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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水滸傳 元 施耐庵、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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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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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6 20:37 |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斧劈羅真人

    詩曰:

    堪嘆人心毒似蛇,誰知天眼轉如車。去年妄取東鄰物,今日還歸北舍家。

    無義錢財湯潑雪,倘來田地水推沙。若將奸狡爲生計,恰似朝霞與暮霞。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着,卻那裏去尋?」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他是個清高的人,必然在個名山洞府,大川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繞薊州管下縣治名山仙境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教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走得許多路程。」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須要一路上吃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今番並不敢惹事了。」二人同行。有詩爲證:

    飛步神行說戴宗,李逵同伴去如風。若還尋着公孫勝,要使高廉永絕蹤。豪傑士,黑旋風。一時赤手逞英雄。誰知一路經行處,惹禍招災頃刻中。

    話說戴宗、李逵各藏了暗器,拴縛了包裹,兩個拜了宋江並衆人,離了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走了三十餘裏,李逵立住腳道:「大哥,買碗酒吃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吃素酒,且向前面去。」李逵答道:「便吃些肉也打甚麼緊?」戴宗道:「你又來了。今日已晚,且尋客店宿了,明日早行。」兩個又走了三十餘裏,天色昏黑,尋着一個客店歇了,燒起火來做飯,沽一角酒來吃。李逵搬一碗素飯並一碗菜湯,來房裏與戴宗吃。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吃飯哩。」戴宗尋思道:「這廝必然瞞着我背地裏吃葷。」戴宗自把素飯吃了,卻悄悄地來後面張時,見李逵討兩角酒,一盤牛肉,在那裏自吃。戴宗道:「我說甚麼!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的耍他耍便了。」戴宗自去房裏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說他,自暗暗的來房裏睡了。

    到五更時分,戴宗起來,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飯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還了房宿錢,離了客店。行不到二裏多路,戴宗說道:「我們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須要趕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與你作法,行八百裏便住。」戴宗取四個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也縛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裏等我。」戴宗念念有詞,吹口氣在李逵腿上,李逵拽開腳步,渾如駕雲的一般,飛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着他忍一日餓!」戴宗也自拴上甲馬,隨後趕來。李逵不省得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聽耳朵邊風雨之聲,兩邊房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腳底下如雲催霧趲。李逵怕將起來,幾遍待要住腳,兩條腿那裏收拾得住。這腳卻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腳不點地,只管得走去了。看見酒肉飯店,又不能勾入去買吃。李逵只得叫:「爺爺,且住一住!」走的甚是神捷。有詩爲證:

    李逵稟性實兇頑,酒肉堆盤似虎餐。只爲一時貪口腹,足行千裏不能安。

    李逵看看走到紅日平西,肚裏又飢又渴,越不能勾住腳,驚得一身臭汗,氣喘做一團。戴宗從背後趕來,叫道:「李大,怎的不買些點心吃了去?」李逵應道:「哥哥,救我一救!餓殺鐵牛也!」戴宗懷裏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吃。李逵叫道:「我不能勾住腳買吃,你與兩個充飢。」戴宗道:「兄弟,你走上來與你吃。」李逵伸着手,只隔一丈來遠近,只趕不上。李逵叫道:「好哥哥,等我一等!」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蹺蹊,我的兩條腿也不能勾住。」李逵道:「阿也!我的這鳥腳,不由我半分,自這般走了去,只好把大斧砍了那下半截下來!」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兒耍我!砍了腿下來,你卻笑我!」

    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也走不得住。你自走去。」李逵叫道:「好爺爺!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第一不許吃葷並吃牛肉,若還吃了一塊牛肉,只要走十萬裏方才得住。」李逵道:「卻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瞞着哥哥,真個偷買幾斤牛肉吃了。正是怎麼好!」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只用去天盡頭走一遭了,慢慢地卻得三五年方才回得來。」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戴宗笑道:「你從今已後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罷得這法。」李逵道:「老爹,我今都依你便了。」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我吃葷麼?」李逵道:「今後但吃時,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我見哥哥要吃素,鐵牛卻吃不得,因此上瞞着哥哥。今後並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的,饒你這一遍。」退後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李逵卻似釘住了的一般,兩隻腳立定地下,那移不動。其法甚是靈。有詩爲證:

    戴宗神術極專精,十步攢爲兩步行。可惜李逵多勇健,雲車風駕莫支撐。

    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擡腳,那裏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晚夕怎地得去?」便叫道:「哥哥,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今番依我說麼?」李逵道:「你是我親爺,卻是不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卻要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鐵牛,早歇了罷!」前面到一個客店,兩個且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裏,去腿上都卸下甲馬來,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道:「這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道:「誰着你夜來私買酒肉吃!」李逵道:「爲是你不許我吃葷,偷了些吃,也吃你耍得我勾了!」

    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吃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了。睡到五更,起來洗漱罷,吃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裏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我不要縛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一似夜來,只釘住在這裏,只等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

    我依,我依!」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甲馬,作起神行法,扶着李逵,兩個一同走。原來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從此那裏敢違他言語,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吃了便行。李逵方才放心。有詩爲證:

    戴宗術法久通神,去住遲延總在心。從此李逵方畏服,二人交誼斷黃金。

    話休絮煩。兩個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邐來薊州城外客店裏歇了。次日,兩個入城來。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僕者。繞城中尋了一日,並無一個認得公孫勝的。兩個自回店裏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狹巷尋了一日,絕無消耗。李逵心焦,罵道:「這個乞丐道人卻鳥躲在那裏!我若見時,腦揪將去見哥哥!」戴宗瞅道:「你又來了!若不聽我的言語,我又教你吃苦!」李逵笑道:「我自這般說耍。」戴宗又埋怨了一回,李逵不敢回話。兩個又來店裏歇了。次日早起,都去城外近村鎮市尋覓。戴宗但見老人,便施禮拜問公孫勝先生家在那裏居住,並無一人認得。戴宗也問過數十處。

    當日晌午時分,兩個走得肚飢,路傍邊見一個素面店,兩個直入來買些點心吃。只見裏面都坐滿,沒一個空處。戴宗、李逵立在當路。過賣問道:「客官要吃面時,和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見個老丈獨自一個佔着一副大座頭,便與他施禮,唱個喏,兩個對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過賣造四個壯面來。戴宗道:「我吃一個,你吃三個不少麼?」李逵道:「不濟事,一發做六個來,我都包辦!」過賣見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見把面來,李逵卻見都搬入裏面去了,心中已有五分焦躁。只見過賣卻搬一個熱面放在合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謙讓,拿起面來便吃。那分面卻熱,老兒低着頭,伏桌兒吃。李逵性急,見不搬面來,叫一聲:「過賣!」罵道:「卻教老爺等了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濺那老人一臉熱汁,那分面都潑翻了。老兒焦躁,便來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頭,要打老兒。戴宗慌忙喝住。老人不肯罷休。有四句詩單說李逵,詩曰:

    李逵平昔性剛兇,欺負年高一老翁。面汁濺來盈臉上,怒中說出指揮功。

    戴宗與他陪話道:「丈丈休和他一般見識,小可陪丈丈一分面。」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漢路遠,早要吃了面回去聽講長生不死之法,遲時誤了程途。」戴宗問道:「丈丈何處人氏?卻聽誰人講說長生不死之法?」老兒答道:「老漢是本處薊州管下九宮縣二仙山下人氏。因來這城中買些好香,回去聽山上羅真人講說長生不死之法。」戴宗尋思道:「莫不公孫勝也在那裏?」便問老人道:「丈丈,貴村曾有個公孫勝麼?」老人道:「客官問別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認的他,老漢和他是鄰舍。他只有個老母在堂。這個先生一向雲遊在外,比時喚做公孫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孫勝。此是俗名,無人認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戴宗又拜問丈丈道:「九宮縣二仙山離此間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麼?」老人道:「二仙山只離本縣四十五裏便是。清道人他是羅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師如何放他離左右。」戴宗聽了大喜,連忙催趲面來吃,和那老兒一同吃了,算還面錢,同出店肆,問了路途。戴宗道:「丈丈先行,小可買些香紙,也便來也。」老人作別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裏,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馬,離了客店,兩個取路投九宮縣二仙山來。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裏片時到了。二人來到縣前,問二仙山時,有人指道:「離縣投東,只有五裏便是。」兩個又離了縣治,投東而行,果然行不到五裏,早望見那座仙山,委實秀麗。但見:

    青山削翠,碧岫堆雲。兩崖分虎踞龍蟠,四面有猿啼鶴唳。朝看雲封山頂,暮觀日掛林梢。流水潺湲,澗內聲聲鳴玉珮;飛泉瀑布,洞中隱隱奏瑤琴。若非道侶修行,定有仙翁煉藥。

    當下戴宗、李逵來到二仙山下。見個樵夫,戴宗與他施禮說道:「借問此間清道人家在何處居住?」樵夫指道:「只過這個山嘴,門外有條小石橋的便是。」兩個抹過山嘴來,見有十數間草房,一週遭矮牆,牆外一座小小石橋。兩個來到橋邊,見一個村姑提一籃新果子出來。戴宗施禮問道:「娘子從清道人家出來,清道人在家麼?」村姑答道:「在屋後煉丹。」戴宗心中暗喜。有詩爲證:

    半空蒼翠擁芙蓉,天地風光迥不同。十裏青鬆棲野鶴,一溪流水泛春紅。

    疏煙白鳥長空外,玉殿瓊樓罨畫中。欲識真仙高隱處,便從林下覓形蹤。

    戴宗、李逵兩個立在門前,戴宗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樹背後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見了他,卻來叫你。」戴宗自入到裏面看時,一帶三間草房,門上懸掛一個蘆簾。戴宗咳嗽了一聲,只見一個婆婆從裏面出來。戴宗看那婆婆,但見:

    蒼然古貌,鶴發酡顏。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布襖荊釵,仿佛驪山老姥。形如天上翔雲鶴,貌似山中傲雪鬆。

    戴宗當下施禮道:「告稟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見一面。」婆婆問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從山東到此。」婆婆道:「孩兒出外雲遊,不曾還家。」戴宗道:「小可是舊時相識,要說一句緊要的話,求見一面。」婆婆道:「不在家裏。有甚話說,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來相見。」戴宗道:「小可再來。」就辭了婆婆,卻來門外對李逵道:「今番須用着你。方才他娘說道不在家裏,如今你可去請他。他若說不在時,你便打將起來。卻不得傷犯他老母,我來喝住你便罷。」

    李逵先去包裹裏取出雙斧,插在兩胯下,入的門裏,叫一聲:「着個出來!」婆婆慌忙迎着問道:「是誰?」見了李逵睜着雙眼,先有八分怕他,問道:「哥哥有甚話說?」李逵道:「我是樑山泊黑旋風,奉着哥哥將令,教我來請公孫勝。你教他出來,佛眼相看;若還不肯出來,放一把鳥火,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莫言不是。早早出來!」婆婆道:「好漢莫要恁地。我這裏不是公孫勝家,自喚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來,我自認得他鳥臉!」婆婆道:「出外雲遊未歸。」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攔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兒子出來,我只殺了你!」拿起斧來便砍,把那婆婆驚倒在地。只見公孫勝從裏面走將出來,叫道:「不得無禮!」有詩爲證:

    李逵巨斧白如霜,驚得婆婆命欲亡。幸得戴宗來救護,公孫方肯出中堂。

    戴宗便來喝道:「鐵牛如何嚇倒老母!」戴宗連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個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來。」公孫勝先扶娘入去了,卻出來拜請戴宗、李逵,邀進一間靜室坐下,問道:「虧二位尋得到此。」戴宗道:「自從師父下山之後,小可先來薊州尋了一遍,並無打聽處,只糾合得一夥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兩三陣用妖法贏了,無計奈何,只得叫小可和李逵徑來尋請足下。繞遍薊州,並無尋處,偶因素面店中,得個此間老丈指引到此。卻見村姑說足下在家燒煉丹藥,老母只是推卻,因此使李逵激出師父來。這個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請師父便可行程,以見始終成全大義之美。」

    公孫勝道:「貧道幼年飄蕩江湖,多與好漢們相聚。自從樑山泊分別回鄉,非是昧心,一者母親年老,無人奉侍;二乃本師羅真人留在座前聽教。恐怕山寨有人尋來,故意改名清道人,隱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師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孫勝道:「幹礙老母無人養贍,本師羅真人如何肯放,其實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懇告。公孫勝扶起戴宗,說道:「再容商議。」公孫勝留戴宗、李逵在淨室裏坐定,出來叫個莊客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個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公孫勝道:「若是師父不肯去時,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義,從此休矣!」公孫勝道:「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真人,若肯容許時,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啓問本師。」公孫勝道:「且寬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煩請師父同往一遭。」

    公孫勝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離了家裏,取路上二仙山來。此時已是秋殘冬初時分,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來到半山腰,卻早紅輪西墜。鬆陰裏面一條小路,直到羅真人觀前,見有朱紅牌額上寫三個金字,書着「紫虛觀」。三人來到觀前,看那二仙山時,果然是好座仙境。但見:

    青鬆鬱鬱,翠柏森森。一群白鶴聽經,數個青衣碾藥。青梧翠竹,洞門深鎖碧窗寒;白雪黃芽,石室雲封丹竈暖。野鹿銜花穿徑去,山猿擎果引雛來。時聞道士談經,每見仙翁論法。虛皇壇畔,天風吹下步虛聲;禮鬥殿中,鸞背忽來環珮韻。只此便爲真紫府,更於何處覓蓬萊。

    三人就着衣亭上,整頓衣服,從廊下入來,徑投殿後鬆鶴軒裏去。兩個童子看見公孫勝領人入來,報知羅真人。傳法旨,教請三人入來。當下公孫勝引着戴宗、李逵到鬆鶴軒內,正值真人朝真才罷,坐在雲床上養性。公孫勝向前行禮起居,躬身侍立。戴宗、李逵看那羅真人時,端的有神遊八極之表。但見:

    星冠攢玉葉,鶴氅縷金霞。神清似長江皓月,貌古似泰華喬鬆。踏魁罡朱履步丹霄,歌步虛琅函浮瑞氣。長髯廣頰,修行到無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長生之境。三島十洲騎鳳往,洞天福地抱琴遊。高餐沆瀣,靜品鸞笙。正是:三更步月鸞聲遠,萬裏乘雲鶴背高。都仙太史臨凡世,廣惠真人住世間。

    戴宗當下見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着眼看。羅真人問公孫勝道:「此二位何來?」公孫勝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師,山東義友是也。今爲高唐州知府高廉顯逞異術,有兄宋江特令二弟來此呼喚。弟子未敢擅便,故來稟問我師。」羅真人道:「吾弟子既脫火坑,學煉長生,何得再慕此境?自宜慎重,不可妄爲。」戴宗再拜道:「容乞暫請公孫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閒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議。」公孫勝只得引了二人,離了鬆鶴軒,連晚下山來。

    李逵問道:「那老仙先生說甚麼?」戴宗道:「你偏不聽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這般鳥則聲。」戴宗道:「便是他的師父說道,教他休去。」李逵聽了,叫起來道:「教我兩個走了許多路程,千難萬難尋見了,卻放出這個屁來!莫要引老爺性發,一隻手捻碎你這道冠兒,一隻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賊倒直撞下山去!」戴宗瞅着道:「你又要釘住了腳?」李逵道:「不敢,不敢!說一聲兒耍。」

    三個再到公孫勝家裏,當夜安排些晚飯吃了。公孫勝道:「且權宿一宵,明日再去懇告本師。若肯時,便去。」戴宗至夜,叫了安置,兩個收拾行李,都來淨室裏睡了。兩個睡到三更左側,李逵悄悄地爬將起來,聽得戴宗齁齁的睡着。自己尋思道:「卻不是幹鳥氣麼!你原是山寨裏人,卻來問甚麼鳥師父!明朝那廝又不肯,卻不誤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殺了那個老賊道,教他沒問處,只得和我去。」李逵要害真人。有詩爲證:

    欲請公孫去解圍,真人不肯着他爲。李逵夜奮英雄力,斧到應教性命危。

    李逵當時摸了兩把板斧,悄悄地開了房門,乘着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來。到得紫虛觀前,卻見兩扇大門關了。旁邊籬牆苦不甚高,李逵騰地跳將過去,開了大門,一步步摸入裏面來。直至鬆鶴軒前,只聽隔窗有人看誦玉樞寶經之聲。李逵爬上來舐破窗紙張時,見羅真人獨自一個坐在雲床上,面前桌兒上燒着一爐名香,點起兩枝畫燭,朗朗誦經。李逵道:「這賊道卻不是當死!」一踅,踅過門邊來,把手只一推,呀地兩扇亮槅齊開。李逵搶將入去,提起斧頭,便望羅真人腦門上劈將下來,砍倒在雲床上,流出白血來。李逵看了,笑道:「眼見的這賊道是童男子身,頤養得元陽真氣,不曾走瀉,正沒半點的紅。」李逵再仔細看時,連那道冠兒劈做兩半,一顆頭直砍到項下。李逵道:「今番且除了一害,不煩惱公孫勝不去。」便轉身出了鬆鶴軒,從側首廊下奔將出來。只見一個青衣童子攔住李逵,喝道:「你殺了我本師,待走那裏去!」李逵道:「你這個小賊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頭早砍下臺基邊去。二人都被李逵砍了。有詩爲證:

    李逵雙斧白如霜,劈倒真人命已亡。料得精魂歸碧落,一心暗地喜非常。

    且說李逵笑道:「只好撒開!」徑取路出了觀門,飛也似奔下山來。到得公孫勝家裏,閃入來,閉上了門,淨室裏聽戴宗時,兀自未覺。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直到天明,公孫勝起來,安排早飯,相待兩個吃了。戴宗道:「再請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懇告真人。」李逵聽了,暗暗地冷笑。三個依原舊路,再上山來。入到紫虛觀裏鬆鶴軒中,見兩個童子。公孫勝問道:「真人何在?」道童答道:「真人坐在雲床上養性。」李逵聽說,吃了一驚,把舌頭伸將出來,半日縮不入去。三個揭起簾子入來看時,見羅真人坐在雲床上中間。李逵暗暗想道:「昨夜莫非是錯殺了?」羅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來何幹?」戴宗道:「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衆人免難。」羅真人道:「這黑大漢是誰?」戴宗答道:「是小可義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孫勝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謝。李逵自暗暗尋思道:「那廝知道我要殺他,卻又鳥說!」

    只見羅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時便到高唐州如何?」三個謝了。戴宗尋思:「這羅真人又強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喚道童取三個手帕來。戴宗道:「上告我師,卻是怎生教我們便能勾到高唐州?」羅真人便起身:「都跟我來。」三個人隨出觀門外石巖上來。先取一個紅手帕鋪在石上,道:「吾弟子可登。」公孫勝雙腳踏在上面。羅真人把袖一拂,喝聲道:「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紅雲,載了公孫勝,冉冉騰空便起,離山約有二十餘丈。羅真人喝聲:「住!」那片紅雲不動。卻鋪下一個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聲:「起!」那手帕卻化作一片青雲,載了戴宗,起在半空裏去了。那兩片青紅二雲,如蘆席大,起在天上轉。李逵看得呆了。羅真人卻把一個白手帕,鋪在石上,喚李逵踏上。李逵笑道:「卻不是耍!若跌下來,好個大疙疸!」羅真人道:「你見二人麼?」李逵立在手帕上。

    羅真人喝一聲:「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雲,飛將起去。李逵叫道:「阿也!我的不穩,放我下來!」羅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紅二雲,平平墜將下來。戴宗拜謝,侍立在面前。公孫勝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着我下來,我劈頭便撒下來也!」羅真人問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惱犯了你,你因何夜來越牆而過,入來把斧劈我?若是我無道德,已被殺了。又殺了我一個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錯認了!」羅真人笑道:「雖然只是砍了我兩個葫蘆,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難。」把手一招,喝聲:「去!」一陣惡風,把李逵吹入雲端裏。只見兩個黃巾力士押着,李逵耳邊只聽得風雨之聲,不覺徑到薊州地界,唬得魂不着體,手腳搖戰。忽聽得刮剌剌地響一聲,卻從薊州府廳屋上骨碌碌滾將下來。

    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廳前立着許多公吏人等。看見半天裏落下一個黑大漢來,衆皆吃驚。有詩爲證:

    李逵唬得大癡呆,忽向雲端落下來。官吏見來俱喪膽,只疑妖怪降庭階。

    話說馬知府見了,叫道:「且拿這廝過來。」當下十數個牢子獄卒,把李逵驅至當面。馬府尹喝道:「你這廝是那裏妖人?如何從半天裏吊將下來?」李逵吃跌得頭破額裂,半晌說不出話來。馬知府道:「必然是個妖人!」教去取些法物來。牢子、節級將李逵捆翻,驅下廳前草地裏。一個虞候掇一盆狗血,劈頭一淋;又一個提一桶尿糞來,望李逵頭上直澆到腳底下。李逵口裏、耳朵裏都是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羅真人的伴當。」原來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世的活神仙,因此不肯下手傷他,再驅李逵到廳前。早有吏人稟道:「這薊州羅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之書,每聞今古之事,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即系妖人。牢子,與我加力打那廝!」衆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馬知府喝道:「你那廝快招了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釘了,押下大牢裏去。

    李逵來到死囚獄裏,說道:「我是直日神將,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道:「你這個端的是甚麼人?」李逵道:「我是羅真人親隨直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間,教我受些苦難,三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食來將息我時,我教你們衆人全家都死!」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倒都怕他,只得買酒買肉請他吃。李逵見他們害怕,越說起風話來。牢裏衆人越怕了,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換些幹淨衣裳。李逵道:「若還缺了我酒食,我便飛了去,教你們受苦!」牢裏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裏不提。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真人留住戴宗在觀裏宿歇,動問山寨裏事務。戴宗訴說晁天王、宋公明仗義疏財,專只替天行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子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真人聽罷甚喜。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羅真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了罷,休帶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這李逵雖然愚蠢,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處。第一,耿直,分毫不肯苟取於人。第二,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三,並無淫欲邪心,貪財背義。敢勇當先。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面。」羅真人笑道:「貧道已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爲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了此人,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拜謝。羅真人叫一聲:「力士何在?」就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現。但見:

    面如紅玉,須似皁絨。仿佛有一丈身材,縱橫有千斤氣力。黃巾側畔,金環耀日噴霞光;繡襖中間,鐵甲鋪霜吞月影。常在壇前護法,每來世上降魔。腳穿抹綠雕蹾靴,手執宣花金蘸斧。

    那個黃巾力士上告:「我師有何法旨?」羅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已滿。你還去薊州牢裏取他回來,速去速回。」力士聲喏去了。約有半個時辰,從虛空裏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那裏?」李逵看了羅真人,只管磕頭拜說道:「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敢不遵依真人言語!」戴宗道:「你正去那裏走了這幾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州府裏,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被他府裏衆人拿住。那個馬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了,下在大牢裏去。衆人問我是何神從天上落下來?只吃我說道羅真人的親隨直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三二日,必來取我。雖是吃了一頓棍棒,卻也詐得些酒肉噇。那廝們懼怕真人,卻與我洗浴,換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裏詐酒肉吃,只見半空裏跳下這個黃巾力士,把枷鎖開了,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扶到這裏。」

    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李逵聽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說,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只顧下拜。戴宗也再拜懇告道:「小可端的來的多日了,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爲汝大義爲重,權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指教。只因羅真人說了那幾句話,傳授祕訣,有分教:

    額角有光,日中無影。煉丹在石屋雲房,飛步去蓬萊閬苑。

    正是:

    滿還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

    畢竟羅真人說教公孫勝怎地下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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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7 20:18 |
    第五十四回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旋風探穴救柴進

    詩曰:

    奉辭伐罪號天兵,主將須將正道行。自謂魔君能破敵,豈知正法更專精。

    行仁柴進還存命,無德高廉早喪生。試把興亡重檢點,西風搔首不勝情。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的一般。吾今傳授與汝五雷天罡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休被人欲所縛,誤了大事,專精從前學道之心。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視,勿得憂念。汝應上界天閒星,以此容汝去助宋公明。吾有八個字,汝當記取,休得臨期有誤。」羅真人說那八個字,道是:「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拜受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三人拜辭了羅真人,別了衆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道衣,寶劍二口,並鐵冠,如意等物了當,拜辭了老母,離山上路。

    行過了三四十裏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分付李逵道:「於路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答道:「他和羅真人一般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扶侍公孫勝,那裏敢使性。兩個行了三日,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武岡鎮,只見街市人煙輳集。公孫勝道:「這兩日於路走的困倦,買碗素酒素面吃了行。」李逵道:「也好。」卻見驛道旁邊一個小酒店,兩個入來店裏坐下。公孫勝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過賣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饌來與二人吃。公孫勝道:「你這裏有甚素點心賣?」過賣道:「我店裏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市口人家有棗糕賣。」李逵道:「我去買些來。」便去包內取了銅錢,徑投市鎮上來,買了一包棗糕。

    欲待回來,只聽得路旁側首有人喝採道:「好氣力!」李逵看時,一夥人圍定一個大漢,把鐵瓜錘在那裏使,衆人看了喝採他。李逵看那大漢時,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條大路。李逵看那鐵錘時,約有三十來斤。那漢使的發了,一瓜錘正打在壓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衆人喝採。李逵忍不住,便把棗糕揣在懷中,便來拿那鐵錘。那漢喝道:「你是甚麼鳥人,敢來拿我的錘!」李逵道:「你使的甚麼鳥好,教衆人喝採?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爺使一回教衆人看。」那漢道:「我借與你,你若使不動時,且吃我一頓脖子拳了去!」李逵接過瓜錘,如弄彈丸一般,使了一回,輕輕放下,面又不紅,心頭不跳,口內不喘。那漢看了,倒身便拜,說道:「願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那裏住?」那漢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個所在,見一把鎖鎖着門。那漢把鑰匙開了門,請李逵到裏面坐地。

    李逵看他屋裏都是鐵砧、鐵錘、火爐、鉗、鑿家火,尋思道:「這人必是個打鐵匠人,山寨裏正用得着,何不叫他也去入夥?」李逵又道:「漢子,你通個姓名,教我知道。」那漢道:「小人姓湯名隆。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來,因爲打鐵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敘用。近年父親在任亡故,小人貪賭,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權在此間打鐵度日。入骨好使槍棒,爲是自家渾身有麻點,人都叫小人做金錢豹子。敢問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樑山泊好漢黑旋風李逵。」湯隆聽了,再拜道:「多聞哥哥威名,誰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這裏幾時得發跡!不如跟我上樑山泊入夥,教你也做個頭領。」湯隆道:「若得哥哥不棄,肯帶攜兄弟時,願隨鞭鐙。」就拜李逵爲兄。有四句詩單題着湯隆好處:

    銅筋鐵骨身軀健,爐冶鉗錘每用功。原是延安知寨後,金錢豹子是湯隆。

    當時李逵認湯隆爲弟。湯隆道:「我又無家人伴當,同哥哥去市鎮上吃三杯淡酒,表結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個師父在前面酒店裏,等我買棗糕去吃了便行,擔閣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湯隆道:「如何這般要緊?」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見今在高唐州界首廝殺,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湯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樸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粗重家火,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李逵,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吃了棗糕,算還了酒錢。李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二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着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領兵來搦戰。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着湯隆,拜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裏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騎軍馬迎接着。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風酒,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用,並衆頭領等,講禮已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且着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貧道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已定。次日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吶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已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將引三百神兵並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十騎馬來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林衝、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騎馬上,爲頭是主將宋公明。怎生打扮?

