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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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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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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3 01:18 |
    第九十回 驅巨獸六破蠻兵 燒藤甲七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幹人,楊絳父子皆封官爵,重賞洞兵。楊絳等拜謝而去。孟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會合,故爲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三百餘裏,多產萬物。洞西二百裏,有鹽井。西南二百裏,直抵瀘、甘。正南三百裏,乃是樑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爲銀坑山。山中置宮殿樓臺,以爲蠻王巢穴。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爲「卜鬼」。每年常以蜀人並外鄉之人祭之。若人患病,不肯服藥,只禱師巫,名爲「藥鬼」。其處無刑法,但犯罪即斬。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爲「學藝」。年歲雨水均調,則種稻谷;倘若不熟,殺蛇爲羹,煮象爲飯。每方隅之中,上戶號曰「洞主」,次曰「酋長」。每月初一、十五兩日,皆在三江城中買賣,轉易貨物。其風俗如此。

    卻說孟獲在洞中,聚集宗黨千餘人,謂之曰:「吾屢受辱於蜀兵,立誓欲報之。汝等有何高見?」言未畢,一人應曰:「吾舉一人,可破諸葛亮。」衆視之,乃孟獲妻弟,現爲八番部長,名曰帶來洞主。獲大喜,急問何人。帶來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納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術: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惡蠍跟隨。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大王可修書具禮,某親往求之。此人若允,何懼蜀兵哉!」獲忻然,令國舅齎書而去。卻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爲前面屏障。

    卻說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遙望見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即遣魏延、趙雲同領一軍,於旱路打城。軍到城下時,城上弓弩齊發:原來洞中之人,多習弓弩,一弩齊發十矢,箭頭上皆用毒藥;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爛,見五髒而死。趙雲、魏延不能取勝,回見孔明,言藥箭之事。孔明自乘小車,到軍前看了虛實,回到寨中,令軍退數裏下寨。蠻兵望見蜀兵遠退,皆大笑作賀,只疑蜀兵懼怯而退,因此夜間安心穩睡,不去哨探。

    卻說孔明約軍退後,即閉寨不出。一連五日,並無號令。黃昏左側,忽起微風。孔明傳令曰:「每軍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時分應點。無者立斬。」諸將皆不知其意,衆軍依令預備。初更時分,又傳令曰:「每軍衣襟一幅,包土一包。無者立斬。」衆軍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預備。孔明又傳令曰:「諸軍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先到者有賞。」衆軍聞令,皆包淨土,飛奔城下。孔明令積土爲蹬道,先上城者爲頭功。於是蜀兵十餘萬,並降兵萬餘,將所包之土,一齊棄於城下。一霎時,積土成山,接連城上。一聲暗號,蜀兵皆上城。蠻兵急放弩時,大半早被執下,餘者棄城而走。朵思大王死於亂軍之中。蜀將督軍分路剿殺。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寶,皆賞三軍。敗殘蠻兵逃回見孟獲說:「朵思大王身死。失了三江城。」獲大驚。

    正慮之間,人報蜀兵已渡江,現在本洞前下寨。孟獲甚是慌張。忽然屏風後一人大笑而出曰:「既爲男子,何無智也?我雖是一婦人,願與你出戰。」獲視之,乃妻祝融夫人也。夫人世居南蠻,乃祝融氏之後;善使飛刀,百發百中。孟獲起身稱謝。夫人忻然上馬,引宗黨猛將數百員、生力洞兵五萬,出銀坑宮闕,來與蜀兵對敵。方才轉過洞口,一彪軍攔住:爲首蜀將,乃是張嶷。蠻兵見之,卻早兩路擺開。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飛刀,手挺丈八長標,坐下卷毛赤兔馬。張嶷見之,暗暗稱奇。二人驟馬交鋒。戰不數合,夫人撥馬便走。張嶷趕去,空中一把飛刀落下。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馬。蠻兵發一聲喊,將張嶷執縛去了。馬忠聽得張嶷被執,急出救時,早被蠻兵捆住。望見祝融夫人挺標勒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戰,坐下馬絆倒,亦被擒了。都解入洞中來見孟獲。獲設席慶賀。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張嶷、馬忠要斬。獲止曰:「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殺彼將,是不義也。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諸葛亮,殺之未遲。」夫人從其言,笑飲作樂。

    卻說敗殘兵來見孔明,告知其事。孔明即喚馬岱、趙雲、魏延三人受計,各自領軍前去。次日,蠻兵報入洞中,說趙雲搦戰。祝融夫人即上馬出迎。二人戰不數合,雲撥馬便走。夫人恐有埋伏,勒兵而回。魏延又引軍來搦戰,夫人縱馬相迎。正交鋒緊急,延詐敗而逃,夫人只不趕。次日,趙雲又引軍來搦戰,夫人領洞兵出迎。二人戰不數合,雲詐敗而走,夫人按標不趕。欲收兵回洞時,魏延引軍齊聲辱罵,夫人急挺標來取魏延。延撥馬便走。夫人忿怒趕來,延驟馬奔入山僻小路。忽然背後一聲響亮,延回頭視之,夫人仰鞍落馬:原來馬岱埋伏在此,用絆馬索絆倒。就裏擒縛,解投大寨而來。蠻將洞兵皆來救時,趙雲一陣殺散。孔明端坐於帳上,馬岱解祝融夫人到,孔明急令武士去其縛,請在別帳賜酒壓驚,遣使往告孟獲,欲送夫人換張嶷、馬忠二將。

    孟獲允諾,即放出張嶷、馬忠,還了孔明。孔明遂送夫人入洞。孟獲接入,又喜又惱。忽報八納洞主到。孟獲出洞迎接,見其人騎着白象,身穿金珠纓絡,腰懸兩口大刀,領着一班喂養虎豹豺狼之士,簇擁而入。獲再拜哀告,訴說前事。木鹿大王許以報仇。獲大喜,設宴相待。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帶猛獸而出。趙雲、魏延聽知蠻兵出,遂將軍馬布成陣勢。二將並轡立於陣前視之,只見蠻兵旗幟器械皆別:人多不穿衣甲,盡裸身赤體,面目醜陋;身帶四把尖刀;軍中不鳴鼓角,但篩金爲號;木鹿大王腰掛兩把寶刀,手執蒂鍾,身騎白象,從大旗中而出。趙雲見了,謂魏延曰:「我等上陣一生,未嘗見如此人物。」二人正沉吟之際,只見木鹿大王口中不知念甚咒語,手搖蒂鍾。忽然狂風大作,飛砂走石,如同驟雨;一聲畫角響,虎豹豺狼,毒蛇猛獸,乘風而出,張牙舞爪,衝將過來。蜀兵如何抵當,往後便退。蠻兵隨後追殺,直趕到三江界路方回。趙雲、魏延收聚敗兵,來孔明帳前請罪,細說此事。

    孔明笑曰:「非汝二人之罪。吾未出茅廬之時,先知南蠻有驅虎豹之法。吾在蜀中已辦下破此陣之物也:隨軍有二十輛車,俱封記在此。今日且用一半;留下一半,後有別用。」遂令左右取了十輛紅油櫃車到帳下,留十輛黑油櫃車在後。衆皆不知其意。孔明將櫃打開,皆是木刻彩畫巨獸,俱用五色絨線爲毛衣,鋼鐵爲牙爪,一個可騎坐十人。孔明選了精壯軍士一千餘人,領了一百,口內裝煙火之物,藏在軍中。次日,孔明驅兵大進,布於洞口。蠻兵探知,入洞報與蠻王。木鹿大王自謂無敵,即與孟獲引洞兵而出。孔明綸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於車上。孟獲指曰:「車上坐的便是諸葛亮!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搖蒂鍾。頃刻之間,狂風大作,猛獸突出。孔明將羽扇一搖,其風便回吹彼陣中去了,蜀陣中假獸擁出。蠻洞真獸見蜀陣巨獸口吐火焰,鼻出黑煙,身搖銅鈴,張牙舞爪而來,諸惡獸不敢前進,皆奔回蠻洞,反將蠻兵衝倒無數。孔明驅兵大進,鼓角齊鳴,望前追殺。木鹿大王死於亂軍之中。洞內孟獲宗黨,皆棄宮闕,扒山越嶺而走。孔明大軍佔了銀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緝擒孟獲,忽報:「蠻王孟獲妻弟帶來洞主,因勸孟獲歸降,獲不從,今將孟獲並祝融夫人及宗黨數百餘人盡皆擒來,獻與丞相。」孔明聽知,即喚張嶷、馬忠,分付如此如此。二將受了計,引二千精壯兵,伏於兩廊。孔明即令守門將,俱放進來。帶來洞主引刀斧手解孟獲等數百人,拜於殿下。孔明大喝曰:「與吾擒下!」兩廊壯兵齊出,二人捉一人,盡被執縛。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詭計,如何瞞得過我!汝見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來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故來詐降,欲就洞中殺吾!」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帶利刀。孔明問孟獲曰:「汝原說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獲曰:「此是我等自來送死,非汝之能也。吾心未服。」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時耶?」獲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傾心歸服,誓不反矣。」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慮哉!」令武士盡去其縛,叱之曰:「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輕恕!」孟獲等抱頭鼠竄而去。

    卻說敗殘蠻兵有千餘人,大半中傷而逃,正遇蠻王孟獲。獲收了敗兵,心中稍喜,卻與帶來洞主商議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佔,今投何地安身?」帶來洞主曰:「止有一國可以破蜀。」獲喜曰:「何處可去?」帶來洞主曰:「此去東南七百裏,有一國,名烏戈國。國主兀突骨,身長丈二,不食五谷,以生蛇惡獸爲飯;身有鱗甲,刀箭不能侵。其手下軍士,俱穿藤甲;其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上;國人採取,浸於油中,半年方取出曬之;曬幹復浸,凡十餘遍,卻才造成鎧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經水不溼,刀箭皆不能入:因此號爲藤甲軍。今大王可往求之。若得彼相助,擒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孟獲大喜,遂投烏戈國,來見兀突骨。其洞無宇舍,皆居土穴之內。孟獲入洞,再拜哀告前事。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與汝報仇。」獲欣然拜謝。於是兀突骨喚兩個領兵俘長: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萬兵,皆穿藤甲,離烏戈國望東北而來。行至一江,名桃花水,兩岸有桃樹,歷年落葉於水中,若別國人飲之盡死,惟烏戈國人飲之,倍添精神。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卻說孔明令蠻人哨探孟獲消息,回報曰:「孟獲請烏戈國主,引三萬藤甲軍,現屯於桃花渡口。孟獲又在各番聚集蠻兵,並力拒戰。」孔明聽說,提兵大進,直至桃花渡口。隔岸望見蠻兵,不類人形,甚是醜惡;又問土人,言說即日桃葉正落,水不可飲。孔明退五裏下寨,留魏延守寨。

    次日,烏戈國主引一彪藤甲軍過河來,金鼓大震。魏延引兵出迎。蠻兵卷地而至。蜀兵以弩箭射到藤甲之上,皆不能透,俱落於地;刀砍槍刺,亦不能入。蠻兵皆使利刀鋼叉,蜀兵如何抵當,盡皆敗走。蠻兵不趕而回。魏延復回,趕到桃花渡口,只見蠻兵帶甲渡水而去;內有困乏者,將甲脫下,放在水面,以身坐其上而渡。魏延急回大寨,來稟孔明,細言其事。孔明請呂凱並土人問之。凱曰:「某素聞南蠻中有一烏戈國,無人倫者也。更有藤甲護身,急切難傷。又有桃葉惡水,本國人飲之,反添精神;別國人飲之即死:如此蠻方,縱使全勝,有何益焉?不如班師早回。」孔明笑曰:「吾非容易到此,豈可便去!吾明日自有平蠻之策。」於是令趙雲助魏延守寨,且休輕出。

    次日,孔明令土人引路,自乘小車到桃花渡口北岸山僻去處,遍觀地理。山險嶺峻之處,車不能行,孔明棄車步行。忽到一山,望見一谷,形如長蛇,皆光峭石壁,並無樹木,中間一條大路。孔明問土人曰:「此谷何名?」土人答曰:「此處名爲盤蛇谷。出谷則三江城大路,谷前名塔郎甸。」孔明大喜曰:「此乃天賜吾成功於此也!」遂回舊路,上車歸寨,喚馬岱分付曰:「與汝黑油櫃車十輛,須用竹竿千條,櫃內之物,如此如此。可將本部兵去把住盤蛇谷兩頭,依法而行。與汝半月限,一切完備。至期如此施設。倘有走漏,定按軍法。」馬岱受計而去。又喚趙雲分付曰:「汝去盤蛇谷後,三江大路口如此守把。所用之物,克日完備。」趙雲受計而去。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本部兵去桃花渡口下寨。如蠻兵渡水來敵,汝便棄了寨,望白旗處而走。限半個月內,須要連輸十五陣,棄七個寨柵。若輸十四陣,也休來見我。」魏延領命,心中不樂,怏怏而去。孔明又喚張翼另引一軍,依所指之處,築立寨柵去了;卻令張嶷、馬忠引本洞所降千人,如此行之。各人都依計而行。

    卻說孟獲與烏戈國主兀突骨曰:「諸葛亮多有巧計,只是埋伏。今後交戰,分付三軍:但見山谷之中,林木多處,不可輕進。」兀突骨曰:「大王說的有理。吾已知道中國人多行詭計。今後依此言行之。吾在前面廝殺;汝在背後教道。」兩人商議已定。忽報蜀兵在桃花渡口北岸立起營寨。兀突骨即差二俘長引藤甲軍渡了河,來與蜀兵交戰。不數合,魏延敗走。蠻兵恐有埋伏,不趕自回。次日,魏延又去立了營寨。蠻兵哨得,又引衆軍渡過河來戰。延出迎之。不數合,延敗走。蠻兵追殺十餘裏,見四下並無動靜,便在蜀寨中屯住。次日,二俘長請兀突骨到寨,說知此事。兀突骨即引兵大進,將魏延追一陣。蜀兵皆棄甲拋戈而走,只見前有白旗。延引敗兵,急奔到白旗處,早有一寨,就寨中屯住。兀突骨驅兵追至,魏延引兵棄寨而走。蠻兵得了蜀寨。次日,又望前追殺。魏延回兵交戰,不三合又敗,只看白旗處而走,又有一寨,延就寨屯住。次日,蠻兵又至。延略戰又走。蠻兵佔了蜀寨。

    話休絮煩,魏延且戰且走,已敗十五陣,連棄七個營寨。蠻兵大進追殺。兀突骨自在軍前破敵,於路但見林木茂盛之處,便不敢進;卻使人遠望,果見樹陰之中,旌旗招颭。兀突骨謂孟獲曰:「果不出大王所料。」孟獲大笑曰:「諸葛亮今番被吾識破!大王連日勝了他十五陣,奪了七個營寨,蜀兵望風而走。諸葛亮已是計窮;只此一進,大事定矣!」兀突骨大喜,遂不以蜀兵爲念。至第十六日,魏延引敗殘兵,來與藤甲軍對敵,兀突骨騎象當先,頭戴日月狼須帽,身披金珠纓絡,兩肋下露出生鱗甲,眼目中微有光芒,手指魏延大罵。延撥馬便走。後面蠻兵大進。魏延引兵轉過了盤蛇谷,望白旗而走。兀突骨統引兵衆,隨後追殺。兀突骨望見山上並無草木,料無埋伏,放心追殺。趕到谷中,見數十輛黑油櫃車在當路。蠻兵報曰:「此是蜀兵運糧道路,因大王兵至,撇下糧車而走。」兀突骨大喜,催兵追趕。將出谷口,不見蜀兵,只見橫木亂石滾下,壘斷谷口。兀突骨令兵開路而進,忽見前面大小車輛,裝載幹柴,盡皆火起。兀突骨忙教退兵,只聞後軍發喊,報說谷口已被幹柴壘斷,車中原來皆是火藥,一齊燒着。兀突骨見無草木,心尚不慌,令尋路而走。只見山上兩邊亂丟火把,火把到處,地中藥線皆着,就地飛起鐵炮。滿谷中火光亂舞,但逢藤甲,無有不着。將兀突骨並三萬藤甲軍,燒得互相擁抱,死於盤蛇谷中。孔明在山上往下看時,只見蠻兵被火燒的伸拳舒腿,大半被鐵炮打的頭臉粉碎,皆死於谷中,臭不可聞。孔明垂淚而嘆曰:「吾雖有功於社稷,必損壽矣!」左右將士,無不感嘆。

    卻說孟獲在寨中,正望蠻兵回報。忽然千餘人笑拜於寨前,言說:「烏戈國兵與蜀兵大戰,將諸葛亮圍在盤蛇谷中了。特請大王前去接應。我等皆是本洞之人,不得已而降蜀;今知大王前到,特來助戰。」孟獲大喜,即引宗黨並所聚番人,連夜上馬;就令蠻兵引路。方到盤蛇谷時,只見火光甚起,臭氣難聞。獲知中計,急退兵時,左邊張嶷,右邊馬忠,兩路軍殺出。獲方欲抵敵,一聲喊起,蠻兵中大半皆是蜀兵,將蠻王宗黨並聚集的番人,盡皆擒了。孟獲匹馬殺出重圍,望山徑而走。

    正走之間,見山凹裏一簇人馬,擁出一輛小車;車中端坐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道袍,乃孔明也。孔明大喝曰:「反賊孟獲!今番如何?」獲急回馬走。旁邊閃過一將,攔住去路,乃是馬岱。孟獲措手不及,被馬岱生擒活捉了。此時王平、張翼已引一軍趕到蠻寨中,將祝融夫人並一應老小皆活捉而來。

    孔明歸到寨中,升帳而坐,謂衆將曰:「吾今此計,不得已而用之,大損陰德。我料敵人必算吾於林木多處埋伏,吾卻空設旌旗,實無兵馬,疑其心也。吾令魏文長連輸十五陣者,堅其心也。吾見盤蛇谷止一條路,兩壁廂皆是光石,並無樹木,下面都是沙土,因令馬岱將黑油櫃安排於谷中,車中油櫃內,皆是預先造下的火炮,名曰「地雷」,一炮中藏九炮,三十步埋之,中用竹竿通節,以引藥線;才一發動,山損石裂。吾又令趙子龍預備草車,安排於谷中。又於山上準備大木亂石。卻令魏延賺兀突骨並藤甲軍入谷,放出魏延,即斷其路,隨後焚之。吾聞:「利於水者必不利於火。」藤甲雖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見火必着。蠻兵如此頑皮,非火攻安能取勝?使烏戈國之人不留種類者,是吾之大罪也!」衆將拜伏曰:「丞相天機,鬼神莫測也!」孔明令押過孟獲來。孟獲跪於帳下。孔明令去其縛,教且在別帳與酒食壓驚。孔明喚管酒食官至坐榻前,如此如此,分付而去。

    卻說孟獲與祝融夫人並孟優、帶來洞主、一切宗黨在別帳飲酒。忽一人人帳謂孟獲曰:「丞相面羞,不欲與公相見。特令我來放公回去,再招人馬來決勝負。公今可速去。」孟獲垂淚言曰:「七擒七縱,自古未嘗有也。吾雖化外之人,頗知禮義,直如此無羞恥乎?」遂同兄弟妻子宗黨人等,皆匍匐跪於帳下,肉袒謝罪曰:「丞相天威,南人不復反矣!」孔明曰:「公今服乎?」獲泣謝曰:「某子子孫孫皆感覆載生成之恩,安得不服!」孔明乃請孟獲上帳,設宴慶賀,就令永爲洞主。所奪之地,盡皆退還。孟獲宗黨及諸蠻兵,無不感戴,皆欣然跳躍而去。後人有詩贊孔明曰:

    羽扇綸巾擁碧幢,七擒妙策制蠻王。至今溪洞傳威德,爲選高原立廟堂。

    長史費禕入諫曰:「今丞相親提士卒,深入不毛,收服蠻方;目今蠻王既已歸服,何不置官吏,與孟獲一同守之?」孔明曰:「如此有三不易: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無所食,一不易也;蠻人傷破,父兄死亡,留外人而不留兵,必成禍患,二不易也;蠻人累有廢殺之罪,自有嫌疑,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不留人,不運糧,與相安於無事而已。」衆人盡服。於是蠻方皆感孔明恩德,乃爲孔明立生祠,四時享祭,皆呼之爲慈父;各送珍珠金寶、丹漆藥材、耕牛戰馬,以資軍用,誓不再反。南方已定。

    卻說孔明犒軍已畢,班師回蜀,令魏延引本部兵爲前鋒。延引兵方至瀘水,忽然陰雲四合,水面上一陣狂風驟起,飛沙走石,軍不能進。延退兵回報孔明。孔明遂請孟獲問之。正是:

    塞外蠻人方帖服,水邊鬼卒又猖狂。

    未知孟獲所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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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前軍至瀘水,時值九月秋天,忽然陰雲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孔明遂問孟獲,獲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孔明曰:「用何物祭享?」獲曰:「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並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果見陰風大起,波濤洶涌,人馬皆驚。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後,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號。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瘴煙之內,陰鬼無數。因此作禍,無人敢渡。」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餘,皆死於水中;更兼殺死南人,盡棄此處。狂魂怨鬼,不能解釋,以致如此。吾今晚當親自往祭。」土人曰:「須依舊例,殺四十九顆人頭爲祭,則怨鬼自散也。」孔明曰:「本爲人死而成怨鬼,豈可又殺生人耶?吾自有主意。」喚行廚宰殺牛馬;和面爲劑,塑成人頭,內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饅頭。當夜於瀘水岸上,設香案,鋪祭物,列燈四十九盞,揚幡招魂;將饅頭等物,陳設於地。三更時分,孔明金冠鶴氅,親自臨祭,令董厥讀祭文。其文曰:

    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武鄉侯、領益州牧、丞相諸葛亮,謹陳祭儀,享於故歿王事蜀中將校及南人亡者陰魂曰:

    我大漢皇帝,威勝五霸,明繼三王。昨自遠方侵境,異俗起兵;縱蠆尾以興妖,盜狼心而逞亂。我奉王命,問罪遐荒;大舉貔貅,悉除螻蟻;雄軍雲集,狂寇冰消;才聞破竹之聲,便是失猿之勢。但士卒兒郎,盡是九州豪傑;官僚將校,皆爲四海英雄:習武從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齊堅奉國之誠,並效忠君之志。何期汝等偶失兵機,緣落奸計:或爲流矢所中,魂掩泉臺;或爲刀劍所傷,魄歸長夜:生則有勇,死則成名,今凱歌欲還,獻俘將及。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隨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嘗,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爲異域之魂。我當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用茲酬答,以慰汝心。至於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憑依不遠;生者既凜天威,死者亦歸王化,想宜寧帖,毋致號啕。聊表丹誠,敬陳祭祀。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讀畢祭文,孔明放聲大哭,極其痛切,情動三軍,無不下淚。孟獲等衆,盡皆哭泣。只見愁雲怨霧之中,隱隱有數千鬼魂,皆隨風而散。於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盡棄於瀘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但見雲收霧散,風靜浪平。蜀兵安然盡渡瀘水,果然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呂凱守四郡;發付孟獲領衆自回,囑其勤政馭下,善撫居民,勿失農務。孟獲涕泣拜別而去。

    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後主排鑾駕出郭三十裏迎接,下輦立於道傍,以侯孔明。孔明慌下車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懷憂,臣之罪也。」後主扶起孔明,並車而回,設太平筵會,重賞三軍。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餘處。孔明奏準後主,將歿於王事者之家,一一優恤。人心歡悅,朝野清平。

    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漢建興四年也。丕先納夫人甄氏,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前破鄴城時所得。後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聰明,不甚愛之。後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爲貴妃,甚有顏色;其父嘗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故號爲女王。自丕納爲貴妃,因甄夫人失寵,郭貴妃欲謀爲後,卻與幸臣張韜商議。時丕有疾,韜乃詐稱於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上書天子年月日時,爲魘鎮之事。丕大怒,遂將甄夫人賜死,立郭貴妃爲後。因無出,養曹睿爲己子。雖甚愛之,不立爲嗣。

    睿年至十五歲,弓馬熟嫻。當年春二月,丕帶睿出獵。行於山塢之間,趕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觀小鹿馳於曹睿馬前。丕大呼曰:「吾兒何不射之?」睿在馬上泣告曰:「陛下已殺其母,臣安忍復殺其子也。」丕聞之,擲弓於地曰:「吾兒真仁德之主也!」於是遂封睿爲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醫治不痊,乃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三人入寢宮。丕喚曹睿至,指謂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復生。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輔之,勿負朕心。」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臣等願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萬歲。」丕曰:「今年許昌城門無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正言間,內侍奏徵東大將軍曹休入宮問安。丕召入謂曰:「卿等皆國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輔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言訖,墮淚而薨。時年四十歲,在位七年。於是曹真、陳群、司馬懿、曹休等,一面舉哀,一面擁立曹睿爲大魏皇帝。諡父丕爲文皇帝,諡母甄氏爲文昭皇後。封鍾繇爲太傅,曹真爲大將軍,曹休爲大司馬,華歆爲太尉,王朗爲司徒,陳群爲司空,司馬懿爲驃騎大將軍。其餘文武官僚,各各封贈。大赦天下。時雍、涼二州缺人守把,司馬懿上表乞守西涼等處。曹睿從之,遂封懿提督雍、涼等處兵馬。領詔去訖。

    早有細作飛報入川。孔明大驚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餘皆不足慮:司馬懿深有謀略,今督雍、涼兵馬,倘訓練成時,必爲蜀中之大患。不如先起兵伐之。」參軍馬謖曰:「今丞相平南方回,軍馬疲敝,只宜存恤,豈可復遠徵?某有一計,使司馬懿自死於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鈞意允否?」孔明問是何計,馬謖曰:「司馬懿雖是魏國大臣,曹睿素懷疑忌。何不密遣人往洛陽、鄴郡等處,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更作司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貼諸處。使曹睿心疑,必然殺此人也。」孔明從之,即遣人密行此計去了。

    卻說鄴城門上。忽一日見貼下告示一道。守門者揭了,來奏曹睿。睿觀之,其文曰:

    驃騎大將軍總領雍、涼等處兵馬事司馬懿,謹以信義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創立基業,本欲立陳思王子建爲社稷主;不幸奸讒交集,歲久潛龍。皇孫曹睿,素無德行,妄自居尊,有負太祖之遺意。今吾應天順人,克日興師,以慰萬民之望。告示到日,各宜歸命新君。如不順者,當滅九族!先此告聞,想宜知悉。

    曹睿覽畢,大驚失色,急問群臣。太尉華歆奏曰:「司馬懿上表乞守雍、涼,正爲此也。先時太祖武皇帝嘗謂臣曰:司馬懿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爲國家大禍。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誅之。」王朗奏曰:「司馬懿深明韜略,善曉兵機,素有大志;若不早除,久必爲禍。」睿乃降旨,欲興兵御駕親徵。忽班部中閃出大將軍曹真奏曰:「不可。文皇帝託孤於臣等數人,是知司馬仲達無異志也。今事未知真假,遽爾加兵,乃逼之反耳。或者蜀、吳奸細行反間之計,使我君臣自亂,彼卻乘虛而擊,未可知也。陛下幸察之。」睿曰:「司馬懿若果謀反,將奈何?」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漢高僞遊雲夢之計。御駕幸安邑,司馬懿必然來迎;觀其動靜,就車前擒之,可也。」睿從之,遂命曹真監國,親自領御林軍十萬,徑到安邑。

    司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嚴,乃整兵馬,率甲士數萬來迎。近臣奏曰:「司馬懿果率兵十餘萬,前來抗拒,實有反心矣。」睿慌命曹休先領兵迎之。司馬懿見兵馬前來,只疑車駕親至,伏道而迎。曹休出曰:「仲達受先帝託孤之重,何故反耶?」懿大驚失色,汗流遍體,乃問其故。休備言前事。懿曰:「此吳、蜀奸細反間之計,欲使我君臣自相殘害,彼卻乘虛而襲。某當自見天子辨之。」遂急退了軍馬,至睿車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安敢有異心?必是吳、蜀之奸計。臣請提一旅之師,先破蜀,後伐吳,報先帝與陛下,以明臣心。」睿疑慮未決。華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權。可即罷歸田裏。」睿依言,將司馬懿削職回鄉,命曹休總督雍;涼軍馬。曹睿駕回洛陽。

    卻說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川中。孔明聞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馬懿總雍、涼之兵。今既中計遭貶,吾有何憂!」次日,後主早朝,大會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師表》一道。表曰: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罷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爲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爲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然後施行,必得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之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以爲督。愚以爲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慮,恐付託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弩鈍,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復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諮,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雲。

    後主覽表曰:「相父南徵,遠涉艱難;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徵,恐勞神思。」孔明曰:「臣受先帝託孤之重,夙夜未嘗有怠。今南方已平,可無內顧之憂;不就此時討賊,恢復中原,更待何日?」忽班部中太史譙周出奏曰:「臣夜觀天象,北方旺氣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圖也。」乃顧孔明曰:「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強爲?」孔明曰:「天道變易不常,豈可拘執?吾今且駐軍馬於漢中,觀其動靜而後行。」譙周苦諫不從。

    於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費禕等爲侍中,總攝宮中之事。又留向寵爲大將,總督御林軍馬;蔣琬爲參軍;張裔爲長史,掌丞相府事;杜瓊爲諫議大夫;杜微、楊洪爲尚書;孟光、來敏爲祭酒;尹默、李譔爲博士;郤正、費詩爲祕書;譙周爲太史。內外文武官僚一百餘員,同理蜀中之事。孔明受詔歸府,喚諸將聽令:

    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都亭侯魏延;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張翼;牙門將——裨將軍王平;後軍領兵使——安漢將軍、領建寧太守李恢,副將——定遠將軍、領漢中太守呂義;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平北將軍、陳倉侯馬岱,副將——飛衛將軍廖化;右軍領兵使——奮威將軍、博陽亭侯馬忠,撫戎將軍、關內侯張嶷;行中軍師——車騎大將軍、都鄉侯劉琰;中監軍——揚武將軍鄧芝;中參軍——安遠將軍馬謖;前將軍——都亭侯袁綝;左將軍——高陽侯吳懿;右將軍——玄都侯高翔;後將軍——安樂侯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楊儀;前將軍——徵南將軍劉巴;前護軍——偏將軍、漢城亭侯許允;左護軍——篤信中郎將丁鹹;右護軍——偏將軍劉敏;後護軍——典軍中郎將官雝;行參軍——昭武中郎將胡濟;行參軍——諫議將軍閻晏;行參軍——偏將軍爨習;行參軍——裨將軍杜義,武略中郎將杜祺,綏戎都尉盛勃;從事——武略中郎將樊岐;典軍書記——樊建;丞相令史——董厥;帳前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以上一應官員,都隨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鄉侯、領益州牧、知內外事諸葛亮。

