路窄狹;其中雖有小路,多藏毒蛇惡蠍;黃昏時分,煙瘴大起,直至已,午時方收,惟未、申、酉三時,可以往來;水不可飲,人馬難行。此處更有四個毒泉:一名啞泉,其水頗甜,人若飲之,則不能言,不過旬日必死;二曰滅泉,此水與湯無異,人若沐浴,則皮肉皆爛,見骨必死;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濺之在身,則手足皆黑而死;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飲之,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如綿而死。此處蟲鳥皆無,惟有漢伏波將軍曾到;自此以後,更無一人到此。今壘斷東北大路,令大王穩居敝洞,若蜀兵見東路截斷,必從西路而入;於路無水,若見此四泉,定然飲水,雖百萬之衆,皆無歸矣。何用刀兵耶!」孟獲大喜,以手加額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又望北指曰:「任諸葛神機妙算,難以施設!四泉之水,足以報敗兵之恨也!」自此,孟獲、孟優終日與朵思大王筵宴。

    卻說孔明連日不見孟獲兵出,遂傳號令教大軍離西洱河,望南進發。此時正當六月炎天,其熱如火。有後人詠南方苦熱詩曰:

    山澤欲焦枯,火光覆太虛。不知天地外,暑氣更何如!

    又有詩曰:

    赤帝施權柄,陰雲不敢生。雲蒸孤鶴喘,海熱巨鰲驚。

    忍舍溪邊坐?慵拋竹裏行。如何沙塞客,擐甲復長徵!

    孔明統領大軍,正行之際,忽哨馬飛報:「孟獲退往禿龍洞中不出,將洞口要路壘斷,內有兵把守;山惡嶺峻,不能前進。」孔明請呂凱問之,凱曰:「某曾聞此洞有條路,實不知詳細。」蔣琬曰:「孟獲四次遭擒,既已喪膽,安敢再出?況今天氣炎熱,軍馬疲乏,徵之無益;不如班師回國。」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獲之計也。吾軍一退,彼必乘勢追之。今已到此,安有復回之理!」遂令王平領數百軍爲前部;卻教新降蠻兵引路,尋西北小徑而入。前到一泉,人馬皆渴,爭飲此水。王平探有此路,回報孔明。比及到大寨之時,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

    孔明大驚,知是中毒,遂自駕小車,引數十人前來看時,見一潭清水,深不見底,水氣凜凜,軍不敢試。孔明下車,登高望之,四壁峰嶺,鳥雀不聞,心中大疑。忽望見遠遠山岡之上,有一古廟。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見一石屋之中,塑一將軍端坐,旁有石碑,乃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廟:因平蠻到此,土人立廟祀之。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託孤之重,今承聖旨,到此平蠻;欲待蠻方既平,然後伐魏吞吳,重安漢室。今軍士不識地理,誤飲毒水,不能出聲。萬望尊神,念本朝恩義,通靈顯聖,護佑三軍!」

    祈禱已畢,出廟尋土人問之。隱隱望見對山一老叟扶杖而來,形容甚異。孔明請老叟入廟,禮畢,對坐於石上。孔明問曰:「丈者高姓?」老叟曰:「老夫久聞大國丞相隆名,幸得拜見。蠻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淺。」孔明問泉水之故,老叟答曰:「軍所飲水,乃啞泉之水也,飲之難言,數日而死。此泉之外,又有三泉:東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飲水,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而死,名曰柔泉;正南有一泉,人若濺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西南有一泉,沸如熱湯,人若浴之,皮肉盡脫而死,名曰滅泉。敝處有此四泉,毒氣所聚,無藥可治,又煙瘴甚起,惟未、申、酉三個時辰可往來;餘者時辰,皆瘴氣密布,觸之即死。」

    孔明曰:「如此則蠻方不可平矣。蠻方不平,安能並吞吳、魏,再興漢室?有負先帝託孤之重,生不如死也!」老叟曰:「丞相勿憂。老夫指引一處,可以解之。」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見,望乞指教。」老叟曰:「此去正西數裏,有一山谷,入內行二十裏,有一溪名曰萬安溪。上有一高士,號爲萬安隱者;此人不出溪有數十餘年矣。其草庵後有一泉,名安樂泉。人若中毒,汲其水飲之即愈。有人或生疥癩,或感瘴氣,於萬安溪內浴之,自然無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葉芸香。人若口含一葉,則瘴氣不染。丞相可速往求之。」孔明拜謝,問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勝。願聞高姓。」老叟入廟曰:「吾乃本處山神,奉伏波將軍之命,特來指引。」言訖、喝開廟後石壁而入。孔明驚訝不已,再拜廟神,尋舊路上車,回到大寨。

    次日,孔明備信香、禮物,引王平及衆啞軍,連夜望山神所言去處,迤邐而進。入山谷小徑,約行二十餘裏,但見長鬆大柏,茂竹奇花,環繞一莊;籬落之中,有數間茅屋,聞得馨香噴鼻。孔明大喜,到莊前扣戶,有一小童出。孔明方欲通姓名,早有一人,竹冠草履,白袍皁絛,碧眼黃發,忻然出曰:「來者莫非漢丞相否?」孔明笑曰:「高士何以知之?」隱者曰:「久聞丞相大纛南徵,安得不知!」遂邀孔明入草堂。禮畢,分賓主坐定。孔明告曰:「亮受昭烈皇帝託孤之重,今承嗣君聖旨,領大軍至此,欲服蠻邦,使歸王化。不期孟獲潛入洞中,軍士誤飲啞泉之水。夜來蒙伏波將軍顯聖,言高士有藥泉,可以治之。望乞矜念,賜神水以救衆兵殘生。」隱者曰:「量老夫山野廢人,何勞丞相枉駕。此泉就在庵後。」教取來飲。於是童子引王平等一起啞軍,來到溪邊,汲水飲之;隨即吐出惡涎,便能言語。童子又引衆軍到萬安溪中沐浴。