    頭頂茜紅巾,腰繫獅蠻帶。錦徵袍大紅貼背,水銀盔彩鳳飛檐。抹綠靴斜踏寶鐙,黃金甲光動龍鱗。描金隨定紫絲鞭,錦鞍韉穩稱桃花馬。

    左邊那騎馬上,坐着的便是樑山泊掌握兵權軍師吳學究。怎生打扮?

    五明扇齊攢白羽,九綸巾巧簇烏紗。素羅袍香皁沿邊,碧玉環絲絛束定。鳧舄穩踏葵花鐙,銀鞍不離紫絲繮。兩條銅鏈掛腰間,一騎青

    驄出戰場。

    右邊那騎馬上,坐着的便是樑山泊掌握行兵布陣副軍師公孫勝。怎生打扮?

    星冠耀日,神劍飛霜。九霞衣服繡春雲,六甲風雷藏寶訣。腰間系雜色短須絛,背上懸鬆文古定劍。穿一雙雲頭點翠皁朝靴,騎一匹分鬃昂首黃花馬。名標蕊笈玄功著,身列仙班道行高。

    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齊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着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於門旗下。怎生結束?但見:

    束發冠珍珠鑲嵌,絳紅袍錦繡攢成。連環鎧甲耀黃金,雙翅銀盔飛彩鳳。足穿雲縫吊墩靴,腰繫獅蠻金鞓帶。手內劍橫三尺水,陣前馬跨一條龍。

    那知府高廉出到陣前,厲聲高叫,喝罵道:「你那水窪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分個勝敗,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宋江聽罷,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搶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本陣便走。薛元輝不知是計,縱馬舞刀,盡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拈弓取箭,扭轉身軀,只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吶聲喊。

    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前鞽取下那面聚獸銅牌,把劍去擊。那裏敲得三下,只見神兵隊裏,卷起一陣黃砂來,罩的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喊聲起處,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砂內卷將出來。衆軍恰待都走,公孫勝在馬上早掣出那一把鬆文古定劍來,指着敵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道金光射去,那夥怪獸毒蟲,都就黃砂中亂紛紛墜於陣前。衆軍人看時,卻都是白紙剪的虎豹走獸,黃砂盡皆蕩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掩殺過去。但見人亡馬倒,旗鼓交橫。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軍馬趕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橋,閉上城門,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將下來。宋江叫且鳴金,收聚軍馬下寨,整點人數,各獲大勝。回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隨即賞勞三軍。

    次日,分兵四面圍城,盡力攻打。公孫勝對宋江、吳用道:「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大半,眼見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若是今日攻擊得緊,那廝今夜必來偷營劫寨。今晚可收軍一處,直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這裏虛扎寨柵。夜間教衆將只聽霹靂響,看寨中火起,一齊進兵。」傳令已了,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都收四面軍兵還寨,卻在營中大吹大擂飲酒。看看天色漸晚,衆頭領暗暗分撥開去,四面埋伏已定。

    卻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於內藏着硫黃焰硝、煙火藥料,各人俱執鉤刃鐵掃帚,口內都銜蘆哨。二更前後,大開城門,放下吊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卻帶三千餘騎奔殺前來。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卻早黑氣衝天,狂風大作,飛砂走石,播土揚塵。三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着,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大刀闊斧滾入寨裏來。高埠處,公孫勝仗劍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剌剌起個霹靂。三百神兵急待退步,只見那空寨中火起,光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四面伏兵齊趕,圍定寨柵,黑處偏見,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都被殺在寨裏。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將來,乃是豹子頭林衝。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吊橋,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衝和人連馬生擒活捉了去。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衝殺個盡絕。有詩爲證:

    虎略龍韜說宋江,高廉神術更無雙。一時殺戮無噍類,不日開門就納降。

    次日,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術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急急修書二封,教去東昌、寇州,「二處離此不遠,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擡舉的人,教星夜起兵來接應。」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齎擎書信,放開西門,殺將出來,投西奪路去了。衆將卻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去,可以將計就計。」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將寡,所以他去求救。我這裏可使兩枝人馬,詐作救應軍兵,於路混戰,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獲。」宋江聽了大喜,令戴宗回樑山泊另取兩枝軍馬,分作兩路而來。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爲號,城上只望救兵到來。過了數日,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急忙報知。高廉聽了,連忙披掛上城瞻望,只見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衝奔前來,四面圍城軍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盡點在城軍馬,大開城門,分投掩殺出去。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見宋江引着花榮、秦明,三騎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忽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回來。兩邊鑼響,左手下呂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馬衝將出來。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大半。奔走脫得垓心時,望見城上已都是樑山泊旗號。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只得引着些敗卒殘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裏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孫立,攔住去路,厲聲高叫:「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高廉引軍便回,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朱仝,兩頭夾攻將來,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棄了坐下馬,便走上山。四下裏步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起!」駕一片黑雲,冉冉騰空,直上山頂。只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見了,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口中也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劍望空一指,只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一樸刀把高廉揮做兩段。可憐半世英雄漢,化作南柯夢裏人。有詩爲證:

    五馬諸侯貴匪輕,自將妖術弄魔兵。到頭難敵公孫勝,致使陰陵一命傾。

    且說雷橫提了首級,都下山來,先使人去飛報主帥。宋江已知殺了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內。先傳下將令:「休得傷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那時當牢節級、押獄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個罪囚,盡數開了枷鎖釋放。數中只不見柴大官人一個,宋江心中憂悶。尋到一處監房內,卻監着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內,監着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同監在彼。爲是連日廝殺,未曾取問發落。只是沒尋柴大官人處。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數內有一個稟道:「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兇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小人爲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後又催並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因是連日廝殺,知府不閒,卻差人下來看視。小人恐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裏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聽了,慌忙着藺仁引入。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見裏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上面叫時,那得人應。把索子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見得多是沒了!」宋江垂淚。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誰人敢下去探看一遭,便見有無。」說猶未了,轉過黑旋風李逵來,大叫道:「等我下去!」宋江道:「正好。當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報本。」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要割斷了繩索。」吳學究道:「你卻也忒奸猾!」且取一個大篾籮,把索子抓了,接長索頭,扎起一個架子,把索抓在上面。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板斧,坐在籮裏,卻放下井裏去,索上縛兩個銅鈴。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卻從籮裏爬將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着一堆,卻是骸骨。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裏?」又去這邊摸時,底下溼漉漉的,沒下腳處。李逵把雙斧拔放籮裏,兩手去摸底下,四邊卻寬。一摸摸着一個人,做一堆兒墩在水坑裏。李逵叫一聲:「柴大官人!」那裏見動。把手去摸時,只覺口內微微聲喚。李逵道:「謝天地!恁的時還有救性!」隨即爬在籮裏,搖動銅鈴。衆人扯將上來。

    李逵說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裏,先發上來,卻再放籮下來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着了兩道兒,今番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籮裏,又下井去。到得底下,李逵爬將出籮去,卻把柴大官人抱在籮裏,搖動索上銅鈴。上面聽得,早扯起來到上面,衆人看了大喜。宋江見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略開又閉。宋江心中甚是悽慘,叫請醫士調治。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將下去,取他上來。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籮放下去救我。」宋江道:「我們只顧看顧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衆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先把兩家老小並奪轉許多家財,共有二十餘輛車子,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樑山泊去。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於市。再把應有家私並府庫財帛、倉廒糧米,盡數裝載上山。

    大小將校,離了高唐州,得勝回樑山泊。所過州縣,秋毫無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回。在路已經數日,回到大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二公並衆頭領。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所,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並家眷安歇。晁蓋、宋江等衆皆大喜。自高唐州回來,又添得柴進、湯隆兩個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真實。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鍾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道君皇帝設朝。正是: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列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幹。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當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啓奏,無事卷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濟州樑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兇徒惡黨。見在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爲軍,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戮剿除,他日養成賊勢,甚於北邊強虜敵國。微臣不勝惶懼。伏乞我皇聖斷。」天子聞奏大驚,隨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剿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復。」

    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呼個灼字。使兩條銅鞭,有萬夫不當之勇。見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舉保此人,可以徵剿樑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子準奏,降下聖旨:着樞密院即便差人齎敕前往汝寧州星夜宣取。當日朝罷,高太尉就於帥府着樞密院撥一員軍官,齎擎聖旨,前去宣取。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旨特來宣取將軍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開讀已罷,設筵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三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了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

    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寧州宣到呼延灼,見在門外。」高太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了。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

    開國功臣後裔,先朝良將玄孫。家傳鞭法最通神,英武慣經戰陣。仗劍能探虎穴,彎弓解射雕群。將軍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當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了賞賜。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徽宗天子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爲踢雪烏騅馬,日行千裏。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呼延灼就謝恩已罷,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剿捕樑山泊一事。呼延灼稟復:「恩相,小人觀探樑山泊兵多將廣,武藝高強,不可輕敵小覷。小人乞保二將爲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大功。若是誤舉,甘當重罪。」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爲前部先鋒?」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有分教:

    宛子城重添羽翼,樑山泊大破官軍。且教功名未上凌煙閣,身體先登聚義廳。

    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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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布連環馬

    詩曰:

    幼辭父母去鄉邦,鐵馬金戈入戰場。截發爲繩穿斷甲,扯旗作帶裹金瘡。

    腹飢慣把人心食,口渴曾將虜血嘗。四海太平無事業,青銅愁見鬢如霜。

    話說這八句詩,專道武將不容易得做。自古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誠有此言也。且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爲先鋒?」呼延灼稟道:「小人舉保陳州團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槊,人呼爲百勝將軍。此人可爲正先鋒,又有一人,乃是潁州團練使,姓彭名玘,亦是東京人氏,乃累代將門之子,使一口三尖兩刃刀,武藝出衆,人呼爲天目將軍。此人可爲副先鋒。」高太尉聽了,大喜道:「若是韓、彭二將爲先鋒,何愁狂寇哉!」當日高太尉就殿帥府押了兩道牒文,着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潁二州調取韓滔、彭玘,火速赴京。不旬日之間,二將已到京師,徑來殿帥府參見了太尉並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帶領衆人,都往御教場中,敷演武藝。看軍了當,卻來殿帥府,會同樞密院官,計議軍機重事。高太尉問道:「你等三路,總有多少人馬?」呼延灼答道:「三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步軍數及一萬。」高太尉道:「你三人親自回州,揀選精銳馬軍三千,步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剿樑山泊。」呼延灼稟道:「此三路馬步軍兵,都是訓練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誤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寬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說時,你三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呼延灼領了鈞旨,帶人往甲仗庫關支。呼延灼選訖鐵甲三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銅鐵頭盔三千頂,長槍二千根,袞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炮、鐵炮五百餘架,都裝載上車。臨辭之日,高太尉又撥與戰馬三千匹。三個將軍各賞了金銀段匹,三軍盡關了糧賞。呼延灼與韓滔、彭玘都與了必勝軍狀,辭別了高太尉並樞密院等官。三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

    於路無話。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道:「韓滔、彭玘各往陳、潁二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不勾半月之上,三路兵馬都已完足。呼延灼便把京師關到衣甲盔刀,旗槍鞍馬,並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俵三軍已了,伺候出軍。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犒賞三軍已罷,呼延灼擺布三路兵馬出城。端的是:

    鞍上人披鐵鎧,坐下馬帶銅鈴。旌旗紅展一天霞,刀劍白鋪千裏雪。弓彎鵲畫,飛魚袋半露龍梢;箭插雕翎,獅子壺緊拴豹尾。人頂深盔垂護項,微漏雙睛;馬披重甲帶朱纓,單懸四足。開路人兵,齊擔大斧;合後軍將,盡拈長槍。慣戰兒郎,個個英雄如子路;能徵士卒,人人鬥膽似姜維。數千甲馬離州城,三個將軍來水泊。

    當下起軍,擺布兵馬出城。前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玘,馬步三軍人等,浩浩殺奔樑山泊來。

    卻說樑山泊遠探報馬徑到大寨,報知此事。聚義廳上,當中晁蓋、宋江,上首軍師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並衆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聽知報道汝寧州雙鞭呼延灼引着軍馬到來徵進,衆皆商議迎敵之策。吳用便道:「我聞此人祖乃開國功臣河東名將呼延贊之後,嫡派子孫。此人武藝精熟,使兩條銅鞭,人不可近。必用能徵敢戰之將,先以力敵,後用智擒。」說言未了,黑旋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廝!」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我自有調度。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子頭林衝打第二陣,小李廣花榮打第三陣,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車般轉作後軍。我親自帶引十個弟兄,引大隊人馬押後。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馬麟、郭盛。水路中,可請李俊、張橫、張順、阮家三弟兄駕船接應。卻叫李逵與楊林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宋江調撥已定,前軍秦明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川曠野之處,列成陣勢。此時雖是冬天,卻喜和暖。等候了一日,早望見官軍到來。先鋒隊裏百勝將韓滔領兵扎下寨柵,當晚不戰。

    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角鳴處,聒天般擂起戰鼓來。宋江隊裏,門旗下捧出霹靂火秦明,出到陣前,馬上橫着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先鋒韓滔出馬。怎生模樣?有八句詩爲證。但見:

    韜略傳家遠,胸襟志氣高。解橫棗木槊,愛着錦徵袍。

    平地能擒虎,遙空慣射雕。陳州團練使,百勝將韓滔。

    先鋒將韓滔橫槊勒馬,大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自敢抗拒,不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樑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夥反賊,解京碎屍萬段,吾之願也!」秦明又是性急的人,那裏聽了,也不打話,便拍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韓滔挺槊躍馬,來戰秦明。怎見得這對廝殺?但見:

    縱兩匹龍媒馳驟,使二般兵器逢迎。往來不讓毫釐,上下豈饒分寸。狼牙棍起,望中只向頂門敲;鐵杆槊來,錯裏不離心坎刺。正是:好手中間施好手,紅心裏面奪紅心。

    當下秦明、韓滔兩個鬥到二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見韓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咆哮嘶喊,來到陣前。秦明見了,欲待來戰呼延灼,第二撥豹子頭林衝已到陣前,便叫:「秦統制少歇,看我戰三百合卻理會!」林衝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這裏呼延灼自戰林衝。兩個正是對手,槍來鞭去花一團,鞭去槍來錦一簇。兩個鬥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第三撥小李廣花榮軍到,陣門下大叫道:「林將軍少歇,看我擒捉這廝!」林衝撥轉馬便走。呼延灼因見林衝武藝高強,也回本陣。林衝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坡後去,讓花榮挺槍出馬。呼延灼後軍也到,天目將彭玘便來出馬。怎見得彭玘英雄?有八句詩爲證:

    兩眼露光芒,聲雄性氣剛。刀橫三尺雪,甲耀九秋霜。

    舍命臨邊塞,爭先出戰場。人稱天目將,彭玘最高強。

    當下合後將彭玘橫着那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驟着五明千裏黃花馬,出陣大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爲道!與吾並個輸贏!」花榮大怒,也不答話,便與彭玘交馬。兩個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見彭玘力怯,縱馬舞鞭,直奔花榮。鬥不到三合,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彭玘玘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勒馬於陣前擺着,看這扈三娘去戰彭玘。兩個正在徵塵影裏,殺氣陰中,一個使大杆刀,一個使雙刀。兩個鬥到二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彭玘要逞功勞,縱馬趕來。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鞽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有二十四個金鉤,等彭玘馬來得近,扭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教衆軍一發向前,把彭玘捉了。

    呼延灼看見大怒,忿力向前來救,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兩個鬥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這個潑婦人在我手裏鬥了許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賣個破綻,放他入來,卻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那雙刀卻在懷裏。提起右手銅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卻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把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卻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馬望本陣便走。呼延灼縱馬趕來。病尉遲孫立見了,便挺槍縱馬,向前迎住廝殺。背後宋江卻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一丈青自引了人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見活捉拿得天目將彭玘,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孫立也把槍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個都使鋼鞭,卻更一般打扮。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襆頭,大紅羅抹額,百花點翠皁羅袍,烏油戧金甲,騎一匹烏騅馬,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衝天角鐵襆頭,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皁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銅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重十三斤。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宋江看了,喝採不已。

    官軍陣裏,韓滔見說折了彭玘,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爲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灼陣裏都是連環馬,官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掛甲只露着一雙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裏射將箭去,那裏甲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弓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裏下寨。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叫左右群刀手簇擁彭玘過來。宋江望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玘連忙答禮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以賓禮待之?」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身,暫佔水泊,權時避難,造惡甚多。今者朝廷差遣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玘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保奏。」宋江道:「某等衆弟兄也只待聖主寬恩,赦宥重罪,忘生保國,萬死不辭!」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彭玘使人送上大寨,交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軍並衆頭領,計議軍情。有詩爲證:

    英風凜凜扈三娘,套索雙刀不可當。活捉先鋒彭玘至,樑山水泊愈增光。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樑山水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排擺着,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衝入去;三千連環馬軍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將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知吶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衝、一丈青,右是花榮與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疊疊,擺着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是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珠炮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隊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亂射,中間盡是長槍。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裏抵敵得住。每一隊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軍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

    宋江飛馬慌忙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應衆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頭,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卻說:「步軍衝殺前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衝、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晁蓋聞知,與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用勸道:「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軍馬。」晁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提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扎,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的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隨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人報道:「呼延灼收捕樑山泊得勝,差人報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徽宗甚喜,敕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差官一員,齎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高太尉領了聖旨,回到殿帥府,隨即差官齎捧前去。

    卻說呼延灼聞知有天使至,與韓滔出二十裏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俵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得賊首,一並解赴京師,示衆施行。天使問道:「彭團練如何失陷?」呼延灼道:「爲因貪捉宋江,深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窪,擒獲衆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除非得火炮飛打,以碎賊巢。隨軍縱有能戰者,奈緣無路可施展也。久聞東京有個炮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裏遠近,石炮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閒。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遣到來,克日可取賊巢。」使命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教喚甲仗庫副使炮手凌振那人來。原來凌振祖貫燕陵人也,是宋朝盛世第一個炮手,人都呼他是轟天雷。更兼武藝精熟。曾有四句詩贊凌振的好處:

    火炮落時城郭碎,煙雲散處鬼神愁。轟天雷起馳風炮,凌振名聞四百州。

    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凌振把應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炮,並一應的炮石、炮架,裝載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樑山泊來。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次見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險峻去處,安排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炮,第二是金輪炮,第三是子母炮。先令軍健振起炮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炮。

    卻說宋江正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炮手,喚做轟天雷凌振,即目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火炮,如何能勾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卻做商議。」

    當日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炮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炮,兩個打在水裏,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展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着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得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十五個會水的火家,棹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探路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棹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炮架子邊吶聲喊,把炮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振便帶了風火二炮,上馬拿槍,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灘邊,看見一字兒擺着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俊、張橫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開。凌振人馬趕到泊邊,看見李俊、張橫並衆水軍吶聲喊,都跳下水裏去了。凌振人馬已到,便來搶船。朱仝、雷橫卻在對岸吶喊擂鼓。

    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行才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三四百水軍,盡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滾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回船,船尾舵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被合下水裏去。水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着,便把索子綁了,先解上出來。水中生擒二百餘人,一半水中淹死,些少逃得性命回去。呼延灼得知,急領馬軍趕將來時,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着,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了人馬回去。有詩爲證:

    凌振素稱神炮手,金輪子母一窩風。如何失卻驚天手,反被生擒水泊中。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的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大寨,見了彭玘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玘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再三枚舉。凌振答道:「小可在此趨侍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但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全,死而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次日,廳上大聚會。衆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衆又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良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子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那個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有分教:

    四五個頭領直往京師,三千餘馬軍盡遭毒手。

    正是:

    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

    畢竟湯隆對衆說出那般軍器,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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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回 吳用使時遷盜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詩曰:

    雁翎鎧甲人稀見,寢室高懸未易圖。寅夜便施掏摸手,潛行不畏虎狼徒。

    河傾鬥落三更後,燭滅燈殘半夜初。神物竊來如拾芥,前身只恐是錢驢。

    話說當時湯隆對衆頭領說道:「小可是祖代打造軍器爲生。先父因此藝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這連環甲馬取勝。欲破陣時,須用鉤鐮槍可破。湯隆祖傳已有畫樣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湯隆雖是會打,卻不會使。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他在東京,見做金槍班教師。這鉤鐮槍法,只有他一個教頭。他家祖傳習學,不教外人。或是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則。端的使動神出鬼沒。」

    說言未了,林衝問道:「莫不是見做金槍班教師徐寧?」湯隆應道:「正是此人。」林衝道:「你不說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槍法、鉤鐮槍法,端的是天下獨步。在京師時,多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只是如何能勾得他上山來?」湯隆道:「徐寧先祖留下一件寶貝,世上無對,乃是鎮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京視探姑姑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刀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個皮匣子盛着,直掛在臥房中樑上。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來時,不由他不到這裏。」吳用道:「若是如此,何難之有。放着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卻用着鼓上蚤時遷去走一遭。」時遷隨即應道:「只怕無有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時,好歹定要取了來。」湯隆道:「你若盜的甲來,我便包辦賺他上山。」宋江問道:「你如何去賺他上山?」湯隆去宋江耳邊低低說了數句。宋江笑道:「此計大妙!」

    吳學究道:「再用得三個人,同上東京走一遭:一個到京收買煙火藥料並炮內用的藥材,兩個去取凌統領家老小。」彭玘見了,便起身稟宋江道:「若得一人到潁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實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團練放心。便請二位修書,小可自教人去。」便喚楊林,可將金銀書信,帶領伴當前往潁州取彭玘將軍老小。薛永扮作使槍棒賣藥的,往東京取凌統領老小。李雲扮作客商,同往東京收買煙火藥料等物。樂和隨湯隆同行,又幫薛永往來作伴。一面先送時遷下山去了。次後且叫湯隆打起一把鉤鐮槍做樣,卻叫雷橫提調監督。原來雷橫祖上也是打鐵出身。

    再說湯隆打起鉤鐮槍樣子,教山寨裏打軍器的照着樣子打造,自有雷橫提督,不在話下。大寨做個送路筵席,當下楊林、薛永、李雲、樂和、湯隆辭別下山去了。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來探聽事情。這段話一時難盡。