    分撥已定,又檄李嚴等守川口以拒東吳。選定建興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師伐魏。

    忽帳下一老將,厲聲而進曰:「我雖年邁,尚有廉頗之勇,馬援之雄。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衆視之,乃趙雲也。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爲折一臂也。今將軍年紀已高,倘稍有參差,動搖一世英名,減卻蜀中銳氣。」雲厲聲曰:「吾自隨先帝以來,臨陣不退,遇敵則先。大丈夫得死於疆場者,幸也,吾何恨焉?願爲前部先鋒!」孔明再三苦勸不住。雲曰:「如不教我爲先鋒,就撞死於階下!」孔明曰:「將軍既要爲先鋒,須得一人同去。」言未盡,一人應曰:「某雖不才,願助老將軍先引一軍前去破敵。」孔明視之,乃鄧芝也。孔明大喜,即撥精兵五千。副將十員,隨趙雲、鄧芝去訖。

    孔明出師,後主引百官送於北門外十裏。孔明辭了後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軍望漢中迤邐進發。卻說邊庭探知此事,報入洛陽。是日曹睿設朝,近臣奏曰:「邊官報稱:諸葛亮率領大兵三十餘萬,出屯漢中,令趙雲、鄧芝爲前部先鋒,引兵入境。」睿大驚,問群臣曰:「誰可爲將,以退蜀兵?」忽一人應聲而出曰:「臣父死於漢中,切齒之恨,未嘗得報。今蜀兵犯境,臣願引本部猛將,更乞陛下賜關西之兵,前往破蜀,上爲國家效力,下報父仇,臣萬死不恨!」衆視之,乃夏侯淵之子夏侯楙也。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與夏侯惇爲子。後夏侯淵爲黃忠所斬,曹操憐之,以女清河公主招楙爲駙馬,因此朝中欽敬。雖掌兵權,未嘗臨陣。當時自請出徵,曹睿即命爲大都督,調關西諸路軍馬前去迎敵。司徒王朗諫曰:「不可。夏侯駙馬素不曾經戰,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更兼諸葛亮足智多謀,深通韌略,不可輕敵。」夏侯楙叱曰:「司徒莫非結連諸葛亮,欲爲內應耶?吾自幼從父學習韜略,深通兵法。汝何欺我年幼?吾若不生擒諸葛亮,誓不回見天子!」王朗等皆不敢言。夏侯楙辭了魏主,星夜到長安,調關西諸路軍馬二十餘萬,來敵孔明。正是:

    欲秉白旄摩將士,卻教黃吻掌兵權。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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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3 01:20 |
    第九十二回 趙子龍力斬五將 諸葛亮智取三城

    卻說孔明率兵前至沔陽,經過馬超墳墓,乃令其弟馬岱掛孝,孔明親自祭之。祭畢,回到寨中,商議進兵。忽哨馬報道:「魏主曹睿遣駙馬夏侯楙,調關中諸路軍馬,前來拒敵。」魏延上帳獻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無謀。延願得精兵五幹,取路出褒中,循秦嶺以東,當子午谷而投北,不過十日,可到安長。夏侯楙若聞某驟至,必然棄城望橫門邸閣而走。某卻從東方而來,丞相可大驅士馬,自斜谷而進。如此行之,則鹹陽以西,一舉可定也。」孔明笑曰:「此非萬全之計也。汝欺中原無好人物,倘有人進言,於山僻中以兵截殺,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傷銳氣。決不可用。」魏延又曰:「丞相兵從大路進發,彼必盡起關中之兵,於路迎敵,則曠日持久,何時而得中原?」孔明曰:「吾從隴右取平坦大路,依法進兵,何憂不勝!」遂不用魏延之計。魏延怏怏不悅。孔明差人令趙雲進兵。

    卻說夏侯楙在長安聚集諸路軍馬。時有西涼大將韓德,善使開山大斧,有萬夫不當之勇,引西羌諸路兵八萬到來;見了夏侯楙,楙重賞之,就遣爲先鋒。德有四子,皆精通武藝,弓馬過人:長子韓瑛,次子韓瑤,三子韓瓊,四子韓班。韓德帶四子並西羌兵八萬,取路至鳳鳴山,正遇蜀兵。兩陣對圓。韓德出馬,四子列於兩邊。德厲聲大罵曰:「反國之賊,安敢犯吾境界!」趙雲大怒,挺槍縱馬,單搦韓德交戰。長子韓瑛,躍馬來迎;戰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死於馬下。次子韓瑤見之,縱馬揮刀來戰。趙雲施逞舊日虎威,抖擻精神迎戰。瑤抵敵不住。三子韓瓊,急挺方天戟驟馬前來夾攻。雲全然不懼,槍法不亂。四子韓琪,見二兄戰雲不下,也縱馬掄兩口日月刀而來,圍住趙雲。雲在中央獨戰三將。少時,韓琪中槍落馬,韓陣中偏將急出救去。雲拖槍便走。韓瓊按戟,急取弓箭射之,連放三箭,皆被雲用槍撥落。瓊大怒,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卻被雲一箭射中面門,落馬而死,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雲。雲棄槍於地,閃過寶刀,生擒韓瑤歸陣,復縱馬取槍殺過陣來。韓德見四子皆喪於趙雲之手,肝膽皆裂,先走入陣去。西涼兵素知趙雲之名,今見其英勇如昔,誰敢交鋒?趙雲馬到處,陣陣倒退。趙雲匹馬單槍,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後人有詩贊曰:

    憶昔常山趙子龍,年登七十建奇功。獨誅四將來衝陣,猶似當陽救主雄。

    鄧芝見趙雲大勝,率蜀兵掩殺,西涼兵大敗而走。韓德險被趙雲擒住,棄甲步行而逃。雲與鄧芝收軍回寨。芝賀曰:「將軍壽已七旬,英勇如昨。今日陣前力斬四將,世所罕有!」雲曰:「丞相以吾年邁,不肯見用,吾故聊以自表耳。」遂差人解韓瑤,申報捷書,以達孔明。

    卻說韓德引敗軍回見夏侯楙,哭告其事。楙自統兵來迎趙雲。探馬報入蜀寨,說夏侯楙引兵到。雲上馬綽槍,引千餘軍,就鳳鳴山前擺成陣勢。當日,夏侯楙戴金盔,坐白馬,手提大砍刀,立在門旗之下。見趙雲躍馬挺槍,往來馳騁,楙欲自戰。韓德曰:「殺吾四子之仇,如何不報!」縱馬輪開山大斧,直取趙雲。雲奮怒挺槍來迎;戰不三合,槍起處,刺死韓德於馬下,急撥馬直取夏侯楙。楙慌忙閃入本陣。鄧芝驅兵掩殺,魏兵又折一陣,退十餘裏下寨。楙連夜與衆將商議曰:「吾久聞趙雲之名,未嘗見面;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當陽長阪之事。似此無人可敵,如之奈何?」參軍程武,乃程昱之子也,進言曰:「某料趙雲有勇無謀,不足爲慮。來日都督再引兵出,先伏兩軍於左右;都督臨陣先退,誘趙雲到伏兵處;都督卻登山指揮四面軍馬,重疊圍住,雲可擒矣。」楙從其言,遂遣董禧引三萬軍伏於左,薛則引三萬軍伏於右。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復整金鼓旗幡,率兵而進。趙雲、鄧芝出迎。芝在馬上謂趙雲曰:「昨夜魏兵大敗而走,今日復來,必有詐也。老將軍防之。」子龍曰:「量此乳臭小兒,何足道哉!吾今日必當擒之!」便躍馬而出。魏將潘遂出迎,戰不三合,撥馬便走。趙雲趕去,魏陣中八員將一齊來迎。放過夏侯楙先走,八將陸續奔走。趙雲乘勢追殺,鄧芝引兵繼進。趙雲深入重地,只聽得四面喊聲大震。鄧芝急收軍退回,左有董禧,右有薛則,兩路兵殺到。鄧芝兵少,不能解救。趙雲被困在垓心,東衝西突,魏兵越厚。時雲手下止有千餘人,殺到山坡之下,只見夏侯楙在山上指揮三軍。趙雲投東則望東指,投西則望西指,因此趙雲不能突圍,乃引兵殺上山來。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上山。趙雲從辰時殺至酉時,不得脫走,只得下馬少歇,且待月明再戰。卻才卸甲而坐,月光方出,忽四下火光衝天,鼓聲大震,矢石如雨,魏兵殺到,皆叫曰:「趙雲早降!」雲急上馬迎敵。四面軍馬漸漸逼近,八方弩箭交射甚急,人馬皆不能向前。雲仰天嘆曰:「吾不服老,死於此地矣!」

    忽東北角上喊聲大起,魏兵紛紛亂竄,一彪軍殺到,爲首大將持丈八點鋼矛,馬項下掛一顆人頭。雲視之,乃張苞也。苞見了趙雲,言曰:「丞相恐老將軍有夫,特遣某引五千兵接應。聞老將軍被困,故殺透重圍。正遇魏將薛則攔路,被某殺之。」雲大喜,即與張苞殺出西北角來。只見魏兵棄戈奔走:一彪軍從外吶喊殺人,爲首大將提偃月青龍刀,手挽人頭。雲視之,乃關興也。興曰:「奉丞相之命,恐老將軍有失,特引五千兵前來接應。卻才陣上逢着魏將董禧,被吾一刀斬之,梟首在此。丞相隨後便到也。」雲曰:「二將軍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以定大事?」張苞聞言,遂引兵去了。興曰:「我也幹功去。」遂亦引兵去了。雲回顧左右曰:「他兩個是吾子侄輩,尚且爭先幹功;吾乃國家上將,朝廷舊臣,反不如此小兒耶?吾當舍老命以報先帝之恩!」於是引兵來捉夏侯楙。

    當夜三路兵夾攻,大破魏軍一陣。鄧芝引兵接應,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夏侯楙乃無謀之人,更兼年幼,不曾經戰,見軍大亂,遂引帳下驍將百餘人,望南安郡而走。衆軍因見無主,盡皆逃竄。興、苞二將聞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連夜趕來。楙走入城中,令緊閉城門,驅兵守御。興、苞二人趕到,將城圍住;趙雲隨後也到:三面攻打。少時,鄧芝亦引兵到。一連圍了十日,攻打不下。

    忽報丞相留後軍住沔陽,左軍屯陽平,右軍屯石城,自引中軍來到。趙雲、鄧芝、關興、張苞皆來拜問孔明,說連日攻城不下。孔明遂乘小車親到城邊周圍看了一遍,回寨升帳而坐。衆將環立聽令。孔明曰:「此郡壕深城峻,不易攻也。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如只久攻,倘魏兵分道而出,以取漢中,吾軍危矣。」鄧芝曰:「夏侯楙乃魏之駙馬,若擒此人,勝斬百將。今困於此,豈可棄之而去?」孔明曰:「吾自有計。此處西連天水郡,北抵安定郡,二處太守,不知何人?」探卒答曰:「天水太守馬遵,安定太守崔諒。」孔明大喜,乃喚魏延受計,如此如此;又喚關興、張苞受計,如此如此;又喚心腹軍士二人受計,如此行之。各將領命,引兵而去。孔明卻在南安城外,令軍運柴草堆於城下,口稱燒城。魏兵聞知,皆大笑不懼。

    卻說安定太守崔諒,在城中聞蜀兵圍了南安,困住夏侯楙,十分慌懼,即點軍馬約共四千,守住城池。忽見一人自正南而來,口稱有機密事。崔諒喚入問之,答曰:「某是夏侯都督帳下心腹將裴緒。今奉都督將令,特來求救於天水、安定二郡。南安甚急,每日城上縱火爲號,專望二郡救兵,並不見到;因復差某殺出重圍,來此告急。可星夜起兵爲外應。都督若見二郡兵到,卻開城門接應也。」諒曰:「有都督文書否?」緒貼肉取出,汗已溼透;略教一視,急令手下換了乏馬,便出城望天水而去。不二日,又有報馬到,告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教安定早早接應。崔諒與府官商議。多官曰:「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駙馬,皆我兩郡之罪也:只得救之。」諒即點起人馬,離城而去,只留文官守城。

    崔諒提兵向南安大路進發,遙望見火光衝天,催兵星夜前進,離南安尚有五十餘裏,忽聞前後喊聲大震,哨馬報道:「前面關興截住去路,背後張苞殺來!」安定之兵,四下逃竄。諒大驚,乃領手下百餘人,往小路死戰得脫,奔回安定。方到城壕邊,城上亂箭射下來。蜀將魏延在城上叫曰:「吾已取了城也!何不早降?」原來魏延扮作安定軍,夤夜賺開城門,蜀兵盡入,因此得了安定。

    崔諒慌投天水郡來。行不到一程,前面一彪軍擺開。大旗之下,一人綸巾羽扇,道袍鶴氅,端坐於車上。諒視之,乃孔明也,急撥回馬走。關興、張苞兩路兵追到,只叫:「早降!」崔諒見四面皆是蜀兵,不得已遂降,同歸大寨。孔明以上賓相待。孔明曰:「南安太守與足下交厚否?」諒曰:「此人乃楊阜之族弟楊陵也;與某鄰郡,交契甚厚。」孔明曰:「今欲煩足下入城,說楊陵擒夏侯楙,可乎?」諒曰:「丞相若令某去,可暫退軍馬,容某入城說之。」孔明從其言,即時傳令,教四面軍馬各退二十裏下寨。崔諒匹馬到城邊叫開城門,入到府中,與楊陵禮畢,細言其事。陵曰:「我等受魏主大恩,安忍背之?可將計就計而行。」遂引崔諒到夏侯楙處,備細說知。楙曰:「當用何計?」楊陵曰:「只推某獻城門,賺蜀兵入,卻就城中殺之。」

    崔諒依計而行,出城見孔明,說:「楊陵獻城門,放大軍入城,以擒夏侯楙。楊陵本欲自捉,因手下勇士不多,未敢輕動。」孔明曰:「此事至易:今有足下原降兵百餘人,於內暗藏蜀將扮作安定軍馬,帶入城去、先伏於夏侯楙府下;卻暗約楊陵,待半夜之時,獻開城門,裏應外合。」崔諒暗思:「若不帶蜀將去,恐孔明生疑。且帶入去,就內先斬之,舉火爲號,賺孔明入來,殺之可也。」因此應允。孔明囑曰:「吾遣親信將關興、張苞隨足下先去,只推救軍殺入城中,以安夏侯楙之心;但舉火,吾當親入城去擒之。」時值黃昏,關興、張苞受了孔明密計,披掛上馬,各執兵器,雜在安定軍中,隨崔諒來到南安城下。楊陵在城上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欄,問曰:「何處軍馬?」崔諒曰:「安定救軍來到。」諒先射一號箭上城,箭上帶着密書曰:「今諸葛亮先遣二將,伏於城中,要裏應外合;且不可驚動,恐泄漏計策。待入府中圖之。」楊陵將書見了夏侯楙,細言其事。楙曰:「既然諸葛亮中計,可教刀斧手百餘人,伏於府中。如二將隨崔太守到府下馬,閉門斬之;卻於城上舉火,賺諸葛亮入城。伏兵齊出,亮可擒矣。」

    安排已畢,楊陵回到城上言曰:「既是安定軍馬,可放入城。」關興跟崔諒先行,張苞在後。楊陵下城,在門邊迎接。興手起刀落,斬楊陵於馬下。崔諒大驚,急撥馬奔到吊橋邊,張苞大喝曰:「賊子休走!汝等詭計,如何瞞得丞相耶!」手起一槍,刺崔諒於馬下。關興早到城上,放起火來。四面蜀兵齊入。夏侯楙措手不及,開南門並力殺出。一彪軍攔住,爲首大將,乃是王平;交馬只一合,生擒夏侯楙於馬上,餘皆殺死。

    孔明入南安,招諭軍民,秋毫無犯。衆將各各獻功。孔明將夏侯楙囚於車中。鄧芝問曰:「丞相何故知崔諒詐也?」孔明曰:「吾已知此人無降心,故意使入城。彼必盡情告與夏侯楙,欲將計就計而行。吾見來情,足知其詐,復使二將同去,以穩其心。此人若有真心,必然阻當;彼忻然同去者,恐吾疑也。他意中度二將同去,賺入城內殺之未遲;又令吾軍有託,放心而進。吾已暗囑二將,就城門下圖之。城內必無準備,吾軍隨後便到。此出其不意也。」衆將拜服。孔明曰:「賺崔諒者,吾使心腹人詐作魏將裴緒也。吾又去賺天水郡,至今未到,不知何故。今可乘勢取之。」乃留吳懿守南安,劉琰守安定,替出魏延軍馬去取天水郡。

    卻說天水郡太守馬遵,聽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乃聚文武官商議。功曹樑緒、主簿尹賞、主記樑虔等曰:「夏侯駙馬乃金枝玉葉,倘有疏虞,難逃坐視之罪。太守何不盡起本部兵以救之?」馬遵正疑慮間,忽報夏侯駙馬差心腹將裴緒到。緒入府,取公文付馬遵,說:「都督求安定、天水兩郡之兵,星夜救應。」言訖,匆匆而去。次日又有報馬到,稱說:「安定兵已先去了,教太守火急前來會合。」

    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諸葛亮之計矣!」衆視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維,字伯約。父名囧,昔日曾爲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亂,沒於王事。維自幼博覽群書,兵法武藝,無所不通;奉母至孝,郡人敬之;後爲中郎將,就參本郡軍事。當日姜維謂馬遵曰:「近聞諸葛亮殺敗夏侯楙,困於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自重圍之中而出?又且裴緒乃無名下將,從不曾見;況安定報馬,又無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乃蜀將詐稱魏將。賺得太守出城,料城中無備,必然暗伏一軍於左近,乘虛而取天水也,」馬遵大悟曰:「非伯約之言,則誤中奸計矣!」維笑曰:「太守放心。某有一計,可擒諸葛亮,解南安之危。」正是:

    運籌又遇強中手,鬥智還逢意外人。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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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3 01:21 |
    第九十三回 姜伯約歸降孔明 武鄉侯罵死王朗

    卻說姜維獻計於馬遵曰:「諸葛亮必伏兵於郡後,賺我兵出城,乘虛襲我。某願請精兵三千,伏於要路。太守隨後發兵出城,不可遠去,止行三十裏便回;但看火起爲號,前後來攻,可獲大勝。如諸葛亮自來,必爲某所擒矣。」遵用其計,付精兵與姜維去訖,然後自與樑虔引兵出城等候;只留樑緒、尹賞守城。原來孔明果遣趙雲引一軍埋伏於山僻之中,只待天水人馬離城,便乘虛襲之。當日細作回報趙雲,說天水太守馬遵,起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趙雲大喜,又令人報與張翼、高翔,教於要路截殺馬遵。此二處兵亦是孔明預先埋伏。

    卻說趙雲引五千兵,徑投天水郡城下,高叫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汝知中計,早獻城池,免遭誅戮!」城上樑緒大笑曰:「汝中吾姜伯約之計,尚然不知耶?」雲恰待攻城,忽然喊聲大震,四面火光衝天。當先一員少年將軍,挺槍躍馬而言曰:「汝見天水姜伯約乎!」雲挺槍直取姜維。戰不數合,維精神倍長。雲大驚,暗忖曰:「誰想此處有這般人物!」正戰時,兩路軍夾攻來,乃是馬遵、樑虔引軍殺回。趙雲首尾不能相顧,衝開條路,引敗兵奔走,姜維趕來。虧得張翼、高翔兩路軍殺出,接應回去。

    趙雲歸見孔明,說中了敵人之計。孔明驚問曰:「此是何人,識吾玄機?」有南安人告曰:「此人姓姜名維,字伯約,天水冀人也;事母至孝,文武雙全,智勇足備,真當世之英傑也。」趙雲又誇獎姜維槍法,與他人大不同。孔明曰:「吾今欲取天水,不想有此人。」遂起大軍前來。

    卻說姜維回見馬遵曰:「趙雲敗去,孔明必然自來。彼料我軍必在城中。今可將本部軍馬,分爲四枝:某引一軍伏於城東,如彼兵到則截之。太守與樑虛、尹賞各引一軍城外埋伏。樑緒率百姓在城上守御。」分撥已定。

    卻說孔明因慮姜維,自爲前部,望天水郡進發。將到城邊,孔明傳令曰:「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激勵三軍,鼓噪直上。若遲延日久,銳氣盡隳,急難破矣。」於是大軍徑到城下。因見城上旗幟整齊,未敢輕攻。候至半夜,忽然四下火光衝天,喊聲震地,正不知何處兵來。只見城上亦鼓噪吶喊相應,蜀兵亂竄。孔明急上馬,有關興;張苞二將保護,殺出重圍。回頭看時,正東上軍馬,一帶火光,勢若長蛇。孔明令關興探視,回報曰:「此姜維兵也。」孔明嘆曰:「兵不在多,在人之調遣耳。此人真將才也!」收兵歸寨,思之良久,乃喚安定人問曰:「姜維之母,現在何處?」答曰:「維母今居冀縣。」孔明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一軍,虛張聲勢,詐取冀縣。若姜維到,可放入城。」又問:「此地何處緊要?」安定人曰:「天水錢糧,皆在上邽;若打破上邽,則糧道自絕矣。」孔明大喜,教趙雲引一軍去攻上邽。孔明離城三十裏下寨。早有人報入天水郡,說蜀兵分爲三路:一軍守此郡,一軍取上邽,一軍取冀城。姜維聞之,哀告馬遵曰:「維母現在冀城,恐母有失。維乞一軍往救此城,兼保老母。」馬遵從之,遂令姜維引三千軍去保冀城;樑虔引三千軍去保上邽。

    卻說姜維引兵至冀城,前面一彪軍擺開,爲首蜀將,乃是魏延。二將交鋒數合,延詐敗奔走。維入城閉門,率兵守護,拜見老母,並不出戰。趙雲亦放過樑虎入上邽城去了。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取夏侯楙至帳下。孔明曰:「汝懼死乎?」楙慌拜伏乞命。孔明曰:「目今天水姜維現守冀城,使人持書來說:但得駙馬在,我願歸降。吾今饒汝性命,汝肯招安姜維否?」楙曰:「情願招安。」孔明乃與衣服鞍馬,不令人跟隨,放之自去。楙得脫出寨,欲尋路而走,奈不知路徑。正行之間,逢數人奔走。楙問之,答曰:「我等是冀縣百姓;今被姜維獻了城池,歸降諸葛亮,蜀將魏延縱火劫財,我等因此棄家奔走,投上邽去也。」楙又問曰:「今守天水城是誰?」土人曰:「天水城中乃馬太守也。」楙聞之,縱馬望天水而行。又見百姓攜男抱女遠來,所說皆同。

    楙至天水城下叫門,城上人認得是夏侯楙,慌忙開門迎接。馬遵驚拜問之。楙細言姜維之事;又將百姓所言說了。遵嘆曰:「不想姜維反投蜀矣!」樑緒曰:「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虛降。」楙曰:「今維已降,何爲虛也?」正躊躇間,時已初更,蜀兵又來攻城。火光中見姜維在城下挺槍勒馬,大叫曰:「請夏侯都督答話!」夏侯楙與馬遵等皆到城上,見姜維耀武揚威大叫曰:「我爲都督而降,都督何背前言?」楙曰:「汝受魏恩,何故降蜀?有何前言耶?」維應曰:「汝寫書教我降蜀,何出此言?汝要脫身,卻將我陷了?我今降蜀,加爲上將,安有還魏之理?」言訖,驅兵打城,至曉方退。原來夜間妝姜維者,乃孔明之計,令部卒形貌相似者,假扮姜維攻城,因火光之中,不辨真僞。

    孔明卻引兵來攻冀城。城中糧少,軍食不敷。姜維在城上,見蜀軍大車小輛,搬運糧草,入魏延寨中去了。維引三千兵出城,徑來劫糧。蜀兵盡棄了糧車,尋路而走。姜維奪得糧車,欲要入城,忽然一彪軍攔住,爲首蜀將張翼也。二將交鋒,戰不數合,王平引一軍又到,兩下夾攻。維力窮抵敵不住,奪路歸城;城上早插蜀兵旗號:原來已被魏延襲了。維殺條路奔天水城,手下尚有十餘騎;又遇張苞殺了一陣,維止剩得匹馬單槍,來到天水城下叫門。城上軍見是姜維,慌報馬遵。遵曰:「此是姜維來賺我城門也。」令城上亂箭射下。姜維回顧蜀兵至近,遂飛奔上邽城來。城上樑虔見了姜維,大罵曰:「反國之賊,安敢來賺我城池!吾已知汝降蜀矣!」遂亂箭射下。姜維不能分說,仰天長嘆,兩眼淚流,撥馬望長安而走。行不數裏,前至一派大樹茂林之處,一聲喊起,數千兵擁出:爲首蜀將關興,截住去路。

    維人困馬乏,不能抵當,勒回馬便走。忽然一輛小車從山坡中轉出。其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搖羽扇,乃孔明也。孔明喚姜維曰:「伯約此時何尚不降?」維尋思良久,前有孔明,後有關興,又無去路,只得下馬投降。孔明慌忙下車而迎,執維手曰:「吾自出茅廬以來,遍求賢者,欲傳授平生之學,恨未得其人。今遇伯約,吾願足矣。」維大喜拜謝。

    孔明遂同姜維回寨,升帳商議取天水、上邽之計。維曰:「天水城中尹賞、樑緒,與某至厚;當寫密書二封,射入城中,使其內亂,城可得矣。」孔明從之。姜維寫了二封密書,拴在箭上,縱馬直至城下,射入城中。小校拾得,呈與馬遵。遵大疑,與夏侯楙商議曰:「樑緒、尹賞與姜維結連,欲爲內應,都督宜早決之。」楙曰:「可殺二人。」尹賞知此消息,乃謂樑緒曰:「不如納城降蜀,以圖進用。」是夜,夏侯楙數次使人請樑、尹二人說話。二人料知事急,遂披掛上馬,各執兵器,引本部軍大開城門,放蜀兵入。夏侯楙、馬遵驚慌,引數百人出西門,棄城投羌胡城而去。樑緒、尹賞迎接孔明入城。安民已畢,孔明問取上邽之計。樑緒曰:「此城乃某親弟樑虛守之,願招來降。」孔明大喜。緒當日到上都喚樑虔出城來降孔明。孔明重加賞勞,就令樑緒爲天水太守,尹賞爲冀城令,樑虔爲上邽令。孔明分撥已畢,整兵進發。諸將問曰:「丞相何不去擒夏侯楙?」孔明曰:「吾放夏侯楙,如放一鴨耳。今得伯約,得一鳳也!」

    孔明自得三城之後,威聲大震,遠近州郡,望風歸降。孔明整頓軍馬,盡提漢中之兵,前出祁山,兵臨渭水之西。細作報入洛陽。

    時魏主曹睿太和元年,升殿設朝。近臣奏曰:「夏侯駙馬已失三郡,逃竄羌中去了。今蜀兵已到祁山,前軍臨渭水之西,乞早發兵破敵。」睿大驚,乃問群臣曰:「誰可爲朕退蜀兵耶?」司徒王朗出班奏曰:「臣觀先帝每用大將軍曹真,所到必克;今陛下何不拜爲大都督,以退蜀兵?」睿準奏,乃宣曹真曰:「先帝託孤與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視乎?」真奏曰:「臣才疏智淺,不稱其職。」王朗曰:「將軍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辭。老臣雖駑鈍,願隨將軍一往。」真又奏曰:「臣受大恩,安敢推辭?但乞一人爲副將。」睿曰:「卿自舉之。」真乃保太原陽曲人,姓郭,名淮,字伯濟,官封射亭侯,領雍州刺史。睿從之,遂拜曹真爲大都督,賜節鉞;命郭淮爲副都督,王朗爲軍師。朗時年已七十六歲矣。選撥東西二京軍馬二十萬與曹真。真命宗弟曹遵爲先鋒,又命蕩寇將軍朱贊爲副先鋒。當年十一月出師,魏主曹睿親自送出西門之外方回。

    曹真領大軍來到長安,過渭河之西下寨。真與王朗、郭淮共議退兵之策。朗曰:「來日可嚴整隊伍,大展旌旗。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自退。」真大喜,是夜傳令:來日四更造飯,平明務要隊伍整齊,人馬威儀,旌旗鼓角,各按次序。當時使人先下戰書。次日,兩軍相迎,列成陣勢於祁山之前。蜀軍見魏兵甚是雄壯,與夏侯楙大不相同。

    三軍鼓角已罷,司徒王朗乘馬而出。上首乃都督曹真,下首乃副都督郭淮;兩個先鋒壓住陣角。探子馬出軍前,大叫曰:「請對陣主將答話!」只見蜀兵門旗開處,關興、張苞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門旗影下,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車中,綸巾羽扇,素衣皁絛,飄然而出。孔明舉目見魏陣前三個麾蓋,旗上大書姓名:中央白髯老者,乃軍師、司徒王朗。孔明暗忖曰:「王朗必下說詞,吾當隨機應之。」遂教推車出陣外,令護軍小校傳曰:「漢丞相與司徒會話。」王朗縱馬而出。孔明於車上拱手,朗在馬上欠身答禮。朗曰:「久聞公之大名,今幸一會。公既知天命、識時務,何故興無名之兵?」孔明曰:「吾奉詔討賊,何謂無名?」朗曰:「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曩自桓、靈以來,黃巾倡亂,天下爭橫。降至初平、建安之歲,董卓造逆,傕、汜繼虐;袁術僭號於壽春,袁紹稱雄於鄴土;劉表佔據荊州,呂布虎吞徐郡:盜賊蜂起,奸雄鷹揚,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卷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歸也。世祖文帝,神文聖武,以膺大統,應天合人,法堯禪舜,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天心人意乎?今公蘊大才、抱大器,自欲比於管、樂,何乃強欲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耶?豈不聞古人曰:「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今我大魏帶甲百萬,良將千員。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公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孔明在車上大笑曰:「吾以爲漢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論,豈期出此鄙言!吾有一言,諸軍靜聽:昔日桓、靈之世,漢統陵替,宦官釀禍;國亂歲兇,四方擾攘。黃巾之後,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遷劫漢帝,殘暴生靈。因廟堂之上,朽木爲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吾素知汝所行: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願食汝肉!今幸天意不絕炎漢,昭烈皇帝繼統西川。吾今奉嗣君之旨,興師討賊。汝既爲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稱天數耶!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歸於九泉之下,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共決勝負!」王朗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撞死於馬下。後人有詩贊孔明曰:

    兵馬出西秦,雄才敵萬人。輕搖三寸舌,罵死老奸臣。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吾不逼汝。汝可整頓軍馬,來日決戰。」言訖回車。於是兩軍皆退。曹真將王朗屍首,用棺木盛貯,送回長安去了。副都督郭淮曰:「諸葛亮料吾軍中治喪,今夜必來劫寨。可分兵四路:兩路兵從山僻小路,乘虛去劫蜀寨;兩路兵伏於本寨外,左右擊之。」曹真大喜曰:「此計與吾相合。」遂傳令喚曹遵、朱贊兩個先鋒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萬軍,抄出祁山之後。但見蜀兵望吾寨而來,汝可進兵去劫蜀寨。如蜀兵不動,便撤兵回,不可輕進。」二人受計,引兵而去。真謂淮曰:「我兩個各引一枝軍,伏於寨外,寨中虛堆柴草,只留數人。如蜀兵到,放火爲號。」諸將皆分左右,各自準備去了。