    隱者於庵中進柏子茶、鬆花菜,以待孔明。隱者告曰:「此間蠻洞多毒蛇惡蠍,柳花飄入溪泉之間,水不可飲;但掘地爲泉,汲水飲之方可。」孔明求薤葉芸香,隱者令衆軍盡意採取:「各人口含一葉,自然瘴氣不侵。」孔明拜求隱者姓名,隱者笑曰:「某乃孟獲之兄孟節是也。」孔明愕然。隱者又曰:「丞相休疑,容伸片言:某一父母所生三人:長即老夫孟節,次孟獲,又次孟優。父母皆亡。二弟強惡,不歸王化。某屢諫不從,故更名改姓,隱居於此。今辱弟造反,又勞丞相深入不毛之地,如此生受,孟節合該萬死,故先於丞相之前請罪。」孔明嘆曰:「方信盜跖、下惠之事,今亦有之。」遂與孟節曰:「吾申奏天子,立公爲王,可乎?」節曰:「爲嫌功名而逃於此,豈復有貪富貴之意!」孔明乃具金帛贈之。孟節堅辭不受。孔明嗟嘆不已,拜別而回。後人有詩曰:

    高士幽棲獨閉關,武侯曾此破諸蠻。至今古木無人境,猶有寒煙鎖舊山。

    孔明回到大寨之中,令軍士掘地取水。掘下二十餘丈,並無滴水;凡掘十餘處,皆是如此。軍心驚慌。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漢之福,受命平蠻。今途中乏水,軍馬枯渴。倘上天不絕大漢,即賜甘泉!若氣運已終,臣亮等願死於此處!」是夜祝罷,平明視之,皆得滿井甘泉。後人有詩曰:

    爲國平蠻統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耿恭拜井甘泉出,諸葛虔誠水夜生。

    孔明軍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徑直入禿龍洞前下寨。蠻兵探知,來報孟獲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氣,又無枯渴之患,諸泉皆不應。」朵思大王聞知不信,自與孟獲來高山望之。只見蜀兵安然無事,大桶小擔,搬運水漿,飲馬造飯。朵思見之,毛發聳然,回顧孟獲曰:「此乃神兵也!」獲曰:「吾兄弟二人與蜀兵決一死戰,就殞於軍前,安肯束手受縛!」朵思曰:「若大王兵敗,吾妻子亦休矣。當殺牛宰馬,大賞洞丁,不避水火,直衝蜀寨,方可得勝。」於是大賞蠻兵。

    正欲起程,忽報洞後迤西銀冶洞二十一洞主楊絳引三萬兵來助戰。孟獲大喜曰:「鄰兵助我,我必勝矣!」即與朵思大王出洞迎接。楊絳引兵入曰:「吾有精兵三萬,皆披鐵甲,能飛山越嶺,足以敵蜀兵百萬;我有五子,皆武藝足備。願助大王。」絳令五子入拜,皆彪軀虎體,威風抖擻。孟獲大喜,遂設席相待楊絳父子。酒至半酣,絳曰:「軍中少樂,吾隨軍有蠻姑,善舞刀牌,以助一笑。」獲忻然從之。須臾,數十蠻姑,皆披發跣足,從帳外舞跳而入,群蠻拍手以歌和之。楊絳令二子把盞。二子舉杯詣孟獲、孟優前。二人接杯,方欲飲酒,

    絳大喝一聲,二子早將孟獲、孟優執下座來。朵思大王卻待要走,已被楊絳擒了。蠻姑橫截於帳上,誰敢近前。獲曰:「免死狐悲,物傷其類。吾與汝皆是各洞之主,往日無冤,何故害我?」絳曰:「吾兄弟子侄皆感諸葛丞相活命之恩,無可以報。今汝反叛,何不擒獻!」

    於是各洞蠻兵,皆走回本鄉。楊絳將孟獲、孟優、朵思等解赴孔明寨來。孔明令入,楊絳等拜於帳下曰:「某等子侄皆感丞相恩德,故擒孟獲、孟優等呈獻。」孔明重賞之,令驅孟獲入。孔明笑曰:「汝今番心服乎?」獲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要殺便殺,只是不服!」孔明曰:「汝賺吾入無水之地,更以啞泉、滅泉、黑泉、柔泉如此之毒,吾軍無恙,豈非天意乎?汝何如此執迷?」獲又曰:「吾祖居銀坑山中,有三江之險,重關之固。汝若就彼擒之,吾當子子孫孫,傾心服事。」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重整兵馬,與吾共決勝負;如那時擒住,汝再不服,當滅九族。」叱左右去其縛,放起孟獲。獲再拜而去。孔明又將孟優並朵思大王皆釋其縛,賜酒食壓驚。二人悚懼,不敢正視。孔明令鞍馬送回。正是:

    深臨險地非容易,更展奇謀豈偶然!

    未知孟獲整兵再來,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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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5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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