    這裏且說時遷離了樑山泊,身邊藏了暗器、諸般行頭,在路迤邐來到東京,投個客店安下了。次日,踅進城來,尋問金槍班教師徐寧家。有人指點道:「入得班門裏,靠東第五家黑角子門便是。」時遷轉入班門裏,先看了前門;次後踅來相了後門,見是一帶高牆,牆裏望見兩間小巧樓屋,側手卻是一根戧柱。時遷看了一回,又去街坊問道:「徐教師在家裏麼?」人應道:「敢在內裏隨直未歸。」時遷又問道:「不知幾時歸?」人應道:「直到晚方歸來,五更便去內裏隨班。」時遷叫了「相擾」,且回客店裏來,取了行頭,藏在身邊,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歸,照管房中。」小二道:「但放心自去幹事,並不差池。」

    再說時遷入到城裏,買了些晚飯吃了,卻踅到金槍班徐寧家左右看時,沒一個好安身去處。看看天色黑了,時遷捵入班門裏面。是夜,寒冬天色,卻無月光。時遷看見土地廟後一株大柏樹,便把兩隻腿夾定,一節節扒將上去樹頭頂,騎馬兒坐在枝柯上。悄悄望時,只見徐寧歸來,望家裏去了。又見班裏兩個人提着燈籠出來關門,把一把鎖鎖了,各自歸家去了。早聽得譙樓禁鼓,卻轉初更。但見:

    角韻才聞三弄,鍾聲早轉初更。雲寒星鬥無光,露散霜花漸白。六街三市,但聞喝號提鈴;萬戶千家,各自關門閉戶。對青燈學子攻經史,秉畫燭佳人上繡床。

    這時遷見班裏靜悄悄地,卻從樹上溜將下來,踅到徐寧後門邊,從牆上下來,不費半點氣力,扒將過去,看裏面時,卻是個小小院子。時遷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廚房下燈明,兩個丫環兀自收拾未了。時遷卻從戧柱上盤到博風板邊,伏做一塊兒。張那樓上時,見那金槍手徐寧和娘子正對坐爐邊向火,懷裏抱着一個六七歲孩兒。時遷看那臥房裏時,見樑上果然有個大皮匣拴在上面。臥房門口掛着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掛着各色衣服。徐寧口裏叫道:「梅香,你來與我折了衣服。」下面一個丫嬛上來,就側手春臺上先折了一領紫繡圓領,又折一領官綠襯裏襖子,並下面五色花繡踢串,一個護項彩色錦帕,一條紅綠結子,並手帕一包。另用一個小黃帕兒,包着一條雙獺尾荔枝金帶,也放在包袱內,把來安在烘籠上。時遷都看在眼裏。

    約至二更以後,徐寧收拾上床。娘子問道:「明日隨直也不?」徐寧道:「明日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時遷自忖道:「眼見得樑上那個皮匣子,便是盛甲在裏面。我若趁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鬧將起來,明日出不得城,卻不誤了大事!且捱到五更裏下手不遲。」聽得徐寧夫妻兩口兒上床睡了,兩個丫嬛在房門外打鋪,房裏桌上卻點着碗燈。那五個人都睡着了。兩個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時遷溜下來,去身邊取個蘆管兒,就窗欞眼裏只一吹,把那碗燈早吹滅了。

    看看伏到四更左側,徐寧覺來,便喚丫嬛起來燒湯。那兩個使女從睡夢裏起來,看房裏沒了燈,叫道:「阿呀,今夜卻沒了燈!」徐寧道:「你不去後面討燈,等幾時。」那個梅香開樓門下胡梯響,時遷聽得,卻從柱上只一溜,來到後門邊黑影裏伏了。聽得丫嬛正開後門出來,便去開牆門。時遷卻潛入廚房裏,貼身在廚桌下。梅香討了燈火入來看時,又去關門,卻來竈前燒火。這個女使也起來生炭火上樓去。多時湯滾,捧面湯上去。徐寧洗漱了,叫蕩些熱酒上來。丫嬛安排肉食炊餅上去,徐寧吃罷,叫把飯與外面當直的吃。時遷聽得徐寧下樓,叫伴當吃了飯,背着包袱,拕了金槍出門。兩個梅香點着燈送徐寧出去。時遷卻從廚桌下出來,便上樓去,從槅子邊直踅到樑上,卻把身軀伏了。兩個丫嬛又關閉了門戶,吹滅了燈火,上樓來,脫了衣裳,倒頭便睡。

    時遷聽那兩個梅香睡着了,在樑上把那蘆管兒指燈一吹,那燈又早滅了。時遷卻從樑上輕輕解了皮匣,正要下來。徐寧的娘子覺來,聽得響,叫梅香道:「樑上甚麼響?」時遷做老鼠叫,丫嬛道:「娘子不聽得是老鼠叫?因廝打,這般響。」時遷就便學老鼠廝打,溜將下來,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着皮匣,下得胡梯,從裏面直開到外門。來到班門口,已自有那隨班的人出門,四更便開了鎖。時遷得了皮匣,從人隊裏趁鬧出去了。有詩爲證:

    狗盜雞鳴出在齊,時遷妙術更多奇。雁翎金甲逡巡得,鉤引徐寧大解危。

    且說時遷奔出城外,到客店門前,此時天色未曉。敲開店門,去房裏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擔兒挑了,計算還了房錢,出離店肆,投東便走。行到四十裏外,方才去食店裏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鎖子甲來,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樑山泊去了。

    時遷卻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擔子上,吃了飯食,還了打火錢,挑上擔兒,出店門便走。到二十裏路上,撞見湯隆,兩個便入酒店裏商量。湯隆道:「你只依我從這條路走,但過路上酒店、飯店、客店,門上若見有白粉圈兒,你便可就在那店裏買酒買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頭。離此間一程外等我。」時遷依計去了。湯隆慢慢地吃了一回酒,卻投東京城裏來。

    且說徐寧家裏。天明,兩個丫嬛起來,只見樓門也開了,下面中門大門都不關。慌忙家裏看時,一應物件都有。兩個丫嬛上樓來對娘子說道:「不知怎地門戶都開了,卻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裏聽得樑上響,你說是老鼠廝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沒甚麼事?」兩個丫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裏去了!」那娘子聽了,慌忙起來道:「快央人去龍符宮裏報與官人知道,教他早來跟尋!」丫嬛急急尋人去龍符宮報徐寧,連連央了三替人,都回來說道:「金槍班直隨駕內苑去了,外面都是親軍護御守把,誰人能勾入去?直須等他自歸。」徐寧妻子並兩個丫嬛如熱鏊子上螞蟻,走投無路,不茶不飯,慌做一團。

    徐寧直到黃昏時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着當直的背了,將着金槍,徑回家來。到得班門口,鄰舍說道:「娘子在家失盜,等候得觀察不見回來。」徐寧吃了一驚,慌忙奔到家裏。兩個丫嬛迎門道:「官人五更出去,卻被賊人閃將入來,單單隻把樑上那個皮匣子盜將去了!」徐寧聽罷,只叫那連聲的苦,從丹田底下直滾出口角來。娘子道:「這賊正不知幾時閃在屋裏?」徐寧道:「別的都不打緊,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傳四代之寶,不曾有失。花兒王太尉曾還我三萬貫錢,我不曾舍得賣與他,恐怕久後軍前陣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樑上。多少人要看我的,只推沒了。今次聲張起來,枉惹他人恥笑。今卻失去,如之奈何?」徐寧一夜睡不着,思量道:「不知是甚麼人盜了去?也是曾知我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敢是夜來滅了燈時,那賊已躲在家裏了。必然是有人愛你的,將錢問你買不得,因此使這個高手賊來盜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緝訪出來,別作商議,且不要打草驚蛇。」徐寧聽了,到天明起來,在家裏納悶。怎見得徐寧納悶?正是:

    鳳落荒坡,盡脫渾身羽翼;龍居淺水,失卻頷下明珠。蜀王春恨啼紅,宋玉悲秋怨綠。呂虔亡所佩之刀,雷煥失豐城之劍。好似蛟龍缺雲雨,猶如舟楫少波濤。奇謀勾引來山寨,大展擒王鐵馬蹄。

    當日金槍手徐寧正在家中納悶,早飯時分,只聽得有人扣門。當直的出來問了姓名,入去報道:「有個延安府湯知寨兒子湯隆,特來拜望哥哥。」徐寧聽罷,教請湯隆進客位裏相見。湯隆見了徐寧,納頭拜下,說道:「哥哥一向安樂!」徐寧答道:「聞知舅舅歸天去了,一者官身羈絆,二乃路途遙遠,不能前來吊問。並不知兄弟信息,一向正在何處?今次自何而來?」湯隆道:「言之不盡。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時乖命蹇,一向流落江湖。今從山東徑來京師探望兄長。」徐寧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湯隆去包袱內取出兩錠蒜條金,重二十兩,送與徐寧,說道:「先父臨終之日,留下這些東西,教寄與哥哥做遺念。爲因無心腹之人,不曾捎來。今次兄弟特地到京師納還哥哥。」徐寧道:「感承舅舅如此掛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順之心,怎地報答?」湯隆道:「哥哥休恁地說。先父在日之時,只是想念哥哥這一身武藝,只恨山遙水遠,不能勾相見一面,因此留這些物與哥哥做遺念。」徐寧謝了湯隆,交收過了,且安排酒來管待。

    湯隆和徐寧飲酒中間,見徐寧眉頭不展,面帶憂容。湯隆起身道:「哥哥如何尊顏有些不喜?心中必有憂疑不決之事。」徐寧嘆口氣道:「兄弟不知,一言難盡。夜來家間被盜!」湯隆道:「不知失去了何物?」徐寧道:「單單隻盜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鎖子甲,又喚做賽唐猊。昨夜失了這件東西,以此心下不樂。」湯隆道:「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見來,端的無比。先父常常稱贊不盡。卻是放在何處來,被盜了去?」徐寧道:「我把一個皮匣子盛着,拴縛在臥房中樑上,正不知賊人甚麼時候入來盜了去。」湯隆問道:「卻是甚等樣皮匣子盛着?」徐寧道:「我是個紅羊皮匣子盛着,裏面又用香綿裹住。」

    湯隆假意失驚道:「紅羊皮匣子?不是上面有白線刺着綠雲頭如意、中間有獅子滾繡球的?」徐寧道:「兄弟,你那裏見來?」湯隆道:「小弟夜來離城四十裏,在一個村店裏沽些酒吃,見個鮮眼睛黑瘦漢子擔兒上挑着。我見了,心中也自暗忖道:「這個皮匣子卻是盛甚麼東西的?」臨出門時,我問道:「你這皮匣子作何用?」那漢子應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亂放些衣服。」必是這個人了。我見那廝卻是閃肭了腿的,一步步捱着了走。何不我們追趕他去?」徐寧道:「若是趕得着時,卻不是天賜其便!」湯隆道:「既是如此,不要擔閣,便趕去罷。」

    徐寧聽了,急急換了麻鞋,帶了腰刀,提條樸刀,便和湯隆兩個出了東郭門,拽開腳步,迤邐趕來。前面見有白圈壁上酒店裏,湯隆道:「我們且吃碗酒了趕,就這裏問一聲。」湯隆入得門坐下,便問道:「主人家,借問一問:曾有個鮮眼黑瘦漢子挑個紅羊皮匣子過去麼?」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這般一個人,挑着個紅羊皮匣子過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攧走。」湯隆道:「哥哥你聽,卻何如?」徐寧聽了,做聲不得。有詩爲證:

    湯隆詭計賺徐寧,便把黃金表至情。誘引同歸忠義寨,共施威武破雄兵。

    且說兩個人連忙還了酒錢,發門便去。前面又見一個客店,壁止硼那白圈。湯隆立住了腳,說道:「哥哥,兄弟走不動了,和哥哥且就這客店裏歇了,明日早去趕。」徐寧道:「我卻是官身,倘或點名不到,官司必然見責,如之奈何?」湯隆道:「這個不用兄長憂心,嫂嫂必自推個事故。」當晚又在客店裏問時,店小二答道:「昨夜有一個鮮眼黑瘦漢子,在我店裏歇了一夜,直睡到今日小日中,方才去了。口裏只問山東路程。」湯隆道:「恁地可以趕了。明日起個四更,定是趕着,拿住那廝,便有下落。」當夜兩個歇了。次日起個四更,離了客店,兩個又迤邐趕來。湯隆但見壁上有白粉圈情報,便做買酒買食,吃了問路,處處皆說得一般。徐寧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顧跟隨着湯隆趕了去。

    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見前面一所古廟,廟前樹下,時遷放着擔兒在那裏坐地。湯隆看見叫道:「好了,前面樹下那個,不是哥哥盛甲的匣子?」徐寧見了,搶向前來,一把揪住時遷,喝道:「你這廝好大膽!如何盜了我這副甲來?」時遷道:「住,住,不要叫!是我盜了你這副甲來,你如今卻是要怎地?」徐寧喝道:「畜生無禮,倒問我要怎地!」時遷道:「你且看匣子裏有甲也無。」湯隆便把匣子打開看時,裏面卻是空的。徐寧道:「你這廝把我這副甲那裏去了?」時遷道:「你聽我說。小人姓張,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個財主,要結識老種經略相公,知道你家有這副雁翎鎖子甲,不肯貨賣,特地使我同一個李三兩人來你家偷盜,許俺們一萬貫。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來,閃肭了腿,因此走不動。先教李三把甲拿了去,只留得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時,我到官司,只是拚着命,就打死我也不招,休想我指出別人來。若還肯饒我官司時,我和你去討這副甲還你。不知尊意如何?」

    徐寧躊躇了半晌,決斷不下。湯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飛了去,只和他去討甲。若無甲時,須有本處官司告理。」徐寧道:「兄弟也說的是。」三個廝趕着,又投客店裏來歇了。徐寧、湯隆監住時遷一處宿歇。原來時遷故把些絹帛扎縛了腿,只做閃肭了腳。徐寧見他又走不動,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三個又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再行。時遷一路買酒買肉陪告,又行了一日。次日,徐寧在路上心焦起來,不知畢竟有甲也無。有詩爲證:

    寶鎧懸樑夜已偷,謾將空匣作緣由。徐寧不解牢籠計,相趁相隨到水頭。

    三人正走之間,只見路旁邊三四個頭口,拽出一輛空車子,背後一個人駕車;旁邊一個客人,看着湯隆,納頭便拜。湯隆問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鄭州做了買賣,要回泰安州去。」湯隆道:「最好。我三個要搭車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說三個搭車,再多些也不計較。」湯隆大喜,叫與徐寧相見。徐寧問道:「此人是誰?」湯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燒香,結識得這個兄弟,姓李名榮,是個有義氣的人。」徐寧道:「既然如此,這張一又走不動,都上車子坐地。只叫車客駕車了行。」四個人坐在車子上,徐寧問時遷道:「你且說與我那個財主姓名。」時遷吃逼不過,三回五次推託,只得胡亂說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寧卻問李榮道:「你那泰安州曾有個郭大官人麼?」李榮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個上戶財主,專好結識官宦來往,門下養着多少閒人。」徐寧聽罷,心中想道:「既有主坐,必不礙事。」又見李榮一路上說些槍棒,唱幾個曲兒,不覺的又過了一日。

    話休絮煩。看看到樑山泊只有兩程多路,只見李榮叫車客把葫蘆去沽些酒來,買些肉來,就車子上吃三杯。李榮把出一個瓢來,先傾一瓢來勸徐寧,徐寧一飲而盡。李榮再叫傾酒,車客假做手脫,把這一葫蘆酒都傾翻在地下。李榮喝罵車客再去沽些。只見徐寧口角流涎,撲地倒在車子上了。李榮是誰?卻是鐵叫子樂和。三個從車上跳將下來,趕着車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衆人就把徐寧扛扶下船,都到金沙灘上岸。宋江已有人報知,和衆頭領下山接着。

    徐寧此時麻藥已醒,衆人又用解藥解了。徐寧開眼見了衆人,吃了一驚,便問湯隆道:「兄弟,你如何賺我來到這裏?」湯隆道:「哥哥聽我說。小弟今次聞知宋公明招接四方豪傑,因此上在武岡鎮拜黑旋風李逵做哥哥,投託大寨入夥。今被呼延灼用連環甲馬衝陣,無計可破。是小弟獻此鉤鐮槍法,只除是哥哥會使。因此定這條計,使時遷先來盜了你的甲,卻教小弟賺哥哥上路,後使樂和假做李榮,過山時,下了蒙汗藥,請哥哥上山來坐把交椅。」徐寧道:「都是兄弟送了我也!」宋江執杯向前陪告道:「見今宋江暫居水泊,專待朝廷招安,盡忠竭力報國,非敢貪財好殺,行不仁不義之事。萬望觀察憐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林衝也來把盞陪話道:「小弟亦在此間,多說兄長清德,休要推卻。」徐寧道:「湯隆兄弟,你卻賺我到此,家中妻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宋江道:「這個不妨,觀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寶眷到此完聚。」有詩爲證:

    鉤鐮槍法古今稀,解破連環鐵馬蹄。不是徐寧施妙手,樑山怎得解重圍?

    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來與徐寧陪話,安排筵席作慶。一面選揀精壯小嘍囉學使鉤鐮槍法,一面使戴宗和湯隆星夜往東京搬取徐寧老小。

    話休絮繁。旬日之間,楊林自潁州取到彭玘老小,薛永自東京取到凌振老小,李雲收買到五車煙火藥料回寨。更過數日,戴宗、湯隆取到徐寧老小上山。徐寧見了妻子到來,吃了一驚,問是如何便得到這裏,妻子答道:「自你轉背,官司點名不到,我使了些金銀首飾,只推道患病在床,因此不來叫喚。忽見湯叔叔齎着雁翎甲來說道:「甲便奪得來了,哥哥只是於路染病,將次死在客店裏,叫嫂嫂和孩兒便來看視。」把我賺上車子。我又不知路徑,迤邐來到這裏。」徐寧道:「兄弟,好卻好了,只可惜將我這副甲陷在家裏了。」湯隆笑道:「我教哥哥歡喜,打發嫂嫂上車之後,我便復翻身去賺了這甲,誘了這兩個丫嬛,收拾了家中應有細軟,做一擔兒挑在這裏。」徐寧道:「恁地時,我們不能勾回東京去了。」湯隆道:「我又教哥哥再知一件事來:在半路上撞見一夥客人,我把哥哥的雁翎甲穿了,搽畫了臉,說哥哥名姓,劫了那夥客人的財物。這早晚,東京已自遍行文書捉拿哥哥。」徐寧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淺!」晁蓋、宋江都來陪話道:「若不是如此,觀察如何肯在這裏住。」隨即撥定房屋與徐寧安頓老小。衆頭領且商議破連環馬軍之法。

    此時雷橫監造鉤鐮槍已都完備,宋江、吳用等啓請徐寧教衆軍健學使鉤鐮槍法。徐寧道:「小弟今當盡情剖露,訓練衆軍頭目,揀選身材長壯之士。」衆頭領都在聚義廳上看徐寧選軍,說那個鉤鐮槍法。不爭山寨之人學了這件武藝,有分教:

    三千甲馬,鬥時腦裂蹄崩;一個英雄,見後魂飛魄喪。

    正是:

    攛掇天罡來聚會,招搖地煞共相逢。

    畢竟金槍徐寧怎地敷演鉤鐮槍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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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7 20:22 |
    第五十七回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詩曰:

    人生切莫恃英雄,術業精粗自不同。猛虎尚然逢惡獸,毒蛇猶自怕蜈蚣。

    七擒孟獲奇諸葛,兩困雲長羨呂蒙。珍重宋江真智士,呼延頃刻入囊中。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衆頭領就聚義廳上啓請徐寧教使鉤鐮槍法。衆人看徐寧時,果然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細膀闊。曾有一篇《西江月》,單道着徐寧模樣:

    臂健開弓有準,身輕上馬如飛。彎彎兩道臥蠶眉,鳳翥鸞翔子弟。戰鎧細穿柳葉,烏巾斜帶花枝。常隨寶駕侍丹墀,神手徐寧無對。

    當下徐寧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槍自使一回。衆人見了喝採。徐寧便教衆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裏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槍,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蕩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鐮、搠、繳;二十四步,那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槍正法。」就一路路敷演,教衆頭領看。衆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爲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衆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有詩爲證:

    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那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

    破銳摧堅如拉朽,搴旗斬將有神威。聞風已落高俅膽,此法今無古亦稀。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勾到山寨邊。樑山泊卻叫凌振制造了諸般火炮,盡皆完備,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槍軍士已都學成本事。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衆位心意否?」吳用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衆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卻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衝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槍的,間着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鉤鐮槍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振、杜興專放號炮。卻叫徐寧上、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槍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上高埠去處,豎起炮架,閣上火炮。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

    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着雙鞭,大驅軍馬殺奔樑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着許多軍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是何處來的?」呼延灼道:「休問他何處軍,只顧把連環馬衝將去。」韓滔引着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號,招颭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樑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炮響。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衆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

    呼延灼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爲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路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周回接着四十九個子炮,名爲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衝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卷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裏面唿哨響處,鉤鐮槍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槍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着。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攧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將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着樑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裏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拈兩條樸刀,大喝道:「敗將休走!」

    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雙尾蠍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裏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槍,着地卷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着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衝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自回山聽令。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散。有詩爲證:

    十路軍兵振地來,將軍難免剝床災。連環鐵騎如煙散,喜得孤身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喂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着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夥。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義氣相投,就樑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添助,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着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裏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仇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飢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吃。酒保道:「小人這裏只賣酒。要肉時,村裏卻才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裏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喂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裏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裏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面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吃了一回。

    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爲因收捕樑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喂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爲踢雪烏騅馬。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強人,爲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着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如常來攪擾村坊。官司累次着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省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夥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喂養這匹馬。」吃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裏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裏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裏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裏去了。」有詩爲證:

    舟橫瀚海摧殘舵,車入深山壞卻轅。不日呼延須入夥,降魔殿裏有因緣。

    且說呼延灼道:「那裏正是何處?」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裏,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裏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地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裏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才能勾這匹馬。」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早叫酒保挑了衣甲,徑投青州來。

    到城裏時,天色已晚了,不敢見官,且在客店裏歇了一夜。次日天曉,徑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樑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卻收伏二龍山、白虎山,未爲晚矣。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仇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復仇,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裏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又來稟復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傳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來報仇,徑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嘍囉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小嘍囉,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軍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當先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囉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身着團花宮錦服,手持走水綠沉槍。面闊體強身似虎,盡道周通小霸王。

    當下呼延灼見了周通,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扎住寨柵,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裏,見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山上。倘或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麼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囉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託他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我們許多金銀酒器去,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後山踅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着三個頭領:爲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着四個小頭領:一個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爲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着落他家追捉兇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收奪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這是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亦來投奔入夥。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去殿上稟復三個大頭領知道。

    智深便道:「灑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鳥一頓。李忠那廝卻來,認得灑家,卻請去上山吃了一日酒,結識灑家爲兄,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卷了若幹金銀器撒開他。如今來求救,且看他說甚麼。放那小嘍囉上關來。」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小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徵進樑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樑山泊復仇。俺的頭領今欲啓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灑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灑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下山徑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引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持。怎見李忠模樣?有詩爲證:

    頭尖骨臉似蛇形,槍棒林中獨擅名。打虎將軍心膽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爲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裏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吶喊。呼延灼便問道:「爲何吶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裏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一匹白馬。那人是誰?正是:

    自從落發鬧禪林,萬裏曾將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杖冷森森。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樑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裏唬嚇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禪杖,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吶喊,鬥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採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呼延灼少停,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側首惱犯了這個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灑家去捉這廝。」那人舞刀出馬。來戰呼延灼的是誰?正是:

    曾向京師爲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虹霓氣逼鬥牛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英雄聲價滿樑山。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當時楊志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呼延灼見楊志手段高強,尋思道:「怎地那裏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裏,明時卻再來廝殺。」帶領小嘍囉,自過附近山崗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劈竹,便拿了這夥草寇,怎知卻又逢着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布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來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借糧,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與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囉搖旗吶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吃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位頭領上到山寨裏,殺牛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爲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佔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爲青州城裏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裏。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囉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孔賓。正迎着呼延灼軍馬,兩邊撞着,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府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槍出馬。怎生模樣?有詩爲證:

    白虎山中間氣生,學成武藝敢相爭。性剛智勇身形異,綽號毛頭是孔明。

    當時孔明便挺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面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不精,只辦得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裏,被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囉便走。慕容知府在敵樓上指着,叫呼延灼引軍去趕。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裏,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鱉,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兩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發爲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也如此武藝高強。這三個佔住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抵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來卻是楊制使和魯提轄,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見他們本事了,只在早晚,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已了,且請客房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領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裏樹林中撞出一彪軍馬,當先一籌好漢。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爲證:

    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額前剪發拂眉長,腦後護頭齊項。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絛結微黃。鋼刀兩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像。

    孔亮見了是武松,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禮,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佔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見在二龍山聚義。今爲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引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並了他一日,呼延灼夜間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個筵宴,把這匹御賜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