    卻說孔明歸帳,先喚趙雲、魏延聽令。孔明曰:「汝二人各引本部軍去劫魏寨。」魏延進曰:「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喪劫寨。他豈不提防?」孔明笑曰:「吾正欲曹真知吾去劫寨也。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後,待我兵過去,卻來襲我寨;吾故令汝二人,引兵前去,過山腳後路,遠下營寨,任魏兵來劫吾寨。汝看火起爲號,分兵兩路:文長拒住山口;子龍引兵殺回,必遇魏兵,卻放彼走回,汝乘勢攻之,彼必自相掩殺。可獲全勝。」二將引兵受計而去。又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於祁山要路;放過魏兵,卻從魏兵來路,殺奔魏寨而去。」二人引兵受計去了。又令馬岱、王平、張翼、張嶷四將,伏於寨外,四面迎擊魏兵。孔明乃虛立寨柵,居中堆起柴草,以備火號;自引諸將退於寨後,以觀動靜。

    卻說魏先鋒曹遵、朱贊黃昏離寨,迤邐前進。二更左側,遙望山前隱隱有軍行動。曹遵自思曰:「郭都督真神機妙算!」遂催兵急進。到蜀寨時,將及三更。曹遵先殺入寨,卻是空寨,並無一人。料知中計,急撤軍回。寨中火起。朱贊兵到,自相掩殺,人馬大亂。曹遵與朱贊交馬,方知自相踐踏。急合兵時,忽四面喊聲大震,王平、馬岱、張嶷、張翼殺到。曹、朱二人引心腹軍百餘騎,望大路奔走。忽然鼓角齊鳴,一彪軍截住去路,爲首大將乃常山趙子龍也,大叫曰:「賊將那裏去?早早受死!」曹、朱二人奪路而走。忽喊聲又起,魏延又引一彪軍殺到。曹、朱二人大敗,奪路奔回本寨。守寨軍士,只道蜀兵來劫寨,慌忙放起號火。左邊曹真殺至,右邊郭淮殺至,自相掩殺。背後三路蜀兵殺到:中央魏延,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大殺一陣。魏兵敗走十餘裏,魏將死者極多。孔明全獲大勝,方始收兵。

    曹真、郭淮收拾敗軍回寨,商議曰:「今魏兵勢孤,蜀兵勢大,將何策以退之?」淮曰:「勝負乃兵家常事,不足爲憂。某有一計,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顧,定然自走矣。」正是:

    可憐魏將難成事,欲向西方索救兵。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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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回 諸葛亮乘雪破羌兵 司馬懿克日擒孟達

    卻說郭淮謂曹真曰:「西羌之人,自太祖時連年入貢,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我等今可據住險阻,遣人從小路直入羌中求救,許以和親,羌人必起兵襲蜀兵之後。吾卻以大兵擊之,首尾夾攻,豈不大勝?」真從之,即遣人星夜馳書赴羌。

    卻說西羌國王徹裏吉,自曹操時年年入貢;手下有一文一武:文乃雅丹丞相,武乃越吉元帥。時魏使齎金珠並書到國,先來見雅丹丞相,送了禮物,具言求救之意。雅丹引見國王,呈上書禮。徹裏吉覽了書,與衆商議。雅丹曰:「我與魏國素相往來,今曹都督求救,且許和親,理合依允。」徹裏吉從其言,即命雅丹與越吉元帥起羌兵一十五萬,皆慣使弓弩、槍刀、蒺藜、飛錘等器;又有戰車,用鐵葉裹釘,裝載糧食軍器什物:或用駱駝駕車,或用騾馬駕車,號爲鐵車兵。二人辭了國王,領兵直扣西平關。守關蜀將韓禎,急差人齎文報知孔明。

    孔明聞報,問衆將曰:「誰敢去退羌兵?」張苞、關興應曰:「某等願往。」孔明曰:「汝二人要去,奈路途不熟。」遂喚馬岱曰:「汝素知羌人之性,久居彼處,可作嚮導。」便起精兵五萬,與興、苞二人同往。興、苞等引兵而去。行有數日,早遇羌兵。關興先引百餘騎登山坡看時,只見羌兵把鐵車首尾相連,隨處結寨;車上遍排兵器,就似城池一般。興睹之良久,無破敵之策,回寨與張苞、馬岱商議。岱曰:「且待來日見陣,觀看虛實,另作計議。」次早,分兵三路:關興在中,張苞在左,馬岱在右,三路兵齊進。羌兵陣裏,越吉元帥手挽鐵錘,腰懸寶雕弓,躍馬奮勇而出。關興招三路兵徑進。忽見羌兵分在兩邊,中央放出鐵車,如潮涌一般,弓弩一齊驟發。蜀兵大敗,馬岱、張苞兩軍先退;關興一軍,被羌兵一裹,直圍入西北角上去了。

    興在垓心,左衝右突,不能得脫;鐵車密圍,就如城池。蜀兵你我不能相顧。興望山谷中尋路而走。看看天晚,但見一簇皁旗,蜂擁而來,一員羌將,手提鐵錘大叫曰:「小將休走!吾乃越吉元帥也!」關興急走到前面,盡力縱馬加鞭,正遇斷澗,只得回馬來戰越吉。興終是膽寒,抵敵不住,望澗中而逃;被越吉趕到,一鐵錘打來,興急閃過,正中馬胯。那馬望澗中便倒,興落於水中。忽聽得一聲響處,背後越吉連人帶馬,平白地倒下水來。興就水中掙起看時,只見岸上一員大將,殺退羌兵。興提刀待砍越吉,吉躍水而走。關興得了越吉馬,牽到岸上,整頓鞍轡,綽刀上馬。只見那員將,尚在前面追殺羌兵。興自思此人救我性命,當與相見,遂拍馬趕來。看看至近,只見雲霧之中,隱隱有一大將,面如重棗,眉若臥蠶,綠袍金鎧,提青龍刀,騎赤兔馬,手綽美髯,分明認得是父親關公。興大驚。忽見關公以手望東南指曰:「吾兒可速望此路去。吾當護汝歸寨。」言訖不見。關興望東南急走。至半夜,忽一彪軍到,乃張苞也,問興曰:「你曾見二伯父否?」興曰:「你何由知之?」苞曰:「我被鐵車軍追急,忽見伯父自空而下,驚退羌兵,指曰:「汝從這條路去救吾兒。」因此引軍徑來尋你。」關興亦說前事,共相嗟異。二人同歸寨內。馬岱接着,對二人說:「此軍無計可退。我守住寨柵,你二人去稟丞相,用計破之。」於是興、苞二人,星夜來見孔明,備說此事。

    孔明隨命趙雲、魏延各引一軍埋伏去訖;然後點三萬軍,帶了姜維、張冀、關興、張苞,親自來到馬岱寨中歇定。次日上高阜處觀看,見鐵車連絡不絕,人馬縱橫,往來馳驟。孔明曰:「此不難破也。」喚馬岱、張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去了,乃喚姜維曰:「伯約知破車之法否?」維曰:「羌人惟恃一勇力,豈知妙計乎?」孔明笑曰:「汝知吾心也。今彤雲密布,朔風緊急,天將降雪,吾計可施矣。」便令關興、張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訖;令姜維領兵出戰:但有鐵車兵來,退後便走;寨口虛立旌旗,不設軍馬。準備已定。

    是時十二月終,果然天降大雪。姜維引軍出,越吉引鐵車兵來。姜維即退走。羌兵趕到寨前,姜維從寨後而去。羌兵直到寨外觀看,聽得寨內鼓琴之聲,四壁皆空豎旌旗,急回報越吉。越吉心疑,未敢輕進。雅丹丞相曰:「此諸葛亮詭計,虛設疑兵耳。可以攻之。」越吉引兵至寨前,但見孔明攜琴上車,引數騎入寨,望後而走。羌兵搶入寨柵,直趕過山口,見小車隱隱轉入林中去了。雅丹謂越吉曰:「這等兵雖有埋伏,不足爲懼。」遂引大兵追趕。又見姜維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越吉大怒,催兵急追。山路被雪漫蓋,一望平坦。正趕之間,忽報蜀兵自山後而出。雅丹曰:「縱有些小伏兵,何足懼哉!」只顧催趲兵馬,往前進發。忽然一聲響,如山崩地陷,羌兵俱落於坑塹之中;背後鐵車正行得緊溜,急難收止,並擁而來,自相踐踏。後兵急要回時,左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軍衝出,萬弩齊發;背後姜維、馬岱、張冀三路兵又殺到。鐵車兵大亂。越吉元帥望後面山谷中而逃,正逢關興;交馬只一合,被興舉刀大喝一聲,砍死於馬下。雅丹丞相早被馬岱活捉,解投大寨來。羌兵四散逃竄。孔明升帳,馬岱押過雅丹來。孔明叱武士去其縛,賜酒壓驚,用好言撫慰。雅丹深感其德。孔明曰:「吾主乃大漢皇帝,今命吾討賊,爾如何反助逆?吾今放汝回去,說與汝主:吾國與爾乃鄰邦,永結盟好,勿聽反賊之言。」遂將所獲羌兵及車馬器械,盡給還雅丹,俱放回國。衆皆拜謝而去。孔明引三軍連夜投祁山大寨而來,命關興、張苞引軍先行;一面差人齎表奏報捷音。

    卻說曹真連日望羌人消息,忽有伏路軍來報說:「蜀兵拔寨收拾起程。」郭淮大喜曰:「此因羌兵攻擊,故爾退去。」遂分兩路追趕。前面蜀兵亂走,魏兵隨後追襲。先鋒曹遵正趕之間,忽然鼓聲大震,一彪軍閃出,爲首大將乃魏延也,大叫曰:「反賊休走!」曹遵大驚,拍馬交鋒;不三合,被魏延一刀斬於馬下。副先鋒朱贊引兵追趕,忽然一彪軍閃出,爲首大將乃趙雲也。朱贊措手不及,被雲一槍刺死。曹真、郭淮見西路先鋒有失,欲收兵回;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關興、張苞兩路兵殺出,圍了曹真、郭淮,痛殺一陣。曹、郭二人,引敗兵衝路走脫。蜀兵全勝,直追到渭水,奪了魏寨。曹真折了兩個先鋒,哀傷不已;只得寫本申朝,乞撥援兵。

    卻說魏主曹睿設朝,近臣奏曰:「大都督曹真,數敗於蜀,折了兩個先鋒,羌兵又折了無數,其勢甚急,今上表求救,請陛下裁處。」睿大驚,急問退軍之策。華歆奏曰:「須是陛下御駕親徵,大會諸侯,人皆用命,方可退也。不然,長安有失,關中危矣!」太傅鍾繇奏曰:「凡爲將者,智過於人,則能制人。孫子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臣量曹真雖久用兵,非諸葛亮對手。臣以全家良賤,保舉一人,可退蜀兵。未知聖意準否?」睿曰:「卿乃大老元臣,有何賢士,可退蜀兵,早召來與朕分憂。」鍾繇奏曰:「曏者,諸葛亮欲興師犯境,但懼此人,故散流言,使陛下疑而去之,方敢長驅大進。今若復用之,則亮自退矣。」睿問何人。繇曰:「驃騎大將軍司馬懿也。」睿嘆曰:「此事朕亦悔之。今仲達現在何地?」繇曰:「近聞仲達在宛城閒住。」睿即降詔,遣使持節,復司馬懿官職,加爲平西都督,就起南陽諸路軍馬,前赴長安。睿御駕親徵,令司馬懿克日到彼聚會。使命星夜望宛城去了。

    卻說孔明自出師以來,累獲全勝,心中甚喜;正在祁山寨中,會聚議事,忽報鎮守永安宮李嚴令子李豐來見。孔明只道東吳犯境,心甚驚疑,喚入帳中問之。豐曰:「特來報喜。」孔明曰:「有何喜?」豐曰:「昔日孟達降魏,乃不得已也。彼時曹不愛其才,時以駿馬金珠賜之,曾同輦出入,封爲散騎常侍,領新城太守,鎮守上庸、金城等處,委以西南之任。自不死後,曹睿即位,朝中多人嫉妒,孟達日夜不安,常謂諸將曰:「我本蜀將,勢逼於此。」今累差心腹人,持書來見家父,教早晚代稟丞相:前者五路下川之時,曾有此意;今在新城,聽知丞相伐魏,欲起金城、新城、上庸三處軍馬,就彼舉事,徑取洛陽:丞相取長安,兩京大定矣。今某引來人並累次書信呈上。」孔明大喜,厚賞李豐等。

    忽細作人報說:「魏主曹睿,一面駕幸長安;一面詔司馬懿復職,加爲平西都督,起本處之兵,於長安聚會。」孔明大驚。參軍馬謖曰:「量曹睿何足道!若來長安,可就而擒之。丞相何故驚訝?」孔明曰:「吾豈懼曹睿耶?所患者惟司馬懿一人而已。今孟達欲舉大事,若遇司馬懿,事必敗矣。達非司馬懿對手,必被所擒。孟達若死,中原不易得也。」馬謖曰:「何不急修書,令孟達提防?」孔明從之,即修書令來人星夜回報孟達。

    卻說孟達在新城,專望心腹人回報。一日,心腹人到來,將孔明回書呈上。孟達拆封視之。書略曰:

    近得書,足知公忠義之心,不忘故舊,吾甚喜慰。若成大事,則公漢朝中興第一功臣也。然極宜謹密,不可輕易託人。慎之!戒之!近聞曹睿復詔司馬懿起宛、洛之兵,若聞公舉事,必先至矣。須萬全提備,勿視爲等閒也。

    孟達覽畢,笑曰:「人言孔明心多,今觀此事可知矣。」乃具回書,令心腹人來答孔明。孔明喚入帳中。其人呈上回書。孔明拆封視之。書曰:

    適承鈞教,安敢少怠。竊謂司馬懿之事,不必懼也:宛城離洛陽約八百裏,至新城一千二百裏。若司馬懿聞達舉事,須表奏魏主。往復一月間事,達城池已固,諸將與三軍皆在深險之地。司馬懿即來,達何懼哉?丞相寬懷,惟聽捷報!

    孔明看畢,擲書於地而頓足曰:「孟達必死於司馬懿之手矣!」馬謖問曰:「丞相何謂也?」孔明曰:「兵法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豈容料在一月之期?曹睿既委任司馬懿,逢寇即除,何待奏聞?若知孟達反,不須十日,兵必到矣,安能措手耶?」衆將皆服。孔明急令來人回報曰:「若未舉事,切莫教同事者知之;知則必敗。」其人拜辭,歸新城去了。

    卻說司馬懿在宛城閒住,聞知魏兵累敗於蜀,乃仰天長嘆。懿長子司馬師,字子元;次子司馬昭,字子尚:二人素有大志,通曉兵書。當日侍立於側,見懿長嘆,乃問曰:「父親何爲長嘆?」懿曰:「汝輩豈知大事耶?」司馬師曰:「莫非嘆魏主不用乎?」司馬昭笑曰:「早晚必來宣召父親也。」言未已,忽報天使持節至。懿聽詔畢,遂調宛城諸路軍馬。忽又報金城太守申儀家人,有機密事求見。懿喚入密室問之,其人細說孟達欲反之事。更有孟達心腹人李輔並達外甥鄧賢,隨狀出首。司馬懿聽畢,以手加額曰:「此乃皇上齊天之洪福也!諸葛亮兵在祁山,殺得內外人皆膽落;今天子不得已而幸長安,若旦夕不用吾時,孟達一舉,兩京休矣!此賊必通謀諸葛亮。吾先擒之,諸葛亮定然心寒,自退兵也。」長子司馬師曰:「父親可急寫表申奏天子。」懿曰:「若等聖旨,往復一月之間,事無及矣。」

    即傳令教人馬起程,一日要行二日之路,如遲立斬;一面令參軍樑畿齎檄星夜去新城,教孟達等準備徵進,使其不疑。樑畿先行,懿隨後發兵。行了二日,山坡下轉出一軍,乃是右將軍徐晃。晃下馬見懿,說:「天子駕到長安,親拒蜀兵,今都督何往?」懿低言曰:「今孟達造反,吾去擒之耳。」晃曰:「某願爲先鋒。」懿大喜,合兵一處。徐晃爲前部,懿在中軍,二子押後。又行了二日,前軍哨馬捉住孟達心腹人,搜出孔明回書,來見司馬懿。懿曰:「吾不殺汝,汝從頭細說。」其人只得將孔明、孟達往復之事,一一告說。懿看了孔明回書,大驚曰:「世間能者所見皆同。吾機先被孔明識破。幸得天子有福,獲此消息:孟達今無能爲矣。」遂星夜催軍前行。

    卻說孟達在新城,約下金城太守申儀、上庸太守申耽,克日舉事。耽儀二人佯許之,每日調練軍馬,只待魏兵到,便爲內應;卻報孟達言:軍器糧草,俱未完備,不敢約期起事。達信之不疑。忽報參軍樑畿來到,孟達迎入城中。畿傳司馬懿將今日:「司馬都督今奉天子詔,起諸路軍以退蜀兵。太守可集本部軍馬聽候調遣。」達問曰:「都督何日起程?」畿曰:「此時約離宛城,望長安去了。」達暗喜曰:「吾大事成矣!」遂設宴待了樑畿,送出城外,即報申耽、申儀知道,明日舉事,換上大漢旗號,發諸路軍馬,徑取洛陽。忽報:「城外塵土衝天,不知何處兵來。」孟達登城視之,只見一彪軍,打着「右將軍徐晃」旗號,飛奔城下。達大驚,急扯起吊橋。徐晃坐下馬收拾不住,直來到壕邊,高叫曰:「反賊孟達,早早受降!」達大怒,急開弓射之,正中徐晃頭額,魏將救去。城上亂箭射下,魏兵方退。孟達恰待開門追趕,四面旌旗蔽日,司馬懿兵到。達仰天長嘆曰:「果不出孔明所料也!」於是閉門堅守。

    卻說徐晃被孟達射中頭額,衆軍救到寨中,取了箭頭,令醫調治;當晚身死,時年五十九歲。司馬懿令人扶柩還洛陽安葬。次日,孟達登城遍視,只見魏兵四面圍得鐵桶相似。達行坐不安,驚疑未定,忽見兩路兵自外殺來,旗上大書「申耽」、「申儀」。孟達只道是救軍到,忙引本部兵大開城門殺出。耽、儀大叫曰:「反賊休走!早早受死!」達見事變,撥馬望城中便走,城上亂箭射下。李輔、鄧賢二人在城上大罵曰:「吾等已獻了城也!」達奪路而走,申耽趕來。達人困馬乏,措手不及,被申耽一槍刺於馬下,梟其首級。餘軍皆降。李輔、鄧賢大開城門,迎接司馬懿入城。撫民勞軍已畢,遂遣人奏知魏主曹睿。睿大喜,教將孟達首級去洛陽城市示衆;加申耽、申儀官職,就隨司馬懿徵進;命李輔、鄧賢守新城、上庸。

    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城外下寨。懿入城來見魏主。睿大喜曰:「朕一時不明,誤中反間之計,悔之無及。今達造反,非卿等制之,兩京休矣!」懿奏曰:「臣聞申儀密告反情,意欲表奏陛下,恐往復遲滯,故不待聖旨,星夜而去。若待奏聞,則中諸葛亮之計也。」言罷,將孔明回孟達密書奉上。睿看畢,大喜曰:「卿之學識,過於孫、吳矣!」賜金鉞斧一對,後遇機密重事,不必奏聞,便宜行事。就令司馬懿出關破蜀。懿奏曰:「臣舉一大將,可爲先鋒。」睿曰:「卿舉何人?」懿曰:「右將軍張郃,可當此任。」睿笑曰:「朕正欲用之。」遂命張郃爲前部先鋒,隨司馬懿離長安來破蜀兵。正是:

    既有謀臣能用智,又求猛將助施威。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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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4 21:44 |
    第九十五回 馬謖拒諫失街亭 武侯彈琴退仲達

    卻說魏主曹睿令張郃爲先鋒,與司馬懿一同徵進;一面令辛毗、孫禮二人領兵五萬,往助曹真。二人奉詔而去。且說司馬懿引二十萬軍,出關下寨,請先鋒張郃至帳下曰:「諸葛亮平生謹慎,未敢造次行事。若是吾用兵,先從子午谷徑取長安,早得多時矣。他非無謀,但怕有失,不肯弄險。今必出軍斜谷,來取郿城。若取郿城,必分兵兩路,一軍取箕谷矣。吾已發檄文,令子丹拒守郿城,若兵來不可出戰;令孫禮、辛毗截住箕谷道口,若兵來則出奇兵擊之。」郃曰:「今將軍當於何處進兵?」懿曰:「吾素知秦嶺之西,有一條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二處皆是漢中咽喉。諸葛亮欺子丹無備,定從此進。吾與汝徑取街亭,望陽平關不遠矣。亮若知吾斷其街亭要路,絕其糧道,則隴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連夜奔回漢中去也。彼若回動,吾提兵於小路擊之,可得全勝;若不歸時,吾卻將諸處小路,盡皆壘斷,俱以兵守之。一月無糧,蜀兵皆餓死,亮必被吾擒矣。」張郃大悟,拜伏於地曰:「都督神算也!」懿曰:「雖然如此,諸葛亮不比孟達。將軍爲先鋒,不可輕進。當傳與諸將:循山西路,遠遠哨探。如無伏兵,方可前進。若是怠忽,必中諸葛亮之計。」張郃受計引軍而行。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忽報新城探細人來到。孔明急喚入問之,細作告曰:「司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達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儀、李輔、鄧賢爲內應:孟達被亂軍所殺。今司馬懿撤兵到長安,見了魏主,同張郃引兵出關,來拒我師也。」孔明大驚曰:「孟達做事不密,死固當然。今司馬懿出關,必取街亭,斷吾咽喉之路。」便問:「誰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畢,參軍馬謖曰:「某願往。」孔明曰:「街亭雖小,幹系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軍皆休矣。汝雖深通謀略,此地奈無城郭,又無險阻,守之極難。」謖曰:「某自幼熟讀兵書,頗知兵法。豈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馬懿非等閒之輩;更有先鋒張郃,乃魏之名將:恐汝不能敵之。」謖曰:「休道司馬懿、張郃,便是曹睿親來,有何懼哉!若有差失,乞斬全家。」孔明曰:「軍中無戲言。」謖曰:「願立軍令狀。」孔明從之,謖遂寫了軍令狀呈上。孔明曰:「吾與汝二萬五千精兵,再撥一員上將,相助你去。」即喚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謹慎,故特以此重任相託。汝可小心謹守此地:下寨必當要道之處,使賊兵急切不能偷過。安營既畢,便畫四至八道地理形狀圖本來我看。凡事商議停當而行,不可輕易。如所守無危,則是取長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二人拜辭引兵而去。

    孔明尋思,恐二人有失,又喚高翔曰:「街亭東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扎寨。與汝一萬兵,去此城屯扎。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高翔引兵而去。孔明又思:高翔非張郃對手,必得一員大將,屯兵於街亭之右,方可防之,遂喚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後屯扎。延曰:「某爲前部,理合當先破敵,何故置某於安閒之地?」孔明曰:「前鋒破敵,乃偏裨之事耳。今令汝接應街亭,當陽平關衝要道路,總守漢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爲安閒乎?汝勿以等閒視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魏延大喜,引兵而去。孔明恰才心安,乃喚趙雲、鄧芝分付曰:「今司馬懿出兵,與舊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軍出箕谷,以爲疑兵。如逢魏兵,或戰、或不戰,以驚其心。吾自統大軍,由斜谷徑取郿城;若得郿城,長安可破矣。」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維作先鋒,兵出斜谷。

    卻說馬謖、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勢。馬謖笑曰:「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處,魏兵如何敢來!」王平曰:「雖然魏兵不敢來,可就此五路總口下寨;卻令軍士伐木爲柵,以圖久計。」謖曰:「當道豈是下寨之地?此處側邊一山,四面皆不相連,且樹木極廣,此乃天賜之險也:可就山上屯軍。」平曰:「參軍差矣。若屯兵當道,築起城垣,賊兵總有十萬,不能偷過;今若棄此要路,屯兵於山上,倘魏兵驟至,四面圍定,將何策保之?」謖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見!兵法雲:憑高視下,勢如劈竹。若魏兵到來,吾教他片甲不回!」平曰:「吾累隨丞相經陣,每到之處,丞相盡意指教。今觀此山,乃絕地也:若魏兵斷我汲水之道,軍士不戰自亂矣。」謖曰:「汝莫亂道!孫子雲:置之死地而後生。若魏兵絕我汲水之道,蜀兵豈不死戰?以一可當百也。吾素讀兵書,丞相諸事尚問於我,汝奈何相阻耶!」平曰:「若參軍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與我,自於山西下一小寨,爲掎角之勢。倘魏兵至,可以相應。」馬謖不從。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結隊,飛奔而來,報說魏兵已到。王平欲辭去。馬謖曰:「汝既不聽吾令,與汝五千兵自去下寨。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須分不得功!」王平引兵離山十裏下寨,畫成圖本,星夜差人去稟孔明,具說馬謖自於山上下寨。

    卻說司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御,即當按兵不行。司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見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嘆曰:「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親何故自墮志氣耶?男料街亭易取。」懿問曰:「汝安敢出此大言?」昭曰:「男親自哨見,當道並無寨柵,軍皆屯於山上,故知可破也。」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遂更換衣服,引百餘騎親自來看。是夜天晴月朗,直至山下,周圍巡哨了一遍,方回。馬謖在山上見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來圍山!」傳令與諸將:「倘兵來,只見山頂上紅旗招動,即四面皆下。」

    卻說司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聽是何將引兵守街亭。回報曰:「乃馬良之弟馬謖也。」懿笑曰:「徒有虛名,乃庸才耳!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誤事!」又問:「街亭左右別有軍否?」探馬報曰:「離山十裏有王平安營。」懿乃命張郃引一軍,當住王平來路。又令申耽、申儀引兩路兵圍山,先斷了汲水道路;待蜀兵自亂,然後乘勢擊之。當夜調度已定。次日天明,張郃引兵先往背後去了。司馬懿大驅軍馬,一擁而進,把山四面圍定。馬謖在山上看時,只見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隊伍,甚是嚴整。蜀兵見之,盡皆喪膽,不敢下山。馬謖將紅旗招動,軍將你我相推,無一人敢動。謖大怒,自殺二將。衆軍驚懼,只得努力下山來衝魏兵。魏兵端然不動。蜀兵又退上山去。馬謖見事不諧,教軍緊守寨門,只等外應。

    卻說王平見魏兵到,引軍殺來,正遇張郃;戰有數十餘合,平力窮勢孤,只得退去。魏兵自辰時困至戌時,山上無水,軍不得食,寨中大亂。嚷到半夜時分,山南蜀兵大開寨門,下山降魏。馬謖禁止不住。司馬懿又令人於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亂。馬謖料守不住,只得驅殘兵殺下山西逃奔。司馬懿放條大路,讓過馬謖。背後張郃引兵追來。趕到三十餘裏,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出,放過馬謖,攔住張郃;視之,乃魏延也。延揮刀縱馬,直取張郃。郃回軍便走。延驅兵趕來,復奪街亭。趕到五十餘裏,一聲喊起,兩邊伏兵齊出:左邊司馬懿,右邊司馬昭,卻抄在魏延背後,把延困在垓心。張郃復來,三路兵合在一處。魏延左衝右突,不得脫身,折兵大半。正危急間,忽一彪軍殺入,乃王平也。延大喜曰:「吾得生矣!」二將合兵一處,大殺一陣,魏兵方退。二將慌忙奔回寨時,營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儀從營中殺出。王平、魏延徑奔列柳城,來投高翔。此時高翔聞知街亭有失,盡起列柳城之兵,前來救應,正遇延、平二人,訴說前事。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復街亭。」

    當時三人在山坡下商議已定。待天色將晚,兵分三路。魏延引兵先進,徑到街亭,不見一人,心中大疑,未敢輕進,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見高翔兵到,二人共說魏兵不知在何處。正沒理會,又不見王平兵到。忽然一聲炮響,火光衝天,鼓起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二人往來衝突,不得脫身。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徑奔列柳城來。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大書「魏都督郭淮」字樣。原來郭淮與曹真商議,恐司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郃成了此功,遂引兵徑襲列柳城。正遇三將,大殺一陣。蜀兵傷者極多。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平、高翔望陽平關來。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卻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引兵徑到城下叫門,只見城上一聲炮響,旗幟皆豎,當頭一面大旗,上書「平西都督司馬懿」。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幹,大笑曰:「郭伯濟來何遲也?」淮大驚曰:「仲達神機,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見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公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懿喚張郃曰:「子丹、伯濟,恐吾全獲大功,故來取此城池。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幸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輩,必先去據陽平關。吾若去取此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兵法雲:歸師勿掩,窮寇莫追。汝可從小路抄箕谷退兵。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若彼敗走,不可相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也。」張郃受計,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竟取斜谷,由西城而進。西城雖山僻小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總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復矣。」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大軍望斜谷進發。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猶豫不定。忽報王平使人送圖本至。孔明喚入,左右呈上圖本。孔明就文幾上拆開視之,拍案大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左右問曰:「丞相何故失驚?」孔明曰:「吾觀此圖本,失卻要路,佔山爲寨。倘魏兵大至,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進曰:「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楊儀。正待要行,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嘆曰:「大事去矣!此吾之過也!」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擊,只鼓噪吶喊,爲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待軍退盡,便投陽平關去。」又令張冀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又差心腹人,分路報與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軍民,皆入漢中。又遣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母,送入漢中。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退去西城縣搬運糧草。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大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時孔明身邊別無大將,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兵,已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衆官聽得這個消息,盡皆失色。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塵土衝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孔明傳令,教「將旌旗盡皆隱匿;諸軍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語者,斬之!大開四門,每一門用二十軍士,扮作百姓,灑掃街道。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見了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軍,自飛馬遠遠望之。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寶劍;右有一童子,手執麈尾。城門內外,有二十餘百姓,低頭灑掃,傍若無人,懿看畢大疑,便到中軍,教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馬昭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也。汝輩豈知?宜速退。」於是兩路兵盡皆退去。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衆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見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謹慎,必不弄險;見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興、苞二人在彼等候。」衆皆驚服曰:「丞相之機,神鬼莫測。若某等之見,必棄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棄城而走,必不能遠遁。得不爲司馬懿所擒乎?」後人有詩贊曰:

    瑤琴三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十五萬人回馬處,土人指點到今疑。

    言訖,拍手大笑,曰:「吾若爲司馬懿,必不便退也。」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隨軍入漢中;司馬懿必將復來。於是孔明離西城望漢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軍民,陸續而來。