    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爲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灑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主辦者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直教同聲相應歸山寨,一氣相隨聚水濱。

    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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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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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8 23:38 |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義打青州 衆虎同心歸水泊

    詩曰:

    一事參差百事難,一人辛苦衆人安。英雄天地彰名譽,鷹隼雲霄振羽翰。

    孔亮弟兄容易救,青州城郭等閒看。牢籠又得呼延灼,聯轡同歸大將壇。

    當有武松引孔亮拜告魯智深、楊志,求救哥哥孔明並叔叔孔賓。魯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馬,前去攻打。楊志便道:「若要打青州,須用大隊軍馬方可打得。俺知樑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喚他做及時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裏仇人。俺們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馬,都並做一處。灑家這裏再等桃花山人馬齊備,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可親身星夜去樑山泊,請下宋公明來並力攻城,此爲上計。亦且宋三郎與你至厚。你們弟兄心下如何?」魯智深道:「正是如此。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灑家不曾相會。衆人說他的名字,聒的灑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致天下聞名。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風山時,灑家有心要去和他廝會,及至灑家去時,又聽得說道去了,以此無緣不得相見。罷了,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時,快親自去那裏告請他們。灑家等先在這裏和那撮鳥們廝殺。」孔亮交付小嘍囉與了魯智深,只帶一個伴當,扮做客商,星夜投樑山泊來。

    且說魯智深、楊志、武松三人去山寨裏,喚將施恩、曹正再帶一二百人下山來相助。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帶本山人馬,盡數起點,只留三五十個小嘍囉看守寨柵,其餘都帶下山來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自離了青州,迤邐來到樑山泊邊催命判官李立酒店裏買酒吃問路。李立見他兩個來得面生,便請坐地,問道:「客人從那裏來?」孔亮道:「從青州來。」李立問道:「客人要去樑山泊尋誰?」孔亮答道:「有個相識在山上,特來尋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處,你如何去得?」孔亮道:「便是要尋宋大王。」李立道:「既是來尋宋頭領,我這裏有分例。」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來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識,如何見款?」李立道:「客官不知。但是來尋山寨頭領,必然是社火中人故舊交友,豈敢有失祗應。便當去報。」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莊戶孔亮的便是。」李立道:「曾聽得宋公明哥哥說大名來,今日且請上山。」二人飲罷分例酒,隨即開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響箭,見對港蘆葦深處,早有小嘍囉棹過船來,到水亭下。李立便請孔亮下了船,一同搖到金沙灘上岸,卻上關來。

    孔亮看見三關雄壯,槍刀劍戟如林,心下想道:「聽得說樑山泊興旺,不想做下這等大事業!」已有小嘍囉先去報知,宋江慌忙下來迎接。孔亮見了,連忙下拜。宋江問道:「賢弟緣何到此?」孔亮拜罷,放聲大哭。宋江道:「賢弟心中有何危厄不決之難,但請盡說不妨。便當不避水火,力爲救解,與汝相助。賢弟且請起來。」

    孔亮道:「自從師父離別之後,老父亡化。哥哥孔明與本鄉上戶爭些閒氣起來,殺了他一家老小。官司來捕捉得緊,因此反上白虎山,聚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裏卻有叔父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釘在獄中。因此我弟兄兩個去打城子,指望救取叔叔孔賓。誰想去到城下,正撞了一個使雙鞭的呼延灼,哥哥與他交鋒,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裏,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殺一陣。次日,正撞着武松,說起師父大名來,見在樑山泊做頭領。他便引我去拜見同伴的,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一個是青面獸楊志。他二人一見如故,便商議救兄一事。他道:「我請魯、楊二頭領並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你可連夜快去樑山泊內,告你師父宋公明來救你叔兄兩個。」以此今日一徑到此。萬望師父覷先父之面,垂救性命,生死不敢有忘。」宋江道:「此是易爲之事,你且放心。先來拜見晁頭領,共同商議。」

    宋江便引孔亮參見晁蓋、吳用、公孫勝並衆頭領,備說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來捉了孔明,以此孔亮來到,懇告求救。晁蓋道:「既然他兩處好漢尚兀自仗義行仁救叔,今者三郎和他至愛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賢弟,你連次下山多遍,今番權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這個是兄弟的事,既是他遠來相投,哥哥若自去,恐他弟兄們心下不安。小可情願請幾位弟兄同走一遭。」說言未了,廳上廳下一齊都道:「願效犬馬之勞,跟隨同去。」宋江大喜。有詩爲證:

    孔明行事太匆忙,輕引嘍囉犯犬羊。賴有宋江豪俠在,便將軍馬救危亡。

    當日設筵管待孔亮。飲筵中間,宋江喚鐵面孔目裴宣定撥下山人數,分作五軍起行。前軍便差花榮、秦明、燕順、王矮虎開路作先鋒,第二隊便差穆弘、楊雄、解珍、解寶,中軍便是主將宋江、吳用、呂方、郭盛,第四隊便是朱仝、柴進、李俊、張橫,後軍便差孫立、楊林、歐鵬、凌振催軍作合後。樑山泊點起五軍,共計二十個頭領,馬步軍兵三千人馬。其餘頭領,自與晁蓋守把寨柵。

    當下宋江別了晁蓋,自同孔亮下山來。樑山人馬分作五軍起發。正是:

    初離水泊,渾如海內縱蛟龍;乍出樑山,卻似風中奔虎豹。五軍並進,前後列二十輩英雄;一陣同行,首尾分三千名士卒。繡彩旗如雲似霧,樸刀槍燦雪鋪霜。鸞鈴響,戰馬奔馳;畫鼓振,徵夫踊躍。卷地黃塵靄靄,漫天土雨蒙蒙。寶纛旗中,簇擁着多智足謀吳學究;碧油幢下,端坐定替天行道宋公明。過去鬼神皆拱手,回來民庶盡歌謠。

    話說宋江引了樑山泊二十個頭領,三千人馬,分作五軍前進。於路無事。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魯智深等軍中報知,衆好漢安排迎接。宋江中軍到了,武松引魯智深、楊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來相見了。宋江讓魯智深坐地。魯智深道:「久聞阿哥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日且喜相認得阿哥。」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義士甚稱吾師清德,今日得識慈顏,平生甚幸!」楊志也起身再拜道:「楊志舊日經過樑山泊,多蒙山寨重意相留,爲是灑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義士壯觀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會太晚!」魯智深便令左右置酒管待,一一都相見了。

    次日,宋江問青州一節,勝敗如何。楊志道:「自從孔亮去了,前後也交鋒三五次,各無輸贏。如今青州只憑呼延灼一個,若是拿得此人,覷此城子,如湯潑雪。」吳學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敵,可用智擒。」宋江道:「用何智可獲此人?」吳學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計大妙!」當日分撥了人馬,次早起軍,前到青州城下,四面盡着軍馬圍住,擂鼓搖旗,吶喊搦戰。城裏慕容知府見報,慌忙教請呼延灼商議:「今次群賊又去報知樑山泊宋江到來,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賊到來,先失地利。這廝們只好在水泊裏張狂,今卻擅離巢穴,一個來,捉一個,那廝們如何施展得?請知府上城看呼延灼廝殺。」

    呼延灼連忙披掛衣甲上馬,叫開城門,放下吊橋,引了一千人馬,近城擺開。宋江陣中一將出馬。那人手搦狼牙棍,厲聲高罵知府:「濫官害民賊徒!把我全家誅戮,今日正好報仇雪恨!」慕容知府認得秦明,便罵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不曾負你,緣何敢造反?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可先下手拿這賊!」呼延灼聽了,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馬,舞動狼牙大棍來迎呼延灼。二將交馬,正是對手。有《西江月》爲證:

    鞭舞兩條龍尾,棍橫一串狼牙。三軍看得眼睛花,二將縱橫交馬。使棍的聞名寰海,使鞭的聲播天涯。龍駒虎將亂交加,這廝殺堪描堪畫。

    秦明與呼延灼廝殺,正是對手。兩個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慕容知府見鬥得多時,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鳴金,收軍入城。秦明也不追趕,退回本陣。宋江教衆頭領軍校且退十五裏下寨。

    卻說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馬來見慕容知府,說道:「小將正要拿那秦明,恩相如何收軍?」知府道:「我見你鬥了許多合,但恐勞困,因此收軍暫歇。秦明那廝,原是我這裏統制,與花榮一同背反。這廝亦不可輕敵。」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將必要擒此背義之賊。適間和他鬥時,棍法已自亂了。來日教恩相看我立斬此賊。」知府道:「既是將軍如此英雄,來日若臨敵之時,可殺開條路,送三個人出去。一個教他去往東京求救,兩個教他去鄰近府州會合起兵,相助剿捕。」呼延灼道:「恩相高見極明。」當日知府寫了求救文書,選了三個軍官,都發放了當。

    只說呼延灼回到歇處,卸了衣甲暫歇。天色未明,只聽的軍校來報道:「城北門外土坡上有三騎私自在那裏看城。中間一個穿紅袍騎白馬的;兩邊兩個,只認得右邊的是小李廣花榮,左邊那個道裝打扮。」呼延灼道:「那個穿紅的眼見是宋江了,道裝的必是軍師吳用。你們且休驚動了他。便點一百馬軍,跟我捉這三個。」呼延灼連忙披掛上馬,提了雙鞭,帶領一百餘騎馬軍,悄悄地開了北門,放下吊橋,引軍趕上坡來。宋江、吳用、花榮三個只顧呆了臉看城。呼延灼拍馬上坡,三個勒轉馬頭,慢地走去。呼延灼奮力趕到前面幾株枯樹邊廂,宋江、吳用、花榮三個齊齊的勒住馬。呼延灼方才趕到枯樹邊,只聽得吶聲喊,呼延灼正踏着陷坑,人馬都跌將下坑去了。兩邊走出五六十個撓鉤手,先把呼延灼鉤將起來,綁縛了拿去,後面牽着那匹馬。這許多趕來的馬軍,卻被花榮拈弓搭箭,射倒當頭五七個,後面的勒轉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裏坐,左右群刀手卻把呼延灼推將過來。宋江見了,連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繩索,親自扶呼延灼上帳坐定,宋江拜見。呼延灼慌忙跪下道:「義士何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爲官吏污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借水泊裏隨時避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者誤有冒犯,切乞恕罪。」呼延灼道:「呼延灼被擒之人,萬死尚輕,義士何故重禮陪話?」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壞得將軍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懇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長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東京告請招安,到山赦罪?」宋江道:「將軍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廝是個心地匾窄之徒,忘人大恩,記人小過。將軍折了許多軍馬錢糧,他如何不見你罪責?如今韓滔、彭玘、凌振已都在敝山入夥。倘蒙將軍不棄山寨微賤,宋江情願讓位與將軍。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爲晚矣。」呼延灼沉思了半晌,一者是天罡之數,自然義氣相投;二者見宋江禮貌甚恭,嘆了一口氣,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於國,實慕兄長義氣過人,不容呼延灼不依,願隨鞭鐙。事既如此,決無還理。」有詩爲證:

    親受泥書討不庭,虛張聲勢役生靈。如何世祿英雄士,握手同歸聚義廳?

    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衆頭領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烏騅馬還將軍騎坐。衆人再商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只除教呼延灼將軍賺開城門,唾手可得。更兼絕了呼延指揮念頭。」宋江聽了,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紲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將既蒙兄長收錄,理當效力。」當晚點起秦明、花榮、、孫立、燕順、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歐鵬、王英十個頭領,都扮作軍士衣服模樣,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騎軍馬,來到城邊,直至濠塹上,大叫:「城上開門!我逃得性命回來!」城上人聽得是呼延灼聲音,慌忙報與慕容知府。此時知府爲折了呼延灼,正納悶間,聽得報說呼延灼逃得回來,心中歡喜,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呼延灼有十數騎馬跟着,又不見面顏,只認得呼延灼聲音。知府問道:「將軍如何走得回來?」

    呼延灼道:「我被那廝的陷馬捉了我到寨裏,卻有原跟我的頭目,暗地盜這匹馬與我騎,就跟我來了。」知府只聽得呼延灼說了,便叫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十個頭領跟到城門裏,迎着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馬來。解珍、解寶便放起火來。歐鵬、王矮虎奔上城,把軍士殺散。宋江大隊人馬見城上火起,一齊擁將入來。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收倉庫錢糧。就大牢裏救出孔明並他叔叔孔賓一家老小。便教救滅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扎家私,分俵衆軍。天明,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五六百車。又得了二百餘匹好馬。就青州府裏做個慶喜筵席,請三山頭領同歸大寨。有詩爲證:

    呼延逃難不勝羞,忘卻君恩事寇仇。因是天罡並地煞,故爲鄉導破青州。

    且說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盡數收拾人馬錢糧下山,放火燒毀寨柵。魯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龍山,與張青、孫二娘收拾人馬錢糧,也燒了寶珠寺寨柵。數日這間,三山人馬都皆完備。宋江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先叫花榮、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將開路。所過州縣,分毫不擾。鄉村百姓,扶老挈幼,燒香羅拜迎接。數日這間,已到樑山泊邊。衆多水軍頭領具舟迎接。晁蓋引領山寨馬步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直至大寨,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席,慶賀新到山寨頭領:呼延灼、魯智深、楊志、武松、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頭領。坐間林衝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灑家自與教頭滄州別後,曾知阿嫂信息否?」林衝答道:「小可自火並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爲憂疑,染病而亡。」楊志舉起舊日王倫手內上山相會之事,衆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岡動取生辰綱一事,衆皆大笑。次日輪流做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見山寨又添了許多人馬,如何不喜。便叫湯隆做鐵匠總管,提督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等甲;侯健管做旌旗袍服總管,添造三才九曜四鬥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鉞白旄,朱纓皁蓋;山邊四面築起墩臺;重造西路、南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山西路酒店今令張青、孫二娘夫妻二人原是酒家,前去看守;山南路酒店仍令孫新、顧大嫂夫妻看守;山東路酒店依舊朱貴、樂和;山北路酒店還是李立、時遷看守;三關之人,添造寨柵,分調頭領看守。部領已定,各宜遵守,不許違誤。有詩爲證:

    天將摧鋒已受降,許多軍馬更精強。憑陵欲作恢宏計,須仗公明作主張。

    數月之後,忽一日花和尚魯智深來對宋公明說道:「智深有個相識,李忠兄弟也曾認的,喚做九紋龍史進。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裏聚義。灑家常常思念他。昔日在瓦罐寺救助灑家恩念,不曾有忘。今灑家要去那裏探望他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夥,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去請他來最好。然是如此,不可獨自去,可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松應道:「我和師父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掤頭笠,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辭了衆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徑投少華山來。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喚神行太保戴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

    再說魯智深、武松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裏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麼?」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且在這裏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探。」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接魯智深、武松,卻不見有史進。魯智深便問道:「史大官人在那裏?卻如何不見他?」朱武近前上復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麼?」魯智深道:「灑家便是。這行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剪拂道:「聞名久矣!聽知二位在二龍山扎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俺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託樑山泊宋公明大寨入夥。今者特來尋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待一待誰鳥奈煩!」武松道:「師父是個性急的人,有話便說何妨。」

    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之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正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爲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爲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裏行香,不想正見了玉嬌枝有些顏色,累次着人來說,要娶他爲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去爲妾,又把王義刺配遠惡軍州。路經這裏過,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裏要刺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吃拿了,見監在牢裏。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裏進退無路,無計可施。端的是苦!」有詩爲證:

    花顏雲鬢玉嬌枝,太守行香忽見之。不畏憲章強奪取,黃童白叟亦相嗤。

    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倒恁麼利害。灑家與你結果了那廝!」朱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裏商議。」一行五個頭領,都到少華山寨中坐下。便叫王義見魯智深、武松,訴說賀太守貪酷害民,強佔良家女子。朱武等一面殺牛宰馬,管待魯智深、武松。飲筵間,魯智深道:「賀太守那廝好沒道理!我明日與你去州裏打死那廝罷。」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樑山泊去報知,請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叫道:「等俺們去山寨裏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裏去了!」武松道:「便殺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卻斷然不肯放魯智深去。

    朱武又勸道:「吾師且息怒!武都頭也論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樑山泊報知,看灑家去如何!」衆人那裏勸得住,當晚又諫不從。明早,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徑奔華州去了。武松道:「不聽我說,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的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裏,路傍借問州衙在那裏,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智深道:「俺正要尋他,卻好正撞在灑家手裏,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着,人人手執鞭槍鐵鏈,守護兩邊。魯智深看了尋思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着,倒吃他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裏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滑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大和尚到府裏赴齋。」

    虞候領了言語,來到橋上,對魯智深說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正合當死在灑家手裏!俺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着,讓他過去了。俺要尋他,他卻來請灑家!」魯智深便隨了虞候徑到府裏。太守已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守叫放了禪杖,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衆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只俺兩個拳頭也打碎了那廝腦袋!」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

    賀太守正在後堂坐定,把手一招,喝聲:「捉下這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

    那吒太子,怎逃出地網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

    正是:

    飛蛾投火身傾喪,蝙蝠遭竿命必傷。

    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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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8 23:40 |
    第五十九回 吳用賺金鈴吊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詩曰:

    堪嘆樑山智術優,舍身捐命報冤仇。神機運處良平懼,妙算行時鬼魅愁。

    平地已疏英士獄,青山先斬佞臣頭。可憐天使真屍位,坐閱危亡自不羞。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在後堂內,喝聲:「拿下!」衆多做公的把魯智深捉住,卻似皁雕追紫燕,猶如猛虎啖羊羔。衆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廳階下,賀太守喝道:「你這禿驢從那裏來?」魯智深應道:「灑家有甚罪犯?」太守道:「你只實說,誰教你來刺我?」魯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卻如何問俺這話?」太守喝道:「恰才見你這禿驢意欲要把禪杖打我轎子,卻又思量不敢下手。你這禿驢好好招了!」魯智深道:「灑家又不曾殺你,你如何拿住灑家,妄指平人?」太守喝罵:「幾曾見出家人自稱「灑家」?這禿驢必是個關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強賊,來與史進那廝報仇。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禿驢!」魯智深大叫道:「不要打傷老爺!我說與你:俺是樑山泊好漢花和尚魯智深。我死倒不打緊,灑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來時,你這顆驢頭趁早兒都砍了送去。」賀太守聽了大怒,把魯智深拷打了一回,教取面大枷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裏去。一面申聞都省,乞請明降如何。禪杖、戒刀,封入府堂裏去了。

    此時哄動了華州一府。小嘍囉得了這個消息,飛報上山來。武松大驚道:「我兩個來華州幹事,折了一個,怎地回去見衆頭領?」正沒理會處,只見山下小嘍囉報道:「有個樑山泊差來的頭領,喚作神行太保戴宗,見在山下。」武松慌忙下來,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見了,訴說魯智深不聽諫勸失陷一事。戴宗聽了大驚,道:「我不可久停久住了,就便回樑山泊報與哥哥知道,早遣兵將前來救取。」武松道:「小弟在這裏專等,萬望兄長早去,急來救應則可。」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去了,再回樑山泊來。三日之間,已到山寨。見了晁、宋二頭領,具說魯智深因救史進,要刺賀太守被陷一事。宋江聽罷,失驚道:「既然兩個兄弟有難,如何不救!我等不可擔閣,便須點起人馬,作三隊而行。」前軍點五員先鋒:花榮、秦明、林衝、楊志、呼延灼,引領一千甲馬,二千步軍先行,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中軍領兵主將宋公明,軍師吳用,朱仝、徐寧、解珍、解寶,共是六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後軍主掌糧草,李應、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共是五個頭領押後,馬步軍兵二千。共計七千人馬,離了樑山泊。端的是:槍刀流水急,人馬撮風行。直取華州來。在路趲行,不止一日,早過了半路,先使戴宗去報少華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豬羊牛馬,醞造下好酒等候。有詩爲證:

    智深雄猛不淹留,便向州中去報仇。計拙不能成大事,反遭枷鎖入幽囚。

    再說宋江軍馬三隊都到少華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陳達、楊春三人,又下山拜請宋江、吳用並衆頭領,都到山寨裏坐下。宋江備問城中之事。朱武道:「兩個頭領已被賀太守監在牢裏,只等朝廷明降發落。」宋江與吳用說道:「怎地定計去救史進、魯智深?」朱武說道:「華州城郭廣闊,濠溝深遠,急切難打。只除非得裏應外合,方可取得。」吳學究道:「明日且去城邊看那城池,如何用計,卻再商量。」宋江飲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吳用諫道:「城中監着兩隻大蟲在牢裏,如何不做提備?白日未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後下山,一更時分可到那裏窺望。」當日捱到午後,宋江、吳用、花榮、秦明、朱仝,共是五騎馬下山,迤邐前行。初更時分,已到華州城外。在山坡高處,立馬望華州城裏時,正是二月中旬天氣,月華如晝,天上無一片雲彩。看見華州周圍有數座城門,城高地壯,塹濠深闊。看了半晌,遠遠地望見那西嶽華山時,端的是好座名鎮高山!怎見得?但見:

    峰名仙掌,觀隱雲臺。上連玉女洗頭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乾坤皆秀,尖峰仿佛接雲根;山嶽惟尊,怪石巍峨侵鬥柄。青如潑黛,碧若浮藍。張僧繇妙筆畫難成,李龍眠天機描不就。深沉洞府,月光飛萬道金霞;崒嵂巖崖,日影動千條紫焰。傍人遙指,雲池深內藕如船;故老傳聞,玉井水中花十丈。巨靈神忿怒,劈開山頂逞神通;陳處士清高,結就茅庵來盹睡。千古傳名推華嶽,萬年香火祀金天。

    宋江等看了西嶽華山,見城池厚壯,形勢堅牢,無計可施。吳用道:「且回寨裏去,再作商議。」五騎馬連夜回到少華山上。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學究道:「且差十數個精細小嘍囉下山,去遠近探聽消息。」三日之間,忽有一人上山來報道:「如今朝廷差個殿司太尉,將領御賜金鈴吊掛來西嶽降香,從黃河入渭河而來。」吳用聽了便道:「哥哥休憂,計在這裏了。」便叫李俊、張順:「你兩個與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無人,不識地境,得一個引領路道最好。」白花蛇楊春便道:「小弟相幫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個下山去了。次日,吳學究請宋江、李應、朱仝、呼延灼、花榮、秦明、徐寧,共八個人,悄悄止帶五百餘人下山,徑到渭河渡口,李俊、張順、楊春已奪下十餘隻大船在彼。吳用便教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四個埋伏在岸上;宋江、吳用、朱仝、李應下在船裏;李俊、張順、楊春把船都去灘頭藏了。衆人等候了一夜。

    次日天明,聽得遠遠地鑼鳴鼓響,三隻官船到來。船上插着一面黃旗,上寫「欽奉聖旨西嶽降香太尉宿元景」。宋江看了,心中暗喜道:「昔日玄女有言:「遇宿重重喜。」今日既見此人,必有主意。」太尉官船將近河口,朱仝、李應各執長槍,立在宋江、吳用背後。太尉船到,當港截住。船裏走出紫衫銀帶虞候二十餘人,喝道:「你等甚麼船隻?敢當港攔截住大臣!」宋江執着骨朵,躬身聲喏。吳學究立在船頭上,說道:「樑山泊義士宋江,謹參祗候。」船上客帳司出來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聖旨去西嶽降香。汝等是樑山泊義士,何故攔截?」吳用道:「俺們義士,只要求見太尉尊顏,有告復的事。」客帳司道:「你等是甚麼人,造次要見太尉!」兩邊虞候喝道:「低聲!」宋江說道:「暫請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客帳司道:「休胡說!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與你商量!」宋江道:「太尉不肯相見,只怕孩兒們驚了太尉。」朱仝把槍上小號旗只一招動,岸上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引出馬軍來,一齊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擺列在岸上。那船上梢公都驚得鑽入梢裏去了。

    客帳司人慌了,只得入去稟復。宿太尉只得出到船頭上坐定。宋江躬身唱喏道:「宋江等不敢造次。」宿太尉道:「義士何故如此邀截船隻?」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請太尉上岸,別有稟復。」宿太尉道:「我今特奉聖旨,自去西嶽降香,與義士有何商議?朝廷大臣如何輕易登岸!」宋江道:「太尉不肯時,只恐下面伴當亦不相容。」李應把號帶槍一招,李俊、張順、楊春一齊撐出船來。宿太尉看見大驚。李俊、張順明晃晃掣出尖刀在手,早跳過船來,手起,先把兩個虞候攧下水裏去。宋江連忙喝道:「休得胡做,驚了貴人!」李俊、張順撲地也跳下水去,早把兩個虞候又送上船來。張順、李俊在水面上如登平地,託地又跳上船來,嚇得宿太尉魂不着體。宋江喝道:「孩兒們且退去,休得驚着太尉貴人。俺自慢慢地請太尉登岸。」宿太尉道:「義士有甚事,就此說不妨。」宋江道:「這裏不是說話處,謹請太尉到山寨告稟,並無損害之心。若懷此念,西嶽神靈誅滅。」到此時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離船上了岸。衆人牽過一匹馬來,扶策太尉上了馬,不得已隨衆同行。有詩爲證:

    玉節龍旗出帝鄉,雲臺觀裏去燒香。卻憐水寨神謀捷,暫假威名救困亡。

    宋江先叫花榮、秦小朋友陪奉太尉上山。宋江隨後也上了馬,分川教把船上一應人等並御香、祭物、金鈴吊掛,齊齊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張順帶領一百餘人看船。一行衆頭領都到山上。宋江下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義廳上當中坐定,衆頭領兩邊侍立着。宋江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復道:「宋江原是鄆城縣小吏,爲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樑山水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裏。欲借太尉御香儀從,並金鈴吊掛去賺華州,事畢拜還。於太尉身上並無侵犯。乞太尉鈞鑑。」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樣,怎生推託得,只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嘍囉數內,選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須,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宋江、吳用扮做客帳司;解珍、解寶、楊雄、石秀扮做虞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着旌節、旗幡、儀仗、法物,擎擡了御香、祭禮、金鈴吊掛;花榮、徐寧、朱仝、李應扮做四個衙兵。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尉並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衝、楊志引一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教武松預先去西嶽門下伺候,只聽號起行事。戴宗先去報知。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徑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一徑奔西嶽廟來。戴宗報知雲臺觀觀主並廟裏職事人等,直至船邊,迎接上岸。香花燈燭,幢幡寶蓋,擺列在前。先請御香上了香亭,廟裏人夫扛擡了,導引金鈴吊掛前行。觀主見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轎子來。」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轎,徑到嶽廟裏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齎捧御香、金鈴吊掛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觀主答道:「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帶領做公的五七十八大將着酒果,來見太尉。原來那扮太尉的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言語發放不得。因此只教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上坐。推官看了,見來的旌節、門旗、牙仗等物,都是東京來的,內府制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司假意出入稟復了兩遭,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那假太尉只把手指,並不聽得說甚麼。吳用引到面前,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辭千裏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衆官如何不來遠接?」

    推官答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裏。本是太守便來,奈緣少華山賊人糾合樑山泊草寇要打城池,每日在彼提防,以此不敢擅離。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大臣。」吳學究道:「太尉涓滴不飲,只叫太守來商議行禮。」推官隨即教取酒來,與客帳司親隨人把盞了。吳學究又入去稟一遭,將了鑰匙出來,引着推官去看金鈴吊掛。開了鎖,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賜金鈴吊掛來,叫推官看。便把條竹竿叉起看時,果然是制造得無比。但見:

    渾金打就,五彩裝成。雙懸纓絡金鈴,上掛珠璣寶蓋。黃羅密布,中間八爪玉龍盤;紫帶低垂,外壁雙飛金鳳繞。對嵌珊瑚瑪瑙,重圍琥珀珍珠。碧琉璃掩映絳紗燈,紅菡萏參差青翠葉。堪宜金屋瓊樓掛,雅稱瑤臺寶殿懸。

    這一對金鈴吊掛,乃是東京內府作分高手匠人做成的,渾是七寶珍珠嵌造,中間點着碗紅紗燈籠。乃是聖帝殿上正中掛的,不是內府降來,民間如何做得。吳用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櫃匣內鎖了。又將出中書省許多公文,付與推官。便叫太守來商議揀日祭祀。推官和衆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司,徑回到華州府裏來報賀太守。卻說宋江暗暗地喝採道:「這廝雖然奸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松已在廟門下了;吳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松行事;卻又叫戴宗扮虞候。雲臺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閒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是蓋造的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怎見得?