    卻說司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忽然山坡後喊殺連天,鼓聲震地。懿回顧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諸葛亮之計矣。」只見大路上一軍殺來,旗上大書「右護衛使虎冀將軍張苞」。魏兵皆棄甲拋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聲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杆大旗,上書「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山谷應聲,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軍心疑,不敢久停,只得盡棄輜重而去。興、苞二人皆遵將令,不敢追襲,多得軍器糧草而歸。司馬懿見山谷中皆有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此時曹真聽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趕。山背後一聲炮響,蜀兵漫山遍野而來:爲首大將,乃是姜維、馬岱。真大驚,急退軍時,先鋒陳造已被馬岱所斬。真引兵鼠竄而還。蜀兵連夜皆奔回漢中。卻說趙雲、鄧芝伏兵於箕谷道中。聞孔明傳令回軍,雲謂芝曰:「魏軍知吾兵退,必然來追。吾先引一軍伏於其後,公卻引兵打吾旗號,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護送也。

    卻說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喚先鋒蘇顒分付曰:「蜀將趙雲,英勇無敵。汝可小心提防,彼軍若退,必有計也。」蘇顒欣然曰:「都督若肯接應,某當生擒趙雲。」遂引前部三千兵,奔入箕谷。看看趕上蜀兵,只見山坡後閃出紅旗白字,上書「趙雲」。蘇顒急收兵退走。行不到數裏,喊聲大震,一彪軍撞出:爲首大將,挺槍躍馬,大喝曰:「汝識趙子龍否!」蘇顒大驚曰:「如何這裏又有趙雲?」措手不及,被雲一槍刺死於馬下。餘軍潰散。雲迤邐前進,背後又一軍到,乃郭淮部將萬政也。雲見魏兵追急,乃勒馬挺槍,立於路口,待來將交鋒。蜀兵已去三十餘裏。萬政認得是趙雲,不敢前進,雲等得天色黃昏,方才撥回馬緩緩而進。郭淮兵到,萬政言趙雲英勇如舊,因此不敢近前。淮傳令教軍急趕,政令數百騎壯士趕來。行至一大林,忽聽得背後大喝一聲曰:「趙子龍在此!」驚得魏兵落馬者百餘人,餘者皆越嶺而去。萬政勉強來敵,被雲一箭射中盔纓,驚跌於澗中。雲以槍指之曰:「吾饒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趕來!」萬政脫命而回。雲護送車仗人馬,望漢中而去,沿途並無遺失。曹真、郭淮復奪三郡,以爲己功。

    卻說司馬懿分兵而進。此時蜀兵盡回漢中去了,懿引一軍復到西城,因問遺下居民及山僻隱者,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只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噪驚追,又無別軍,並不敢廝殺。」懿悔之不及,仰天嘆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撫了諸處官民,引兵徑還長安,朝見魏主。睿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漢中,未盡剿滅。臣乞大兵並力收川,以報陛下。」睿大喜,令懿即便興兵。忽班內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計,足可定蜀降吳。」正是:

    蜀中將相方歸國,魏地君臣又逞謀。

    未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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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回 孔明揮淚斬馬謖 周魴斷髮賺曹休

    卻說獻計者,乃尚書孫資也。曹睿問曰:「卿有何妙計?」資奏曰:「昔太祖武皇帝收張魯時,危而後濟;常對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爲天獄。中斜谷道爲五百裏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盡起天下之兵伐蜀,則東吳又將入寇。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險要,養精蓄銳。不過數年,中國日盛,吳、蜀二國必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乞陛下裁之。」睿乃問司馬懿曰:「此論若何?懿奏曰:「孫尚書所言極當。」睿從之,命懿分撥諸將守把險要,留郭淮、張郃守長安。大賞三軍,駕回洛陽。

    卻說孔明回到漢中,計點軍士,只少趙雲、鄧芝,心中甚憂;乃令關興、張苞,各引一軍接應。二人正欲起身,忽報趙雲、鄧芝到來,並不曾折一人一騎;輜重等器,亦無遺失。孔明大喜,親引諸將出迎。趙雲慌忙下馬伏地曰:「敗軍之將,何勞丞相遠接?」孔明急扶起,執手而言曰:「是吾不識賢愚,以致如此!各處兵將敗損,惟子龍不折一人一騎,何也?」鄧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龍獨自斷後,斬將立功,敵人驚怕,因此軍資什物,不曾遺棄。」孔明曰:「真將軍也!」遂取金五十斤以贈趙雲,又取絹一萬匹賞雲部卒。雲辭曰:「三軍無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賞,乃丞相賞罰不明也。且請寄庫,候今冬賜與諸軍未遲。」孔明嘆曰:「先帝在日,常稱子龍之德,今果如此!」乃倍加欽敬。

    忽報馬謖、王平、魏延、高翔至。孔明先喚王平入帳,責之曰:「吾令汝同馬謖守街亭,汝何不諫之,致使失事?」平曰:「某再三相勸,要在當道築土城,安營守把。參軍大怒不從,某因此自引五千軍離山十裏下寨。魏兵驟至,把山四面圍合,某引兵衝殺十餘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無數。某孤軍難立,故投魏文長求救。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奮死殺出。比及歸寨,早被魏兵佔了。及投列柳城時,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復街亭。因見街亭並無伏路軍,以此心疑。登高望之,只見魏延、高翔被魏兵圍住,某即殺入重圍,救出二將,就同參軍並在一處。某恐失卻陽平關,因此急來回守。非某之不諫也。丞相不信,可問各部將校。」孔明喝退,又喚馬謖入帳。

    謖自縛跪於帳前。孔明變色曰:「汝自幼飽讀兵書,熟諳戰法。吾累次丁寧告戒: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領此重任。汝若早聽王平之言,豈有此禍?今敗軍折將,失地陷城,皆汝之過也!若不明正軍律,何以服衆?汝今犯法,休得怨吾。汝死之後,汝之家小,吾按月給與祿糧,汝不必掛心。」叱左右推出斬之。謖泣曰:「丞相視某如子,某以丞相爲父。某之死罪,實已難逃;願丞相思舜帝殛鯀用禹之義,某雖死亦無恨於九泉!」言訖大哭。孔明揮淚曰:「吾與汝義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也,不必多囑。」左右推出馬謖於轅門之外,將斬。參軍蔣琬自成都至,見武士欲斬馬謖,大驚,高叫:「留人!」入見孔明曰:「昔楚殺得臣而文公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謀之臣,豈不可惜乎?」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方分爭,兵戈方始,若復廢法,何以討賊耶?合當斬之。」須臾,武士獻馬謖首級於階下。孔明大哭不已。蔣琬問曰:「今幼常得罪,既正軍法,丞相何故哭耶?」孔明曰:「吾非爲馬謖而哭。吾想先帝在白帝城臨危之時,曾囑吾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今果應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因此痛哭耳!」大小將士,無不流涕。馬謖亡年三十九歲,時建興六年夏五月也。後人有詩曰:

    失守街亭罪不輕,堪嗟馬謖枉談兵。轅門斬首嚴軍法,拭淚猶思先帝明。

    卻說孔明斬了馬謖,將首級遍示各營已畢,用線縫在屍上,具棺葬之,自修祭文享祀;將謖家小加意撫恤,按月給與祿米。於是孔明自作表文,令蔣琬申奏後主,請自貶丞相之職。琬回成都,入見後主,進上孔明表章。後主拆視之。表曰:

    臣本庸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勵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臣不勝慚愧,俯伏待命!

    後主覽畢曰:「勝負兵家常事,丞相何出此言?」侍中費禕奏曰:「臣聞治國者,必以奉法爲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丞相敗績,自行貶降,正其宜也。」後主從之,乃詔貶孔明爲右將軍,行丞相事,照舊總督軍馬,就命費禕齎詔到漢中。

    孔明受詔貶降訖,禕恐孔明羞赧,乃賀曰:「蜀中之民,知丞相初拔四縣,深以爲喜。」孔明變色曰:「是何言也!得而復失,與不得同。公以此賀我,實足使我愧赧耳。」禕又曰:「近聞丞相得姜維,天子甚喜。」孔明怒曰:「兵敗師還,不曾奪得寸土,此吾之大罪也。量得一姜維,於魏何損?」禕又曰:「丞相現統雄師數十萬,可再伐魏乎?」孔明曰:「昔大軍屯於祁山、箕谷之時,我兵多於賊兵,而不能破賊,反爲賊所破:此病不在兵之多寡,在主將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較變通之道於將來;如其不然,雖兵多何用?自今以後,諸人有遠慮於國者,但勤攻吾之闕,責吾之短,則事可定,賊可滅,功可翹足而待矣。」費禕諸將皆服其論。費禕自回成都。

    孔明在漢中,惜軍愛民,勵兵講武,置造攻城渡水之器,聚積糧草,預備戰筏,以爲後圖。細作探知,報入洛陽,魏主曹睿聞知,即召司馬懿商議收川之策。懿曰:「蜀未可攻也。方今天道亢炎,蜀兵必不出;若我軍深入其地,彼守其險要,急切難下。」睿曰:「倘蜀兵再來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算定今番諸葛亮必效韓信暗度陳倉之計。臣舉一人往陳倉道口,築城守御,萬無一失:此人身長九尺,猿臂善射,深有謀略。若諸葛亮入寇,此人足可當之。」睿大喜,問曰:「此何人也?」懿奏曰:「乃太原人,姓郝,名昭,字伯道,現爲雜號將軍,鎮守河西。」睿從之,加郝昭爲鎮西將軍,命守把陳倉道口,遣使持詔去訖。

    忽報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上表,說東吳鄱陽太守周魴,願以郡來降,密遣人陳言七事,說東吳可破,乞早發兵取之。睿就御床上展開,與司馬懿同觀。懿奏曰:「此言極有理,吳當滅矣!臣願引一軍往助曹休。」忽班中一人進曰:「吳人之言,反覆不一,未可深信。周魴智謀之士,必不肯降,此特誘兵之詭計也。」衆視之,乃建威將軍賈逵也。懿曰:「此言亦不可不聽,機會亦不可錯失。」魏主曰:「仲達可與賈逵同助曹休。」二人領命去訖。於是曹休引大軍徑取皖城;賈逵引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徑取陽城,直向東關;司馬懿引本部軍徑取江陵。

    卻說吳主孫權,在武昌東關,會多官商議曰:「今有鄱陽太守周魴密表,奏稱魏揚州都督曹休,有人寇之意。今魴詐施詭計,暗陳七事,引誘魏兵深入重地,可設伏兵擒之。今魏兵分三路而來,諸卿有何高見?」顧雍進曰:「此大任非陸伯言不敢當也。」權大喜,乃召陸遜,封爲輔國大將軍、平北都元帥,統御林大兵,攝行王事:授以白旄黃鉞,文武百官,皆聽約束。權親自與遜執鞭。遜領命謝恩畢,乃保二人爲左右都督,分兵以迎三道。權問何人。遜曰:「奮威將軍朱桓,綏南將軍全琮,二人可爲輔佐。」權從之,即命朱桓爲左都督,全琮爲右都督,於是陸遜總率江南八十一州並荊湖之衆七十餘萬,令朱桓在左,全琮在右。遜自居中,三路進兵。朱桓獻策曰:「曹休以親見任,非智勇之將也。今聽周魴誘言,深入重地,元帥以兵擊之,曹休必敗。敗後必走兩條路:左乃夾石,右乃掛車。此二條路,皆山僻小徑,最爲險峻。某願與全子璜各引一軍,伏於山險,先以柴木大石塞斷其路,曹休可擒矣。若擒了曹休,便長驅直進,唾手而得壽春,以窺許、洛,此萬世一時也。」遜曰:「此非善策,吾自有妙用。」於是朱桓懷不平而退。遜令諸葛瑾等拒守江陵,以敵司馬懿。諸路俱各調撥停當。

    卻說曹休兵臨皖城,周魴來迎,徑到曹休帳下。休問曰:「近得足下之書,所陳七事,深爲有理,奏聞天子,故起大軍三路進發。若得江東之地,足下之功不小。有人言足下多謀,誠恐所言不實。吾料足下必不欺我。」周魴大哭,急掣從人所佩劍欲自刎。休急止之。魴仗劍而言曰:「吾所陳七事,恨不能吐出心肝。今反生疑,必有吳人使反間之計也。若聽其言,吾必死矣。吾之忠心,惟天可表!」言訖,又欲自刎。曹休大驚,慌忙抱住曰:「吾戲言耳,足下何故如此!」魴乃用劍割發擲於地曰:「吾以忠心待公,公以吾爲戲,吾割父母所遺之發,以表此心!」曹休乃深信之,設宴相待。席罷,周魴辭去。忽報建威將軍賈逵來見,休令入,問曰:「汝此來何爲?」逵曰:「某料東吳之兵,必盡屯於皖城。都督不可輕進,待某兩下夾攻,賊兵可破矣。」休怒曰:「汝欲奪吾功耶?」逵曰:「又聞周魴截發爲誓,此乃詐也,昔要離斷臂,刺殺慶忌。未可深信。」休大怒曰:「吾正欲進兵,汝何出此言以慢軍心!」叱左右推出斬之。衆將告曰:「未及進兵,先斬大將,於軍不利。且乞暫免。」休從之,將賈逵兵留在寨中調用,自引一軍來取東關。時周魴聽知賈逵削去兵權,暗喜曰:「曹休若用賈逵之言,則東吳敗矣!今天使我成功也!」即遣人密到皖城,報知陸遜。遜喚諸將聽令曰:「前面石亭,雖是山路,足可埋伏。早先去佔石亭闊處,布成陣勢,以待魏軍。」遂令徐盛爲先鋒,引兵前進。

    卻說曹休命周魴引兵而進,正行間,休問曰:「前至何處?」魴曰:「前面石亭也,堪以屯兵。」休從之,遂率大軍並車仗等器,盡赴石亭駐扎。次日,哨馬報道:「前面吳兵不知多少,據住山口。」休大驚曰:「周魴言無兵,爲何有準備?」急尋魴問之。人報周魴引數十人,不知何處去了。休大悔曰:「吾中賊之計矣!雖然如此,亦不足懼!」遂令大將張普爲先鋒,引數千兵來與吳兵交戰。兩陣對圓,張普出馬罵曰:「賊將早降!」徐盛出馬相迎。戰無數合,普抵敵不住,勒馬收兵,回見曹休,言徐盛勇不可當。休曰:「吾當以奇兵勝之。」就令張普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南,又令薛喬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北。「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戰,卻佯輸詐敗,誘到北山之前,放炮爲號,三面夾攻,必獲大勝。」二將受計,各引二萬軍到晚埋伏去了。

    卻說陸遜喚朱桓、全琮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萬軍,從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後,放火爲號;吾親率大軍從中路而進:可擒曹休也。」當日黃昏,二將受計引兵而進。二更時分,朱桓引一軍正抄到魏寨後,迎着張普伏兵。普不知是吳兵,徑來問時,被朱桓一刀斬於馬下。魏兵便走。桓令後軍放火。全琮引一軍抄到魏寨後,正撞在薛喬陣裏,就那裏大殺一陣。薛喬敗走,魏兵大損,奔回本寨。後面朱桓、全琮兩路殺來。曹休寨中大亂,自相衝擊。休慌上馬,望夾石道奔走。徐盛引大隊軍馬,從正路殺來。魏兵死者不可勝數,逃命者盡棄衣甲。曹休大驚,在夾石道中奮力奔走。忽見一彪軍從小路衝出,爲首大將,乃賈逵也。休驚慌少息,自愧曰:「吾不用公言,果遭此敗!」逵曰:「都督可速出此道:若被吳兵以木石塞斷,吾等皆危矣!」於是曹休驟馬而行,賈逵斷後。逵於林木盛茂處,及險峻小徑,多設旌旗以爲疑兵。及至徐盛趕到,見山坡下閃出旗角,疑有埋伏,不敢追趕,收兵而回。因此救了曹休。司馬懿聽知休敗,亦引兵退去。

    卻說陸遜正望捷音,須臾,徐盛、朱桓、全琮皆到。所得車仗、牛馬、驢騾、軍資、器械,不計其數,降兵數萬餘人。遜大喜,即同太守周魴並諸將班師還吳。吳主孫權,領文武官僚出武昌城迎接,以御蓋覆遜而入。諸將盡皆升賞。權見周魴無發,慰勞曰:「卿斷發成此大事,功名當書於竹帛也。」即封周魴爲關內侯;大設筵會,勞軍慶賀。陸遜奏曰:「今曹休大敗,魏已喪膽;可修國書,遣使入川,教諸葛亮進兵攻之。」權從其言,遂遣使齎書入川去。正是:

    只因東國能施計,致令西川又動兵。

    未知孔明再來伐魏,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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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5 20:53 |
    第九十七回 討魏國武侯再上表 破曹兵姜維詐獻書

    卻說蜀漢建興六年秋九月,魏都督曹休被東吳陸遜大破於石亭,車仗馬匹,軍資器械,並皆罄盡,休惶恐之甚,氣憂成病,到洛陽,疽發背而死。魏主曹睿敕令厚葬。司馬懿引兵還、衆將接入問曰:「曹都督兵敗,即元帥之幹系,何故急回耶?」懿曰:「吾料諸葛亮知吾兵敗,必乘虛來取長安。倘隴西緊急,何人救之?吾故回耳。」衆皆以爲懼怯,哂笑而退。

    卻說東吳遣使致書蜀中,請兵伐魏,並言大破曹休之事:一者顯自己威風,二者通和會之好。後主大喜,令人持書至漢中,報知孔明。時孔明兵強馬壯,糧草豐足,所用之物,一切完備,正要出師。聽知此信,即設宴大會諸將,計議出師。忽一陣大風,自東北角上而起,把庭前鬆樹吹折。衆皆大驚。孔明就佔一課,曰:「此風主損一大將!」諸將未信。正飲酒間,忽報鎮南將軍趙雲長子趙統、次子趙廣,來見丞相。孔明大驚,擲杯於地曰:「子龍休矣!」二子入見,拜哭曰:「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孔明跌足而哭曰:「子龍身故,國家損一棟樑,吾去一臂也!」衆將無不揮涕。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報喪。後主聞雲死,放聲大哭曰「朕昔年幼,非子龍則死於亂軍之中矣!」即下詔追贈大將軍,諡封順平侯,敕葬於成都錦屏山之東;建立廟堂,四時享祭。後人有詩曰:

    常山有虎將,智勇匹關張。漢水功勳在,當陽姓字彰。

    兩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青史書忠烈,應流百世芳。

    卻說後主思念趙雲昔日之功,祭葬甚厚;封趙統爲虎賁中郎,趙廣爲牙門將,就令守墳。二人辭謝而去。忽近臣奏曰:「諸葛丞相將軍馬分撥已定,即日將出師伐魏。」後主問在朝諸臣,諸臣多言未可輕動。後主疑慮未決。忽奏丞相令楊儀齎出師表至。後主宜入,儀呈上表章。後主就御案上拆視,其表曰: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徵,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滬,深入不毛,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爲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徵,使孫權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之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徵,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後主覽表甚喜,即敕令孔明出師。孔明受命,起三十萬精兵,令魏延總督前部先鋒,徑奔陳倉道口而來。

    早有細作報入洛陽。司馬懿奏知魏主,大會文武商議。大將軍曹真出班奏曰:「臣昨守隴西,功微罪大,不勝惶恐。今乞引大軍往擒諸葛亮。臣近得一員大將,使六十斤大刀,騎千裏徵馬宛馬,開兩石鐵胎弓,暗藏三個流星錘,百發百中,有萬夫不當之勇,乃隴西狄道人,姓王,名雙,字子全。臣保此人爲先鋒。」睿大喜,便召王雙上殿。視之,身長九尺,面黑睛黃,熊腰虎背。睿笑曰:「朕得此大將,有何慮哉!」遂賜錦袍金甲,封爲虎威將軍、前部大先鋒。曹真爲大都督。真謝恩出朝,遂引十五萬精兵,會合郭淮、張郃,分道守把隘口。

    卻說蜀兵前隊哨至陳倉,回報孔明,說:「陳倉口已築起一城,內有大將郝昭守把,深溝高壘,遍排鹿角,十分謹嚴;不如棄了此城,從太白嶺鳥道出祁山甚便。」孔明曰:「陳倉正北是街亭;必得此城,方可進兵。」命魏延引兵到城下,四面攻之。連日不能破。魏延復來告孔明,說城難打。孔明大怒,欲斬魏延。忽帳下一人告曰:「某雖無才,隨丞相多年,未嘗報效。願去陳倉城中,說郝昭來降,不用張弓只箭。」衆視之,乃部曲靳祥也。孔明曰:「汝用何言以說之?」祥曰:「郝昭與某,同是隴西人氏,自幼交契。某今到彼,以利害說之,必來降矣。」孔明即令前去。

    靳祥驟馬徑到城下,叫曰:「郝伯道故人靳祥來見。」城上人報知郝昭。昭令開門放入,登城相見。昭問曰:「故人因何到此?」祥曰:「吾在西蜀孔明帳下,參贊軍機,待以上賓之禮。特令某來見公,有言相告。」昭勃然變色曰:「諸葛亮乃我國仇敵也!吾事魏,汝事蜀,各事其主,昔時爲昆仲,今時爲仇敵!汝再不必多言,便請出城!」靳祥又欲開言,郝昭已出敵樓上了。魏軍急催上馬,趕出城外。祥回頭視之,見昭倚定護心木欄杆。祥勒馬以鞭指之曰:「伯道賢弟,何太情薄耶?」昭曰:「魏國法度,兄所知也。吾受國恩,但有死而已,兄不必下說詞。早回見諸葛亮,教快來攻城,吾不懼也!」

    祥回告孔明曰:「郝昭未等某開言,便先阻卻。」孔明曰:「汝可再去見他,以利害說之。」祥又到城下,請郝昭相見。昭出到敵樓上。祥勒馬高叫曰:「伯道賢弟,聽吾忠言:汝據守一孤城,怎拒數十萬之衆?今不早降,後悔無及!且不順大漢而事奸魏,抑何不知天命、不辨清濁乎?願伯道思之。」郝昭大怒,拈弓搭箭,指靳祥而喝曰:「吾前言已定,汝不必再言!可速退!吾不射汝!」

    靳祥回見孔明,具言郝昭如此光景。孔明大怒曰:「匹夫無禮太甚!豈欺吾無攻城之具耶?」隨叫土人問曰:「陳倉城中,有多少人馬?」土人告曰:「雖不知的數,約有三千人。」孔明笑曰:「量此小城,安能御我!休等他救兵到,火速攻之!」於是軍中起百乘雲梯,一乘上可立十數人,周圍用木板遮護。軍士各把短梯軟索,聽軍中擂鼓,一齊上城。郝昭在敵樓上,望見蜀兵裝起雲梯,四面而來,即令三千軍各執火箭,分布四面;待雲梯近城,一齊射之。孔明只道城中無備,故大造雲梯,令三軍鼓噪吶喊而進;不期城上火箭齊發,雲梯盡着,梯上軍士多被燒死,城上矢石如雨,蜀兵皆退。孔明大怒曰:「汝燒吾雲梯,吾卻用衝車之法!」於是連夜安排下衝車。次日,又四面鼓嗓吶喊而進。郝昭急命運石鑿眼,用葛繩穿定飛打,衝車皆被打折。孔明又令人運土填城壕,教廖化引三千鍬钁軍,從夜間掘地道,暗入城去。郝昭又於城中掘重壕橫截之。如此晝夜相攻,二十餘日,無計可破。

    孔明正在營中憂悶,忽報:「東邊救兵到了,旗上書:「魏先鋒大將王雙」。」孔明問曰:「誰可迎之?」魏延出曰:「某願往。」孔明曰:「汝乃先鋒大將,未可輕出。」又問:「誰敢迎之?」裨將謝雄應聲而出。孔明與三千軍去了。孔明又問曰:「誰敢再去?」裨將龔起應聲要去。孔明亦與三千兵去了。孔明恐城內郝昭引兵衝出,乃把人馬退二十裏下寨。

    卻說謝雄引軍前行,正遇王雙;戰不三合,被雙一刀劈死。蜀兵敗走,雙隨後趕來。龔起接着,交馬只三合,辦被雙所斬。敗兵回報孔明。孔明大驚,忙令廖化、王平、張嶷三人出迎。兩陣對圓,張嶷出馬,王平、廖化壓住陣角。王雙縱馬來與張嶷交馬,數合不分勝負。雙詐敗便走,嶷隨後趕去。王平見張嶷中計,忙叫曰:「休趕!」嶷急回馬時,王雙流星錘早到,正中其背。巍伏鞍而走,雙回馬趕來。王平、廖化截住,救得張嶷回陣。王雙驅兵大殺一陣,蜀兵折傷甚多。巍吐血數口,回見孔明,說:「王雙英雄無敵;如今將二萬兵就陳倉城外下寨,四圍立起排柵,築起重城,深挖壕塹,守御甚嚴。」孔明見折二將,張嶷又被打傷,即喚姜維曰:「陳倉道口這條路不可行。別求何策?」維曰:「陳倉城池堅固,郝昭守御甚密,又得王雙相助,實不可取。不若令一大將,依山傍水,下寨固守;再令良將守把要道,以防街亭之攻;卻統大軍去襲祁山,某卻如此如此用計,可捉曹真也。」孔明從其言,即令王平,李恢,引二枝兵守街亭小路;魏延引一軍守陳倉口。馬岱爲先鋒,關興、張苞爲前後救應使,從小徑出斜谷望祁山進發。

    卻說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馬懿奪了功勞,因此到洛陽分調郭淮、孫禮東西守把;又聽的陳倉告急,已令王雙去救。聞知王雙斬將立功,大喜,乃令中護軍大將費耀,權攝前部總督,諸將各自守把隘口。忽報山谷中捉得細作來見。曹真令押入,跪於帳前。其人告曰:「小人不是奸細,有機密來見都督,誤被伏路軍捉來,乞退左右。」真乃教去其縛,左右暫退。其人曰:「小人乃姜伯約心腹人也。蒙本官遣送密書。」真曰:「書安在?」其人於貼肉衣內取出呈上。真拆視曰:

    罪將姜維百拜,書呈大都督曹麾下:維念世食魏祿,忝守邊城;叨竊厚恩,無門補報。昨日誤遭諸葛亮之計,陷身於巔崖之中。思念舊國,何日忘之!今幸蜀兵西出,諸葛亮甚不相疑。賴都督親提大兵而來:如遇敵人,可以詐敗;維當在後,以舉火爲號,先燒蜀人糧草,卻以大兵翻身掩之,則諸葛亮可擒也。非敢立功報國,實欲自贖前罪。倘蒙照察,速賜來命。

    曹真看畢,大喜曰:「天使吾成功也!」遂重賞來人,便令回報,依期會合。真喚費耀商議曰:「今姜維暗獻密書,令吾如此如此。」耀曰:「諸葛亮多謀,姜維智廣,或者是諸葛亮所使,恐其中有詐。」真曰:「他原是魏人,不得已而降蜀,又何疑乎?」耀曰:「都督不可輕去,只守定本寨。某願引一軍接應姜維。如成,功盡歸都督;倘有奸計,某自支當。」真大喜,遂令費耀引五萬兵,望斜谷而進。

    行了兩三程,屯下軍馬,令人哨探。當日申時分,回報:「斜谷道中,有蜀兵來也。」耀忙催兵進。蜀兵未及交戰先退。耀引兵追之,蜀兵又來。方欲對陣,蜀兵又退:如此者三次,俄延至次日申時分。魏軍一日一夜,不曾敢歇,只恐蜀兵攻擊。方欲屯軍造飯,忽然四面喊聲大震,鼓角齊鳴,蜀兵漫山遍野而來。門旗開處,閃出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其中,令人請魏軍主將答話。耀縱馬而出,遙見孔明,心中暗喜,回顧左右曰:「如蜀兵掩至,便退後走。若見山後火起,卻回身殺去,自有兵來相應。」分付畢,躍馬出呼曰:「前者敗將,今何敢又來!」孔明曰:「喚汝曹真來答話!」耀罵曰:「曹都督乃金枝玉葉,安肯與反賊相見耶!」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馬岱,右有張嶷,兩路兵衝出。魏兵便退。行不到三十裏,望見蜀兵背後火起,喊聲不絕。費耀只道號火,便回身殺來。蜀兵齊退。耀提刀在前,只望喊處追趕。將次近火,山路中鼓角喧天、喊聲震地,兩軍殺出: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往下射來。魏兵大敗。費耀知是中計,急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背後關興引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

    耀逃命而走,正遇山坡口一彪軍,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無信!吾不幸誤中汝奸計也!」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降!」耀驟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口火光衝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餘衆盡降。孔明連夜驅兵,直出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某恨不得殺曹真也!」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不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策。於是孫禮、辛毗星夜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睿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亮之計。不用魏軍揚武耀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

    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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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5 20:53 |
    第九十八回 追漢軍王雙受誅 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守把,不敢從此路運糧。其餘小道,搬運艱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關隘,不要出戰。不須一月,蜀兵自走。那時乘虛而擊之,諸葛亮可擒也。」睿欣然曰:「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不久必將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以兵待之。」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睿即時下詔,遣太常卿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去,方才擊之。」司馬懿送韓暨於城外,囑之曰:「吾以此功讓與子丹;公見子丹,休言是吾所陳之意,只道天子降詔,教保守爲上。追趕之人,大要仔細,勿遣性急氣躁者追之。」暨辭去。

    卻說曹真正升帳議事,忽報天子遣太常卿韓暨持節至。真出寨接入,受詔已畢,退與郭淮、孫禮計議。淮笑曰:「此乃司馬仲達之見也。」真曰:「此見若何?」淮曰:「此言深識諸葛亮用兵之法。久後能御蜀兵者,必仲達也。」真曰:「倘蜀兵不退,又將如何?」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雙,引兵於小路巡哨,彼自不敢運糧。待其糧盡兵退,乘勢追擊,可獲全勝。」孫禮曰:「某去祁山虛妝做運糧兵,車上盡裝幹柴茅草,以硫黃焰硝灌之,卻教人虛報隴西運糧到。若蜀人無糧,必然來搶。待人其中,放火燒車,外以伏兵應之,可勝矣。」真喜曰:「此計大妙!」即令孫禮引兵依計而行。又遣人教王雙引兵於小路上巡哨,郭淮引兵提調箕谷、街亭,令諸路軍馬守把險要。真又令張遼子張虎爲先鋒,樂進子樂綝爲副先鋒,同守頭營,不許出戰。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每日今人挑戰,魏兵堅守不出。孔明喚姜維等商議曰:「魏兵堅守不出,是料吾軍中無糧也。今陳倉轉運不通,其餘小路盤涉艱難,吾算隨軍糧草,不敷一月用度,如之奈何?」正躊躇間,忽報:「隴西魏軍運糧數千車於祁山之西,運糧官乃孫禮也。」孔明曰:「其人如何?」有魏人告曰:「此人曾隨魏主出獵於大石山,忽驚起一猛虎,直奔御前,孫禮下馬拔劍斬之。從此封爲上將軍。乃曹真心腹人也。」孔明笑曰:「此是魏將料吾乏糧,故用此計:車上裝載者,必是茅草引火之物。吾平生專用火攻,彼乃欲以此計誘我耶?彼若知吾軍去劫糧車,必來劫吾寨矣。可將計就計而行。」遂喚馬岱分付曰:「汝引三千軍徑到魏兵屯糧之所,不可入營,但於上風頭放火。若燒着車仗,魏兵必來圍吾寨。」又差馬忠、張嶷各引五千兵在外圍住,內外夾攻。三人受計去了。又喚關興、張苞分付曰:「魏兵頭營接連四通之路。今晚若西山火起,魏兵必來劫吾營。汝二人卻伏於魏寨左右,只等他兵出寨,汝二人便可劫之。」又喚吳班、吳懿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於營外。如魏兵到,可截其歸路。」孔明分撥已畢,自在祁山上憑高而坐。