    金門玉殿,碧瓦朱甍。山河扶繡戶,日月近雕樑。懸蝦須織錦櫳簾,列龜背硃紅亮槅。廊廡下磨磚花間縫,殿臺邊牆壁搗椒泥。帳設黃羅,供案畔列九卿四相;扇開丹鳳,御榻邊擺玉女金童。堂堂廟貌肅威儀,赫赫神靈常祭享。

    宋江來到正殿上拈香再拜,暗暗祈禱已罷,回至官廳前。門人報道:「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朱仝、李應四個衙兵,各執着器械,分列在兩邊;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帶暗器,侍立在左右。卻說賀太守將帶三百餘人,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假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賀太守帶着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吳學究喝道:「朝廷太尉在此,閒雜人不許近前!」衆人立住了腳,賀太守親自進前來拜見太尉。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着假太尉便拜。吳學究道:「太守,你知罪麼?」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吳學究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解珍、解寶弟兄兩個身邊早掣出短刀來,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宋江喝道:「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發向前,把那一幹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松、石秀舞刀殺將入來,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續後到廟裏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掛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一行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拜見宿太尉,納還了御香、金鈴吊掛、旌節、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就山寨裏做了個送路筵席,謝承太尉。衆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隻,一些不肯少了,還了來的人等。宋江謝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錢糧,放火燒了寨柵。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樑山泊來。有詩爲證:

    蚓結蛇蟠合計偕,便驅人馬下山來。雖然救得花和尚,太守何辜獨被災。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到華州城中,已知被樑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虜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動文書申達中書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掛,因此賺知府到廟,殺害性命」。宿太尉到廟內焚了御香,把這金鈴吊掛分付與了雲臺觀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師,奏知此事。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救了史進、魯智深,帶了少華山四個好漢,仍舊作三隊分俵人馬,回樑山泊來。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先使戴宗前來上山報知。晁蓋並衆頭領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裏聚義廳上,都相見已罷,一面做慶喜筵席。次日,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各以己財做筵宴,拜謝晁、宋二公並衆頭領。過了數日。

    話休絮煩。忽一日,有旱地忽律朱貴上山報說:「徐州沛縣芒碭山中,新有一夥強人,聚集着三千人馬。爲頭一個先生,姓樊名瑞,綽號混世魔王,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手下兩個副將:一個姓項,名充,綽號八臂那吒,能使一面團牌,牌上插飛刀二十四把,手中仗一條鐵標槍;又有一個姓李名袞,綽號飛天大聖,也使一面團牌,牌上插標槍二十四根,手中仗一口寶劍。這三個結爲兄弟,佔住芒碭山,打家劫舍。三個商量了,要來吞並俺樑山泊大寨。小弟聽得說,不得不報。」宋江聽了大怒道:「這賊怎敢如此無禮!我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見九紋龍史進便起身道:「小弟等四個初到大寨,無半米之功,情願引本部人馬前去收捕這夥強人。」宋江大喜。

    當下史進點起本部人馬,與同朱武、陳達、楊春都披掛了,來辭宋江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路徑奔芒碭山來。三日之內,早望見那座山,乃是昔日漢高祖斬蛇起義之處。三軍人馬,來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嘍囉上山報知。且說史進把少華山帶來的人馬擺開,史進全身披掛,騎一匹火炭赤馬,當先出陣。怎見得史進的英雄?但見:

    久在華州城外住,舊時原是莊農。學成武藝慣心胸。三尖刀似雪,渾赤馬如龍。體掛連環鐵鎧,戰袍風颭猩紅。雕青鐫玉更玲瓏。江湖稱史進,綽號九紋龍。

    當時史進首先出馬,手中橫着三尖兩刃刀。背後三個頭領,中間的便是神機軍師朱武。那人原是定遠縣人氏,平生足智多謀,亦能使兩口雙刀,出到陣前。亦有八句詩,單道朱武好處:

    道服裁棕葉,雲冠剪鹿皮。臉紅雙眼俊,面白細髯垂。

    智可張良比,才將範蠡欺。軍中人盡伏,朱武號神機。

    上首馬上坐着一籌好漢,手中橫着一條出白點鋼槍,綽號跳澗虎陳達,原是鄴城人氏。當時提槍躍馬,出到陣前。也有一首詩,單道着陳達好處:

    生居鄴郡上華胥,慣使長槍伏衆威。跳澗虎稱多膂力,卻將陳達比姜維。

    下首馬上坐着一籌好漢,手中使一口大杆刀,綽號白花蛇楊春,原是解良縣蒲城人氏。當下挺刀立馬,守住陣門。也有一首詩,單題楊春的好處:

    蒲州生長最奢遮,會使鋼刀賽左車。瘦臂長腰真勇漢,楊春綽號白花蛇。

    四個好漢勒馬在陣前。望不多時,只見芒碭山上飛下一彪人馬來。當先兩個好漢。爲頭那一個便是徐州沛縣人氏,姓項名充,綽號八臂那吒。使一面團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無有不中。右手仗一條標槍。後面打着一面認軍旗,上書「八臂那吒」。步行下山。有八句詩,單題項充:

    鐵帽深遮頂,銅環半掩腮。傍牌懸獸面,飛刃插龍胎。

    腳到如風火,身先降禍災。那吒號八臂,此是項充來。

    次後那個好漢,便是邳縣人氏,姓李名袞,綽號飛天大聖。會使一面團牌,背插二十四把標槍,亦能百步取人。左手挽牌,右手仗劍。後面打着一面認軍旗,上書「飛天大聖」。出到陣前。有八句詩,單道李袞:

    纓蓋盔兜項,袍遮鐵掩襟。胸藏拖地膽,毛蓋殺人心。

    飛刃齊攢玉,蠻牌滿畫金。飛天號大聖,李袞衆人欽。

    當下項充、李袞見了對陣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四騎馬在陣前,並不打話。小嘍囉篩起鑼來,兩個好漢舞動團牌齊上,直滾入陣來。史進等攔當不住,後軍先走。史進前軍抵敵,朱武等中軍吶喊,各自逃生。宋軍被他殺的人亡馬倒,敗退六七十裏。史進險些兒中了飛刀。楊春轉身得遲,被一飛刀,戰馬着傷,棄了馬,逃命走了。

    史進點軍,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議,欲要差人往樑山泊求救。正憂疑之間,只見軍士來報:「北邊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二千軍馬到來。」史進等直迎來時,卻是樑山泊旗號。當先馬上兩員上將,一個是小李廣花榮,一個是金槍手徐寧。史進接着,備說項充、李袞蠻牌滾動,軍馬遮攔不住。花榮道:「宋公明哥哥見兄長來了,放心不下,好生懊悔。特差我兩個到來幫助。」史進等大喜,合兵一處下寨。次日天曉,正欲起兵對敵,軍士報道:「北邊大路上又有軍馬到來。」

    花榮、徐寧、史進一齊上馬接時,卻是宋公明親自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柴進、朱仝、呼延灼、穆弘、孫立、黃信、呂方、郭盛,帶領三千人馬來到。史進備說項充、李袞飛刀標槍滾牌難近,折了人馬一事。宋江失驚。吳用道:「且把軍馬扎下寨柵,別作商議。」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時天色已晚,望見芒碭山上都是青色燈籠。公孫勝看了便道:「這一夥人必有妖法。此寨中青色燈籠,必是個會行妖法之人在內。我等且把軍馬退去。來日貧道獻一個陣法,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傳令教軍馬且退二十裏,扎住營寨。次日清晨,公孫勝獻出這個陣法,有分教:

    飛天大聖,拱手來上樑山;八臂那吒,延頸便歸水泊。

    正是:

    計就魔王須下拜,陣圓神將怎施爲?

    畢竟公孫勝對宋江獻出甚麼陣法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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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8 23:43 |
    第六十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詩曰:

    背後之言不可諶,得饒人處且饒人。雖收芒碭無家客,殞卻樑山主寨身。

    諸將縞衣魂欲斷,九原金鏃恨難伸。可憐蓋世英雄骨,權厝荒城野水濱。

    話說公孫勝對宋江、吳用獻出那個陣圖道:「是漢末三分,諸葛孔明擺石爲陣的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隊,中間大將居之。其像四頭八尾,左旋右轉,按天地風雲之機,龍虎鳥蛇之狀。待他下山衝入陣來,兩軍齊開,如若伺候他入陣。只看七星號帶起處,把陣變爲長蛇之勢。貧道作起道法,教這三人在陣中,前後無路,左右無門。卻於坎地上掘下陷坑,直逼此三人到於那裏。兩邊埋伏下撓鉤手,準備捉將。」宋江聽了大喜,便傳將令,叫大小將校依令如此而行。再用八員猛將守陣。那八員:呼延灼、朱仝、花榮、徐寧、穆弘、孫立、史進、黃信。卻叫柴進、呂方、郭盛權攝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帶領陳達磨旗,叫朱武指引五個軍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對陣報事。

    是日巳牌時分,衆軍近山擺開陣勢,搖旗擂鼓搦戰。只見芒碭山上有三二十面鑼聲,震地價響。三個頭領一齊來到山下,便將三千餘人擺開。左右兩邊,項充、李袞。中間馬上,擁出那個爲頭的好漢,姓樊名瑞,祖貫濮州人氏,幼年學作全真先生,江湖上學得一身好武藝,馬上慣使一個流星錘,神出鬼沒,斬將搴旗,人不敢近,綽號作混世魔王。怎見得樊瑞英雄?有《西江月》爲證:

    頭散青絲細發,身穿絨繡皁袍。連環鐵甲晃寒霄,慣使銅錘更妙。好似北方真武,世間伏怪除妖。雲遊江海把名標,混世魔王綽號。

    那個混世魔王樊瑞,騎一匹黑馬,立於陣前。上首是項充,下首是李袞。那樊瑞雖會使神術妖法,卻不識陣勢。看了宋江軍馬,四面八方,擺成陣勢,心中暗喜道:「你若擺陣,中我計了。」分付項充、李袞道:「若見風起,你兩個便引五百滾刀手殺入陣去。」項充、李袞得令,各執定蠻牌,挺着標槍飛劍,只等樊瑞作用。只見樊瑞立在馬上,左手挽定流星銅錘,右手仗着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見狂風四起,飛沙走石,天愁地暗,日月無光。項充、李袞吶聲喊,帶了五百滾刀手殺將過去。宋江軍馬見殺將過來,便分開做兩下。項充、李袞一攪入陣,兩下裏強弓硬弩射住來人,只帶得四五十人入去,其餘的都回本陣去了。宋江在高坡上望見項充、李袞已入陣裏了,便叫陳達把七星號旗只一招,那座陣勢,紛紛滾滾,變作長蛇之陣。項充、李袞正在陣裏,東趕西走,左盤右轉,尋路不見。

    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裏指引。他兩個投東,朱武便望東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公孫勝在高埠處看了,便拔出那鬆文古定劍來,口中念動咒語,喝聲道:「疾!」只見風盡隨着項充、李袞腳跟邊亂卷。兩個在陣中,只見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四邊並不見一個軍馬,一望都是黑氣,後面跟的都不見了。項充、李袞心慌起來,只要奪路回陣,百般地沒尋歸路處。正走之間,忽然地雷大振一聲,兩個在陣叫苦不迭,一齊搨了雙腳,翻筋鬥攧下陷馬坑裏去。兩邊都是撓鉤手,早把兩個搭將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一齊掩殺過去。樊瑞引人馬奔走上山,走不迭的,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衆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袞到於麾下。宋江見了,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禮請上山,同聚大義,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已聞及時雨大名,誰不知道。只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原來兄長果有大義,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若蒙不殺收留,誓當效死報答大恩。樊瑞那人,無我兩個,如何行得?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爲當。便請二位同回貴寨,宋江來日專候佳音。」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下。」有詩爲證:

    八陣神機世最難,雄才諸葛許誰攀!多謀喜見公孫勝,樊瑞逡巡便入山。

    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叫小嘍囉拿了槍牌,送二人下山回寨。兩個於路在馬上感恩不盡。來到芒碭山下,小嘍囉見了大驚,接上山寨。樊瑞問兩個來意如何。項充、李袞道:「我等逆天之人,合該萬死。」樊瑞道:「兄弟如何說這話?」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賢,義氣最重,我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兩個道:「我們也爲如此而來。」當夜把寨內收拾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中坐定。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之意,彼各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三人拜請衆頭領,都到芒碭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衆多頭領,一面賞勞三軍。飲筵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爲師。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樊瑞,樊瑞大喜。數日之間,牽牛拽馬,卷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毀了寨柵,跟宋江等班師回樑山泊。於路無話。

    宋江同衆好漢回轉樑山泊來。戴宗於路飛報,聽得回山,早報上山來。宋江軍馬已到樑山泊邊,卻欲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着宋江便拜。宋江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答道:「小人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弟赤發黃須,都呼小人爲金毛犬。祖貫是涿州人氏。平生只靠去北邊地面盜馬。今春去到槍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裏,北方有名,喚做照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放在槍竿嶺下,被小人盜得來。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不期來到凌州西南上曾頭市過,被那曾家五虎奪了去。小人稱說是樑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廝多有不穢的言語,小人不敢盡說。逃走得脫,特來告知。」宋江看這人時,雖是骨瘦形粗,卻甚生得奇怪。怎見得?有詩爲證:

    焦黃頭發髭須卷,盜馬不辭千裏遠。強夫姓段涿州人,被人喚做金毛犬。

    宋江見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同到山寨裏商議。」帶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灘上岸。晁天王並衆頭領接到聚義廳上。宋江教樊瑞、項充、李袞和衆頭領相見。段景住一同都參拜了。打起聒廳鼓來,且做慶賀筵席。

    宋江見山寨連添了許多人馬,四方豪傑望風而來,因此叫李雲、陶宗旺監工,添造房屋並四邊寨柵。段景住又說起那匹馬的好處。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頭市探聽那匹馬的下落消息,快來回報。且說戴宗前去曾頭市探聽,去了三五日之間,回來對衆頭領說道:這個曾頭市上,共有三千餘家。內有一家喚做曾家府。這老子原是大金國人,名爲曾長者,生下五個孩兒,號爲曾家五虎。大的兒子喚做曾塗,第二個喚做曾參,第三個喚做曾索,第四個喚做曾魁,第五個喚做曾升。又有一個教師史文恭,一個副教師蘇定。去那曾頭市上,聚集着五七千人馬,扎下寨柵,造下五十餘輛陷車,發願說他與我們勢不兩立,定要捉盡俺山寨中頭領,做個對頭。那匹千裏玉獅子馬,見今與教師史文恭騎坐。更有一般堪恨那廝之處,杜撰幾句言語,教市上小兒們都唱,道:

    搖動鐵鐶鈴,神鬼盡皆驚。鐵車並鐵鎖,上下有尖釘。掃蕩樑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生擒及時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

    晁蓋聽了戴宗說罷,心中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輩,誓不回山。」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晁蓋道:「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宋江苦諫不聽。晁蓋忿怒,便點起五千人馬,請啓二十個頭領相助下山。其餘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晁蓋點那二十個頭領?林衝、呼延灼、徐寧、穆弘、劉唐、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石秀、孫立、黃信、杜遷、宋萬、燕順、鄧飛、歐鵬、楊林、白勝。共是二十一個頭領,部領三軍人馬下山,徵進曾頭市。宋江與吳用、公孫勝衆頭領就山下金沙灘餞行。飲酒之間,忽起一陣狂風,正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衆人見了,盡皆失色。吳學究諫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長改日出軍。」宋江勸道:「哥哥方才出軍,風吹折認旗,於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時,卻去和那廝理會,未爲晚矣。」晁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爲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宋江那裏違拗得住。晁蓋引兵渡水去了。宋江悒怏不已,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

    且說晁蓋領着五千人馬二十個頭領來到曾頭市相近,對面下了寨柵。次日,先引衆頭領上馬去看曾頭市。衆多好漢立馬看時,果然這曾頭市是個險隘去處。但見:

    周回一遭野水,四圍三面高崗。塹邊河港似蛇盤,濠下柳林如雨密。憑高遠望綠陰濃,不見人家;附近潛窺青影亂,深藏寨柵。村中壯漢,出來的勇似金剛;田野小兒,生下的便如鬼子。僧道能輪棍棒,婦人慣使刀槍。果然是鐵壁銅牆,端的盡人強馬壯。交鋒盡是哥兒將,上陣皆爲子父兵。

    晁蓋與衆頭領正看之間,只見柳林中飛出一彪人馬來,約有七八百人。當先一個好漢,戴熟銅盔,披連環甲,使一條點鋼槍,騎着匹衝陣馬,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聲喝道:「你等是樑山泊反國草寇,我正要來拿你解官請賞,原來天賜其便!如何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晁蓋大怒,回頭一觀,早有一將出馬去戰曾魁。那人是樑山初結義的好漢豹子頭林衝。兩個交馬,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曾魁鬥到二十合之後,料道鬥林衝不過,掣槍回馬,便往柳林中走。林衝勒住馬不趕。晁蓋領轉軍馬回寨,商議打曾頭市之策。林衝道:「來日直去市口搦戰,就看虛實如何,再作商議。」

    次日平明,引領五千人馬,向曾頭市口平川曠野之地,列成陣勢,擂鼓吶喊。曾頭市上炮聲響處,大隊人馬出來,一字兒擺着七個好漢:中間便是都教師史文恭,上首副教師蘇定,下首便是曾家長子曾塗,左邊曾參、曾魁,右邊曾升、曾索,都是全身披掛。教師史文恭彎弓插箭,坐下那匹卻是千裏玉獅子馬,手裏使一枝方天畫戟。三通鼓罷,只見曾家陣裏推出數輛陷車,放在陣前。曾塗指着對陣罵道:「反國草寇,見俺陷車麼?我曾家府裏,殺你死的不算好漢。我一個個直要捉你活的,裝載陷車裏,解上東京,碎屍萬段!你們趁早納降,再有商議。」晁蓋聽了大怒,挺槍出馬,直奔曾塗。衆將怕晁蓋有失,一發掩殺過去,兩軍混戰。曾家軍馬一步步退入村裏。林衝、呼延灼緊護定晁蓋,東西趕殺。林衝見路途不好,急退回來收兵。看得兩邊各皆折了些人馬。晁蓋回到寨中,心中甚憂。衆將勸道:「哥哥且寬心,休得愁悶,有傷貴體。往常宋公明哥哥出軍,亦曾失利,好歹得勝回寨。今日混戰,各折了些軍馬,又不曾輸了與他,何須憂悶!」晁蓋只是鬱鬱不樂,在寨內一連了三日,每日搦戰,曾頭市上並不曾見一個。

    第四日,忽有兩個和尚直到晁蓋寨裏來投拜。軍人引到中軍帳前,兩個和尚跪下告道:「小僧是曾頭市上東邊法華寺裏監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時常來本寺作踐囉唣,索要金銀財帛,無所不爲。小僧已知他的備細出沒去處,特地前來拜請頭領,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時,當坊有幸。」晁蓋見說大喜。有詩爲證:

    間諜從來解用兵,陳平昔日更專精。卻慚晁蓋無先見,隨着禿奴暮夜行。

    晁蓋便請兩個和尚坐了,置酒相待。林衝諫道:「哥哥休得聽信,其中莫非有詐?」和尚道:「小僧是個出家人,怎敢妄語!久聞樑山泊行仁義之道,所過之處,並不擾民。因此特來拜投,如何故來啜賺將軍?況兼曾家未必贏得頭領大軍,何故相疑?」晁蓋道:「兄弟休生疑心,誤了大事。今晚我自去走一遭。」林衝道:「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馬去劫寨,哥哥在外面接應。」晁蓋道:「我不自去,誰肯向前?你可留一半軍馬在外接應。」林衝道:「哥哥帶誰入去?」晁蓋道:「點十個頭領,分二千五百人馬入去。十個頭領是:劉唐、阮小二、呼延灼、阮小五、歐鵬、阮小七、燕順、杜遷、宋萬、白勝。」

    當晚造飯吃了。馬摘鑾鈴,軍士銜枚,黑夜疾走,悄悄地跟了兩個和尚,直到法華寺內看時,是一個古寺。晁蓋下馬入到寺內,見沒僧衆,問那兩個和尚道:「怎地這個大寺院沒一個僧衆?」和尚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惱,不得已各自歸俗去了。只有長老並幾個侍者,自在塔院裏居住。頭領暫且屯住了人馬,等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廝寨裏。」晁蓋道:「他的寨在那裏?」和尚道:「他有四個寨柵,只是北寨裏便是曾家弟兄屯軍之處。若只打得那個寨子時,別的都不打緊,這三個寨便罷了。」晁蓋道:「那個時分可去?」和尚道:「如今只是二更天氣,再待三更時分,他無準備。」初時聽得曾頭市上整整齊齊打更鼓響,又聽了半個更次,絕不聞更點之聲。和尚道:「軍人想是已睡了。如今可去。」和尚當先引路。

    晁蓋帶同諸將上馬,領兵離了法華寺,跟着和尚。行不到五裏多路,黑影處不見了兩個僧人,前軍不敢行動。看四邊路雜難行,又不見有人家。軍士卻慌起來,報與晁蓋知道。呼延灼便叫急回舊路。走不到百十步,只見四下裏金鼓齊鳴,喊聲振地,一望都是火把。晁蓋衆將引軍奪路而走,才轉得兩個灣,撞出一彪軍馬,當頭亂箭射將來。不期一箭,正中晁蓋臉上,倒撞下馬來。卻得呼延灼、燕順兩騎馬,死並將去。背後劉唐、白勝救得晁蓋上馬,殺出村中來。村口林衝等引軍接應,剛才敵得住。兩軍混戰,直殺到天明,各自歸寨。