    魏兵探知蜀兵要來劫糧,慌忙報與孫禮。禮令人飛報曹真。真遣人去頭營分付張虎、樂綝:「看今夜山西火起,蜀兵必來救應。可以出軍,如此如此。」二將受計,令人登樓專看號火。卻說孫禮把軍伏於山西,只待蜀兵到。是夜二更,馬岱引三千兵來,人皆銜枚,馬盡勒口,徑到山西。見許多車仗,重重疊疊,攢繞成營,車仗虛插旌旗。正值西南風起,岱令軍士徑去營南放火,車仗盡着,火光衝天。孫禮只道蜀兵到魏寨內放號火,急引兵一齊掩至。背後鼓角喧天,兩路兵殺來:乃是馬忠、張嶷,把魏軍圍在垓心。孫禮大驚。又聽的魏軍中喊聲起,一彪軍從火光邊殺來,乃是馬岱。內外夾攻,魏兵大敗。火緊風急,人馬亂竄,死者無數。孫禮引中傷軍,突煙冒火而走。

    卻說張虎在營中,望見火光,大開寨門,與樂綝盡引人馬,殺奔蜀寨來,寨中卻不見一人。急收軍回時,吳班、吳懿兩路兵殺出,斷其歸路。張、樂二將急衝出重圍,奔回本寨,只見土城之上,箭如飛蝗,原來卻被關興、張苞襲了營寨。魏兵大敗,皆投曹真寨來。方欲入寨,只見一彪敗軍飛奔而來,乃是孫禮;遂同入寨見真,各言中計之事。真聽知,謹守大寨,更不出戰。

    蜀兵得勝,回見孔明。孔明令人密授計與魏延,一面教拔寨齊起。楊儀曰:「今已大勝,挫盡魏兵銳氣,何故反欲收軍?」孔明曰:「吾兵無糧,利在急戰。今彼堅守不出,吾受其病矣。彼今雖暫時兵敗,中原必有添益;若以輕騎襲吾糧道,那時要歸不能。今乘魏兵新敗,不敢正視蜀兵,便可出其不意,乘機退去。所憂者但魏延一軍,在陳倉道口拒住王雙,急不能脫身;吾已令人授以密計,教斬王雙,使魏人不敢來追。只今後隊先行。」當夜,孔明只留金鼓守在寨中打更。一夜兵已盡退,只落空營。

    卻說曹真正在寨中憂悶,忽報左將軍張郃領軍到。郃下馬入帳,謂真曰:「某奉聖旨,特來聽調。」真曰:「曾別仲達否?」郃曰:「仲達分付雲:吾軍勝,蜀兵必不便去;若吾軍敗,蜀兵必即去矣。今吾軍失利之後,都督曾往哨探蜀兵消息否?」真曰:「未也。」於是即令人往探之,果是虛營,只插着數十面旌旗,兵已去了二日也。曹真懊悔無及。

    且說魏延受了密計,當夜二更拔寨,急回漢中。早有細作報知王雙。雙大驅軍馬,並力追趕。追到二十餘裏,看看趕上,見魏延旗號在前,雙大叫曰:「魏延休走!」蜀兵更不回頭。雙拍馬趕來。背後魏兵叫曰:「城外寨中火起,恐中敵人奸計。」雙急勒馬回時,只見一片火光衝天,慌令退軍。行到山坡左側,忽一騎馬從林中驟出,大喝曰:「魏延在此!」王雙大驚,措手不及,被延一刀砍於馬下。魏兵疑有埋伏,四散逃走。延手下止有三十騎人馬,望漢中緩緩而行。後人有詩贊曰:

    孔明妙算勝孫龐,耿若長星照一方。進退行兵神莫測,陳倉道口斬王雙。

    原來魏延受了孔明密計:先教存下三十騎,伏於王雙營邊;只待王雙起兵趕時,卻去他營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斬之。魏延斬了王雙,引兵回到漢中見孔明,交割了人馬。孔明設宴大會,不在話下。

    且說張郃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忽有陳倉城郝昭差人申報,言王雙被斬,曹真聞知,傷感不已,因此憂成疾病,遂回濟陽;命郭淮、孫禮、張郃守長安諸道。

    卻說吳王孫權設朝,有細作人報說:「蜀諸葛丞相出兵兩次,魏都督曹真兵損將亡。」於是群臣皆勸吳王興師伐魏,以圖中原。權猶疑未決。張昭奏曰:「近聞武昌東山,鳳凰來儀;大江之中,黃龍屢現。主公德配唐、虞,明並文、武,可即皇帝位,然後興兵。」多官皆應曰:「子布之言是也。」遂選定夏四月丙寅日,築壇於武昌南郊。是日,群臣請權登壇即皇帝位,改黃武八年爲黃龍元年。諡父孫堅爲武烈皇帝,母吳氏爲武烈皇後,兄孫策爲長沙桓王。立子孫登爲皇太子。命諸葛瑾長子諸葛恪爲太子左輔,張昭次子張體爲太子右弼。

    恪字元遜,身長七尺,極聰明,善應對。權甚愛之。年六歲時,值東吳筵會,恪隨父在座。權見諸葛瑾面長,乃令人牽一驢來,用粉筆書其面曰:「諸葛子瑜」。衆皆大笑。恪趨至前,取粉筆添二字於其下曰:「諸葛子瑜之驢」。滿座之人,無不驚訝。權大喜,遂將驢賜之。又一日,大宴官僚,權命恪把盞。巡至張昭面前,昭不飲,曰:「此非養老之禮也。」權謂恪曰:「汝能強子布飲乎?」恪領命,乃謂昭曰:「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鉞,未嘗言老。今臨陣之日,先生在後;飲酒之日,先生在前:何謂不養老也?」昭無言可答,只得強飲。權因此愛之,故命輔太子。張昭佐吳王,位列三公之上,故以其子張休爲太子右弼。又以顧雍爲丞相,陸遜爲上將軍,輔太子守武昌。

    權復還建業。群臣共議伐魏之策。張昭奏曰:「陛下初登寶位,未可動兵。只宜修文偃武,增設學校,以安民心;遣使入川,與蜀同盟,共分天下,緩緩圖之。」權從其言,即令使命星夜入川,來見後主。禮畢,細奏其事。後主聞知,遂與群臣商議。衆議皆謂孫權僭逆,宜絕其盟好。蔣琬曰:「可令人問於丞相。」後主即遣使到漢中問孔明。孔明曰:「可令人齎禮物入吳作賀,乞遣陸遜興師伐魏。魏必命司馬懿拒之。懿若南拒東吳,我再出祁山,長安可圖也。」後主依言,遂令太尉陳震,將名馬、玉帶、金珠、寶貝,入吳作賀。

    震至東吳,見了孫權,呈上國書。權大喜,設宴相待,打發回蜀。權召陸遜入,告以西蜀約會興兵伐魏之事。遜曰:「此乃孔明懼司馬懿之謀也。既與同盟,不得不從。今卻虛作起兵之勢,遙與西蜀爲應。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虛取中原也。」即時下令,教荊襄各處都要訓練人馬,擇日興師。

    卻說陳震回到漢中,報知孔明。孔明尚憂陳倉不可輕進,先令人去哨探。回報說:「陳倉城中郝昭病重。」孔明曰:「大事成矣。」遂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二人領五千兵,星夜直奔陳倉城下;如見火起,並力攻城。」二人俱未深信,又來告曰:「何日可行?」孔明曰:「三日都要完備;不須辭我,即便起行。」二人受計去了。又喚關興、張苞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人各受密計而去。

    且說郭淮聞郝昭病重,乃與張郃商議曰:「郝昭病重,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寫表申奏朝廷,別行定奪。」張郃引着三千兵,急來替郝昭。時郝昭病危,當夜正呻吟之間,忽報蜀軍到城下了。昭急令人上城守把。時各門上火起,城中大亂。昭聽知驚死。蜀兵一擁入城。

    卻說魏延、姜維領兵到陳倉城下看時,並不見一面旗號,又無打更之人。二人驚疑,不敢攻城。忽聽得城上一聲炮響,四面旗幟齊豎。只見一人綸巾羽扇,鶴氅道袍,大叫曰:「汝二人來的遲了!」二人視之,乃孔明也。二人慌忙下馬,拜伏於地曰:「丞相真神計也!」孔明令放入城,謂二人曰:「吾打探得郝昭病重,吾令汝三日內領兵取城,此乃穩衆人之心也。吾卻令關興、張苞,只推點軍,暗出漢中。吾即藏於軍中,星夜倍道徑到城下,使彼不能調兵。吾早有細作在城內放火、發喊相助,令魏兵驚疑不定。兵無主將,必自亂矣。吾因而取之,易如反掌。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正謂此也。」魏延、姜維拜伏。孔明憐郝昭之死,令彼妻小扶靈柩回魏,以表其忠。

    孔明謂魏延、姜維曰:「汝二人且莫卸甲,可引兵去襲散關。把關之人,若知兵到,必然驚走。若稍遲便有魏兵至關,即難攻矣。」魏延、姜維受命,引兵徑到散關。把關之人,果然盡走。二人上關才要卸甲,遙見關外塵頭大起,魏兵到來。二人相謂曰:「丞相神算,不可測度!」急登樓視之,乃魏將張郃也。二人乃分兵守住險道。張郃見蜀兵把住要路,遂令退軍。魏延隨後追殺一陣,魏兵死者無數,張郃大敗而去。延回到關上,令人報知孔明。

    孔明先自領兵,出陳倉斜谷,取了建威。後面蜀兵陸續進發。後主又命大將陳式來助。孔明驅大兵復出祁出。安下營寨,孔明聚衆言曰:「吾二次出祁山,不得其利,今又到此,吾料魏人必依舊戰之地,與吾相敵。彼意疑我取雍、郿二處,必以兵拒守;吾觀陰平、武都二郡,與漢連接,若得此城,亦可分魏兵之勢。何人敢取之?」姜維曰:「某願往。」王平應曰:「某亦願往。」孔明大喜,遂令姜維引兵一萬取武都,王平引兵一萬取陰平。二人領兵去了。

    再說張郃回到長安,見郭淮、孫禮,說:「陳倉已失,郝昭已亡,散關亦被蜀兵奪了。今孔明復出祁山,分道進兵。」淮大驚曰:「若如此,必取雍、郿矣!」乃留張郃守長安,令孫禮保雍城。淮自引兵星夜來郿城守御,一面上表入洛陽告急。

    卻說魏主曹睿設朝,近臣奏曰:「陳倉城已失,郝昭已亡,諸葛亮又出祁山,散關亦被蜀兵奪了。」睿大驚。忽又奏滿寵等有表,說:「東吳孫權僭稱帝號,與蜀同盟。今遣陸遜在武昌訓練人馬,聽候調用。只在旦夕,必入寇矣。」睿聞知兩處危急,舉止失措,甚是驚慌。此時曹真病未痊,即召司馬懿商議。懿奏曰:「以臣愚意所料,東吳必不舉兵。」睿曰:「卿何以知之?」懿曰:「孔明嘗思報猇亭之仇,非不欲吞吳也,只恐中原乘虛擊彼,故暫與東吳結盟。陸遜亦知其意,故假作興兵之勢以應之,實是坐觀成敗耳。陛下不必防吳,只須防蜀。」睿曰:「卿真高見!」遂封懿爲大都督,總攝隴西諸路軍馬,令近臣取曹真總兵將印來。懿曰:「臣自去取之。」

    遂辭帝出朝,徑到曹真府下,先令人入府報知,懿方進見。問病畢,懿曰:「東吳、西蜀會合,興兵入寇,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明公知之乎?」真驚訝曰:「吾家人知我病重,不令我知。似此國家危急,何不拜仲達爲都督,以退蜀兵耶?」懿曰:「某才薄智淺,不稱其職。」真曰:「取印與仲達。」懿曰:「都督少慮。某願助一臂之力,只不敢受此印也。」真躍起曰:「如仲達不領此任,中國必危矣!吾當抱病見帝以保之!懿曰:「天子已有恩命,但懿不敢受耳。」真大喜曰:「仲達今領此任,可退蜀兵。」懿見真再三讓印,遂受之,入內辭了魏主,引兵往長安來與孔明決戰。正是:

    舊帥印爲新帥取,兩路兵惟一路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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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回 諸葛亮大破魏兵 司馬懿入寇西蜀

    蜀漢建興七年夏四月,孔明兵在祁山,分作三寨,專候魏兵。卻說司馬懿引兵到長安,張郃接見,備言前事。懿令郃爲先鋒,戴陵爲副將,引十萬兵到祁山,於渭水之南下寨。郭淮、孫禮入寨參見。懿問曰:「汝等曾與蜀兵對陣否?」二人答曰:「未也。」懿曰:「蜀兵千裏而來,利在速戰;今來此不戰,必有謀也。隴西諸路,曾有信息否?」淮曰:「已有細作探得各郡十分用心,日夜提防,並無他事。只有武都、陰平二處,未曾回報。」懿曰:「吾自差人與孔明交戰。汝二人急從小路去救二郡,卻掩在蜀兵之後,彼必自亂矣。」

    二人受計,引兵五千,從隴西小路來救武都、陰平,就襲蜀兵之後。郭淮於路謂孫禮曰:「仲達比孔明如何?」禮曰:「孔明勝仲達多矣。」淮曰:「孔明雖勝,此一計足顯仲達有過人之智。蜀兵如正攻兩郡,我等從後抄到,彼豈不自亂乎?」正言間,忽哨馬來報:「陰平已被王平打破了,武都已被姜維打破了。前離蜀兵不遠。」禮曰:「蜀兵既已打破了城池,如何陳兵於外?必有詐也。不如速退。」郭淮從之。方傳令教軍退時,忽然一聲炮響,山背後閃出一枝軍馬來,旗上大書:「漢丞相諸葛亮」,中央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有關興,右有張苞。孫、郭二人見之,大驚。孔明大笑曰:「郭淮、孫禮休走!司馬懿之計,安能瞞得過吾?他每日令人在前交戰,卻教汝等襲吾軍後。武都、陰平吾已取了。汝二人不早來降,欲驅兵與吾決戰耶?」郭淮、孫禮聽畢,大慌。忽然背後喊殺連天,王平、姜維引兵從後殺來。興、苞二將又引軍從前面殺來。兩下夾攻,魏兵大敗。郭、孫二人棄馬爬山而走。張苞望見,驟馬趕來;不期連人帶馬,跌入澗內,後軍急忙救起,頭已跌破。孔明令人送回成都養病。

    卻說郭、孫二人走脫,回見司馬懿曰:「武都、陰平二郡已失。孔明伏於要路,前後攻殺,因此大敗,棄馬步行,方得逃回。」懿曰:「非汝等之罪,孔明智在吾先。可再引兵守把雍、郿二城,切勿出戰。吾自有破敵之策。」二人拜辭而去。懿又喚張郃、戴陵分付曰:「今孔明得了武都、陰平,必然撫百姓以安民心,不在營中矣。汝二人各引一萬精兵,今夜起身,抄在蜀兵營後,一齊奮勇殺將過來;吾卻引軍在前布陣,只待蜀兵勢亂,吾大驅士馬,攻殺進去:兩軍並力,可奪蜀寨也。若得此地山勢,破敵何難?」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戴陵在左,張郃在右,各取小路進發,深入蜀兵之後。三更時分,來到大路,兩軍相遇,合兵一處,卻從蜀兵背後殺來。行不到三十裏,前軍不行。張、戴二人自縱馬視之,只見數百輛草車橫截去路。郃曰:「此必有準備。可急取路而回。」才傳令退軍,只見滿山火光齊明,鼓角大震,伏兵四下皆出,把二人圍住。孔明在祁山上大叫曰:「戴陵、張郃可聽吾言:司馬懿料吾往武都、陰平撫民,不在營中,故令汝二人來劫吾寨,卻中吾之計也。汝二人乃無名下將,吾不殺害,下馬早降!」郃大怒,指孔明而罵曰:「汝乃山野村夫,侵吾大國境界,如何敢發此言!吾若捉住汝時,碎屍萬段!」言訖,縱馬挺槍,殺上山來。山上矢石如雨,郃不能上山,乃拍馬舞槍,衝出重圍,無人敢當。蜀兵困戴陵在垓心。郃殺出舊路,不見戴陵,即奮勇翻身又殺入重圍,救出戴陵而回。孔明在山上,見郃在萬軍之中,往來衝突,英勇倍加,乃謂左右曰:「嘗聞張翼德大戰張郃,人皆驚懼。吾今日見之,方知其勇也。若留下此人,必爲蜀中之害。吾當除之。」遂收軍還營。

    卻說司馬懿引兵布成陣勢,只待蜀兵亂動,一齊攻之。忽見張郃、戴陵狼狽而來,告曰:「孔明先如此提防,因此大敗而歸。」懿大驚曰:「孔明真神人也!不如且退。」即傳令教大軍盡回本寨,堅守不出。且說孔明大勝,所得器械、馬匹,不計其數,乃引大軍回寨。每日令魏延挑戰,魏兵不出。一連半月,不曾交兵。孔明正在帳中思慮,忽報天子遣侍中費禕齎詔至。孔明接入營中,焚香禮畢,開詔讀曰:

    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耀師,馘斬王雙;今歲愛徵,郭淮遁走;降集氏、羌,復興二郡:威震兇暴,功勳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抑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

    孔明聽詔畢,謂費禕曰:「吾國事未成,安可復丞相之職?」堅辭不受。禕曰:「丞相若不受職,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將士之心。宜且權受。」孔明方才拜受。禕辭去。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張郃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追?」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可令人遠遠哨之。」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裏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堅守寨柵,不可輕進。」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已起營去了。」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裏下寨。懿回營謂張郃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裏下寨。」郃曰:「孔明用緩兵之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郃願往決一戰!」懿曰:「孔明詭計極多,倘有差失,喪我軍之銳氣。不可輕進。」郃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懿曰:「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汝次日先進,到半途駐扎,後日交戰,使兵力不乏。」遂分兵已畢。

    次日,張郃、戴陵引副將數十員、精兵三萬,奮勇先進,到半路下寨。司馬懿留下許多軍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原來孔明密令人哨探,見魏兵半路而歇。是夜,孔明喚衆將商議曰:「今魏兵來追,必然死戰,汝等須以一當十,吾以伏兵截其後:非智勇之將,不可當此任。」言畢,以目視魏延。延低頭不語。王平出曰:「某願當之。」孔明曰:「若有失,如何?」平曰:「願當軍令。」孔明嘆曰:「王平肯舍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雖然如此,奈魏兵分兩枝前後而來,斷吾伏兵在中;平縱然智勇,只可當一頭,豈可分身兩處?須再得一將同去爲妙。怎奈軍中再無舍死當先之人!」言未畢,一將出曰:「某願往!」孔明視之,乃張翼也。孔明曰:「張郃乃魏之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汝非敵手。」翼曰:「若有失事,願獻首於帳下。」孔明曰:「汝既敢去,可與王平各引一萬精兵伏於山谷中;只待魏兵趕上,任他過盡,汝等卻引伏兵從後掩殺。若司馬懿隨後趕來,卻分兵兩頭:張翼引一軍當住後隊,王平引一軍截其前隊。兩軍須要死戰。吾自有別計相助。」二人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姜維、廖化分付曰:「與汝二人一個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於前山之上。如見魏兵圍住王平、張翼,十分危急,不必去救,只開錦囊看視,自有解危之策。」二人受計引兵而去。又令吳班、吳懿、馬忠、張嶷四將,附耳分付曰:「如來日魏兵到,銳氣正盛,不可便迎,且戰且走。只看關興引兵來掠陣之時,汝等便回軍趕殺,吾自有兵接應。」四將受計引兵而去。又喚關興分付曰:「汝引五千精兵,伏於山谷;只看山上紅旗颭動,卻引兵殺出。」興受計引兵而去。

    卻說張郃、戴陵領兵前來,驟如風雨。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將接着,出馬交鋒。張郃大怒,驅兵追殺。蜀兵且戰且走,魏兵追趕約有二十餘裏,時值六月天氣,十分炎熱,人馬汗如潑水。走到五十裏外,魏兵盡皆氣喘。孔明在山上把紅旗一招,關興引兵殺出。馬忠等四將,一齊引兵掩殺回來。張郃、戴陵死戰不退。忽然喊聲大震,兩路軍殺出,乃王平、張翼也。各奮勇追殺,截其後路。郃大叫衆將曰:「汝等到此,不決一死戰,更待何時!」魏兵奮力衝突,不得脫身。忽然背後鼓角喧天,司馬懿自領精兵殺到。懿指揮衆將,把王平、張翼圍在垓心。翼大呼曰:「丞相真神人也!計已算定,必有良謀。吾等當決一死戰!」即分兵兩路:平引一軍截住張郃、戴陵,翼引一軍力當司馬懿。兩頭死戰,叫殺連天。

    姜維、廖化在山上探望,見魏兵勢大,蜀兵力危,漸漸抵當不住。維謂化曰:「如此危急,可開錦囊看計。」二人拆開視之,內書雲:「若司馬懿兵來圍王平、張翼至急,汝二人可分兵兩枝,竟襲司馬懿之營;懿必急退,汝可乘亂攻之。營雖不得,可獲全勝。」二人大喜,即分兵兩路,徑襲司馬懿營中而去。

    原來司馬懿亦恐中孔明之計,沿途不住的令人傳報。懿正催戰間,忽流星馬飛報,言蜀兵兩路竟取大寨去了,懿大驚失色,乃謂衆將曰:「吾料孔明有計,汝等不信,勉強追來,卻誤了大事!」即提兵急回。軍心惶惶亂走。張翼隨後掩殺,魏兵大敗。張郃、戴陵見勢孤,亦望山僻小路而走,蜀兵大勝。背後關興引兵接應諸路。司馬懿大敗一陣,奔入寨時,蜀兵已自回去。懿收聚敗軍,責罵諸將曰:「汝等不知兵法,只憑血氣之勇,強欲出戰,致有此敗。今後切不許妄動,再有不遵,決正軍法!」衆皆羞慚而退。這一陣,魏軍死者極多,遺棄馬匹器械無數。

    卻說孔明收得勝軍馬入寨,又欲起兵進取。忽報有人自成都來,說張苞身死。孔明聞知,放聲大哭,口中吐血,昏絕於地。衆人救醒。孔明自此得病臥床不起。諸將無不感激。後人有詩嘆曰:

    悍勇張苞欲建功,可憐天不助英雄!武侯淚向西風灑,爲念無人佐鞠躬。

    旬日之後,孔明喚董厥、樊建等入帳分付曰:「吾自覺昏沉,不能理事;不如且回漢中養病,再作良圖。汝等切勿走泄:司馬懿若知,必來攻擊。」遂傳號令,教當夜暗暗拔寨,皆回漢中。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長嘆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於是司馬懿留諸將在寨中,分兵守把各處隘口;懿自班師回。

    卻說孔明將大軍屯於漢中,自回成都養病;文武官僚出城迎接,送入丞相府中,後主御駕自來問病,命御醫調治,日漸痊可。

    建興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說:「蜀兵數次侵界,屢犯中原,若不剿除,必爲後患。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閒,正當徵伐。臣願與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入漢中,殄滅奸黨,以清邊境。」魏主大喜,問侍中劉曄曰:「子丹勸朕伐蜀,若何?」曄奏曰:「大將軍之言是也。今若不剿除,後必爲大患。陛下便可行之。睿點頭。曄出內回家,有衆大臣相探,問曰:「聞天子與公計議興兵伐蜀,此事如何?」曄應曰:「無此事也。蜀有山川之險,非可易圖;空費軍馬之勞,於國無益。」衆官皆默然而出。楊暨入內奏曰:「昨聞劉曄勸陛下伐蜀;今日與衆臣議,又言不可伐:是欺陛下也。陛下何不召而問之?」睿即召劉曄入內問曰:「卿勸朕伐蜀;今又言不可,何也?」曄曰:「臣細詳之,蜀不可伐。」睿大笑。少時,楊暨出內。曄奏曰:「臣昨日勸陛下伐蜀,乃國之大事,豈可妄泄於人?夫兵者,詭道也:事未發,切宜祕之。」睿大悟曰:「卿言是也。」自此愈加敬重。

    旬日內,司馬懿入朝,魏主將曹真表奏之事,逐一言之。懿奏曰:「臣料東吳未敢動兵,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睿即拜曹真爲大司馬、徵西大都督,司馬懿爲大將軍、徵西副都督,劉曄爲軍師。三人拜辭魏主,引四十萬大兵,前行至長安,徑奔劍閣,來取漢中。其餘郭淮、孫禮等,各取路而行。漢中人報入成都。

    此時孔明病好多時,每日操練人馬,習學八陣之法,盡皆精熟,欲取中原;聽得這個消息,遂喚張嶷、王平分付曰:「汝二人先引一千兵去守陳倉古道,以當魏兵;吾卻提大兵便來接應。」二人告曰:「人報魏軍四十萬,詐稱八十萬,聲勢甚大,如何只與一千兵去守隘口?倘魏兵大至,何以拒之?」孔明曰:「吾欲多與,恐士卒辛苦耳。」嶷與平面面相覷,皆不敢去。孔明曰:「若有疏失,非汝等之罪。不必多言,可疾去。」二人又哀告曰:「丞相欲殺某二人,就此清殺,只不敢去。」孔明笑曰:「何其愚也!吾令汝等去,自有主見:吾昨夜仰觀天文,見畢星廛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淋漓;魏兵雖有四十萬,安敢深入山險之地?因此不用多軍,決不受害。吾將大軍皆在漢中安居一月,待魏兵退,那時以大兵掩之:以逸待勞,吾十萬之衆可勝魏兵四十萬也。」二人聽畢,方大喜,拜辭而去。

    孔明隨統大軍出漢中,傳令教各處隘口,預備幹柴草料細糧,俱夠一月人馬支用,以防秋雨;將大軍寬限一月,先給衣食,伺候出徵。

    卻說曹真、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到陳倉城內,不見一間房屋;尋土人問之,皆言孔明回時放火燒毀。曹真便要從陳倉道進發。懿曰:「不可輕進。我夜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若深入重地,常勝則可。倘有疏虞,人馬受苦,要退則難。且宜在城中搭起窩鋪住扎,以防陰雨。」真從其言。未及半月,天雨大降,淋漓不止。陳倉城外,平地水深三尺,軍器盡溼,人不得睡,晝夜不安。大雨連降三十日,馬無草料,死者無數,軍士怨聲不絕。傳入洛陽,魏主設壇,求晴不得。黃門侍郎王肅上疏曰:

    前志有之;千裏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途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險阻,鑿路而前,則其爲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阪峻滑,衆逼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方半谷,治道功大,戰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徵權,臨江而不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朝。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止?」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方可回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坡駐扎。孔明升帳喚衆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兵回。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來,說魏兵已回。孔明分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

    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不肯追。

    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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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回 漢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鬥陣辱仲達

    卻說衆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扎,因此回去,正好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徑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衆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衆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爲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人馬,令一軍入陳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又行旬日,後面埋伏衆將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知吾等退軍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連日晴明,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我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曹真不信。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爲期。若無蜀兵來,我面塗紅粉,身穿女衣,來營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來,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與你。」即分兵兩路:真引兵屯於祁山之西斜谷口;懿引軍屯於祁山之東箕谷口。各下寨已畢。懿先引一枝兵伏於山谷中;其餘軍馬,各於要路安營。

    懿更換衣裝,雜在全軍之內,遍觀各營。忽到一營,有一偏將仰天而怨曰:「大雨淋了許多時,不肯回去;今又在這裏頓住,強要賭賽,卻不苦了官軍!」懿聞言,歸寨升帳,聚衆將皆到帳下,挨出那將來。懿叱之曰:「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汝安敢出怨言,以慢軍心!」其人不招。懿叫出同伴之人對證,那將不能抵賴。懿曰:「吾非賭賽;欲勝蜀兵,令汝各人有功回朝,汝乃妄出怨言,自取罪戾!」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須臾,獻首帳下。衆將悚然。懿曰:「汝等諸將皆要盡心以防蜀兵。聽吾中軍炮響,四面皆進。」衆將受令而退。

    卻說魏延、張嶷、陳式、杜瓊四將,引二萬兵,取箕谷而進。正行之間,忽報參謀鄧芝到來。四將問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輕進。」陳式曰:「丞相用兵何多疑耶?吾料魏兵連遭大雨,衣甲皆毀,必然急歸;安得又有埋伏?今吾兵倍道而進,可獲大勝,如何又教休進?」芝曰:「丞相計無不中,謀無不成,汝安敢違令?」式笑曰:「丞相若果多謀,不致街亭之失!」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聽其計,亦笑曰:「丞相若聽吾言,徑出子午谷,此時休說長安,連洛陽皆得矣!今執定要出祁山。有何益耶?既令進兵,今又教休進。何其號令不明!」式曰:「吾自有五千兵,徑出箕谷,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芝再三阻當,式只不聽,徑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鄧芝只得飛報孔明。

    卻說陳式引兵行不數裏,忽聽的一聲炮響,四面伏兵皆出。式急退時,魏兵塞滿谷口,圍得鐵桶相似。式左衝右突,不能得脫。忽聞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乃是魏延。救了陳式,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帶傷人馬。背後魏兵趕來,卻得杜瓊、張嶷引兵接應,魏兵方退。陳、魏二人方信孔明先見如神,懊悔不及。

    且說鄧芝回見孔明,言魏延、陳式如此無禮。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憐其勇而用之。久後必生患害。」正言間,忽流星馬報到,說陳式折了四千餘人,止有四五百帶傷人馬,屯在谷中。孔明令鄧芝再來箕谷撫慰陳式,防其生變;一面喚馬岱、王平分付曰:「斜谷若有魏兵守把,汝二人引本部軍越山嶺,夜行晝伏,速出祁山之左,舉火爲號。」又喚馬忠、張翼分付曰:「汝等亦從山僻小路,晝伏夜行,徑出祁山之右,舉火爲號,與馬岱、王平會合,共劫曹真營寨。吾自從谷中三面攻之,魏兵可破也。」四人領命分頭引兵去了。孔明又喚關興、廖化分付曰:如此如此。二人受了密計,引兵而去。孔明自領精兵倍道而行。正行間,又喚吳班、吳懿授與密計,亦引兵先行。

    卻說曹真心中不信蜀兵來,以此怠慢,縱令軍士歇息;只等十日無事,要羞司馬懿,不覺守了七日,忽有人報谷中有些小蜀兵出來。真令副將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許縱令蜀兵近界。秦良領命,引兵剛到谷口,哨見蜀兵退去。良急引兵趕來,行到五六十裏,不見蜀兵,心下疑惑,教軍士下馬歇息。忽哨馬報說:「前面有蜀兵埋伏。」良上馬看時,只見山中塵土大起,急令軍士提防。不一時,四壁廂喊聲大震:前面吳班、吳懿引兵殺出,背後關興、廖化引兵殺來。左右是山,皆無走路。山上蜀兵大叫:「下馬投降者免死!」魏兵大半多降。秦良死戰,被廖化一刀斬於馬下。

    孔明把降兵拘於後軍,卻將魏兵衣甲與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引着,徑奔曹真寨來;先令報馬入寨說:「只有些小蜀兵,盡趕去了。」真大喜。忽報司馬都督差心腹人至。真喚入問之。其人告曰:「今都督用埋伏計,殺蜀兵四千餘人。司馬都督致意將軍,教休將賭賽爲念,務要用心提備。」真曰:「吾這裏並無一個蜀兵。」遂打發來人回去。忽又報秦良引兵回來了。真自出帳迎之。比及到寨,人報前後兩把火起。真急回寨後看時,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指麾蜀軍,就營前殺將進來;馬岱、王平從後面殺來;馬忠、張翼亦引兵殺到。魏軍措手不及,各自逃生。衆將保曹真望東而走,背後蜀兵趕來。

    曹真正奔走,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到。真膽戰心驚,視之,乃司馬懿也。懿大戰一場,蜀兵方退。真得脫,羞慚無地。懿曰:「諸葛亮奪了祁山地勢,吾等不可久居此處;宜去渭濱安營,再作良圖。」真曰:「仲達何以知吾遭此大敗也?」懿曰:「見來人報稱子丹說並無一個蜀兵,吾料孔明暗來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應。今果中計。切莫言賭賽之事,只同心報國。」曹真甚是惶恐,氣成疾病,臥床不起。兵屯渭濱,懿恐軍心有亂,不敢教真引兵。

    卻說孔明大驅士馬,復出祁山。勞軍已畢,魏延、陳式、杜瓊、張嶷入帳拜伏請罪。孔明曰:「是誰失陷了軍來?」延曰:「陳式不聽號令,潛入谷口,以此大敗。」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來。」孔明曰:「他倒救你,你反攀他!將令已違,不必巧說!」即叱武士推出陳式斬之。須臾,懸首於帳前,以示諸將。此時孔明不殺魏延,欲留之以爲後用也。

    孔明既斬了陳式,正議進兵,忽有細作報說曹真臥病不起,現在營中治療。孔明大喜,謂諸將曰:「若曹真病輕,必便回長安。今魏兵不退,必爲病重,故留於軍中,以安衆人之心。吾寫下一書,教秦良的降兵持與曹真,真若見之,必然死矣!」遂喚降兵至帳下,問曰:「汝等皆是魏軍,父母妻子多在中原,不宜久居蜀中。今放汝等回家,若何?」衆軍泣淚拜謝。孔明曰:「曹子丹與吾有約;吾有一書,汝等帶回,送與子丹,必有重賞。」

    魏軍領了書,奔回本寨,將孔明書呈與曹真。真扶病而起,拆封視之。其書曰:

    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致書於大司馬曹子丹之前:竊謂夫爲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嶽,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嗟爾無學後輩,上逆穹蒼;助篡國之反賊,稱帝號於洛陽;走殘兵於斜谷,遭霖雨於陳倉;水陸困乏,人馬猖狂;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都督心崩而膽裂,將軍鼠竄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顏入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衆口而傳揚:仲達聞陣而惕惕,子丹望風而遑遑!吾軍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秦川爲平壤,蕩魏國作丘荒!