    林衝回來點軍時,三阮、宋萬、杜遷水裏逃得性命。帶入去二千五百人馬,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跟着歐鵬,都回到帳中。衆頭領且來看晁蓋時,那枝箭正射在面頰上;急拔得箭出,血暈倒了。看那箭時,上有「史文恭」字。林衝叫取金槍藥敷貼上。原來卻是一枝藥箭,晁蓋中了箭毒,已自言語不得。林衝叫扶上車子,便差三阮、杜遷、宋萬先送回山寨。其餘十五個頭領在寨中商議:「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來,不想遭這一場,正應了風折認旗之兆。我等只可收兵回去,這曾頭市急切不能取得。」呼延灼道:「須等宋公明哥哥將令來,方可回軍。」有詩爲證:

    威鎮邊陲不可當,樑山寨主是天王。最憐率爾圖曾市,遽使英雄一命亡。

    當日衆頭領悶悶不已,衆軍亦無戀戰之心,人人都有還山之意。當晚二更時分,天色微明,十五個頭領都在寨中納悶。正是: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嗟諮嘆惜,進退無措。忽聽的伏路小校慌急報來:「前面四五路軍馬殺來,火把不計其數!」林衝聽了,一齊上馬。三面山上火把齊明,照晃如同白日,四下裏吶喊到寨前。林衝領了衆頭領,不去抵敵,拔寨都起,回馬便走。曾家軍馬背後卷殺將來。兩軍且戰且走,走過了五六十裏,方才得脫。計點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敗輸虧。急取舊路,望樑山泊回來。退到半路,正迎着戴宗,傳下軍令,教衆頭領引軍且回山寨,別作良策。

    衆將得令,引軍回到水滸寨上山,都來看視晁天王時,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飲食不進,渾身虛腫。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親手敷貼藥餌,灌下湯散。衆頭領都守在帳前看視。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着宋江,囑付道:「賢弟保重。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樑山泊主。」言罷,便瞑目而死。

    宋江見晁蓋死了,比似喪考妣一般,哭得發昏。衆頭領扶策宋江出來主事。吳用、公孫勝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傷。且請理會大事。」宋江哭罷,便教把香湯沐浴了屍首,裝殮衣服巾幘,停在聚義廳上。衆頭領都來舉哀祭祀。一面合造內棺外槨,選了吉時盛放,在正廳上建起靈幃,中間設個神主,上寫道:「樑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頭領,自宋公明以下,都帶重孝;小頭目並衆小嘍囉,亦帶孝頭巾。把那枝誓箭,就供養在靈前。寨內揚起長幡,請附近寺院僧衆上山做功德,追薦晁天王。宋江每日領衆舉哀,無心管理山寨事務。

    林衝與公孫勝、吳用並衆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爲樑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衝爲首,與衆等請出保義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吳用、林衝開話道:「哥哥聽稟:治國一日不可無君,於家不可一日無主。今日山寨晁頭領是歸天去了,山寨中事業,豈可無主。四海萬裏疆宇之內,皆聞哥哥大名,來日吉日良辰,請哥哥爲山寨之主,諸人拱聽號令。」宋江道:「卻乃不可忘了晁天王遺言。臨死時囑道:「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爲樑山泊主。」此話衆頭領皆知,亦不可忘了。又不曾報得仇,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吳學究又勸道:「晁天王雖是如此說,今日又未曾捉得那人,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若哥哥不坐時,誰敢當此位?寨中人馬如何管領?然雖遺言如此,哥哥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待日後別有計較。」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今日小可權當此位,待日後報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須當此位。」黑旋風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樑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卻不好!」宋江喝道:「這黑廝又來胡說!再休如此亂言,先割了你這廝舌頭!」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長,請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頭!」吳學究道:「這廝不識尊卑的人,兄長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且請哥哥主張大事。」

    宋江焚香已罷,權居主位,坐了第一把椅子。上首軍師吳用,下首公孫勝。左一帶林衝爲頭,右一帶呼延灼居長。衆人參拜了,兩邊坐下。宋江乃言道:「小可今日權居此位,全賴衆兄弟扶助,同心合意,同氣相從,共爲股肱,一同替天行道。如今山寨人馬數多,非比往日,可請衆兄弟分做六寨駐扎。聚義廳今改爲忠義堂。前後左右立四個旱寨。後山兩個小寨。前山三座關隘。山下一個水寨。兩灘兩個小寨。今日各請弟兄分投去管。」有詩爲證:

    英雄晁蓋已歸天,主寨公明在所先。從此又頒新號令,分兵授職盡恭虔。

    「忠義堂上,是我權居尊位,第二位軍師吳學究,第三位法師公孫勝,第四位花榮,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呂方,第七位郭盛。左軍寨內,第一位林衝,第二位劉唐,第三位史進,第四位楊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杜遷,第七位宋萬。右軍寨內,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第六位歐鵬,第七位穆春。前軍寨內,第一位李應,第二位徐寧,第三位魯智深,第四位武鬆,第五位楊志,第六位馬麟,第七位施恩。後軍寨內,第一位柴進,第二位孫立,第三位黃信,第四位韓滔,第五位彭玘,第六位鄧飛,第七位薛永。水軍寨內,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二,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張橫,第六位張順,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六寨計四十三員頭領。山前第一關令雷橫、樊瑞守把,第二關令解珍、解寶守把,第三關令項充、李袞守把。金沙灘小寨內令燕順、鄭天壽、孔明、孔亮四個守把,鴨嘴灘小寨內令李忠、周通、鄒淵、鄒潤四個守把。山後兩個小寨,左一個旱寨內令王矮虎、一丈青、曹正,右一個旱寨內令朱武、陳達、楊春六人守把。忠義堂內:左一帶房中,掌文卷蕭讓,掌賞罰裴宣,掌印信金大堅,掌算錢糧蔣敬;右一帶房中,管炮凌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管築城垣陶宗旺。忠義堂後兩廂房中管事人員:監造房屋李雲,鐵匠總管湯隆,監造酒醋朱富,監造筵宴宋清,掌管什物杜興、白勝。山下四路作眼酒店,原撥定朱貴、樂和、時遷、李立、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已自定數。管北地收買馬匹:楊林、石勇、段景住。分撥已定,各自遵守,毋得違犯。」樑山泊水滸寨內,大小頭領,自從宋公明爲寨主,盡皆歡喜,人心悅服。諸將都皆拱聽約束。

    異日,宋江聚衆商議,欲要與晁蓋報仇,興兵去打曾頭市。軍師吳用諫道:「哥哥,庶民居喪,尚且不可輕動。哥哥興師,且待百日之後,方可舉兵,未爲遲矣。」宋江依吳學究之言,守住山寨居喪。每日修設好事,只做功果,追薦晁蓋。一日,請到一僧,法名大圓,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龍華寺僧人。只爲遊方來到濟寧,經過樑山泊,就請在寨內做道場。因吃齋之次,閒話間,宋江問起北京風土人物,那大圓和尚說道:「頭領如何不聞河北玉麒麟之名?」

    宋江、吳用聽了,猛然省起,說道:「你看我們未老,卻恁地忘事!北京城裏是有個盧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是河北三絕。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樑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何怕官軍緝捕,豈愁兵馬來臨!」吳用笑道:「哥哥何故自喪志氣?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難哉!」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如何能勾得他來落草?」吳學究道:「吳用也在心多時了,不想一忘卻小生略施一計,便教本人上山。」宋江便道:「人稱足下爲智多星,端的是不枉了,名不虛傳。敢問軍師用甚計策,賺得本人上山?」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這段計來,有分教:

    北京城內,黎民廢寢忘餐;樑山泊中,好漢驅兵領將。

    正是:

    計就水鄉添虎將,謀成市井賺麒麟。

    畢竟吳學究怎地賺盧俊義上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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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8 23:44 |
    第六十一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滿庭芳》:

    通天徹地,能文會武,廣交四海豪英。胸藏錦繡,義氣更高明。瀟灑綸巾野服,笑談將白羽麾兵。聚義處,人人瞻仰,四海久馳名。韻度同諸葛,運籌帷幄,殫竭忠誠。有才能冠世,玉柱高擎。遂使玉麟歸伏,命風雷驅使天丁。樑山泊軍師吳用,天上智多星。

    話說這篇詞,單道着吳用的好處。因爲這龍華寺僧人,說出此三絕玉麒麟盧俊義名字與宋江,吳用道:「小生憑三寸不爛之舌,盡一點忠義之心,舍死忘生,直往北京說盧俊義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來。只是少一個粗心大膽的伴當,和我同去。」說猶未了,只見階下一個人高聲叫道:「軍師哥哥,小弟與你走一遭!」吳用大笑。那人是誰?卻是好漢黑旋風李逵。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着!若是上風放火,下風殺人,打家劫舍,衝州撞府,合用着你。這是做細的勾當,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們都道我生的醜,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極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一遭。」

    吳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事,便帶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說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吳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斷了酒,回來你卻開;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隨着我,我但叫你,不要違拗;第三件最難,你從明日爲始,並不要說話,只做啞子一般。依的這三件,便帶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卻依的;閉着這個嘴不說話,卻是鱉殺我!」吳用道:「你若開口,便惹出事來。」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裏銜着一文銅錢便了!」宋江道:「兄弟,你若堅執要去,恐有疏失,休要怨我。」李逵道:「不妨,不妨!我這兩把板斧不到的只這般教他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個鳥頭才罷。」衆頭領都笑,那裏勸的住。

    當日忠義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次日清早,吳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擔下山。宋江與衆頭領都在金沙灘送行,再三分付吳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吳用、李逵別了衆人下山。宋江等回寨。

    且說吳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卻遇天色晚來,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於路上,吳用被李逵嘔的苦。行了幾日,趕到北京城外店肆裏歇下。當晚李逵去廚下做飯,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來房裏告訴吳用道:「你的啞道童,我小人不與他燒火,打的小人吐血。」吳用慌忙與他陪話,把十數貫錢與他將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話下。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安排些飯食吃了。吳用喚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這廝苦死要來,一路上嘔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處,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吳用道:「我再和你打個暗號。若是我把頭來搖時,你便不可動撣。」李逵應承了。兩個就店裏打扮入城。怎見的?

    吳用戴一頂烏縐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皁沿邊白絹道服,系一條雜採呂公絛,着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裏拿一副賽黃金熟銅鈴杵。李逵戧幾根蓬鬆黃發,綰兩枚渾骨丫髻,黑虎軀穿一領粗布短褐袍,飛熊腰勒一條雜色短須絛,穿一雙蹬山透土靴,擔一條過頭木拐棒,挑着個紙招兒,上寫着「講命談天,卦金一兩」

    吳用、李逵兩個打扮了,鎖上房門,離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門來。行無一裏,卻早望見城門。端的好個北京!但見:

    城高地險,塹闊濠深。一週回鹿角交加,四下裏排叉密布。敵樓雄壯,繽紛雜採旗幡;堞道坦平,簇擺刀槍劍戟。錢糧浩大,人物繁華。千百處舞榭歌臺,數萬座琳宮梵宇。東西院內,笙簫鼓樂喧天;南北店中,行貨錢財滿地。公子跨金鞍駿馬,佳人乘翠蓋珠鮄。千員猛將統層城,百萬黎民居上國。

    此時天下各處盜賊生發,各州府縣俱有軍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個去處,更兼又是樑中書統領大軍鎮守,如何不擺得整齊。

    且說吳用、李逵兩個,搖搖擺擺,卻好來到城門下。守門的左右約有四五十軍士,簇捧着一個把門的官人在那裏坐定。吳用向前施禮。軍士問道:「秀才那裏來?」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這個道童姓李。江湖上賣卦營生,今來大郡與人講命。」身邊取出假文引,交軍士看了。衆人道:「這個道童的鳥眼,恰象賊一般看人。」李逵聽道,正待要發作。吳用慌忙把頭來搖,李逵便低了頭。吳用向前與把門軍士陪話道:「小生一言難盡!這個道童又聾又啞,只有一分蠻氣力,卻是家生的孩兒,沒奈何帶他出來。這廝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辭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後,腳高步低,望市心裏來。吳用手中搖着鈴杵,口裏念四句口號道:

    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範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

    吳用又道:「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問前程,先請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着看了笑。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自歌自笑,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哄動。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得街上喧哄,喚當直的問道:「如何街上熱鬧?」當直的報復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舍的!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滲瀨,走又走的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道:「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直的,與我請他來。」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然生出機會來。當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何人請我?」當直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喚道童跟着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見盧員外時,那人生的如何?有《滿庭芳》詞爲證:

    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儀表似天神。義膽忠肝貫日,吐虹蜺志氣凌雲。馳聲譽,北京城內,元是富豪門。殺場臨敵處,衝開萬馬,掃退千軍。殫赤心報國,建立功勳。慷慨名揚宇宙,論英雄播滿乾坤。盧員外雙名俊義,河北玉麒麟。

    這篇詞單道盧俊義豪傑處。吳用向前施禮,盧俊義欠身答禮,問道:「先生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自號談天口。祖貫山東人氏。能算皇極先天數,知人生死貴賤。卦金白銀一兩,方才算命。」盧俊義請入後堂小閣兒裏,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直的取過白銀一兩,放於桌上,權爲壓命之資,「煩先生看賤造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則個。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醜月丙寅日丁卯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兇吉?」吳用道:「員外若不見怪,當以直言。」盧俊義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於北京,長在豪富之家,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謹慎,非理不爲,非財不取,又無寸男爲盜,亦無只女爲非。如何能有血光之災?」

    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嘆而言:「天下原來都要人阿諛諂佞。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戲耳。願聽指教。」吳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見怪。」盧俊義道:「在下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造,一向都行好運。但今年時犯歲君,正交惡限。目今百日之內,屍首異處。此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回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員外道:「則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上一千裏之外,方可免此大難。雖有些驚恐,卻不傷大體。」盧俊義道:「若是免的此難,當以厚報。」吳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於壁上,後日應驗,方知小生靈處。」盧俊義道:「叫取筆硯來。」便去白粉壁上寫,吳用口歌四句:

    蘆花叢裏一扁舟,俊傑俄從此地遊。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了去。」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誤了小生賣卦。改日再來拜會。」抽身便起。盧俊義送到門首,李逵拿了拐棒兒走出門外。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徑出城來,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圈套,準備機關,迎接盧俊義。他早晚便來也。」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從算卦之後,寸心如割,坐立不安。當夜無話,捱到次日天曉,洗漱罷,早飯已了,出到堂前,便叫當直的去喚衆多主管商議事務。少刻都到。那一個爲頭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着,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俊義救了他性命,養他家中。因見他勤謹,寫的算的,教他管顧家間事務。五年之內,直擡舉他做了都管,一應裏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個行財管幹,一家內都稱他做李都管。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我那一個人?」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來。看那來人怎生模樣?但見: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細髯,十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着一雙土黃皮油膀胛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護項一枚香羅手帕,腰間斜插名人扇,鬢畔常簪四季花。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的他大。爲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着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不則一身好花繡,那人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拿着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裏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北京城裏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曾有一篇《沁園春》詞,單道着燕青的好處。但見:

    脣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武,凌雲志氣,資稟聰明。儀表天然磊落,樑山上端的馳名。伊州古調,唱出繞樑聲。果然是藝苑專精,風月叢中第一名。聽鼓板喧雲,笙聲嘹亮,暢敘幽情。棍棒參差,揎拳飛腳,四百軍州到處驚。人都羨英雄領袖,浪子燕青。

    原來這燕青是盧俊義家心腹人。都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李固立在左邊,燕青立在右邊。盧俊義開言道:「我夜來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千裏之外躲避。我想東南方有個去處,是泰安州,那裏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我一者去那裏燒炷香消災滅罪,二者躲過這場災悔,三者做些買賣,觀看外方景致。李固,你與我覓十輛太平車子,裝十輛山東貨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裏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內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誤矣,常言道:賈卜賣卦,轉回說話。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只在家中,怕做甚麼?」盧俊義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災來,悔卻晚矣。」

    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見。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從樑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裏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樑山泊歹人,假裝做陰陽人來扇惑,要賺主人那裏落草。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裏,若在家時,三言兩句,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樑山泊那夥賊男女打甚麼緊,我觀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

    說猶未了,屏風背後走出娘子來,乃是盧員外渾家,年方二十五歲,姓賈,嫁與盧俊義才方五載,琴瑟諧和。娘子賈氏便道:「丈夫,我聽你說多時了。自古道:出外一裏,不如屋裏。休聽那算命的胡說,撇了海闊一個家業,耽驚受怕,去虎穴龍潭裏做買賣。你且只在家內,清心寡欲,高居靜坐,自然無事。」盧俊義道:「你婦人家省得甚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古禍出師人口,必主吉兇。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語。」

    燕青又道:「小人託主人福蔭,學的些個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說嘴,幫着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的三五十個開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盧俊義道:「便是我買賣上不省的,要帶李固去,他須省的,又替我大半氣力。因此留你在家看守。自有別人管帳,只教你做個樁主。」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症候,十分走不的多路。」盧俊義聽了大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許多推故。若是那一個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的面如土色。衆人誰敢再說,各自散了。

    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夫,四五十拽車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盧俊義自去結束。第三日,燒了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直的盡收拾了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去。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後堂裏辭別了祖先香火,出門上路。看盧俊義時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範陽遮塵氈笠,拳來大小撒發紅纓,斜紋緞子布衫,查開五指梅紅線絛,青白行纏抓住襪口,軟絹襪襯多耳麻鞋。腰懸一把雁翎響銅鋼刀,海驢皮鞘子,手拿一條搜山攪海棍棒。端的是山東馳譽,河北揚名。

    當下盧俊義拜辭家堂已了,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家中知道。」說罷,燕青在面前拜了。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兩舍打哄。」燕青道:「主人在上,小乙不敢偷工夫閒耍。主人如此出行,怎敢怠慢!」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有詩一首,單道盧俊義這條好棒。有詩爲證:

    掛壁懸崖欺瑞雪,撐天拄地撼狂風。雖然身上無牙爪,出水巴山禿尾龍。

    李固接着。盧俊義道:「你可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幹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的擔閣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杆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直的,隨後押着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裏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裏,李固接着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裏,到客店裏,李固接着車仗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衆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裏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裏路,正打樑山泊邊口子前過去。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直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裏面提出一個包袱,內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討了四根竹竿,每一根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幾個字,寫道:

    慷慨北京盧俊義,遠馱貨物離鄉地。一心只要捉強人,那時方表男兒志!

    李固等衆人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親麼?」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麼親!我特地要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耍處!你便有一萬人馬,也近他不的!」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和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叫苦不迭,衆車腳夫都癡呆了。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衆人,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的甚麼!這等燕雀,安敢和鴻鵠廝並!我思量平生學的一身本事,不曾逢着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裏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裏,已準備下一袋熟麻索。倘或這賊們當死合亡,撞在我手裏,一樸刀一個砍翻,你們衆人與我便縛在車子上。撇了貨物不打緊,且收拾車子捉人。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願!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裏把你們先殺了!」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後面六輛車子,隨從了行。

    那李固和衆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盧俊義取出樸刀,裝在杆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着車子奔樑山泊路上來。李固等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盧俊義只顧趕着要行。從清早起來,行到巳牌時分,遠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卻好行到林子邊,只聽的一聲唿哨響,嚇的李固和兩個當直的沒躲處。盧俊義教把車仗押在一邊。車夫衆人都躲在車子底下叫苦。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說猶未了,只見林子邊走出四五百小嘍囉來。聽得後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囉截住後路。林子裏一聲炮響,託地跳出一籌好漢。怎地模樣?但見:

    茜紅頭巾,金花斜嫋。鐵甲鳳盔,錦衣繡襖。血染髭髯,虎威雄暴。大斧一雙,人皆嚇倒。

    又詩曰:

    鐵額金睛老大蟲,翻身跳出樹林中。一聲咆吼如雷震,萬裏傳名黑旋風。

    當下李逵手搦雙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麼?」盧俊義猛省,喝道:「我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夥強盜,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那廝下山投拜!倘或執迷,我片時間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李逵呵呵大笑道:「員外,你今日中了俺的軍師妙計,快來坐把交椅。」盧俊義大怒,搦着手中樸刀,來鬥李逵。李逵輪起雙斧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李逵託地跳出圈子外來,轉過身望林子裏便走。盧俊義挺着樸刀,隨後趕將入來。李逵在林木叢中,東閃西躲。引得盧俊義性發,破一步搶入林來。李逵飛奔亂鬆叢裏去了。盧俊義趕過林子這邊,一個人也不見了。卻待回身,只聽得鬆林傍邊轉出一夥人來,一個人高聲大叫:「員外不要走!認得俺麼?」盧俊義看時,卻是一個胖大和尚,身穿皁直裰,倒提鐵禪杖。盧俊義喝道:「你是那裏來的和尚?」魯智深大笑道:「灑家是花和尚魯智深。今奉哥哥將令,着俺來迎接員外上山。」盧俊義焦躁、大罵:「禿驢,敢如此無禮!」拈手中樸刀,直取那和尚。

    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魯智深撥開樸刀,回身便走。盧俊義趕將去。正趕之間,嘍囉裏走出行者武鬆,輪兩口戒刀,直奔將來。盧俊義不趕和尚,來鬥武鬆。又不到三合,武鬆拔步便走。盧俊義哈哈大笑:「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說猶未了,只見山坡下一個人在那裏叫道:「盧員外,你如何省得!豈不聞人怕落蕩,鐵怕落爐?哥哥定下的計策,你待走那裏去?」盧俊義喝道:「你這廝是誰?」那人笑道:「小可便是赤發鬼劉唐。」盧俊義罵道:「草賊休走!」挺手中樸刀,直取劉唐。方才鬥得三合,刺斜裏一個人大叫道:「好漢沒遮攔穆弘在此!」當時劉唐、穆弘兩個,兩條樸刀,雙鬥盧俊義。正鬥之間,不到三合,只聽的背後腳步響。盧俊義喝聲:「着!」劉唐、穆弘跳退數步。盧俊義便轉身鬥背後的好漢,卻是撲天雕李應。三個頭領丁字腳圍定,盧俊義全然不慌,越鬥越健。正好步鬥,只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三個頭領各自賣個破綻,一齊拔步去了。盧俊義又鬥得一身臭汗,不去趕他。再回林子邊來尋車仗人伴時,十輛車子、人伴、頭口,都不見了。口裏只管叫苦。有詩爲證:

    避災因作泰山遊,暗裏機謀不自由。家產妻孥俱撇下,來吞水滸釣魚鉤。

    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裏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囉,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幹人連連串串縛在後面,鳴鑼擂鼓,解投鬆樹那邊去。盧俊義望見,心如火熾,氣似煙生,提着樸刀,直趕將去。約莫離山坡不遠,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那裏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盧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夥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拈長髯大笑,說道:「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得,中了俺軍師妙計,便肋生兩翅,也飛不出去。快來大寨坐把交椅。」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樸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三個鬥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舍着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鼓板吹簫。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着「替天行道」四字。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着宋江,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二百餘人,一齊聲喏道:「員外別來無恙!」

    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罵。山上吳用勸道:「兄長且須息怒。宋公明久聞員外清德,實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賺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責。」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着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中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吃了一驚,回身便走。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衝,引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東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槍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投沒路。看看天色將晚,腳又疼,肚又飢,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約莫黃昏時分,煙迷遠水,霧鎖深山,星月微明,不分叢莽。正走之間,不到天盡頭,須到地盡處。看看走到鴨嘴灘頭,只一望時,都是滿目蘆花,茫茫煙水。盧俊義看見,仰天長嘆道:「是我不聽好人言,今日果有悽惶事!」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裏面一個漁人,搖着一隻小船出來。正是:

    生涯臨野渡,茅屋隱晴川。沽酒渾家樂,看山滿意眠。

    棹穿波底月,船壓水中天。驚起閒鷗鷺,衝開柳岸煙。

    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膽!這是樑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裏?」盧俊義道:「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着宿頭。你救我則個!」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卻用走三十餘裏向開路程;更兼路雜,最是難認。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裏遠近。你舍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裏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赤條條地拿着一條水篙,後面那個搖着櫓。前面的人橫定篙,口裏唱着山歌道:

    生來不會讀詩書,且就樑山泊內居。準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盧俊義聽得,吃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右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來。後面的搖着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裏也唱山歌道:

    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要殺人。萬兩黃金渾不愛,一心要捉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着一個人,倒提鐵鎖木篙,口裏亦唱着山歌道:

    花叢裏一扁舟,俊傑俄從此地遊。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的是阮小七。那三隻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聽了,心內轉驚,自想又不識水性,連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那漁人呵呵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樑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若還不肯降時,送了你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說道:「不是你,便是我!」拿着樸刀,望李俊心窩裏搠將來。李俊見樸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拋筋鬥,撲同的翻下水去了。那隻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轉,樸刀又搠將下水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乃是浪裏白跳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未知盧俊義性命如何?正是:

    鋪排打鳳牢龍計,坑陷驚天動地人。

    畢竟盧俊義落水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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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9 22:55 |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詩曰:

    煙水茫茫雲數重,罡星應合聚山東。岸邊埋伏金睛獸,船底深藏玉爪龍。

    風浩蕩,月朦朧,法華開處顯英雄。麒麟謾有擎天力,怎出軍師妙計中。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跳張順排翻小船,倒撞下水去。張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又鑽過對岸來,搶了樸刀。張順把盧俊義直奔岸邊來。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換下溼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隨即差人將一包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穿着。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扶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紅紗燈籠,照着一簇人馬,動着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是衆頭領,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盧俊義亦跪下還禮道:「既被擒捉,願求早死。」宋江大笑說道:「且請員外上轎。」衆人一齊上馬,動着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着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平生!卻才衆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上前說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令吳某親詣門牆,以賣卦爲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答禮道:「不才無識無能,誤犯虎威,萬死尚輕,何故相戲?」宋江陪笑道:「怎敢相戲!實慕員外威德,如飢如渴,萬望不棄鄙處,爲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盧俊義回說:「寧就死亡,實難從命。」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時置備酒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飲了幾杯,小嘍囉請去後堂歇了。次日,宋江殺羊宰馬,大排筵宴,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謙讓,在中間裏坐了。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衝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答道:「頭領差矣!小可身無罪累,頗有些少家私。生爲大宋人,死爲大宋鬼。寧死實難聽從。」

    吳用並衆頭領一個個說,盧俊義越不肯落草。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衆弟兄難得員外到此,既然不肯入夥,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還宅。」盧俊義道:「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知道這般的消息,憂損了老小。」吳用道:「這事容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正面上交椅坐定,都放了心。吳用道:「李都管,你的車仗貨物都有麼?」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叫取兩個大銀把與李固,兩個小銀齎發當直的,那十個車腳共與他白銀十兩。衆人拜謝。盧俊義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分付娘子不要憂心。我過三五日便回也。」李固只要脫身,滿口應說:「但不妨事。」辭了,便下忠義堂去。吳用隨即便起身,說道:「員外寬心少坐,小生發送李固下山便來也。」有詩爲證:

    樑山人馬太嘍囉,生賺盧公入網羅。抵死不爲非理事,未知終始果如何。

    吳用這次起身,已有計了。只推發送李固,先到金沙灘等候。少刻,李固和兩個當直的並車仗頭口人伴,都下山來。吳用將引五百小嘍囉,圍在兩邊,坐在柳陰樹下,便喚李固近前說道:「你的主人已和我們商議定了,今坐第二把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時,預先寫下四句反詩在家裏壁上。我教你們知道,壁上二十八個字,每一句包着一個字。「蘆花蕩裏一扁舟」,包個「盧」字;「俊傑那能此地遊」,包個「俊」字;「義士手提三尺劍」,包個「義」字;「反時須斬逆臣頭」,包個「反」字。這四句詩,包藏「盧俊義反」四字。今日上山,你們怎知!本待把你衆人殺了,顯得我樑山泊行短。今日放你們星夜自回去,休想望你主人回來。」李固等只顧下拜。吳用教把船送過渡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正是: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話分兩處,不說李固等歸家。且說吳用回到忠義堂上,再入酒席,用巧言令色說誘盧俊義。筵會直到二更方散。次日,山寨裏再排筵會慶賀。盧俊義說道:「感承衆頭領好意相留在下,只是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辭。」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識員外。來日宋江梯己聊備小酌,對面論心一會,勿請推卻。」又過了一日。明日宋江請,後日吳用請,大後日公孫勝請。話休絮繁,三十餘個上廳頭領,每日輪一個做筵席。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早過一月有餘。盧俊義尋思,又要告別。宋江道:「非是不留員外,爭奈急急要回。來日忠義堂上,安排薄酒送行。」

    次日,宋江又梯己送路。只見衆頭領都道:「俺哥哥敬員外十分,俺等衆人當敬員外十二分!偏我哥哥筵席便吃!磚兒何厚,瓦兒何薄!」李逵在內大叫道:「我舍着一條性命,直往北京請得你來,卻不吃我弟兄們筵席!我和你眉尾相結,性命相撲!」吳學究大笑道:「不曾見這般請客的,甚是粗滷!員外休怪!見他衆人薄意,再住幾時。」不覺又過了四五日,盧俊義堅意要行。只見神機軍師朱武,將引一般頭領直到忠義堂上,開話道:「我等雖是以次弟兄,也曾與哥哥出氣力,偏我們酒中藏着毒藥?盧員外若是見怪,不肯吃我們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們做出事來,悔之晚矣!」吳用起身便道:「你們都不要煩惱,我與你央及員外,再住幾時,有何不可。常言道:將酒勸人,終無惡意。」盧俊義抑衆人不過,只得又住了幾日,前後卻好三四十日。自離北京是四月的話,不覺在樑山泊早過了四個月有餘。但見金風淅淅,玉露泠泠,又早是中秋節近。盧俊義思量歸期,對宋江訴說。宋江見盧俊義思歸苦切,便道:「這個容易,來日金沙灘送別。」盧俊義大喜。有詩爲證:

    一別家山歲月賒,寸心無日不思家。此身恨不生雙翼,欲借天風過水涯。

    次日,還把舊時衣裳刀棒送還員外。一行衆頭領,都送下山。宋江託一盤金銀相送。盧俊義推道:「非是盧某說口,金帛錢財家中頗有,但得到北京盤纏足矣。賜與之物,決不敢受。」宋江等衆頭領直送過金沙灘,作別自回。不在話下。

    不說宋江回寨。只說盧俊義拽開腳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到得北京,日已薄暮,趕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盧俊義離了村店,飛奔入城。尚有一裏多路,只見一人,頭巾破碎,衣裳藍縷,看着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擡眼看時,卻是浪子燕青。便問燕青:「你怎地這般模樣?」燕青道:「這裏不是說話處。」盧俊義轉過土牆側首,細問緣故。燕青說道:「自從主人去後,不過數日,李固回來對娘子說道:「主人歸順了樑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去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違拗,將我趕逐出門,將一應衣服盡行奪了,趕出城外。更兼分付一應親戚相識,但有人安着燕青在家歇的,他便舍半個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無人敢着。

    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來城外求乞度日,權在庵內安身。主人可聽小乙言語,再回樑山泊去,別做個商議。若入城中,必中圈套。」盧俊義喝道:「我的娘子不是這般人,你這廝休來放屁!」燕青又道:「主人腦後無眼,怎知就裏。主人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娘子舊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門相就,做了夫妻。主人若去,必遭毒手!」盧俊義大怒,喝罵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誰不識得!量李固有幾顆頭,敢做恁般勾當!莫不是你做出歹事來,今日倒來反說!我到家中問出虛實,必不和你幹休!」燕青痛哭,拜倒地下,拖住主人衣服。盧俊義一腳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城來。

    奔到城內,徑入家中,只見大小主管都吃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只怕發怒,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休哭,且說燕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慢慢地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歷。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吃。方才舉箸,只聽得前門後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來。

    其時,樑中書正坐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面。賈氏和李固也跪在側邊。廳上樑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百姓良民,如何卻去投降樑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到來,裏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樑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扇惑良心,掇賺到樑山泊軟監,過了四個月。今日幸得脫身歸來,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樑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樑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見放着你的妻子並李固出首,怎地是虛?」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裏,招伏了罷。家中壁上見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誅!」

    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自古丈夫造反,妻了不首,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數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廳上稟說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樑中書道:「說的是。」喝叫一聲:「打!」左右公人把盧俊義捆翻在地,不由分說,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嘆曰:「是我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釘了,押去大牢裏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吃了三十殺威棒,押到亭心內,跪在面前。獄子炕上坐着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帶管劊子,把手指道:「你認的我麼?」盧俊義看了,不敢則聲。那人是誰?有詩爲證:

    兩院押牢稱蔡福,堂堂儀表氣凌雲。腰間緊繫青鸞帶,頭上高懸墊角巾。

    行刑問事人傾膽,使索施枷鬼斷魂。滿郡誇稱鐵臂膊,殺人到處顯精神。

    這兩院押獄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爲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爲鐵臂膊。傍邊立着一個嫡親兄弟,姓蔡名慶。亦有詩爲證:

    押獄叢中稱蔡慶,眉濃眼大性剛強。茜紅衫上描鸂鸂,茶褐衣中繡木香。

    曲曲領沿深染皁,飄飄博帶淺塗黃。金環燦爛頭巾小,一朵花枝插鬢傍。

    這個小押獄蔡慶,生來愛帶一枝花,河北人氏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着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自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着飯罐,面帶憂容。蔡福認的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麼?」燕青跪在地下,擎着兩行珠淚,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人的主人盧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飢。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說罷,淚如雨下,拜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吃。」燕青拜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蔡福轉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

    蔡福來到樓上看時,卻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着「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的那瞞心昧已勾當,怕我不知?你又佔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的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添五十兩。」蔡福道:「李固,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只直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才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隨即入來。那人叫聲:「蔡節級相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分標致。有詩爲證:

    身穿鴉翅青團領,腰繫羊脂玉鬧妝。頭戴鵔鸃冠一具,足躡珍珠履一雙。

    規行矩步端詳士,目秀眉清年少郎。禮賢好客爲柴進,四海馳名小孟嘗。

    那人進得門,看着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便問道:「官人高姓?有何說話?」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吃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幸犯罪,流落樑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官污吏淫婦奸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來到宅告知:如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索,誓不皺眉。」蔡福聽罷,嚇的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的。柴進起身道:「好漢做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進拜謝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出門喚過從人,取出黃金一包,遞在蔡福手裏,唱個喏便走。外面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了一遍。蔡慶道:「哥哥平生最會決斷。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樑中書、張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賄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的救不的,自有他樑山泊好漢,俺們幹的事便了也。」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外安頓好處,牢中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蔡福、蔡慶兩個商議定了,暗地裏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已定。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並。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書相公不肯,已有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裏何難。」李固隨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樑中書道:「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兩下裏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裏又打關節,教及早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樑中書道:「這事如何決斷?」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跡。雖是在樑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問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裏。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樑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押解林衝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衝,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刺配北京。樑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當下董超、薛霸領了公文,帶了盧員外,離了州衙,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裏,各自歸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有詩爲證:

    賈氏奸淫最不才,忍將夫主搆刑災。若非柴進行金諜,俊義安能配出來。

    且說李固得知,只叫得苦,便叫人來請兩個防送公人說話。董超、薛霸到得那裏酒店內,李固接着,請至閣兒裏坐下,一面鋪排酒食管待。三杯酒罷,李固開言說道:「實不相瞞上下,盧員外是我仇家。如今配去沙門島,路途遙遠,他又沒一文,教你兩個空費了盤纏。急待回來,也得三四個月。我沒甚的相送,兩錠大銀,權爲壓手。多隻兩程,少無數裏,就便的去處,結果了他性命,揭取臉上金印回來表證,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兩蒜條金與你。你們只動得一張文書;留守司房裏,我自理會。」董超、薛霸兩兩相覷,沉吟了半晌。見了兩個大銀,如何不起貪心。董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哥,這李官人也是個好男子。我們也把這件事結識了他,若有急難之處,要他照管。」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慢慢地報答你兩個。」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受刑,杖瘡疼痛,容在明日上路!」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悔氣,撞着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裏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布擺!」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覷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閒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聲,只得走動。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況是囚人,無計奈何。那堪又值晚秋天氣,紛紛黃葉墜,對對塞鴻飛,心懷四海三江悶,腹隱千辛萬苦愁,憂悶之中,只聽的橫笛之聲。俊義吟詩一首:

    誰家玉笛弄秋清,撩亂無端惱客情。自是斷腸聽不得,非幹吹出斷腸聲。

    兩個公人一路上做好做惡,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約行了十四五裏,前面一個村鎮,尋覓客店安歇。舊時客店,但見公人監押囚徒來歇,不敢要房錢。當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裏,安放了包裹。薛霸說道:「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那裏倒來扶侍罪人?你若要飯吃,快去燒火!」盧俊義只得帶着枷來到廚下,問小二哥討了個草柴,縛做一塊,來竈前燒火。小二哥替他陶米做飯,洗刷碗盞。盧俊義是財主出身,這般事卻不會做,草柴火把又溼,又燒不着,一齊滅了;甫能盡力一吹,被灰眯了眼睛。董超又喃喃訥訥地罵。做得飯熟,兩個都盛去了,盧俊義並不敢討吃。兩個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殘湯冷飯,與盧俊義吃了。

    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吃了晚飯,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等得湯滾,盧俊義方敢房裏去坐地。兩個自洗了腳,掇一盆百煎滾湯,賺盧俊義洗腳。方才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道:「老爺伏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了出門,收拾了包裹要行。盧俊義看腳時,都是潦漿泡,點地不得。尋那舊草鞋,又不見了。董超道:「我把一雙新草鞋與你。」卻是夾麻皮做的,穿上都打破了腳,出不的門。當日秋雨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攧,薛霸拿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

    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裏,到一座大林。盧俊義道:「小人其實捱不動了,可憐見權歇一歇!」兩個公人帶入林子來,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起得早了,好生困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只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着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麻索下來,兜住盧俊義肚皮,去那鬆樹上只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林子外立着,若有人來撞着,咳嗽爲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你放心去看着外面。」說罷,拿起水火棍,看着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主管李固,教我們路上結果你。便到沙門島也是死,不如及早打發了,你陰司地府不要怨我們。明年今日,是你週年。」盧俊義聽了,淚如雨下,低頭受死。

    薛霸兩隻手拿起水火棍,望着盧員外腦門上劈將下來。董超在外面只聽得一聲撲地響,慌忙走入林子裏來看時,盧員外依舊縛在樹上,薛霸倒仰臥倒樹下,水火棍撇在一邊。董超道:「卻又作怪!莫不是他使的力猛,倒吃一跤?」仰着臉四下裏看時,不見動靜。薛霸口裏出血,心窩裏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杆。卻待要叫,只見東北角樹上,坐着一個人,聽的叫聲:「着!」撒手響處,董超脖項上早中了一箭,兩腳蹬空,撲地也倒了。

    那人託地從樹上跳將下來,拔出解腕尖刀,割斷繩索,劈碎盤頭枷,就樹邊抱住盧員外放聲大哭。盧俊義開眼看時,認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見麼?」燕青道:「小乙直從留守司前,跟定這廝兩個。見他把主人監在使臣房裏,又見李固請去說話。小乙疑猜這廝們要害主人,連夜直跟出城來。主人在村店裏被他作賤,小乙伏在外頭壁子縫裏都張得見。本要跳過來殺公人,卻被店內人多不敢下手。比及五更裏起來,小乙先在這裏等候,想這廝們必來這林子裏下手。被我兩弩箭,結果了他兩個。主人見麼?」這浪子燕青那把弩弓,三枝快箭,端的是百發百中。但見:

    弩樁勁裁烏木,山根對嵌紅牙。撥手輕襯水晶,弦索半抽金線。背纏錦袋,彎彎如秋月未圓;穩放雕翎,急急似流星飛迸。綠槐影裏,嬌鶯膽戰心驚;翠柳陰中,野鵲魂飛魄散。好手人中稱好手,紅心裏面奪紅心。

    盧俊義道:「雖是你強救了我性命,卻射死這兩個公人,這罪越添得重了。待走那裏去的是?」燕青道:「當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樑山泊時,別無去處。」盧俊義道:「只是我杖瘡發作,腳皮破損,點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遲,我背着主人去。」便去公人身邊搜出銀兩,帶着弩弓,插了腰刀,拿了水火棍,背着盧俊義,一直望東邊行。走不到十數裏,早馱不動,見一個小小村店,入到裏面,尋房安下。買些酒肉,權且充飢。兩個暫時安歇這裏。

    卻說過往人看見林子裏射死兩個公人在彼,近處社長報與裏正得知,卻來大名府裏首告。隨即差官下來檢驗,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復樑中書,着落大名府緝捕觀察,限了日期,要捉兇身。做公的人都來看了,「論這弩箭,眼見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遲。」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一到處貼了告示,說那兩個模樣,曉諭遠近村房道店,市鎮人家,挨捕捉拿。

    卻說盧俊義正在村店房中將息杖瘡,又走不動,只得在那裏且住。店小二聽得有殺人公事,村坊裏排頭說來,畫兩個模樣。小二見了,連忙去報本處社長:「我店裏有兩個人,好生腳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長轉報做公的去了。

    卻說燕青爲無下飯,拿了弩子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卻待回來,只聽得滿村裏發喊。燕青躲在樹林裏張時,看見一二百做公的槍刀圍定,把盧俊義縛在車子上,推將過去。燕青要搶出去救時,又無軍器,只叫得苦。尋思道:「若不去樑山泊報與宋公明得知,叫他來救,卻不是我誤了主人性命!」當時取路。行了半夜,肚裏又飢,身邊又沒一文。走到一個土崗子上,叢叢雜雜,有些樹木,就林子裏睡到天明。心中憂悶。只聽得樹枝上喜雀咶咶噪噪,尋思道:「若是射得下來,村房人家討些水煮瀑得熟,也得充飢。」走出林子外,擡頭看時,那喜雀朝着燕青噪。燕青輕輕取出弩弓,暗暗問天買卦,望空祈禱說道:「燕青只有這一枝箭了!若是救的主人性命,箭到處靈雀墜空;若是主人命運合休,箭到靈雀飛去。」搭上箭,叫聲:「如意不要誤我!」弩子響處,正中喜雀後尾,帶了那枝箭,直飛下崗子去。燕青大踏步趕下崗子去,不見了喜雀。正尋之間,只見兩個人從前面走來。怎生打扮?但見:

    前頭的,帶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皁羅衫,腰繫銷金搭膊,穿半膝軟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面的,白範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綢衫,腰繫緋紅纏袋,腳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

    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了這兩個,尋思道:「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兩個,奪了包裹,卻好上樑山泊。」揣了弩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着頭,只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面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反被那漢子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後面那漢子扒將起來,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面門便剁。燕青大叫道:「好漢!我死不妨,着誰上樑山泊報信?」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上樑山泊報甚麼音信?」燕青道:「你問我待怎地?」那前面的好漢,把燕青手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員外家甚麼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率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今要上樑山泊報信,教宋公明救我主人則個。」二人見說,呵呵大笑,說道:「早是不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麼?」

    穿皁的不是別人,樑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後面的便是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令,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燕青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把包裹與燕青背了,跟着楊雄,連夜上樑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一遍。宋江大驚,便會衆頭領商議良策。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嘆,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只見人家閉戶關門。石秀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財主。因被樑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吃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不知怎地路上壞了兩個公人,昨夜拿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聽罷,走來市曹上看時,十字路口是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臨街佔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只是獨自酌杯?」石秀睜着怪眼,說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麼鳥!」酒保倒吃了一驚。打兩角酒,切一大盤牛肉,將來只顧吃。石秀大碗吃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熱鬧。石秀便去樓窗外看時,只見家家閉戶,鋪鋪關門。酒保上樓來道:「客官醉也!樓下出公事,快算了酒錢,別處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麼鳥!你快走下去,莫要討老爺打吃!」酒保不敢做聲,下樓去了。不多時,只見街上鑼鼓喧天價來。但見:

    兩聲破鼓響,一棒碎鑼鳴。皁纛旗招展如雲,柳葉槍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白混棍後隨。押牢節級猙獰,仗刃公人猛勇。高頭馬上,監斬官勝似活閻羅;刀劍林中,掌法吏猶如追命鬼。可憐十字街心裏,要殺含冤負屈人。

    石秀在樓窗外看時,十字路口,周回圍住法場,十數對刀棒劊子,前排後擁,把盧俊義押到樓前跪下。鐵臂膊蔡福拿着法刀,一枝花蔡慶扶着枷梢,說道:「盧員外,你自精細看。不是我弟兄兩個救你不的,事做拙了!前面五聖堂裏,我已安排下你的坐位了。你可一魂去那裏領受。」說罷,人叢裏一聲叫道:「午時三刻到了!」一邊開枷,蔡慶早拿住了頭,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當案孔目高聲讀罷犯由牌,衆人齊和一聲。樓上石秀只就那一聲和裏,掣着腰刀在手,應聲大叫:「樑山泊好漢全夥在此!」蔡福、蔡慶撇了盧員外,扯了繩索先走。石秀從樓上跳將下來,手舉鋼刀,殺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殺翻十數個。一隻手拖住盧俊義,投南便走。原來這石秀不認得北京的路,更兼盧員外驚得呆了,越走不動。

    樑中書聽得報來,大驚,便點帳前頭目,引了人馬,分頭去把城四門關上;差前後做公的,合將攏來。快馬強兵,怎出高城峻壘?且看石秀、盧俊義走向那裏出去?正是:

    分開陸地無牙爪,飛上青天欠羽毛。

    畢竟盧員外同石秀當下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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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9 22:56 |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 關勝議取樑山泊

    詩曰:

    北京留守多雄偉,四面高城崛然起。西風颯颯駿馬鳴,此日冤囚當受死。

    俊義之冤誰雪洗,時刻便爲刀下鬼。紛紛戈劍亂如麻,後擁前遮集如蟻。

    英雄忿怒舉青鋒,翻身直下如飛龍。步兵騎士悉奔走,凜凜殺氣生寒風。

    六街三市盡回首,屍橫骸臥如豬狗。可憐力寡難抵當,將身就縛如摧朽。

    他時奮出囹圄中,膽氣英英大如鬥。

    話說當時石秀和盧俊義兩個,在城內走頭沒路,四下裏人馬合來,衆做公的把撓鉤搭住,套索絆翻。可憐悍勇英雄,方信寡不敵衆,兩個當下盡被捉了。解到樑中書面前,叫押過劫法場的賊來。石秀押在廳下,睜圓怪眼,高聲大罵:「你這敗壞國家,害百姓的賊!我聽着哥哥將令,早晚便引軍來,打你城子,踏爲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爺來和你們說知。」石秀在廳前千賊萬賊價罵,廳上衆人都唬呆了。樑中書聽了,沉吟半晌,叫取大枷來,且把二人枷了,監放死囚牢裏。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結識樑山泊好漢,把他兩個做一處牢裏關着,每日好酒好肉,與他兩個吃。因此不曾吃苦,倒將養得好了。

    卻說樑中書喚本州新任王太守,當廳發落,就城中計點被傷人數,殺死的有七八十個,跌傷頭面、磕損皮膚、撞折腿腳者,不計其數,報名在官。樑中書支給官錢,醫治、燒化了當。次日,城裏城外報說將來,收得樑山泊沒頭帖子數十張,不敢隱瞞,只得呈上。樑中書看了,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帖上寫道:

    樑山泊義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爲大宋朝濫官當道,污吏專權,毆死良民,塗炭萬姓。北京盧俊義,乃豪傑之士,今者啓請上山,一同替天行道。特令石秀先來報知,不期俱被擒捉。如是存得二人性命,獻出淫婦奸夫,吾無侵擾;倘若誤傷羽翼,屈壞股肱,拔寨興兵,同心雪恨。人兵到處,玉石俱焚。天地鹹扶,鬼神共佑。剿除奸詐,殄滅愚頑。談笑入城,並無輕恕。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好義良民,清慎官吏,切勿驚惶,各安職業。諭衆知悉。

    當時樑中書看了沒頭告示,便喚王太守到來商議:「此事如何剖決?」王太守是個善懦之人,聽得說了這話,便稟樑中書道:「樑山泊這一夥,朝廷幾次尚且收捕他不得,何況我這裏孤城小處。倘若這亡命之徒引兵到來,朝廷救兵不迭,那時悔之晚矣!若論小官愚意,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寫表申奏朝廷,二乃奉書呈上蔡太師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處軍馬出城下寨,提備不虞。如此可保北京無事,軍民不傷。若將這兩個一時殺壞,仍恐寇兵臨城,一者無兵解救,二者朝廷見怪,三乃百姓驚慌,城中擾亂,深爲未便。」樑中書聽了道:「知府言之極當。」先喚押牢節級蔡福發放道:「這兩個賊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緊,誠恐喪命;若教你寬鬆,又怕他走了。你弟兄兩個,早早晚晚,可緊可慢,在意堅固管候發落,休得時刻怠慢。」蔡福聽了,心中暗喜,如此發放,正中下懷。領了鈞旨,自去牢中安慰他兩個。不在話下。