    曹真看畢,恨氣填胸;至夜,死於軍中。司馬懿用兵車裝載,差人送赴洛陽安葬。

    魏主聞知曹真已死,即下詔催司馬懿出戰。懿提大軍來與孔明交鋒,隔日先下戰書。孔明謂諸將曰:「曹真必死矣。」遂批回「來日交鋒」,使者去了。孔明當夜教姜維受了密計:如此而行;又喚關興分付:如此如此。

    次日,孔明盡起祁山之兵前到謂濱:一邊是河,一邊是山,中央平川曠野,好片戰場!兩軍相迎,以弓箭射住陣角。三通鼓罷,魏陣中門旗開處,司馬懿出馬,衆將隨後而出。只見孔明端坐於四輪車上,手搖羽扇。懿曰:「吾主上法堯禪舜,相傳二帝,坐鎮中原,容汝蜀、吳二國者,乃吾主寬慈仁厚,恐傷百姓也。汝乃南陽一耕夫,不識天數,強要相侵,理宜殄滅!如省心改過,宜即早回,各守疆界,以成鼎足之勢,免致生靈塗炭,汝等皆得全生!」孔明笑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安肯不傾心竭力以討賊乎!汝曹氏不久爲漢所滅。汝祖父皆爲漢臣,世食漢祿,不思報效,反助篡逆,豈不自恥?」懿羞慚滿面曰:「吾與汝決一雌雄!汝若能勝,吾誓不爲大將!汝若敗時,早歸故裏,吾並不加害。」

    孔明曰:「汝欲鬥將?鬥兵?鬥陣法?」懿曰:「先鬥陣法?」孔明曰:「先布陣我看。懿入中軍帳下,手執黃旗招颭,左右軍動,排成一陣。復上馬出陣,問曰:「汝識吾陣否?」孔明笑曰:「吾軍中末將,亦能布之。此乃混元一氣陣也。」懿曰:「汝布陣我看。」孔明入陣,把羽扇一搖,復出陣前,問曰:「汝識我陣否?」懿曰:「量此八卦陣,如何不識!」孔明曰:「識便識了,敢打我陣否?」懿曰:「既識之,如何不敢打!」孔明曰:「汝只管打來。」司馬懿回到本陣中,喚戴陵、張虎、樂綝三將,分付曰:「今孔明所布之陣,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汝三人可從正東生門打入,往西南休門殺出,復從正北開門殺入:此陣可破。汝等小心在意!」

    於是戴陵在中,張虎在前,樂綝在後,各引三十騎,從生門打入。兩軍吶喊相助。三人殺入蜀陣,只見陣如連城,衝突不出。三人慌引騎轉過陣腳,往西南衝去,卻被蜀兵射住,衝突不出。陣中重重疊疊,都有門戶,那裏分東西南北?三將不能相顧,只管亂撞,但見愁雲漠漠,慘霧蒙蒙。喊聲起處,魏軍一個個皆被縛了,送到中軍。

    孔明坐於帳中,左右將張虎、戴陵、樂綝並九十個軍,皆縛在帳下。孔明笑曰:「吾縱然捉得汝等,何足爲奇!吾放汝等回見司馬懿,教他再讀兵書,重觀戰策,那時來決雌雄,未爲遲也。汝等性命既饒,當留下軍器戰馬。」遂將衆人衣服脫了,以墨塗面,步行出陣。司馬懿見之大怒,回顧諸將曰:「如此挫敗銳氣,有何面目回見中原大臣耶!」即指揮三軍,奮死掠陣,懿自拔劍在手,引百餘驍將,催督衝殺。

    兩軍恰才相會,忽然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從西南上殺來,乃關興也。懿分後軍當之,復催軍向前廝殺。忽然魏兵大亂:原來姜維引一彪軍悄地殺來,蜀兵三路夾攻。懿大驚,急忙退軍。蜀兵周圍殺到,懿引三軍望南死命衝擊。魏兵十傷六七。司馬懿退在渭濱南岸下寨,堅守不出。

    孔明收得勝之兵,回到祁山時,永安城李嚴遣都尉苟安解送糧米,至軍中交割。苟安好酒,於路怠慢,違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吾軍中專以糧爲大事,誤了三日,便該處斬!汝今誤了十日,有何理說?」喝令推出斬之。長史楊儀曰:「苟安乃李嚴用人,又兼錢糧多出於西川,若殺此人,後無人敢送糧也。」孔明乃叱武士去其縛,杖八十放之。苟安被責,心中懷恨,連夜引親隨五六騎,徑奔魏寨投降。懿喚入,苟安拜告前事。懿曰:「雖然如此,孔明多謀,汝言難信。汝能爲我幹一件大功,吾那時奏準天子,保汝爲上將。」安曰:「但有甚事,即當效力。」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說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稱爲帝,使汝主召回孔明:即是汝之功矣。」

    苟安允諾,徑回成都,見了宦官,布散流言,說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將篡國。宦官聞知大驚,即入內奏帝,細言前事。後主驚訝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詔還成都,削其兵權,免生叛逆。」後主下詔,宣孔明班師回朝。蔣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師以來,累建大功,何故宣回?」後主曰:「朕有機密事,必須與丞相面議。」即遣使齎詔星夜宣孔明回。

    使命徑到祁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詔已畢,仰天嘆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側!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矣。若奉命而退,日後再難得此機會也。」姜維問曰:「若大軍退,司馬懿乘勢掩殺,當復如何?」孔明曰:「吾今退軍,可分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營,假如營內一千兵,卻掘二千竈,明日掘三千竈,後日掘四千竈:每日退軍,添竈而行。」楊儀曰:「昔孫臏擒龐滑,用添兵減竈之法而取勝;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竈?」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知吾兵退,必然追趕;心中疑吾有伏兵,定於舊營內數竈;見每日增竈,兵又不知退與不退,則疑而不敢追。吾徐徐而退,自無損兵之患。」遂傳令退軍。

    卻說司馬懿料苟安行計停當,只待蜀兵退時,一齊掩殺。正躊躇間,忽報蜀寨空虛,人馬皆去。懿因孔明多謀,不敢輕追,自引百餘騎前來蜀營內踏看,教軍士數竈,仍回本寨;次日,又教軍士趕到那個營內,查點竈數。回報說:「這營內之竈,比前又增一分。」司馬懿謂諸將曰:「吾料孔明多謀,今果添兵增竈,吾若追之,必中其計;不如且退,再作良圖。」於是回軍不追。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次後,川口土人來報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之時,未見添兵,只見增竈。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效虞詡之法,瞞過吾也!其謀略吾不如之!」遂引大軍還洛陽。正是:

    棋逢敵手難相勝,將遇良才不敢驕。

    未知孔明退回成都,竟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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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6 10:59 |
    第一百零一回 出隴上諸葛妝神 奔劍閣張郃中計

    卻說孔明用減兵添竈之法,退兵到漢中;司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趕,亦收兵回長安去了,因此蜀兵不曾折了一人。孔明大賞三軍已畢,回到成都,入見後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長安,忽承陛下降詔召回,不知有何大事?」後主無言可對;良久,乃曰:「朕久不見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詔回,一無他事。」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讒譖,言臣有異志也。」後主聞言,默然無語。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報。今若內有奸邪,臣安能討賊乎?」後主曰:「朕因過聽宦官之言,一時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開,悔之不及矣!」孔明遂喚衆宦官究問,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國去了。孔明將妄奏的宦官誅戮,餘皆廢出宮外;又深責蔣琬、費禕等不能覺察奸邪,規諫天子。二人唯唯服罪。

    孔明拜辭後主,復到漢中,一面發檄令李嚴應付糧草,仍運赴軍前;一面再議出師。楊儀曰:「前數興兵,軍力罷敝,糧又不繼;今不如分兵兩班,以三個月爲期:且如二十萬之兵,只領十萬出祁山,住了三個月,卻教這十萬替回,循環相轉。若此則兵力不乏,然後徐徐而進,中原可圖矣。」孔明曰:「此言正合我意。吾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當爲此長久之計。」遂下令,分兵兩班,限一百日爲期,循環相轉,違限者按軍法處治。

    建興九年春二月,孔明復出師伐魏。時魏太和五年也。魏主曹睿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商議。懿曰:「今子丹已亡,臣願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睿大喜,設宴待之。次日,人報蜀兵寇急。睿即命司馬懿出師御敵,親排鑾駕送出城外。懿辭了魏主,徑到長安,大會諸路人馬,計議破蜀兵之策。張郃曰:「吾願引一軍去守雍、郿,以拒蜀兵。」懿曰:「吾前軍不能獨當孔明之衆,而又分兵爲前後,非勝算也。不如留兵守上邽,餘衆悉往祁山。公肯爲先鋒否?」郃大喜曰:「吾素懷忠義,欲盡心報國,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雖萬死不辭!」於是司馬懿令張郃爲先鋒,總督大軍。又令郭淮守隴西諸郡,其餘衆將各分道而進。

    前軍哨馬報說:孔明率大軍望祁山進發,前部先鋒王平、張嶷,徑出陳倉,過劍閣,由散關望斜谷而來。司馬懿謂張郃曰:「今孔明長驅大進,必將割隴西小麥,以資軍糧。汝可結營守祁山,吾與郭淮巡略天水諸郡,以防蜀兵割麥。」郃領諾,遂引四萬兵守祁山。懿引大軍望隴西而去。

    卻說孔明兵至祁山,安營已畢,見渭濱有魏軍提備,乃謂諸將曰:「此必是司馬懿也。即今營中乏糧,屢遣人催並李嚴運米應付,卻只是不到。吾料隴上麥熟,可密引兵割之。」於是留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四將守祁山營,孔明自引姜維、魏延等諸將,前到滷城。滷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開城出降。孔明撫慰畢,問曰:「此時何處麥熟?」太守告曰:「隴上麥已熟。」孔明乃留張翼、馬忠守滷城,自引諸將並三軍望隴上而來。前軍回報說:「司馬懿引兵在此。」孔明驚曰:「此人預知吾來割麥也!」即沐浴更衣,推過一般三輛四輪車來,車上皆要一樣妝飾。此車乃孔明在蜀中預先造下的。

    當下令姜維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伏在上邽之後;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每一輛車,用二十四人,皁衣跣足,披發仗劍,手執七星皁旙,在左右推車。三人各受計,引兵推車而去。孔明又令三萬軍皆執鐮刀、馱繩,伺候割麥。卻選二十四個精壯之士,各穿皁衣,披發跣足,仗劍簇擁四輪車,爲推車使者。令關興結束做天蓬模樣,手執七星皁幡,步行於車前。孔明端坐於上,望魏營而來。哨探軍見之大驚,不知是人是鬼,火速報知司馬懿。

    懿自出營視之,只見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左右二十四人,披發仗劍;前面一人,手執皁幡,隱隱似天神一般。懿曰:「這個又是孔明作怪也!」遂撥二千人馬分付曰:「汝等疾去,連車帶人,盡情都捉來!」魏兵領命,一齊追趕。孔明見魏兵趕來,便教回車,遙望蜀營緩緩而行。魏兵皆驟馬追趕,但見陰風習習,冷霧漫漫。盡力趕了一程,追之不上。各人大驚,都勒住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趕了三十裏,只見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孔明見兵不來,又令推車過來,朝着魏兵歇下。魏兵猶豫良久,又放馬趕來。孔明復回車慢慢而行。魏兵又趕了二十裏,只見在前,不曾趕上,盡皆癡呆。孔明教回過車,朝着魏軍,推車倒行。魏兵又欲追趕。

    後面司馬懿自引一軍到,傳令曰:「孔明善會八門遁甲,能驅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書內縮地之法也。衆軍不可追之。」衆軍方勒馬回時,左勢下戰鼓大震,一彪軍殺來。懿急令兵拒之,只見蜀兵隊裏二十四人,披發仗劍,皁衣跣足,擁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孔明,簪冠鶴氅,手搖羽扇。懿大驚曰:「方才那個車上坐着孔明,趕了五十裏,追之不上;如何這裏又有孔明?怪哉!怪哉!」言未畢,右勢下戰鼓又鳴,一彪軍殺來,四輪車上亦坐着一個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皁衣跣足,披發仗劍,擁車而來。懿心中大疑,回顧諸將曰:「此必神兵也!」衆軍心下大亂,不敢交戰,各自奔走。正行之際,忽然鼓聲大震,又一彪軍殺來:當先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於上,左右前後推車使者,同前一般。魏兵無不駭然。

    司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多少蜀兵,十分驚懼,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閉門不出。此時孔明早令三萬精兵將隴上小麥割盡,運赴滷城打曬去了。司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後見蜀兵退去,方敢令軍出哨;於路捉得一蜀兵,來見司馬懿。懿問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麥之人,因走失馬匹,被捉前來。」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維、馬岱、魏延也。每一路只有一千軍護車,五百軍擂鼓。只是先來誘陣的車上乃孔明也。」懿仰天長嘆曰:「孔明有神出鬼沒之機!」忽報副都督郭淮入見。懿接入,禮畢,淮曰:「吾聞蜀兵不多,現在滷城打麥,可以擊之。」懿細言前事。淮笑曰:「只瞞過一時,今已識破,何足道哉!吾引一軍攻其後,公引一軍攻其前,滷城可破,孔明可擒類。」懿從之,遂分兵兩路而來。

    卻說孔明引軍在滷城打曬小麥,忽喚諸將聽今曰:「今夜敵人必來攻城。吾料滷城東西麥田之內,足可伏兵;誰敢爲我一往?」姜維、魏延、馬忠、馬岱四將出曰:「某等願往。」孔明大喜,乃命姜維、魏延各引二千兵,伏在東南、西北兩處;馬岱、馬忠各引二千兵,伏在西南、東北兩處:「只聽炮響,四角一齊殺來。」四將受計,引兵去了。孔明自引百餘人,各帶火炮出城,伏在麥田之內等候。

    卻說司馬懿引兵徑到滷城下,日已昏黑,乃謂諸將曰:「若白日進兵,城中必有準備;今可乘夜晚攻之。此處城低壕淺,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時分,郭淮亦引兵到。兩下合兵,一聲鼓響,把滷城圍得鐵桶相似。城上萬弩齊發,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進。忽然魏軍中信炮連聲,三軍大驚,又不知何處兵來。淮令人去麥田搜時,四角上火光衝天,喊聲大震,四路蜀兵,一齊殺至;滷城四門大開,城內兵殺出:裏應外合,大殺了一陣,魏兵死者無數。司馬懿引敗兵奮死突出重圍,佔住了山頭;郭淮亦引敗兵奔到山後扎住。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下安營。

    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目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餘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懿曰:「當復如何?」淮曰:「可發檄文調雍、涼人馬並力剿殺。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敵可滅矣。」懿從之,即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雍、涼諸郡人馬到。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卻說孔明在滷城相拒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姜維、馬岱入城聽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險,不與我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汝二人各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

    長史楊儀入帳告曰:「曏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會兵交換:現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衆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劍閣,司馬懿自引兵來攻滷城了。蜀兵無不驚駭。

    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將,以信爲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倚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難,決不留他。」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衆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於衆,我等願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殺魏兵,以報丞相!」孔明曰:「爾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衆軍皆要出戰,不願回家。孔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勞之法也。」衆兵領命,各執兵器,歡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困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人人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後便退。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孔明大驚,拆封視之。書雲:

    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魏令吳取蜀,幸吳尚未起兵。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諸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索速回也。」即傳令,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於是王平、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駱,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張郃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往見司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詭計極多,不可輕動。不如堅守,待他糧盡,自然退去。」大將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營而退,正可乘勢追之,都督按兵不動,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堅執不從。

    卻說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令楊儀、馬忠入帳,授以密計,令先引一萬弓弩手,去劍閣木門道,兩下埋伏;若魏兵追到,聽吾炮響,急滾下木石,先截其去路,兩頭一齊射之。二人引兵去了。又喚魏延、關興引兵斷後,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大兵盡望木門道而去。

    魏營巡哨軍來報司馬懿曰:「蜀兵大隊已退,但不知城中還有多少兵。」懿自往視之,見城上插旗,城中煙起,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誰敢追之?」先鋒張郃曰:「吾願往。」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郃曰:「都督出關之時,命吾爲先鋒;今日正是立功之際,卻不用吾,何也?」懿曰:「蜀兵退去,險阻處必有埋伏,須十分仔細,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得,不必掛慮。」懿曰:「公自欲去,莫要追悔。」郃曰:「大丈夫舍身報國,雖萬死無恨。」懿曰:「公既堅執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卻教魏平引二萬馬步兵後行,以防埋伏。吾卻引三千兵隨後策應。」

    張郃領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趕。行到三十餘裏,忽然背後一聲喊起,樹林內閃出一彪軍,爲首大將,橫刀勒馬大叫曰:「賊將引兵那裏去!」郃回頭視之,乃魏延也。郃大怒,回馬交鋒。不十合,延詐敗而走。郃又追趕三十餘裏,勒馬回顧,全無伏兵,又策馬前追。方轉過山坡,忽喊聲大起,一彪軍閃出,爲首大將,乃關興也,橫刀勒馬大叫曰:「張郃休趕!有吾在此!」郃就拍馬交鋒。不十合,興撥馬便走。郃隨後追之。趕到一密林內,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並無伏兵;於是放心又趕。不想魏延卻抄在前面;郃又與戰十餘合,延又敗走。郃奮怒追來,又被關興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馬交鋒,戰有十合,蜀兵盡棄衣甲什物等件,塞滿道路,魏軍皆下馬爭取。延、興二將,輪流交戰,張郃奮勇追趕。看看天晚,趕到木門道口,魏延撥回馬,高聲大罵曰:「張郃逆賊!吾不與汝相拒,汝只顧趕來,吾今與汝決一死戰!」郃十分忿怒,挺槍驟馬,直取魏延。延揮刀來迎。戰不十合,延大敗,盡棄衣甲、頭盔,匹馬引敗兵望木門道中而走。張郃殺得性起,又見魏延大敗而逃,乃驟馬趕來。此時天色昏黑,一聲炮響,山上火光衝天,大石亂柴滾將下來,阻截去路。郃大驚曰:「我中計矣!」急回馬時,背後已被木石塞滿了歸路,中間只有一段空地,兩邊皆是峭壁,郃進退無路。忽一聲梆子響,兩下萬弩齊發,將張郃並百餘個部將,皆射死於木門道中。後人有詩曰:

    伏弩齊飛萬點星,木門道上射雄兵。至今劍閣行人過,猶說軍師舊日名。

    卻說張郃已死,隨後魏兵追到,見塞了道路,已知張郃中計。衆軍勒回馬急退。忽聽得山頭上大叫曰:「諸葛丞相在此!」衆軍仰視,只見孔明立於火光之中,指衆軍而言曰:「吾今日圍獵,欲射一馬,誤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達:早晚必爲吾所擒矣。」魏兵回見司馬懿,細告前事。懿悲傷不已,仰天嘆曰:「張雋乂身死,吾之過也!」乃收兵回洛陽。魏主聞張郃死,揮淚嘆息,令人收其屍,厚葬之。

    卻說孔明入漢中,欲歸成都見後主。都護李嚴妄奏後主曰:「臣已辦備軍糧,行將運赴丞相軍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師。」後主聞奏,即命尚書費禕入漢中見孔明,問班師之故。禕至漢中,宣後主之意。孔明大驚曰:「李嚴發書告急,說東吳將興兵寇川,因此回師。」費禕曰:「李嚴奏稱軍糧已辦,丞相無故回師,天子因此命某來問耳。」孔明大怒,令人訪察:乃是李嚴因軍糧不濟,怕丞相見罪,故發書取回,卻又妄奏天子,遮飾己過。孔明大怒曰:「匹夫爲一己之故,廢國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斬之。費禕勸曰:「丞相念先帝託孤之意,姑且寬恕。」孔明從之。費禕即具表啓奏後主。後主覽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李嚴出斬之。參軍蔣琬出班奏曰:「李嚴乃先帝託孤之臣,乞望恩寬恕。」後主從之,即謫爲庶人,徙於梓潼郡閒住。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嚴子李豐爲長史;積草屯糧,講陣論武,整治軍器,存恤將士:三年然後出徵。兩川人民軍士,皆仰其恩德。光陰茬苒,不覺三年:時建興十二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軍士,已經三年。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可以伐魏。今番若不掃清奸黨,恢復中原,誓不見陛下也!」後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勢,吳、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受先帝知遇之恩,夢寐之間,未嘗不設伐魏之策。竭力盡忠,爲陛下克復中原,重興漢室:臣之願也。」言未畢,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興兵。」衆視之,乃譙周也。正是:

    武侯盡瘁惟憂國,太史知機又論天。

    未知譙周有何議論,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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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6 11:00 |
    第一百零二回 司馬懿佔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

    卻說譙周官居太史,頗明天文;見孔明又欲出師,乃奏後主曰:「臣今職掌司天臺,但有禍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鳥數萬,自南飛來,投於漢水而死,此不祥之兆;臣又觀天象,見奎星躔於太白之分,盛氣在北,不利伐魏;又成都人民,皆聞柏樹夜哭:有此數般災異,丞相只宜謹守,不可妄動。」孔明曰:「吾受先帝託孤之重,當竭力討賊,豈可以虛妄之災氛,而廢國家大事耶!」遂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昭烈之廟,涕泣拜告曰:「臣亮五出祁山,未得寸土,負罪非輕!今臣復統全師,再出祁山,誓竭力盡心,剿滅漢賊,恢復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祭畢,拜辭後主,星夜至漢中,聚集諸將,商議出師。忽報關興病亡。孔明放聲大哭,昏倒於地,半晌方蘇。衆將再三勸解,孔明嘆曰:「可憐忠義之人,天不與以壽」我今番出師,又少一員大將也!」後人有詩嘆曰:

    生死人常理,蜉蝣一樣空。但存忠孝節,何必壽喬鬆。

    孔明引蜀兵三十四萬,分五路而進,令姜維、魏延爲先鋒,皆出祁山取齊;令李恢先運糧草於斜谷道口伺候。

    卻說魏國因舊歲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改爲青龍元年;此時乃青龍二年春二月也。近臣奏曰:「邊官飛報蜀兵三十餘萬,分五路復出祁山。魏主曹睿大驚,急召司馬懿至,謂曰:「蜀人三年不曾入寇;今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觀天象,見中原旺氣正盛,奎星犯太白,不利於西川。今孔明自負才智,逆天而行,乃自取敗亡也。臣託陛下洪福,當往破之。但願保四人同去。」睿曰:「卿保何人?」懿曰:「夏侯淵有四子:長名霸,字仲權;次名威,字季權;三名惠,字稚權;四名和,字義權。霸、威二人,弓馬熟嫻;惠、和二人,諳知韜略:此四人常欲爲父報仇。臣今保夏侯霸、夏侯威爲左右先鋒,夏侯惠;夏侯和爲行軍司馬,共贊軍機,以退蜀兵。」睿曰:「曏者夏侯楙駙馬違誤軍機,失陷了許多人馬,至今羞慚不回。今此四人,亦與楙同否?」懿曰:「此四人非夏侯楙所可比也。」睿乃從其請,即命司馬懿爲大都督,凡將士悉聽量才委用,各處兵馬皆聽調遣。懿受命,辭朝出城。睿又以手詔賜懿曰:

    卿到渭濱,宜堅壁固守,勿與交鋒。蜀兵不得志,必詐退誘敵,卿慎勿追。待彼糧盡,必將自走,然後乘虛攻之,則取勝不難,亦免軍馬疲勞之苦:計莫善於此也。

    司馬懿頓首受詔,即日到長安,聚集各處軍馬共四十萬,皆來渭濱下寨;又撥五萬軍,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令先鋒夏侯霸、夏侯威過渭水安營;又於大營之後東原,築起一城,以防不虞。

    懿正與衆將商議間,忽報郭淮、孫禮來見。懿迎入,禮畢,淮曰:「今蜀兵現在祁山,倘跨渭登原,接連北山,阻絕隴道,大可虞也。」懿曰:「所言甚善。公可就總督隴西軍馬,據北原下寨,深溝高壘,按兵休動;只待彼兵糧盡,方可攻之。」郭淮、孫禮領命,引兵下寨去了。

    卻說孔明復出祁山,下五個大寨,按左、右、中、前、後;自斜谷直至劍閣,一連又下十四個大寨,分屯軍馬,以爲久計。每日令人巡哨。忽報郭淮、孫禮領隴西之兵,於北原下寨。孔明謂諸將曰:「魏兵於北原安營者,懼吾取此路,阻絕隴道也。吾今虛攻北原,卻暗取渭濱。令人扎木筏百餘隻,上載草把,選慣熟水手五千人駕之。我夤夜只攻北原,司馬懿必引兵來救。彼若少敗,我把後軍先渡過岸去,然後把前軍下於筏中。休要上岸,順水取浮橋放火燒斷,以攻其後。吾自引一軍去取前營之門。若得渭水之南,則進兵不難矣。」諸將遵令而行。

    早有巡哨軍飛報司馬懿。懿喚諸將議曰:「孔明如此設施,其中有計:彼以取北原爲名,順水來燒浮橋,亂吾後,卻攻吾前也。」即傳令與夏侯霸、夏侯威曰:「若聽得北原發喊,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擊之。」又令張虎、樂綝,引二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橋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順水而來,可一齊射之,休令近橋。」又傳令郭淮、孫禮曰:「孔明來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營,人馬不多,可盡伏於半路。若蜀兵於午後渡水,黃昏時分,必來攻汝。汝詐敗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弓弩射之。吾水陸並進。若蜀兵大至,只看吾指揮而擊之。」各處下令已畢,又令二子司馬師、司馬昭,引兵救應前營。懿自引一軍救北原。

    卻說孔明令魏延、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吳班、吳懿引木筏兵去燒浮橋;令王平、張嶷爲前隊,姜維、馬忠爲中隊,廖化、張翼爲後隊:兵分三路,去攻渭水旱營。是日午時,人馬離大寨,盡渡渭水,列成陣勢,緩緩而行。卻說魏延、馬岱將近北原,天色已昏。孫禮哨見,便棄營而走。魏延知有準備,急退軍時,四下喊聲大震:左有司馬懿,右有郭淮,兩路兵殺來。魏延、馬岱奮力殺出,蜀兵多半落於水中,餘衆奔逃無路。幸得吳懿兵殺來,救了敗兵過岸拒住。吳班分一半兵撐筏順水來燒浮橋,卻被張虎、樂綝在岸上亂箭射住。吳班中箭,落水而死。餘軍跳水逃命,木筏盡被魏兵奪去。此時王平、張嶷,不知北原兵敗,直奔到魏營,已有二更天氣,只聽得喊聲四起。

    王平謂張嶷曰:「軍馬攻打北原,未知勝負。渭南之寨,現在面前,如何不見一個魏兵?莫非司馬懿知道了,先作準備也?我等且看浮橋火起,方可進兵。」二人勒住軍馬,忽背後一騎馬來報,說:「丞相教軍馬急回。北原兵、浮橋兵,俱失了。」王平、張嶷大驚,急退軍時,卻被魏兵抄在背後,一聲炮響,一齊殺來,火光衝天。王平、張嶷引兵相迎,兩軍混戰一場。平、嶷二人奮力殺出,蜀兵折傷大半。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敗兵,約折了萬餘人,心中憂悶。

    忽報費禕自成都來見丞相。孔明請入。費禕禮畢,孔明曰:「吾有一書,正欲煩公去東吳投遞,不知肯去否?」禕曰:「丞相之命,豈敢推辭?」孔明即修書付費禕去了。禕持書徑到建業,入見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書。權拆視之,書略曰:

    漢室不幸,王綱失紀,曹賊篡逆,蔓延及今。亮受昭烈皇帝寄託之重,敢不竭力盡忠:今大兵已會於祁山,狂寇將亡於渭水。伏望陛下念同盟之義,命將北徵,共取中原,同分天下。書不盡言,萬希聖聽!

    權覽畢,大喜,乃謂費禕曰:「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今既有書到,即日朕自親徵,入居巢門,取魏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陽;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三處一齊進軍,共三十萬,克日興師。」費禕拜謝曰:「誠如此,則中原不日自破矣!」權設宴款待費禕。飲宴間,權問曰:「丞相軍前,用誰當先破敵?」禕曰:「魏延爲首。」權笑曰:「此人勇有餘。而心不正。若一朝無孔明,彼必爲禍。孔明豈未知耶?」禕曰:「陛下之言極當!臣今歸去,即當以此言告孔明。」遂拜辭孫權,回到祁山,見了孔明,具言吳主起大兵三十萬,御駕親徵,兵分三路而進。孔明又問曰:「吳主別有所言否?」費禕將論魏延之語告之。孔明嘆曰:「真聰明之主也!吾非不知此人。爲惜其勇,故用之耳。」禕曰:「丞相早宜區處。」孔明曰:「吾自有法。」禕辭別孔明,自回成都。

    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徵進,忽報有魏將來投降。孔明喚入問之,答曰:「某乃魏國偏將軍鄭文也。近與秦朗同領人馬,聽司馬懿調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加秦朗爲前將軍,而視文如草芥,因此不平,特來投降丞相。願賜收錄。」言未已,人報秦朗引兵在寨外,單搦鄭文交戰。孔明曰:「此人武藝比汝若何?」鄭文曰:「某當立斬之。」孔明曰:「汝若先殺秦朗,吾方不疑。」鄭文欣然上馬出營,與秦朗交鋒。孔明親自出營視之。只見秦朗挺槍大罵曰:「反賊盜我戰馬來此,可早早還我!」言訖,直取鄭文。文拍馬舞刀相迎,只一合,斬秦朗於馬下。魏軍各自逃走。鄭文提首級入營。孔明回到帳中坐定,喚鄭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斬之!」鄭文曰:「小將無罪!」孔明曰:「吾向識秦朗;汝今斬者,並非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實秦朗之弟秦明也。」

    孔明笑曰:「司馬懿令汝來詐降,於中取事,卻如何瞞得我過!若不實說,必然斬汝!」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泣求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書一封,教司馬懿自來劫營,吾便饒汝性命。若捉住司馬懿,便是汝之功,還當重用。」鄭文只得寫了一書,呈與孔明。孔明令將鄭文監下。樊建問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孔明曰:「司馬懿不輕用人。若加秦朗爲前將軍,必武藝高強;今與鄭文交馬只一合,便爲文所殺,必不是秦朗也。以故知其詐。」衆皆拜服。

    孔明選一舌辯軍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軍士領命,持書徑來魏寨,求見司馬懿。懿喚入,拆書看畢,問曰:「汝何人也?」答曰:「某乃中原人,流落蜀中:鄭文與某同鄉。今孔明因鄭文有功,用爲先鋒。鄭文特託某來獻書,約於明日晚間,舉火爲號,望乞都督盡提大軍前來劫寨,鄭文在內爲應。」司馬懿反覆詰問,又將來書仔細檢看,果然是實;即賜軍士酒食,分付曰:「本日二更爲期,我自來劫寨。大事若成,必重用汝。」軍士拜別,回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仗劍步罡,禱祝已畢,喚王平、張嶷公付如此如此;又喚馬忠、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分付如此如此。孔明自引數十人,坐於高山之上,指揮衆軍。

    卻說司馬懿見了鄭文之書,便欲引二子提大兵來劫蜀寨。長子司馬師諫曰:「父親何故據片紙而親入重地?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別將先去,父親爲後應可也。」懿從之,遂令秦朗引一萬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應。是夜初更,風清月朗;將及二更時分,忽然陰雲四合,黑氣漫空,對面不見。懿大喜曰:「天使我成功也!」於是人盡銜枚,馬皆勒口,長驅大進。秦朗當先,引萬兵直殺入蜀寨中,並不見一人。朗知中計,忙叫退兵。四下火把齊明,喊聲震地:左有王平、張嶷,右有馬岱、馬忠,兩路兵殺來。秦朗死戰,不能得出。背後司馬懿見蜀寨火光衝天,喊聲不絕,又不知魏兵勝負,只顧催兵接應,望火光中殺來。忽然一聲喊起,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魏延,右有姜維,兩路殺出。魏兵大敗,十傷八九,四散逃奔。此時秦朗所引一萬兵,都被蜀兵圍住,箭如飛蝗。秦朗死於亂軍之中。司馬懿引敗兵奔入本寨。

    三更以後,天復清朗。孔明在山頭上鳴金收軍。原來二更時陰雲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後收兵已了,天復清朗,乃孔明驅六丁六甲掃蕩浮雲也。

    當下孔明得勝回寨,命將鄭文斬了,再議取渭南之策。每日令兵搦戰,魏軍只不出迎。孔明自乘小車,來祁山前、渭水東西,踏看地理。忽到一谷口,見其形如葫蘆之狀,內中可容千餘人;兩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後兩山環抱,只可通一人一騎。孔明看了,心中大喜,問嚮導官曰:「此處是何地名?」答曰:「此名上方谷,又號葫蘆谷。」孔明回到帳中,喚裨將杜睿、胡忠二人,附耳授以密計。令喚集隨軍匠作一千餘人,入葫蘆谷中,制造木牛流馬應用;又令馬岱領五百兵守住谷口。孔明囑馬岱曰:「匠作人等,不許放出;外人不許放入。吾還不時自來點視。捉司馬懿之計,只在此舉。切不可走漏消息。」馬岱受命而去。杜睿等二人在谷中監督匠作,依法制造。孔明每日往來指示。

    忽一日,長史楊儀入告曰:「即今糧米皆在劍閣,人夫牛馬,搬運不便,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已運謀多時也。前者所積木料,並西川收買下的大木,教人制造木牛流馬,搬運糧米,甚是便利。牛馬皆不水食,可以晝夜轉運不絕也。」衆皆驚曰:「自古及今,未聞有木牛流馬之事。不知丞相有何妙法,造此奇物?」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制造,尚未完備。吾今先將造木牛流馬之法,尺寸方圓,長短闊狹,開寫明白,汝等視之。」衆大喜。孔明即手書一紙,付衆觀看。衆將環繞而視。造木牛之法雲:

    方腹曲頭,一腳四足;頭入領中,舌着於腹。載多而行少:獨行者數十裏,群行者二十裏。曲者爲牛頭,雙者爲牛腳,橫者爲牛領,轉者爲牛足,覆者爲牛背,方者爲牛腹,垂者爲牛舌,曲者爲牛肋,刻者爲牛齒,立者爲牛角,細者爲牛鞅,攝者爲牛鞦軸。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載十人所食一月之糧,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造流馬之法雲:

    肋長三尺五寸,廣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二寸。前腳孔分墨二寸,去前軸孔四寸五分,廣一寸。前槓孔去前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長二寸,廣一寸。後軸孔去前槓分墨一尺五分,大小與前同。後腳孔分墨去後軸孔三寸五分,大小與前同。後槓孔去後腳孔分墨二寸七分,後載克去後槓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槓長一尺八寸,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後槓與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長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鬥。從上槓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上槓孔去下槓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前後四腳廣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長四寸,徑面四寸三分。孔徑中三腳槓,長二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槓耳。

    衆將看了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真神人也!」過了數日,木牛流馬皆造完備,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嶺,各盡其便。衆軍見之,無不欣喜。孔明令右將軍高翔,引一千兵駕着木牛流馬,自劍閣直抵祁山大寨,往來搬運糧草,供給蜀兵之用。後人有詩贊曰:

    劍關險峻驅流馬,斜谷崎嶇駕木牛。後世若能行此法,輸將安得使人愁?

    卻說司馬懿正憂悶間,忽哨馬報說:「蜀兵用木牛流馬轉運糧草。人不大勞,牛馬不食。」懿大驚曰:「吾所以堅守不出者,爲彼糧草不能接濟,欲待其自斃耳。今用此法,必爲久遠之計,不思退矣。如之奈何?」急喚張虎、樂綝二人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軍,從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驅過木牛流馬,任他過盡,一齊殺出;不可多搶,只搶三五匹便回。」

    二人依令,各引五百軍,扮作蜀兵,夜間偷過小路,伏在谷中,果見高翔引兵驅木牛流馬而來。將次過盡,兩邊一齊鼓噪殺出。蜀兵措手不及,棄下數匹,張虎、樂綝歡喜,驅回本寨。司馬懿看了,果然進退如活的一般,乃大喜曰:「汝會用此法,難道我不會用!」便令巧匠百餘人,當面拆開,分付依其尺寸長短厚薄之法,一樣制造木牛流馬。不消半月,造成二千餘隻,與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則,亦能奔走。遂令鎮遠將軍岑威,引一千軍驅駕木牛流馬,去隴西搬運糧草,往來不絕。魏營軍將,無不歡喜。

    卻說高翔回見孔明,說魏兵搶奪木牛流馬各五六匹去了。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搶去。我只費了幾匹木牛流馬,卻不久便得軍中許多資助也。」諸將問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馬懿見了木牛流馬,必然仿我法度,一樣制造。那時我又有計策。」數日後,人報魏兵也會造木牛流馬,往隴西搬運糧草。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算也。」便喚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過北原,只說是巡糧軍,徑到運糧之所,將護糧之人盡皆殺散;卻驅木牛流馬而回,徑奔過北原來:此處必有魏兵追趕,汝便將木牛流馬口內舌頭扭轉,牛馬就不能行動,汝等竟棄之而走,背後魏兵趕到,牽拽不動,打擡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卻回身再將牛馬舌扭過來,長驅大行。魏兵必疑爲怪也!」王平受計引兵而去。

    孔明又喚張嶷分付曰:「汝引五百軍,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鬼頭獸身,用五彩塗面,妝作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繡旗,一手仗寶劍;身掛葫蘆,內藏煙火之物,伏於山傍。待木牛流馬到時,放起煙火,一齊擁出,驅牛馬而行。魏人見之,必疑是神鬼,不敢來追趕。」張嶷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萬兵,去北原寨口接應木牛流馬,以防交戰。」又喚廖化、張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斷司馬懿來路。」又喚馬忠、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戰。」六人各各遵令而去。

    且說魏將岑威引軍驅木牛流馬,裝載糧米,正行之間,忽報前面有兵巡糧。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兵,遂放心前進。兩軍合在一處。忽然喊聲大震,蜀兵就本隊裏殺起,大呼:「蜀中大將王平在此!」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殺死大半。岑威引敗兵抵敵,被王平一刀斬了,餘皆潰散。王平引兵盡驅木牛流馬而回。敗兵飛奔報入北原寨內。郭淮聞軍糧被劫,疾忙引軍來救。王平令兵扭轉木牛流馬舌頭,皆棄於道上,且戰且走。郭淮教且莫追,只驅回木牛流馬。衆軍一齊驅趕,卻那裏驅得動?郭淮心中疑惑,正無奈何,忽鼓角喧天,喊聲四起,兩路兵殺來,乃魏延、姜維也。王平復引兵殺回。三路夾攻,郭淮大敗而走。王平令軍士將牛馬舌頭,重復扭轉,驅趕而行。郭淮望見,方欲回兵再追,只見山後煙雲突起,一隊神兵擁出,一個個手執旗劍,怪異之狀,驅駕木牛流馬如風擁而去。郭淮大驚曰:「此必神助也!」衆軍見了,無不驚畏,不敢追趕。

    卻說司馬懿聞北原兵敗,急自引軍來救。方到半路,忽一聲炮響,兩路兵自險峻處殺出,喊聲震地。旗上大書漢將張翼、廖化。司馬懿見了大驚。魏軍着慌,各自逃竄。正是:

    路逢神將糧遭劫,身遇奇兵命又危。

    未知司馬懿怎地抵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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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回 上方谷司馬受困 五丈原諸葛禳星

    卻說司馬懿被張翼、廖化一陣殺敗,匹馬單槍,望密林間而走。張翼收住後軍,廖化當先追趕。看看趕上,懿着慌,繞樹而轉。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樹上;及拔出刀時,懿已走出林外。廖化隨後趕出,卻不知去向,但見樹林之東,落下金盔一個。廖化取盔捎在馬上,一直望東追趕。原來司馬懿把金盔棄於林東,卻反向西走去了。廖化追了一程,不見蹤跡,奔出谷口,遇見姜維,同回寨見孔明。張嶷早驅木牛流馬到寨,交割已畢,獲糧萬餘石。廖化獻上金盔,錄爲頭功。魏延心中不悅,口出怨言。孔明只做不知。

    且說司馬懿逃回寨中,心甚惱悶。忽使命齎詔至,言東吳三路入寇,朝廷正議命將抵敵,令懿等堅守勿戰。懿受命已畢,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卻說曹睿聞孫權分兵三路而來,亦起兵三路迎之:令劉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陽,睿自與滿寵率大軍救合淝。滿寵先引一軍至巢湖口,望見東岸戰船無數,旌旗整肅。寵入軍中奏魏主曰:「吳人必輕我遠來,未曾提備;今夜可乘虛劫其水寨,必得全勝。」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即令驍將張球領五千兵,各帶火具,從湖口攻之;滿寵引兵五千,從東岸攻之。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引軍悄悄望湖口進發;將近水寨,一齊吶喊殺入。吳兵慌亂,不戰而走;被魏軍四下舉火,燒毀戰船、糧草、器具不計其數。諸葛瑾率敗兵逃走沔口。魏兵大勝而回。

    次日,哨軍報知陸遜。遜集諸將議曰:「吾當作表申奏主上,請撤新城之圍,以兵斷魏軍歸路,吾率衆攻其前:彼首尾不敵,一鼓可破也。」衆服其言。陸遜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齎往新城。小校領命,齎着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軍伏路的捉住,解赴軍中見魏主曹睿。睿搜出陸遜表文,覽畢,嘆曰:「東吳陸遜真妙算也!」遂命將吳卒監下,令劉劭謹防孫權後兵。

    卻說諸葛瑾大敗一陣,又值暑天,人馬多生疾病;乃修書一封,令人轉達陸遜,議欲撤兵還國。遜看書畢,謂來人曰:「拜上將軍:吾自有主意。」使者回報諸葛瑾。瑾問:「陸將軍作何舉動?」使者曰:「但見陸將軍催督衆人於營外種豆菽,自與諸將在轅門射戲。」瑾大驚,親自往陸遜營中,與遜相見,問曰:「今曹睿親來,兵勢甚盛,都督何以御之?」遜曰:「吾前遣人奉表於主上,不料爲敵人所獲。機謀既泄,彼必知備;與戰無益,不如且退。已差人奉表約主上緩緩退兵矣。」瑾曰:「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遲延?」遜曰:「吾軍欲退,當徐徐而動。今若便退,魏人必乘勢追趕:此取敗之道也。足下宜先督船隻詐爲拒敵之意,吾悉以人馬向襄陽而進,爲疑敵之計,然後徐徐退歸江東,魏兵自不敢近耳。」瑾依其計,辭遜歸本營,整頓船隻,預備起行。陸遜整肅部伍,張揚聲勢,望襄陽進發。

    早有細作報知魏主,說吳兵已動,須用提防。魏將聞之,皆要出戰。魏主素知陸遜之才,諭衆將曰:「陸遜有謀,莫非用誘敵之計?不可輕進。」衆將乃止。數日後,哨卒報來:「東吳三路兵馬皆退矣。」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報果然盡退。魏主曰:「陸遜用兵,不亞孫、吳。東南未可平也。」因敕諸將,各守險要,自引大軍屯合淝,以伺其變。

    卻說孔明在祁山,欲爲久駐之計,乃令蜀兵與魏民相雜種田:軍一分,民二分,並不侵犯,魏民皆安心樂業。司馬師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許多糧米,今又令蜀兵與我民相雜屯田於渭濱,以爲久計:似此真爲國家大患。父親何不與孔明約期大戰一場,以決雌雄?」懿曰:「吾奉旨堅守,不可輕動。」正議間,忽報魏延將着元帥前日所失金盔,前來罵戰。衆將忿怒,俱欲出戰。懿笑曰:「聖人雲:小不忍則亂大謀。但堅守爲上。」諸將依令不出。魏延辱罵良久方回。孔明見司馬懿不肯出戰,乃密令馬岱造成木柵,營中掘下深塹,多積幹柴引火之物;周圍山上,多用柴草虛搭窩鋪,內外皆伏地雷。置備停當,孔明附耳囑之曰:「可將葫蘆谷後路塞斷,暗伏兵於谷中。若司馬懿追到,任他入谷,便將地雷幹柴一齊放起火來。」又令軍士晝舉七星號帶於谷口,夜設七盞明燈於山上,以爲暗號。馬岱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討戰,務要誘司馬懿出戰。不可取勝,只可詐敗。懿必追趕,汝卻望七星旗處而入;若是夜間,則望七盞燈處而走。只要引得司馬懿入葫蘆谷內,吾自有擒之之計。」魏延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高翔分付曰:「汝將木牛流馬或二三十爲一群,或四五十爲一群,各裝米糧,於山路往來行走。如魏兵搶去,便是汝之功。」高翔領計,驅駕木牛流馬去了。孔明將祁山兵一一調去,只推屯田;分付:「如別兵來戰,只許詐敗;若司馬懿自來,方並力只攻渭南,斷其歸路。」孔明分撥已畢,自引一軍近上方谷下營。

    且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馬懿曰:「今蜀兵四散結營,各處屯田,以爲久計;若不趁此時除之,縱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難以搖動。」懿曰:「此必又是孔明之計。」二人曰:「都督若如此疑慮,寇敵何時得滅?我兄弟二人,當奮力決一死戰,以報國恩。」懿曰:「既如此,汝二人可分頭出戰。」遂令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去訖。懿坐待回音。

    卻說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分兵兩路,正行之間,忽見蜀兵驅木牛流馬而來。二人一齊殺將過去,蜀兵大敗奔走,木牛流馬盡被魏兵搶獲,解送司馬懿營中。次日又劫擄得人馬百餘。亦解赴大寨。懿將解到蜀兵,詰審虛實。蜀兵告曰:「孔明只料都督堅守不出,盡命我等四散屯田,以爲久計。不想卻被擒獲。」懿即將蜀兵盡皆放回。夏侯和曰:「何不殺之?」懿曰:「量此小卒,殺之無益。放歸本寨,令說魏將寬厚仁慈,釋彼戰心:此呂蒙取荊州之計也。「遂傳令今後凡有擒到蜀兵,俱當善遣之。仍重賞有功將吏。諸將皆聽令而去。

    卻說孔明令高翔佯作運糧,驅駕木牛流馬,往來於上方谷內;夏侯惠等,不時截殺,半月之間,連勝數陣。司馬懿見蜀兵屢敗,心中歡喜。一日,又擒到蜀兵數十人。懿喚至帳下問曰:「孔明今在何處?」衆告曰:「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西十裏下營安住。今每日運糧屯於上方谷。」懿備細問了,即將衆人放去;乃喚諸將分付曰:「孔明今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安營。汝等於明日,可一齊並力攻取祁山大寨。吾自引兵來接應。」衆將領命,各各準備出戰。司馬師曰:「父親何故反欲攻其後?」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若見我兵攻之,各營必盡來救;我卻取上方谷燒其糧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敗也。」司馬師拜服。懿即發兵起行,令張虎、樂綝各引五千兵,在後救應。

    且說孔明正在山上,望見魏兵或三五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隊伍紛紛,前後顧盼,料必來取祁山大寨,乃密傳令衆將:「若司馬懿自來,汝等便往劫魏寨,奪了渭南。」衆將各各聽令。

    卻說魏兵皆奔祁山寨來,蜀兵四下一齊吶喊奔走,虛作救應之勢。司馬懿見蜀兵都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並中軍護衛人馬,殺奔上方谷來。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馬懿到來;忽見一枝魏兵殺到,延縱馬向前視之,正是司馬懿。延大喝曰:「司馬懿休走!」舞刀相迎。懿挺槍接戰。不上三合,延撥回馬便走,懿隨後趕來。延只望七星旗處而走。懿見魏延只一人,軍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馬師在左,司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齊攻殺將來。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回報谷內並無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積糧之所也。」遂大驅士馬,盡入谷中。懿忽見草房上盡是幹柴,前面魏延已不見了。

    懿心疑,謂二子曰:「倘有兵截斷谷口,如之奈何?」言未已,只聽得喊聲大震,山上一齊丟下火把來,燒斷谷口。魏兵奔逃無路。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齊突出,草房內幹柴都着,刮刮雜雜,火勢衝天。司馬懿驚得手足無措,乃下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處矣!」正哭之間,忽然狂風大作,黑氣漫空,一聲霹靂響處,驟雨傾盆。滿谷之火,盡皆澆滅:地雷不震,火器無功。司馬懿大喜曰:「不就此時殺出,更待何時!」即引兵奮力衝殺。張虎、樂綝亦各引兵殺來接應。馬岱軍少,不敢追趕。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合兵一處,同歸渭南大寨,不想寨柵已被蜀兵奪了。郭淮、孫禮正在浮橋上與蜀兵接戰。司馬懿等引兵殺到,蜀兵退去。懿燒斷浮橋,據住北岸。

    且說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聽知司馬懿大敗,失了渭南營寨,軍心慌亂;急退時,四面蜀兵衝殺將來,魏兵大敗,十傷八九,死者無數,餘衆奔過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見魏延誘司馬懿入谷,一霎時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爲司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着,哨馬報說司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嘆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後人有詩嘆曰:

    谷口風狂烈焰飄,何期驟雨降青霄。武侯妙計如能就,安得山河屬晉朝!

    卻說司馬懿在渭北寨內傳令曰:「渭南寨柵,今已失了。諸將如再言出戰者斬。」衆將聽令,據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將擇地安營。」懿曰:「孔明若出武功,依山而東,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無事也。」令人探之,回報果屯五丈原。司馬懿以手加額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諸將:「堅守勿出,彼久必自變。」

    且說孔明自引一軍屯於五丈原,累令人搦戰,魏兵只不出。孔明乃取巾幗並婦人縞素之服,盛於大盒之內,修書一封,遣人送至魏寨。諸將不敢隱蔽,引來使入見司馬懿。懿對衆啓盒視之,內有巾幗婦人之衣,並書一封。懿拆視其書,略曰:

    仲達既爲大將,統領中原之衆,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戰,可再拜而受之。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依期赴敵。

    司馬懿看畢,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視我爲婦人耶!」即受之,令重待來使。懿問曰:「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使者曰:「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懿顧謂諸將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使者辭去,回到五丈原,見了孔明,具說:「司馬懿受了巾幗女衣,看了書札,並不嗔怒,只問丞相寢食及事之煩簡,絕不提起軍旅之事。某如此應對,彼言:食少事煩,豈能長久?」孔明嘆曰:「彼深知我也!」主簿楊顒諫曰:「某見丞相常自校簿書,竊以爲不必。夫爲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譬之治家之道,必使僕執耕,婢典爨,私業無曠,所求皆足,其家主從容自在,高枕飲食而已。若皆身親其事,將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婢僕哉?失爲家主之道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昔丙吉憂牛喘,而不問橫道死人;陳平不知錢谷之數,曰:自有主者。今丞相親理細事,汗流終日豈不勞乎?司馬懿之言,真至言也。」孔明泣曰:「吾非不知。但受先帝託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我盡心也!」衆皆垂淚。自此孔明自覺神思不寧。諸將因此未敢進兵。

    卻說魏將皆知孔明以巾幗女衣辱司馬懿,懿受之不戰。衆將不忿,入帳告曰:「我等皆大國名將,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請出戰,以決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戰而甘心受辱也。奈天子明詔,令堅守勿動。今若輕出,有違君命矣。」衆將俱忿怒不平。懿曰:「汝等既要出戰,待我奏準天子,同力赴敵,何如?」衆皆允諾。懿乃寫表遣使,直至合淝軍前,奏聞魏主曹睿。睿拆表覽之。表略曰:

    臣才薄任重,伏蒙明旨,令臣堅守不戰,以待蜀人之自敝;奈今諸葛亮遺臣以巾幗,待臣如婦人,恥辱至甚!臣謹先達聖聰:旦夕將效死一戰,以報朝廷之恩,以雪三軍之恥。臣不勝激切之至!

    睿覽訖,乃謂多官曰:「司馬懿堅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戰?」衛尉辛毗曰:「司馬懿本無戰心,必因諸葛亮恥辱,衆將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諸將之心耳。」睿然其言,即令辛毗持節至渭北寨傳諭,令勿出戰。司馬懿接詔入帳,辛毗宣諭曰:「如再有敢言出戰者,即以違旨論。」衆將只得奉詔。懿暗謂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於是令軍中傳說:魏主命辛毗持節,傳諭司馬懿勿得出戰。

    蜀將聞知此事,報與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馬懿安三軍之法也。」姜維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無戰心;所以請戰者,以示武於衆耳。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裏而請戰者乎?此乃司馬懿因將士忿怒,故借曹睿之意,以制衆人。今又播傳此言,欲懈我軍心也。」

    正論間,忽報費禕到。孔明請入問之,禕曰:「魏主曹睿聞東吳三路進兵,乃自引大軍至合淝,令滿寵、田豫、劉劭分兵三路迎敵。滿寵設計盡燒東吳糧草戰具,吳兵多病。陸遜上表於吳王,約會前後夾攻,不意齎表人中途被魏兵所獲,因此機關泄漏,吳兵無功而退。」孔明聽知此信,長嘆一聲,不覺昏倒於地;衆將急救,半晌方蘇。孔明嘆曰:「吾心昏亂,舊病復發,恐不能生矣!」

    是夜,孔明扶病出帳,仰觀天文,十分驚慌;入帳謂姜維曰:「吾命在旦夕矣!」維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見三臺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隱,相輔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維曰:「天象雖則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諳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執皁旗,穿皁衣,環繞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鬥。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如燈滅,吾必死矣。閒雜人等,休教放入。凡一應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運。」姜維領命,自去準備。

    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鬥無聲。姜維在帳外引四十九人守護。孔明自於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鑑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日則計議軍機,夜則步罡踏鬥。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然患病矣。吾當乘勢擊之。」霸引兵而去。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喜。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發仗劍,踏罡步鬥,壓鎮將星。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矣!」延腳步急,竟將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嘆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正是:

    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衡。

    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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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回 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來探視虛實。汝可急出迎敵。」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忙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餘裏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復中原,重興漢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勿輕忽!」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囑曰:「我死之後,汝可依計行之。」

    岱領計而出。少頃,楊儀入。孔明喚至榻前,授與一錦囊,密囑曰:「我死,魏延必反;待其反時,汝與臨陣,方開此囊。那時自有斬魏延之人也。」孔明一一調度已畢,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蘇,便連夜表奏後主。後主聞奏大驚,急命尚書李福,星夜至軍中問安,兼詢後事。李福領命,趲程赴五丈原,入見孔明,傳後主之命,問安畢。孔明流涕曰:「吾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我死後,公等宜竭忠輔主。國家舊制,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輕廢。吾兵法皆授與姜維,他自能繼吾之志,爲國家出力。吾命已在旦夕,當即有遺表上奏天子也。」李福領了言語,匆匆辭去。

    孔明強支病體,令左右扶上小車,出寨遍觀各營;自覺秋風吹面,徹骨生寒,乃長嘆曰:「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嘆息良久。回到帳中,病轉沉重,乃喚楊儀分付曰:「王平、廖化、張嶷、張翼、吳懿等,皆忠義之士,久經戰陣,多負勤勞,堪可委用。我死之後,凡事俱依舊法而行。緩緩退兵,不可急驟。汝深通謀略,不必多囑。姜伯約智勇足備,可以斷後。」楊儀泣拜受命。孔明令取文房四寶,於臥榻上手書遺表,以達後主。表略曰:

    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死之將至,願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皇,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邪,以厚風俗。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也。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吾死之後,不可發喪。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吾陰魂更自起鎮之。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吾軍可令後寨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司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返鼓。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雕木像,安於車上,推出軍前,令大小將士,分列左右。懿見之必驚走矣。」楊儀一一領諾。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鬥,遙指一星曰:「此吾之將星也。」衆視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衆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事也!」須臾,孔明復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復來之意。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適因匆遽,失於諮請,故復來耳。」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孔明不答。衆將近前視之,已薨矣。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後杜工部有詩嘆曰:

    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虎帳不聞施號令,麟臺惟顯著勳名。

    空餘門下三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好看綠陰清晝裏,於今無復雅歌聲!

    白樂天亦有詩曰: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那逢聖主尋。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漢便爲霖。

    託孤既盡殷勤禮,報國還傾忠義心。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爲孔明之副,嘗以職位閒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於是孔明廢之爲庶人,徒之汶山。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爲左衽矣!」李嚴聞之,亦大哭病死,蓋嚴嘗望孔明復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後元微之有贊孔明詩曰:

    撥亂扶危主,殷勤受託孤。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

    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如公全盛德,應嘆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姜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卻說司馬懿夜觀天文,見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墜於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懿驚喜曰:「孔明死矣!」即傳令起大兵追之。方出寨門,忽又疑慮曰:「孔明善會六丁六甲之法,今見我久不出戰,故以此術詐死,誘我出耳。今若追之,必中其計。」遂復勒馬回寨不出,只令夏侯霸暗引數十騎,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卻說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夢,夢見頭上忽生二角,醒來甚是疑異。次日,行軍司馬趙直至,延請入問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夢頭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兇?煩足下爲我決之。」趙直想了半晌,答曰:「此大吉之兆: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有角,乃變化飛騰之象也。」延大喜曰:「如應公言,當有重謝!」直辭去,行不數裏,正遇尚書費禕。禕問何來。直曰:「適至魏文長營中,文長夢頭生角,令我決其吉兇。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見怪,因以麒麟蒼龍解之。」禕曰:「足下何以知非吉兆?」直曰:「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今頭上用刀,其兇甚矣!」禕曰:「君且勿泄漏。」直別去。費禕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告曰:「昨夜三更,丞相已辭世矣。臨終再三囑付,令將軍斷後以當司馬懿,緩緩而退,不可發喪。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延曰:「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禕曰:「丞相一應大事,盡託與楊儀;用兵密法,皆授與姜伯約。此兵符乃楊儀之令也。」延曰:「丞相雖亡,吾今現在。楊儀不過一長史,安能當此大任?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我自率大兵攻司馬懿,務要成功。豈可因丞相一人而廢國家大事耶?」禕曰:「丞相遺令,教且暫退,不可有違。」延怒曰:「丞相當時若依我計,取長安久矣!吾今官任前將軍、徵西大將軍、南鄭侯,安肯與長史斷後!「禕曰:「將軍之言雖是,然不可輕動,令敵人恥笑。待吾往見楊儀,以利害說之,令彼將兵權讓與將軍,何如?」延依其言。

    禕辭延出營,急到大寨見楊儀,具述魏延之語。儀曰:「丞相臨終,曾密囑我曰:魏延必有異志。今我以兵符往,實欲探其心耳。今果應丞相之言。吾自令伯約斷後可也。」於是楊儀領兵扶柩先行,令姜維斷後;依孔明遺令,徐徐而退。魏延在寨中,不見費禕來回覆,心中疑惑,乃令馬岱引十數騎往探消息。回報曰:「後軍乃姜維總督,前軍大半退入谷中去了。」延大怒曰:「豎儒安敢欺我!我必殺之!」因顧謂岱曰:「公肯相助否?」岱曰:「某亦素恨楊儀,今願助將軍攻之。」延大喜,即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卻說夏侯霸引軍至五丈原看時,不見一人,急回報司馬懿曰:「蜀兵已盡退矣。」懿跌足曰:「孔明真死矣!可速追之!」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輕追。當令偏將先往。」懿曰:「此番須吾自行。」遂引兵同二子一齊殺奔五丈原來;吶喊搖旗,殺入蜀寨時,果無一人。懿顧二子曰:「汝急催兵趕來,吾先引軍前進。」於是司馬師、司馬昭在後催軍;懿自引軍當先,追到山腳下,望見蜀兵不遠,乃奮力追趕。忽然山後一聲炮響,喊聲大震,只見蜀兵俱回旗返鼓,樹影中飄出中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曰:「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懿大驚失色。定睛看時,只見中軍數十員上將,擁出一輛四輪車來;車上端坐孔明:綸巾羽扇,鶴氅皁絛。懿大驚曰:「孔明尚在!吾輕入重地,墮其計矣!」急勒回馬便走。背後姜維大叫:「賊將休走!你中了我丞相之計也!」魏兵魂飛魄散,棄甲丟盔,拋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司馬懿奔走了五十餘裏,背後兩員魏將趕上,扯住馬嚼環叫曰:「都督勿驚。」懿用手摸頭曰:「我有頭否?」二將曰:「都督休怕,蜀兵去遠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睜目視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乃徐徐按轡,與二將尋小路奔歸本寨,使衆將引兵四散哨探。

    過了兩日,鄉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時,哀聲震地,軍中揚起白旗:孔明果然死了,止留姜維引一千兵斷後。前日車上之孔明,乃木人也。」懿嘆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因此蜀中人諺曰:「死諸葛能走生仲達。」後人有詩嘆曰:

    長星半夜落天樞,奔走還疑亮未殂。關外至今人冷笑,頭顱猶問有和無!

    司馬懿知孔明死信已確,乃復引兵追趕。行到赤岸坡,見蜀兵已去遠,乃引還,顧謂衆將曰:「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無憂矣!」遂班師回。一路上見孔明安營下寨之處,前後左右,整整有法,懿嘆曰:「此天下奇才也!」於是引兵回長安,分調衆將,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陽面君去了。

    卻說楊儀、姜維排成陣勢,緩緩退入棧閣道口,然後更衣發喪,揚幡舉哀。蜀軍皆撞跌而哭,至有哭死者。蜀兵前隊正回到棧閣道口,忽見前面火光衝天,喊聲震地,一彪軍攔路。衆將大驚,急報楊儀。正是:

    已見魏營諸將去,不知蜀地甚兵來。

    未知來者是何處軍馬,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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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回 武侯預伏錦囊計 魏主拆取承露盤

    卻說楊儀聞報前路有兵攔截,忙令人哨探。回報說魏延燒絕棧道,引兵攔路。儀大驚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後必反,誰想今日果然如此!今斷吾歸路,當復如何?」費禕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誣吾等造反,故燒絕棧道,阻遏歸路。吾等亦當表奏天子,陳魏延反情,然後圖之。」姜維曰:「此間有一小徑,名槎山,雖崎嶇險峻,可以抄出棧道之後。」一面寫表奏聞天子,一面將人馬望槎山小道進發。

    且說後主在成都,寢食不安,動止不寧;夜作一夢,夢見成都錦屏山崩倒;遂驚覺,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圓夢。譙周曰:「臣昨夜仰觀天文,見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落於西南,主丞相有大兇之事。今陛下夢山崩,正應此兆。」後主愈加驚怖。忽報李福到,後主急召入問之。福頓首泣奏丞相已亡;將丞相臨終言語,細述一遍。後主聞言大哭曰:「天喪我也!」哭倒於龍床之上。侍臣扶入後宮。吳太後聞之,亦放聲大哭不已。多官無不哀慟,百姓人人涕泣。後主連日傷感,不能設朝。忽報魏延表奏楊儀造反,群臣大駭,入宮啓奏後主,時吳太後亦在宮中。後主聞奏大驚,命近臣讀魏延表。其略曰:

    徵西大將軍、南鄭侯臣魏延,誠惶誠恐,頓首上言:楊儀自總兵權,率衆造反,劫丞相靈柩,欲引敵人入境。臣先燒絕棧道,以兵守御。謹此奏聞。

    讀畢,後主曰:「魏延乃勇將,足可拒楊儀等衆,何故燒絕棧道?」吳太後曰:「嘗聞先帝有言:孔明識魏延腦後有反骨,每欲斬之;因憐其勇,故姑留用。今彼奏楊儀等造反,未可輕信。楊儀乃文人,丞相委以長史之任,必其人可用。今日若聽此一面之詞,楊儀等必投魏矣。此事當深慮遠議,不可造次。」衆官正商議間,忽報:長史楊儀有緊急表到。近臣拆表讀曰:

    長史、綏軍將軍臣楊儀,誠惶誠恐,頓首謹表:丞相臨終,將大事委於臣,照依舊制,不敢變更,使魏延斷後,姜維次之。今魏延不遵丞相遺語,自提本部人馬,先入漢中,放火燒斷棧道,劫丞相靈車,謀爲不軌。變起倉卒,謹飛章奏聞。

    太後聽畢,問:「卿等所見若何?」蔣琬奏曰:「以臣愚見:楊儀爲人雖稟性過急,不能容物,至於籌度糧草,參贊軍機,與丞相辦事多時,今丞相臨終,委以大事,決非背反之人。魏延平日恃功務高,人皆下之;儀獨不假借,延心懷恨;今見儀總兵,心中不服,故燒棧道,斷其歸路,又誣奏而圖陷害。臣願將全家良賤,保楊儀不反。實不敢保魏延。」董允亦奏曰:「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向所以不即反者,懼丞相耳。今丞相新亡,乘機爲亂,勢所必然。若楊儀,才幹敏達,爲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後主曰:「若魏延果反,當用何策御之?」蔣琬曰:「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遺計授與楊儀。若儀無恃,安能退入谷口乎?延必中計矣。陛下寬心。」不多時,魏延又表至,告稱楊儀背反。正覽表之間,楊儀又表到,奏稱魏延背反。二人接連具表,各陳是非。忽報費禕到。後主召入,禕細奏魏延反情。後主曰:「若如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爲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而來。

    且說何平引兵徑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掛上馬,提刀引兵來迎。兩陣對圓,何平出馬大罵曰:「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賜。」衆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迎。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衆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衆軍紛紛潰散,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奔而去。魏延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西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風擁而來。維急令拽起吊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若魏延造反,臨陣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既丞相有戒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爲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掛上馬,綽槍在手,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排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你,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不幹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裏,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楊儀匹夫聽着!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三聲,便叫三萬聲,亦有何難!」遂提刀按轡,於馬上大叫曰:「誰敢殺我?」一聲未畢,腦後一人厲聲而應曰:「吾敢殺汝!」手起刀落,斬魏延於馬下。衆皆駭然。斬魏延者,乃馬岱也。原來孔明臨終之時,授馬岱以密計,只待魏延喊叫時,便出其不意斬之;當日,楊儀讀罷錦囊計策,已知伏下馬岱在彼,故依計而行,果然殺了魏延。後人有詩曰:

    諸葛先機識魏延,已知日後反西川。錦囊遺計人難料,卻見成功在馬前。

    卻說董允未及到南鄭,馬岱已斬了魏延,與姜維合兵一處。楊儀具表星夜奏聞後主。後主降旨曰:「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賜棺槨葬之。」楊儀等扶孔明靈柩到成都,後主引文武官僚,盡皆掛孝,出城二十裏迎接。後主放聲大哭。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無不痛哭,哀聲震地。後主命扶柩入城,停於丞相府中。其子諸葛瞻守孝居喪。

    後主還朝,楊儀自縛請罪。後主令近臣去其縛曰:「若非卿能依丞相遺教,靈柩何日得歸,魏延如何得滅。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遂加楊儀爲中軍師。馬岱有討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儀呈上孔明遺表。後主覽畢,大哭,降旨卜地安葬。費禕奏曰:「丞相臨終,命葬於定軍山,不用牆垣磚石,亦不用一切祭物。」後主從之。擇本年十月吉日,後主自送靈柩至定軍山安葬。後主降詔致祭,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後杜工部有詩曰: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鵬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杜工部詩曰: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

    卻說後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邊庭報來,東吳令全琮引兵數萬,屯於巴丘界口,未知何意。」後主驚曰:「丞相新亡,東吳負盟侵界,如之奈何?」蔣琬奏曰:「臣敢保王平、張嶷引兵數萬屯於永安,以防不測。陛下再命一人去東吳報喪,以探其動靜。」後主曰:「須得一舌辯之士爲使。」一人應聲而出曰:「微臣願往。」衆視之,乃南陽安衆人,姓宗,名預,字德豔,官任參軍、右中郎將。後主大喜,即命宗預往東吳報喪,兼探虛實。

    宗預領命,徑到金陵,入見吳主孫權。禮畢,只見左右人皆着素衣。權作色而言曰:「吳、蜀已爲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預曰:「臣以爲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權笑曰:「卿不亞於鄧芝。」乃謂宗預曰:「朕聞諸葛丞相歸天,每日流涕,令官僚盡皆掛孝。朕恐魏人乘喪取蜀,故增巴丘守兵萬人,以爲救援,別無他意也。」預頓首拜謝。權曰:「朕既許以同盟,安有背義之理?」預曰:「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來報喪。」權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設誓曰:「朕若負前盟,子孫絕滅!」又命使齎香帛奠儀,入川致祭。

    宗預拜辭吳主,同吳使還成都,入見後主,奏曰:「吳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掛孝。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虛而入,別無異心。今折箭爲誓,並不背盟。」後主大喜,重賞宗預,厚待吳使去訖。遂依孔明遺言,加蔣琬爲丞相、大將軍,錄尚書事;加費禕爲尚書令,同理丞相事;加吳懿爲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姜維爲輔漢將軍、平襄侯,總督諸處人馬,同吳懿出屯漢中,以防魏兵。其餘將校,各依舊職。

    楊儀自以爲年宦先於蔣琬,而位出琬下;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賞,口出怨言,謂費禕曰:「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將全師投魏,寧當寂寞如此耶!」費禕乃將此言具表密奏後主。後主大怒,命將楊儀下獄勘問,欲斬之。蔣琬奏曰:「儀雖有罪,但日前隨丞相多立功勞,未可斬也,當廢爲庶人。」後主從之,遂貶楊儀赴漢嘉郡爲民。儀羞慚自刎而死。

    蜀漢建興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龍三年,吳主孫權嘉禾四年,三國各不興兵,單說魏主封司馬懿爲太尉,總督軍馬,安鎮諸邊。懿拜謝回洛陽去訖。魏主在許昌大興土木,建蓋宮殿;又於洛陽造朝陽殿、太極殿,築總章觀,俱高十丈;又立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命博士馬鈞監造,極其華麗:雕樑畫棟,碧瓦金磚,光輝耀日。選天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困,怨聲不絕。

    睿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

    伏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無謂也。孔子雲: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不勝戰忄慄待命之至!

    睿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睿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爲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睿命斬之。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宮中,建柏樑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鬥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水用美玉爲屑,調和服之,可以反老還童。」睿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令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樑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樑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並力拆下銅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衆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處,飛砂走石,急若驟雨;一聲響亮,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回洛陽,入見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至。」睿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爲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珍禽怪獸。少傅楊阜上表諫曰:

    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紂爲傾宮、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爲法則,以桀、紂、楚、秦爲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臺是飾,必有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爲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諍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

    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馬鈞建造高臺,安置銅人、承露盤。又降旨廣選天下美女,入芳林園中。衆官紛紛上表諫諍,睿俱不聽。

    卻說曹睿之後毛氏,乃河內人也;先年睿爲平原王時,最相恩愛;及即帝位,立爲後;後睿因寵郭夫人,毛後失寵。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樂,月餘不出宮闥。是歲春三月,芳林園中百花爭放,睿同郭夫人到園中賞玩飲酒。郭夫人曰:「何不請皇後同樂?」壑曰;「若彼在,騰涓滴不能下咽也。」遂傳諭宮娥,不許令毛後知道。毛後見睿月餘不入正宮,是日引十餘宮人,來翠花樓上消遣,只聽的樂聲嘹亮,乃問曰:「何處奏樂?」一宮官啓曰:「乃聖上與郭夫人於御花園中賞花飲酒。」毛後聞之,心中煩惱,回宮安歇。次日,毛皇後乘小車出宮遊玩,正迎見睿於曲廊之間,乃笑曰:「陛下昨遊北園,其樂不淺也!」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諸人到,叱曰:「昨遊北園,朕禁左右不許使毛後知道,何得又宣露!」喝令宮官將諸侍奉人盡斬之。毛後大驚,回車至宮,睿即降詔賜毛皇後死,立郭夫人爲皇後。朝臣莫敢諫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儉上表,報稱遼東公孫淵造反,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建宮殿,立官職,興兵入寇,搖動北方。睿大驚,即聚文武官僚,商議起兵退淵之策。正是:

    才將土木勞中國,又見幹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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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7 01:28 |
    第一百零六回 公孫淵兵敗死襄平 司馬懿詐病賺曹爽

    卻說公孫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遼東,康斬尚首級獻操,操封康爲襄平侯;後康死,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皆幼;康弟公孫恭繼職。曹丕時封恭爲車騎將軍、襄平侯。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好鬥,奪其叔公孫恭之位,曹睿封淵爲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孫權遣張彌、許晏齎金珠珍玉赴遼東,封淵爲燕王。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曹睿。睿封淵爲大司馬、樂浪公。淵心不足,與衆商議,自號爲燕王,改元紹漢元年。副將賈範諫曰:「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爲卑賤;今若背反,實爲不順。更兼司馬懿善能用兵,西蜀諸葛武侯且不能取勝,何況主公乎?」淵大怒,叱左右縛賈範,將斬之。參軍倫直諫曰:「賈範之言是也。聖人雲: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今國中屢見怪異之事: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又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忽有一小兒蒸死於內;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涌出一塊肉,周圍數尺,頭面眼耳口鼻都具,獨無手足,刀箭不能傷,不知何物。卜者佔之曰:有形不成,有口無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主公宜避兇就吉,不可輕舉妄動。」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倫直並賈範同斬於市。令大將軍卑衍爲元帥,楊祚爲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殺奔中原來。

    邊官報知魏主曹睿。睿大驚,乃召司馬懿入朝計議。懿奏曰:「臣部下馬步官軍四萬,足可破賊。」睿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懿曰:「兵不在多,在能設奇用智耳。臣託陛下洪福,必擒公孫淵以獻陛下。」睿曰:「卿料公孫淵作何舉動?」懿曰:「淵若棄城預走,是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是中計也;坐守襄平,是爲下計,必被臣所擒矣。」睿曰:「此去往復幾時?」懿曰:「四千裏之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約一年足矣。」睿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憂。」睿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徵討公孫淵。

    懿辭朝出城,令胡遵爲先鋒,引前部兵先到遼東下寨。哨馬飛報公孫淵。淵令卑衍,楊祚分八萬兵屯於遼隧,圍塹二十餘裏,環繞鹿角,甚是嚴密。胡遵令人報知司馬懿。懿笑曰:「賊不與我戰,欲老我兵耳。我料賊衆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虛,不若棄卻此處,徑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擊之,必獲全功。」於是勒兵從小路向襄平進發。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彼千裏而來,糧草不繼,難以持久,糧盡必退;待他退時,然後出奇兵擊之,司馬懿可擒也。昔司馬懿與蜀兵相拒,堅守渭南,孔明竟卒於軍中:今日正與此理相同。」二人正商議間,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起。早有探馬飛報司馬懿。懿笑曰:「中吾計矣!」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遼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而往。早望見卑衍、楊祚引兵前來。一聲炮響,兩邊鼓噪搖旗: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出。卑、楊二人,無心戀戰,奪路而走;奔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回馬再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罵曰:「賊將休使詭計!汝敢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戰不數合,被夏侯霸一刀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驅兵掩殺,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雨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前面山上。」懿怒曰:「捉公孫淵只在旦夕,安可移營?如有再言移營者斬!」裴景喏喏而退。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土苦水,乞太尉移營高處。」懿大怒曰:「吾軍令已發,汝何敢故違!」即命推出斬之,懸首於轅門外。於是軍心震懾。

    懿令南寨人馬暫退二十裏,縱城內軍民出城樵採柴薪,牧放牛馬。司馬陳群問曰:「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趕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數千裏而來,不令攻打城池,卻使久居泥濘之中,又縱賊衆樵牧。某實不知太尉是何主意?」懿笑曰:「公不知兵法耶?昔孟達糧多兵少,我糧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戰;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勝。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飢我飽,何必力攻?正當任彼自走,然後乘機擊之。我今放開一條路,不絕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陳群拜服。

    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魏主曹睿設朝,群臣皆奏曰:「近日秋雨連綿,一月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權且罷兵。」睿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遂不聽群臣之諫,使人運糧解至司馬懿軍前。

    懿在寨中,又過數日,雨止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鬥,流光數丈,自首山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無不驚駭。懿見之大喜,乃謂衆將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可並力攻城。」衆將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裝雲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

    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爲食。人人怨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請降。二人自城上系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裏,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爲無理!」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司馬懿升帳,聚衆將立於兩邊。演膝行而進,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爲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爲質當?」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

    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裏,忽聽得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淵大驚,急撥馬尋路欲走。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見大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衆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懿傳令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戳。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胡遵早引兵入城。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範、倫直苦諫淵不可反叛,俱被淵所殺。懿遂封其墓面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

    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後引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睿因此得病。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爲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爲人恭儉溫和,未肯當此大任,堅辭不受。睿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任?」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睿從之。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國。」睿然其言。二人遂請睿降詔,齎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封曹爽爲大將軍,總攝朝政。

    睿病漸危,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懿受命,徑到許昌,入見魏主。睿曰:「朕惟恐不得見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肋生兩翼,飛至闕下。今日得睹龍顏,臣之幸也。」睿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睿執司馬懿之手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於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歲,不堪掌理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勳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遂命懿攜芳近前。芳抱懿頸不放。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言訖,潸然淚下。懿頓首流涕。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芳字蘭卿,乃睿乞養之子,祕在宮中,人莫知其所由來。於是曹芳諡睿爲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後爲皇太後;改元正始元年。司馬懿與曹爽輔政。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啓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一是鄧颺,字玄茂,乃鄧禹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靖;一是畢軌,字昭先。又有大司農桓範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爲智囊。此數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爽曰:「司馬公與我同受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爲太傅。」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爲中領軍,曹訓爲武衛將軍,曹彥爲散騎常侍,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爲尚書,畢軌爲司隸校尉,李勝爲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議事。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居。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爲家樂。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晝夜工作。

    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時鄧颺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笑而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因謂輅曰:「試爲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此是何兆?」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衆,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焉。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汝奈何犯之?」輅曰:「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問其故。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爲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爲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其舅大罵輅爲狂子而去。

    卻說曹爽嘗與何晏、鄧颺等畋獵。其弟曹羲諫曰:「兄威權太甚,而好出外遊獵,倘爲人所算,悔之無及。」爽叱曰:「兵權在吾手中,何懼之有!」司農桓範亦諫,不聽。時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爲嘉平元年。曹爽一向專權,不知仲達虛實,適魏主除李勝爲荊州刺史,即令李勝往辭仲達,就探消息。勝徑到太傅府中,早有門吏報入。司馬懿謂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乃去冠散發,上床擁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請李勝入府。勝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爲荊州刺吏,特來拜辭。」懿佯答曰:「並州近朔方,好爲之備。」勝曰:「除荊州刺史,非並州也。」懿笑曰:「你方從並州來?」勝曰:「漢上荊州耳。懿大笑曰:「你從荊州來也!」勝曰:「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左右曰:「太傅耳聾。」勝曰:「乞紙筆一用。」左右取紙筆與勝。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此去保重。」言訖,以手指口。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乃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言訖,倒在床上,聲嘶氣喘。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若死,吾無憂矣!」

    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謂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不一日,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先帝。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範叩馬諫曰:「主公總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倘城中有變,如之奈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爲變!再勿亂言!」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並家將數十,引二子上馬,徑來謀殺曹爽。正是:

    閉戶忽然有起色,驅兵自此逞雄風。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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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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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28 21:11 |
    第一百零七回 魏主政歸司馬氏 姜維兵敗牛頭山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颺、丁謐、畢軌、李勝等及御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曹羲營。懿引舊官入後宮奏郭太後,言爽背先帝託孤之恩,奸邪亂國,其罪當廢。郭太後大驚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奸臣之計。太後勿憂。」太後懼怕,只得從之。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遣黃門齎出城外,徑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軍據武庫。早有人報知曹爽家。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何意?」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望之。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爲國家大事,休得放箭。」連止三次,舉方不射。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將如之何?」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芝然其言。敞急入後堂。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將軍耳。」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敞曰:「今魯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敞從其言,乃與魯芝引數十騎,斬關奪門而出。人報知司馬懿。懿恐桓範亦走,急令人召之。範與其子商議。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

    範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範舊吏司蕃也。範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後有詔,可即開門。」司蕃曰:「請詔驗之。」範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蕃只得開門放出。範出的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蕃大驚,追之不及。人報知司馬懿。懿大驚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蔣濟曰:「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懿乃召許允、陳泰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許、陳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蔣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懿分付曰:「汝與爽厚,可領此任。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爲誓,只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尹大目依令而去。

    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爽大驚,幾乎落馬。黃門官捧表跪於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表略曰:

    徵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爲念。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爲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候伺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令臣孚等,皆以爽爲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後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於聖聽。

    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爽手足失措,回顧二弟曰:「爲之奈何?」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致有今日。司馬懿譎詐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縛見之,以免一死。」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爽問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引兵屯於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宜早定大計。」正言間,司農桓範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兵以討司馬懿耶?」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範曰:「匹夫臨難,尚欲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爽聞言不決,惟流涕而已。範又曰:「此去許都,不過中宿。城中糧草,足支數載。今主公別營兵馬,近在闕南,呼之即至。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主公可急行,遲則休矣!」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

    少頃,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至。二人告曰:「太傅只爲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權,別無他意。將軍可早歸城中。」爽默然不語。又只見殿中校尉尹大目到。目曰:「太傅指洛水爲誓,並無他意。有蔣太尉書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爽信爲良言。桓範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是夜,曹爽意不能決,乃拔劍在手,嗟嘆尋思;自黃昏直流淚到曉,終是狐疑不定。桓範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決?」爽擲劍而嘆曰:「我不起兵,情願棄官,但爲富家翁足矣!」範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豚犢耳!」痛哭不已。

    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爽令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舍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爽曰:「太傅必不失信於我。」於是曹爽將印綬與許、陳二人,先齎與司馬懿。衆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爽手下只有數騎官僚。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餘皆發監,聽候敕旨。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桓範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範低頭不語,入城而去。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人圍守其宅。曹爽心中憂悶。羲謂爽曰:「今家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借糧。如肯以糧借我,必無相害之心。」爽乃作書令人持去。司馬懿覽畢,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曹爽府內。

    爽大喜曰:「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遂不以爲憂。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颺、李勝、畢軌,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月間欲反。懿用長枷釘了。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範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懿曰:「誣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將桓範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幹人犯,皆斬於市曹,滅其三族;其家產財物,盡抄入庫。

    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其家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且夫家又被司馬氏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爲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爲乎!」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以養,爲曹氏後。後人有詩曰:

    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須眉亦汗顏。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爲其主,乃義人也。」遂復各人舊職。辛敞嘆曰:「吾若不問於姊,失大義矣!」後人有詩贊辛憲英曰:

    爲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故令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仍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復職。軍民各守家業,內外安堵。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後人有詩贊管輅曰:

    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爲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肯受。芳不準,令父子三人同領國事。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夏侯玄守備雍州等處,系爽親族,倘驟然作亂,如何提備?必當處置。」即下詔遣使往雍州,取徵西將軍夏侯玄赴洛陽議事。玄叔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鎮守雍州刺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淮出馬大罵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何故背反?」霸亦罵曰:「吾祖父於國家多建勤勞,今司馬懿何等匹夫,滅吾兄曹爽宗族,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淮大怒,挺槍驟馬,直取夏侯霸。霸揮刀縱馬來迎。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來。忽聽的後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郭淮復回,兩路夾攻。霸大敗而走,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霸拜見畢,哭告前事。維曰:「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遂設宴相待。維就席問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外。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之際,若使領兵馬,實吳、蜀之大患也。」維問:「二人是誰?」霸告曰:「一人現爲祕書郎,乃潁川長社人,姓鍾,名會,字士季,太傅鍾繇之子,幼有膽智。繇嘗率二子見文帝,會時年七歲,其兄毓年八歲。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面。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帝問會曰:「卿何以不汗?會對曰:戰戰慄慄,汗不敢出。帝獨奇之。及稍長,喜讀兵書,深明韜略;司馬懿與蔣濟皆奇其才。一人現爲掾吏,乃義陽人也,姓鄧,名艾,字士載,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見高山大澤,輒窺度指畫,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積糧,何處可以埋伏。人皆笑之,獨司馬懿奇其才,遂令參贊軍機。艾爲人口吃,每奏事必稱艾艾。懿戲謂曰:卿稱艾艾,當有幾艾?艾應聲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其資性敏捷,大抵如此。此二人深可畏也。」維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於是姜維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見後主。維奏曰:「司馬懿謀殺曹爽,又來賺夏侯霸,霸因此投降。目今司馬懿父子專權,曹芳懦弱,魏國將危。臣在漢中有年,兵精糧足;臣願領王師,即以霸爲嚮導官,克服中原,重興漢室:以報陛下之恩,以終丞相之志。」尚書令費禕諫曰:「近者,蔣琬、董允皆相繼而亡,內治無人。伯約只宜待時,不宜輕動。」維曰:「不然。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日恢復中原乎?」禕又曰:「孫子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我等皆不如丞相遠甚,丞相尚不能恢復中原,何況我等?」維曰:「吾久居隴上,深知羌人之心;今若結羌人爲援,雖未能克復中原,自隴而西,可斷而有也。」後主曰:「卿既欲伐魏,可盡忠竭力,勿墮銳氣,以負朕命。」於是姜維領敕辭朝,同夏侯霸徑到漢中,計議起兵。維曰:「可先遣使去羌人處通盟,然後出西平,近雍州。先築二城於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爲掎角之勢。我等盡發糧草於川口,依丞相舊制,次第進兵。」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將句安、李歆同引一萬五千兵,往麴山前連築二城:句安守東城,李歆守西城。早有細作報與雍州刺史郭淮。淮一面申報洛陽,一面遣副將陳泰引兵五萬,來與蜀兵交戰。句安、李歆各引一軍出迎;因兵少不能抵敵,退入城中。泰令兵四面圍住攻打,又以兵斷其漢中糧道。句安、李歆城中糧缺。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勢,忻然而喜;回到寨中,乃與陳泰計議曰:「此城山勢高阜,必然水少,須出城取水;若斷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遂令軍士掘土堰斷上流。城中果然無水。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圍困甚急。歆死戰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句安城中亦無水,乃會了李歆,引兵出城,並在一處;大戰良久,又敗入城去。軍士枯渴。安與歆曰:「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歆曰:「我當舍命殺出求救。」遂引數十騎,開了城門,殺將出來。雍州兵四面圍合,歆奮死衝突,方才得脫;只落得獨自一人,身帶重傷,餘皆沒於亂軍之中。是夜北風大起,陰雲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內蜀兵分糧化雪而食。

    卻說李歆撞出重圍,從西山小路行了兩日,正迎着姜維人馬。歆下馬伏地告曰:「麴山二城,皆被魏兵圍困,絕了水道。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甚是危急。」維曰:「吾非來遲;爲聚羌兵未到,因此誤了。」遂令人送李歆入川養病。維問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圍困麴山甚急,將軍有何高見?」霸曰:「若等羌兵到,麴山二城皆陷矣。吾料雍州兵,必盡來麴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虛。將軍可引兵徑往牛頭山,抄在雍州之後:郭淮、陳泰必回救雍州,則麴山之圍自解矣。」維大喜曰:「此計最善!」於是姜維引兵望牛頭山而去。

    卻說陳泰見李歆殺出城去了,乃謂郭淮曰:「李歆若告急於姜維,姜維料吾大兵皆在麴山,必抄牛頭山襲吾之後。將軍可引一軍去取洮水,斷絕蜀兵糧道;吾分兵一半,徑往牛頭山擊之。彼若知糧道已絕,必然自走矣。」郭淮從之,遂引一軍暗取洮水。陳泰引一軍徑往牛頭山來。

    卻說姜維兵至牛頭山,忽聽的前軍發喊,報說魏兵截住去路。維慌忙自到軍前視之。陳泰大喝曰:「汝欲襲吾雍州!吾已等候多時了!」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陳泰。泰揮刀而迎。戰不三合,泰敗走,維揮兵掩殺。雍州兵退回,佔住山頭。維收兵就牛頭山下寨。維每日令兵搦戰,不分勝負。夏侯霸謂姜維曰:「此處不是久停之所。連日交戰,不分勝負,乃誘兵之計耳,必有異謀。不如暫退,再作良圖。」正言間,忽報郭淮引一軍取洮水,斷了糧道。維大驚,急令夏侯霸先退,維自斷後。陳泰分兵五路趕來。維獨拒五路總口,戰住魏兵。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維急退到洮水之時,郭淮引兵殺來。維引兵往來衝突。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鐵桶。維奮死殺出,折兵大半,飛奔上陽平關來。前面又一軍殺到;爲首一員大將,縱馬橫刀而出。那人生得圓面大耳,方口厚脣,左目下生個黑瘤,瘤上生數十根黑毛,乃司馬懿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也。維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歸路!」拍馬挺槍,直來刺師。師揮刀相迎。只三合,殺敗了司馬師,維脫身徑奔陽平關來。城上人開門放入姜維。司馬師也來搶關,兩邊伏弩齊發,一弩發十矢,乃武侯臨終時所遺連弩之法也。正是:

    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

    未知司馬師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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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6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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