    只說樑中書便喚兵馬都監大刀聞達、天王李成兩個,都到廳前商議。樑中書備說樑山泊沒頭告示,王太守所言之事。兩個都監聽罷,李成便道:「量這夥草寇,如何肯擅離巢穴,相公何必有勞神思。李某不才,食祿多矣,無功報德,願施犬馬之勞,統領軍卒,離城下寨。草寇不來,別作商議。如若那夥強寇年衰命盡,擅離巢穴,領衆前來,不是小將誇其大言,定令此賊片甲不回。上報國家俸祿之恩,下伸平生所學之志,肝膽塗地,並無異心。」樑中書聽了大喜,隨即取金碗繡段,賞勞二將。兩個辭謝,別了樑中書,各回營寨安歇。次日,李成升帳,喚大小官軍上帳商議。傍邊走過一人,威風凜凜,相貌堂帳,姓索名超,綽號急先鋒,慣使兩把金蘸斧。李成傳令道:「宋江草寇,早晚臨城,要來打俺北京。你可點本部軍兵,離城三十五裏下寨。我隨後卻領軍來。」索超得了將令,次日點起本部軍兵,至三十五裏地名飛虎峪,靠山下了寨柵。次日,李成引領正偏將,離城二十五裏地名槐樹坡,下了寨柵。周圍密布槍刀,四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衆軍磨拳擦手,諸將協力同心,只等樑山泊軍馬到來,便要建功。有詩爲證:

    金鼓喧天大寨中,人如貔虎馬如龍。一心忠赤無餘事,只要當朝建大功。

    話分兩頭。原來這沒頭帖子,卻是神行太保戴宗打聽得盧員外、石秀都被擒捉,因此虛寫告示,向沒人處撇下,及橋樑道路上貼放,只要保全盧俊義、石秀二人性命。回到樑山泊寨內,把上項事備細與衆頭領說知。宋江聽罷大驚,就忠義堂上打鼓集衆。大小頭領各依次序而坐。宋江開話對吳學究道:「當初軍師好意,啓請盧員外上山來聚義。今日不想卻教他受苦,又陷了石秀兄弟。當用何計可救?」吳用道:「兄長放心。小生不才,願獻一計,乘此機會,就取北京錢糧,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個吉辰,請兄長分一半頭領,把守山寨,其餘盡隨我等去打城池。」宋江道:「軍師之言極當。」便喚鐵面孔目裴宣,派撥大小軍兵,來日起程。黑旋風李逵便道:「我這兩把大斧,多時不曾發市。聽得打州劫縣,我也在廳邊歡喜。哥哥撥與我五百小嘍囉,搶到北京,把樑中書砍做肉泥,拿住李固和那婆娘碎屍萬段,救取盧員外、石秀二人性命,是我心願。」宋江道:「兄弟雖然勇猛,這北京非比別處州府。且樑中書又是蔡太師女婿,更兼手下有李成、聞達,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李逵大叫道:「哥哥這般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且看兄弟去如何?若還輸了,誓不回山。」吳用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鋒,點與五百好漢相隨,就充頭陣,來日下山。」

    當晚宋江和吳用商議,撥定了人數。裴宣寫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撥次施行,不得時刻有誤。此時秋末冬初天氣,徵夫容易披掛,戰馬易得肥滿。軍卒久不臨陣,皆生戰鬥之心;各恨不平,盡想報仇之念。得蒙差遣,歡天喜地,收拾槍刀,拴束鞍馬,磨拳擦掌,時刻下山。第一撥,當先哨路黑旋風李逵,部領小嘍囉五百。第二撥,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部領小嘍囉一千。第三撥,女頭領一丈青扈三娘,副將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部領小嘍囉一千。第四撥,撲天雕李應,副將九紋龍史進、小尉遲孫新,部領小嘍囉一千。中軍主將都頭領宋江,軍師吳用。簇帳頭領四員: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病尉遲孫立、鎮三山黃信。前軍頭領霹靂火秦明,副將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後軍頭領豹子頭林衝,副將鐵笛仙馬麟、火眼狻猊鄧飛。左軍頭領雙鞭將呼延灼,副將摩雲金翅歐鵬、錦毛虎燕順。右軍頭領小李廣花榮,副將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並帶炮手轟天雷凌振。接應糧草頭領一員,神行太保戴宗。軍兵分撥已定,平明,各頭領依次而行,當日進發。只留下副軍師公孫勝並劉唐、朱仝、穆弘四個頭領,統領馬步軍兵守把山寨三關。水寨中自有李俊等守把,不在話下。有詩爲證:

    石秀無端鬧法場,圜扉枷杻苦遭殃。樑山大舉鷹揚旅,水陸橫行孰敢當。

    卻說索超正在飛虎峪寨中坐地,只見流星報馬前來,報說宋江軍馬大小人兵不計其數,離寨約有二三十裏,將近到來。索超聽的,飛報李成槐樹坡寨內。李成聽了,一面報馬入城,一面自備了戰馬,直到前寨。索超接着,說了備細。次日五更造飯,平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列成陣勢,擺開一萬五千人馬。李成、索超全副披掛,門旗下勒住戰馬。平東一望,遠遠地塵土起處,約有五百餘人,飛奔前來。李成鞭梢一指,軍健腳踏硬弩,手拽強弓。樑山泊好漢,在庾家疃一字兒擺成陣勢。只見:

    人人都帶茜紅巾,個個齊穿緋衲襖。鷺鷥腿緊繫腳繃,虎狼腰牢拴裹肚。三股叉直迸寒光,四棱簡橫拖冷霧。柳葉槍、火尖槍,密密如麻;青銅刀、偃月刀,紛紛似雪。滿地紅旗飄火焰,半空赤幟耀霞光。

    東陣上只見一員好漢當前出馬,乃是黑旋風李逵,手掿雙斧,睜圓怪眼,咬碎鋼牙,高聲大叫:「認得樑山泊好漢黑旋風麼!」李成在馬上看了,與索超大笑道:「每日只說樑山泊好漢,原來只是這等醃臢草寇,何足爲道!先鋒,你看麼!何不先捉此賊?」索超笑道:「割雞焉用牛刀。自有戰將建功,不必主將掛念。」言未絕,索超馬後一員首將,姓王名定,手拈長槍,引領部下一百馬軍,飛奔衝將過來。李逵膽勇過人,雖是帶甲遮護,怎當軍馬一衝,當時四下奔走。索超引軍直趕過庾家疃來。只見山坡背後鑼鼓喧天,早撞出兩彪軍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寶,各領五百小嘍囉衝殺將來。索超見他有接應軍馬,方才吃驚,不來追趕,勒馬便回。李成問道:「如何不拿賊來?」索超道:「趕過山去,正要拿他,原來這廝們倒有接應人馬,伏兵齊起,難以下手。」李成道:「這等草寇,何足懼哉!」將引前部軍兵,盡數殺過庾家疃來。只見前面搖旗吶喊,擂鼓鳴鑼,又是一彪軍馬。當先一騎馬上,卻是一員女將,結束得十分標致。有《念奴嬌》爲證:

    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天然標格。金鎧輝煌鱗甲動,銀滲紅羅抹額。玉手纖纖,雙持寶刃,恁英雄煊赫。眼溜秋波,萬種妖嬈堪摘。謾馳寶馬當前,霜刃如風,要把官軍斬馘。粉面塵飛,徵袍汗溼,殺氣騰胸腋。戰士消魂,敵人喪膽,女將中間奇特。得勝歸來,隱隱笑生雙頰。

    且說這扈三娘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女將一丈青」。左有顧大嫂,右有孫二娘,引一千餘軍馬,都是七長八短漢,四山五嶽人。李成看了道:「這等軍人,作何用處!索超與我向前迎敵,我卻分兵勒捕四下草寇。」索超領了將令,手掿金蘸斧,拍坐下馬,殺奔前來。一丈青勒馬回頭,望山凹裏便走。李成分開人馬,四下裏趕殺。正趕之間,只聽的喊聲震地,霧氣遮天,一彪人馬飛也似追來。李成急急退兵十四五裏,首尾不能管顧。急退入庾家疃時,左衝出解珍、孔亮,部領人馬,趕殺將來;右衝出孔明、解寶,部領人馬,又殺到來;三員女將,撥轉馬頭,隨後殺來。趕的李成軍馬四分五落。急待回寨,黑旋風李逵當先攔住。李成、索超衝開人馬,奪路而去。比及回寨,大折一陣。宋江軍馬也不追趕,一面收兵暫歇,扎下營寨。

    且說李成、索超慌忙入城報知,樑中書連夜再差聞達速領本部軍馬,前來助戰。李成接着,就槐樹坡寨內商議退兵之策。聞達笑道:「疥癩之疾,何足掛意!聞某不才,來日願決一陣,勢不相負。」當夜商議定了,傳令與軍士得知。四更造飯,五更披掛,平明進兵。戰鼓三通,拔寨都起,前到庾家疃。早見宋江軍馬,撥風也似價來。但見:

    徵雲冉冉飛晴空,徵塵漠漠迷西東。十萬貔貅聲振地,車廂火炮如雷轟。

    鼙鼓咚咚撼山谷,旌旗獵獵搖天風。槍影搖空翻玉蟒,劍光耀日飛蒼龍。

    六師鷹揚鬼神泣,三軍英勇貅虎同。罡星煞曜降凡世,天蓬丁甲離青穹。

    銀盔金甲濯冰雪,強弓勁弩真難攻。人人只欲盡忠義,擒王斬將非邀功。

    索超李成悉敗走,有如脫兔潛葭蓬。敗軍殘卒各逃命,陸路恐懼心怔忡。

    大刀聞達不知量,狂言逞技真雕蟲。四面伏兵一齊發,蜂兵蟻聚村疃中。

    亂兵俘獲竟難免,聚義堂上重相逢。

    當日大刀聞達,便教將軍馬擺開,強弓硬弩,射住墮落腳。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中,當先捧出一員大將,紅旗銀字,大書「霹靂火秦明」。怎生打扮?

    頭上朱紅漆笠,身穿絳色袍鮮。連環鎧甲獸吞肩,抹綠戰靴雲嵌。鳳翅明盔耀日,獅蠻寶帶腰懸。狼牙混棍手中拈,凜凜英雄罕見。

    秦明勒馬,應聲高叫:「北京濫官污吏聽着!多時要打你這城子,誠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將盧俊義、石秀送將過來,淫婦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罷戰,誓不相侵。若是執迷不悟,便教昆侖火起,玉石俱焚,只在目前。有話早說,休得俄延!」話猶未了,聞達大怒,便問首將:「誰與我力擒此賊?」話言未了,腦後鸞鈴響處,一員大將當先出馬。怎生打扮?

    耀日兜鍪晃晃,連環鐵甲重重。團花點翠錦袍紅,金帶鈒成雙鳳。鵲畫弓藏袋內,狼牙箭插壺中。雕鞍穩定五花龍,大斧手中摩弄。

    這個是北京上將,姓索名超。因爲此人性急,人皆呼他爲急先鋒。出到陣前高聲喝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有何負你?你好人不做,卻去落草爲賊!我今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死有餘辜!」這個秦明,又是一個性急的人,聽了這話,正是爐中添炭,火上澆油,拍馬向前,輪動狼牙棍,直奔將來。索超縱馬直挺秦明。二匹劣馬相交,兩般軍器並舉,衆軍吶喊。鬥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宋江軍中,先鋒隊裏轉過韓滔,就馬上拈弓搭箭,覷的索超較親,颼地只一箭,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馬望本陣便走。宋江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卷殺過來。殺的屍橫遍野,流血成河,大敗虧輸。直追過庾家疃,隨即奪了槐樹坡小寨。當晚聞達直奔飛虎峪,計點軍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樹坡寨內屯扎。吳用道:「軍兵敗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勢追趕,誠恐養成勇氣,急忙難得。」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隨即傳令,當晚就將精銳得勝軍將,分作四路,連夜進發,殺奔城來。

    再說聞達奔到飛虎峪,忙忙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正在寨中商議計策,小校來報,近山上一帶火起。聞達帶領軍兵,上馬看時,只見東邊山上,火把不知其數,照的遍山遍野通紅。聞達便引軍兵迎敵。山後又是馬軍來到。當先首將小李廣花榮,引副將楊春、陳達橫殺將來。聞達措手不及,領兵便回飛虎峪。西邊山上,火把不知其數。當先首將雙鞭呼延灼,引副將歐鵬、燕順衝擊將來。後面喊聲又起,卻是首將霹靂火秦明,引副將韓滔、彭玘並力殺來。聞達軍馬大亂,拔寨都起。只見前面喊聲又起,火光晃耀,卻是轟天雷凌振,將帶副手,從小路直轉飛虎峪那邊,放起炮來。聞達引軍奪路,奔城而去。只見前面鼓聲響處,早有一彪軍馬攔路。火光叢中,閃出首將豹子頭林衝,引副將馬麟、鄧飛截住歸路。四下裏戰鼓齊鳴,烈火競起,衆軍亂攛,各自逃生。聞達手舞大刀,殺開條路走,正撞着李成,合兵一處,且戰且走。戰到天明,已至城下。樑中書聽的這個消息,驚的三魂蕩蕩,七魄幽幽,連忙點軍出城,接應敗殘人馬,緊閉城門,堅守不出。次日,宋江軍馬追來,直抵東門下寨,準備攻城,急於風火。有詩爲證:

    樑山兵馬勢鷹揚,殺氣英風不可當。城內軍民俱被困,便須寫表告君王。

    且說樑中書在留守司聚衆商議,難以解救。李成道:「賊兵臨城,事在告急,若是遲延,必至失陷。相公可修告急家書,差心腹之人,星夜趕上京師,報與蔡太師知道,早奏朝廷,調遣精兵,前來救應,此是上策。第二,作緊行文關報鄰近府縣,亦教早早調兵接應。第三,北京城內着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協助,守護城池,準備擂木炮石,踏弩硬弓,灰瓶金汁,曉夜提備。如此可保無虞。」樑中書道:「家書隨便修下,誰人去走一遭?」當日差下首將王定,全副披掛,又差數個馬軍,領了密書,放開城門吊橋,望東京飛報聲息,及關報領近府分,發兵救應。先仰王太守起集民夫上城守護。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分調衆將,引軍圍城,東西北三面下寨,只空南門不圍。每日引軍攻打。李成、聞達連日提兵出城交戰,不能取勝。索超箭瘡將息,未得痊可。

    不說宋江軍兵打城。且說首將王定齎領密書,三騎馬直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入去,太師教喚王定進來。直到後堂,拜罷,呈上密書。蔡太師拆開封皮看了,大驚,問其備細。王定把盧俊義的事一一說了,「如今宋江領了兵圍城,賊寇浩大,不可抵敵。」庾家疃、槐樹坡、飛虎峪三處廝殺,盡皆說罷。蔡京道:「鞍馬勞困,你且去館驛內安下,待我會官商議。」王定又稟道:「太師恩相,北京危如累卵,破在旦夕,倘或失陷,河北縣郡如之奈何?望太師恩相早早遣兵剿除。」蔡京道:「不必多說,你且退去。」王定去了。太師隨即差當日府幹,請樞密官急來商議軍情重事。不移時,東廳樞密使童貫,引三衙太尉都到節堂參見太師。

    蔡京把北京危急之事,備細說了一遍,「如今將甚計策,用何良將,可退賊兵,以保城郭?」說罷,衆官互相廝覷,各有懼色。只見那步司太尉背後,轉出一人,乃是衙門防御保義使,姓宣名贊,掌管兵馬。此人生的面如鍋底,鼻孔朝天,卷發赤須,彪形八尺,使口鋼刀,武藝出衆。先前在王府曾做郡馬,人呼爲醜郡馬。因對連珠箭贏了番將,郡王招做女婿。誰想郡主嫌他醜陋,懷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個兵馬保義使。童貫是個阿諛諂佞之徒,與他不能相下,常有嫌疑之心。當時此人忍不住,出班來稟太師道:「小將當初在鄉中,有個相識。此人乃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嫡派子孫,姓關名勝,生的規模與祖上雲長相似,使一口青龍偃月刀,人稱爲大刀關勝。見做蒲東巡檢,屈在下僚。此人幼讀兵書,深通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以禮幣請他,拜爲上將,可以掃清水寨,殄滅狂徒。保國安民,開疆展土,端在此人。乞取鈞旨。」蔡京聽罷大喜,就差宣贊爲使,齎了文書鞍馬,連夜星火前往蒲東,禮請關勝赴京計議。衆官皆退。

    話休絮繁。宣贊領了文書,上馬進發,帶將三五個從人,不則一日,來到蒲東巡檢司前下馬。當日關勝正和郝思文在衙內論說古今興廢之事,只聞見說東京有使命至。關勝忙與郝思文出來迎接。各施禮罷,請到廳上坐地。關勝問道:「故人久不相見,今日何事遠勞親自到此?」宣贊回言:「爲因樑山泊草寇攻打北京,宣某在太師跟前,一力保舉兄長有安邦定國之策,降兵斬將之才,特奉朝廷敕旨,太師鈞命,彩幣鞍馬,禮請起行。兄長勿得推卻,便請收拾赴京。」關勝聽罷大喜,與宣贊說道:「這個兄弟姓郝,雙名思文,是我拜義弟兄。當初他母親夢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後生此人,因此人喚他做井木犴郝思文。這兄弟十八般武藝,無有不能。得蒙太師呼喚,一同前去,用功報國,有何不可。」宣贊喜諾,就行催請登程。

    當下關勝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將引關西漢十數個人,收拾刀馬盔甲行李,跟隨宣贊連夜起程。來到東京,徑投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蔡太師得知,教喚進。宣贊引關勝、郝思文直到節堂,拜見已罷,立在階下。蔡京看了關勝,端的好表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髯,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脣若塗朱。太師大喜,便問:「將軍青春多少?」關勝答道:「小將三旬有二。」蔡太師道:「樑山泊草寇圍困北京城郭,請問良將,願施妙策,以解其圍。」

    關勝稟道:「久聞草寇佔住水窪,侵害黎民,劫擄城池。此賊擅離巢穴,自取其禍。若救北京,虛勞神力。乞假精兵數萬,先取樑山,後拿賊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顧。」太師見說大喜,與宣贊道:「此乃圍魏救趙之計,正合吾心。」隨即喚樞密院官調撥山東、河北精銳軍兵一萬五千,教郝思文爲先鋒,宣贊爲合後,關勝爲領兵指揮使,步軍太尉段常接應糧草。犒賞三軍,限日下起行。大刀闊斧,殺奔樑山泊來。直教:

    龍離大海,不能駕霧騰雲;虎到平川,怎地張牙露爪。

    正是:

    貪觀天上中秋月,失卻盤中照殿珠。

    畢竟宋江軍馬怎地結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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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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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7-19 22:57 |
    第六十四回 呼延灼夜月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古風一首:

    古來豪傑稱三國,西蜀東吳魏之北。臥龍才智誰能如,呂蒙英銳真奇特。

    中間虎將無人比,勇力超群獨關羽。蔡陽斬首付一笑,芳聲千古傳青史。

    豈知世亂英雄亡,後代賢良有孫子。樑山兵困北京危,萬姓荒荒如亂蟻。

    樑公請救赴京師,玉殿絲綸傳睿旨。前軍後合狼虎威,左文右武生光輝。

    中軍主將是關勝,昂昂志氣煙雲飛。黃金鎧甲寒光迸,水銀盔展兜鍪重。

    面如重棗美須髯,錦徵袍上蟠雙鳳。襯衫淡染鵝兒黃,雀靴雕弓金鏃瑩。

    紫騮駿馬猛如龍,玉勒錦鞍雙獸並。寶刀燦燦霜雪光,冠世英雄不可當。

    除此威風真莫比,重生義勇武安王。

    話說這篇古風,單道蒲東關勝,這人慣使口大刀,英雄蓋世,義勇過人。當日辭了太師,統領着一萬五千人馬,分爲三隊,離了東京,望樑山泊來。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與同衆將,每日北京攻打城池不下。李成、聞達那裏敢出對陣。索超箭瘡又未平復,亦無人出戰。宋江見攻打城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贏。是夜在中軍帳裏悶坐,點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猛然想起圍城已久,不見有救軍接應。戴宗回去,又不見來。默然覺得神思恍惚,寢食不安。便叫小校請軍師來計議。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江商量道:「我等衆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城中又不敢出戰。眼見的樑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他丈人蔡太師必然有救軍到來。中間必有良將。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樑山大寨,此是必然之理。兄長不可不慮。我等先着軍士收拾,未可都退。」

    正說之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一彪軍馬飛奔樑山泊來。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軍師早早收兵回來,且解山寨之難。」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今夜晚間,先教步軍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飛虎峪兩邊埋伏。城中知道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豹子頭林衝,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着凌振,將了風火等炮,離城十數裏遠近。但見追兵過來,隨即施放號炮,令其兩下伏兵齊去並殺追兵。一面傳令前隊退兵,倒拖旌旗,不鳴戰鼓,卻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自然退回。步軍隊裏,半夜起來,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巳牌前後,方才鳴金收軍。

    城上望見宋江軍馬,手拖旗幡,肩擔刀斧,人起還山之意,馬嘶歸寨之聲,紛紛滾滾,拔寨都起。城上看了仔細,報與樑中書知道:「樑山泊軍馬,今日盡數收兵,都回去了。」樑中書聽的,隨即喚李成、聞達商議。聞達道:「眼見的是京師救軍去取他樑山泊,這廝們恐失巢穴,慌忙歸去。可以乘勢追殺,必擒宋江。」說猶未了,城外報馬到來,齎東京文字,約會引兵去取賊巢。他若退兵,可以立追。樑中書便叫李成、聞達各帶一支軍馬,從東西兩路追趕宋江軍馬。

    且說宋江引兵退回,見城中調兵追趕,舍命便走,直退到飛虎峪那邊。只聽的背後火炮齊響。李成、聞達吃了一驚,勒住戰馬看時,後面只見旗幡對刺,戰鼓亂鳴。李成、聞達火急回軍。左手下撞出小李廣花榮,右手下撞出豹子頭林衝,各引五百軍馬,兩邊殺來。措手不及,知道中了奸計,火速回軍。前面又撞出呼延灼,引着一支馬軍,大殺一陣。殺的李成、聞達金盔倒納,衣甲飄零,退入城中,閉門不出。宋江軍馬次第而回。早轉近樑山泊邊,卻好迎着醜郡馬宣贊攔路。宋江約住軍兵,權且下寨。暗地使人從偏僻小路,赴水上山報知,約會水陸軍兵,兩下救應。有詩爲證:

    宋江振旅暫回營,飛虎坡前暗伏兵。殺得李成無處走,倒戈棄甲入京城。

    且說水寨內頭領船火兒張橫,與兄弟浪裏白跳張順當時議定:「我和你弟兄兩個,自來寨中,不曾建功,只看着別人誇能說會,倒受他氣。如今蒲東大刀關勝,三路調軍打我寨柵。不若我和你兩個先去劫了他寨,捉拿關勝,立這件大功。衆兄弟面上也好爭口氣。」張順道:「哥哥,我和你只管的些水軍,倘或不相救應,枉惹人恥笑。」張橫道:「你若這般把細,何年月日能勾建功?你不去便罷,我今夜自去。」張順苦諫不聽。當夜張橫點了小船五十餘隻,每船上只有三五人,渾身都是軟戰,手執苦竹槍,各帶蓼葉刀,趁着月光微明,寒露寂靜,把小船直抵旱路。此時約有二更時分。

    卻說關勝正在中軍帳裏點燈看書。有伏路小校悄悄來報:「蘆花蕩裏,約有小船四五十隻,人人各執長槍,盡去蘆葦裏面兩邊埋伏,不知何意,特來報知。」關勝聽了,微微冷笑:「盜賊之徒,不足與吾對敵。」當時暗傳號令,教衆軍俱各如此準備,「賊兵入寨,帳前一聲鑼響,四下各自捉人。」三軍得令,各自潛伏。

    且說張橫將引三二百人,從蘆葦中間藏蹤躡跡,直到寨邊,拔開鹿角,徑奔中軍,望見帳中燈燭熒煌,關勝手拈髭髯坐看兵書。張橫暗喜,手搦長槍,搶入帳房裏來。傍邊一聲鑼響,衆軍喊動,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嚇的張橫倒拖長槍,轉身便走。四下裏伏兵亂起。可憐會水張橫,怎脫平川羅網。二三百人不曾走的一個,盡數被縛,推到帳前。關勝看了,笑罵:「無端草賊,小輩匹夫,安敢侮吾!」將張橫陷車盛了,其餘者盡數監了,「直等捉了宋江,一並解上京師,不負宣贊舉薦之意。」

    不說關勝捉了張橫。卻說水寨內三阮頭領,正在寨中商議,使人去宋江哥哥處聽令。只見張順到來報說:「我哥哥因不聽小弟苦諫,去劫關勝營寨,不料被捉,囚車監了。」阮小七聽了,叫將起來,說道:「我兄弟們同死同生,吉兇相救。你是他嫡親兄弟,卻怎地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怎見宋公明哥哥?我弟兄三個,自去救他。」張順道:「爲不曾得哥哥將令,卻不敢輕動。」阮小七道:「若等將令來時,你哥哥吃他剁做八段!」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說的是。」張順說他三個不過,只得依他。當夜四更,點起大小水寨頭領,各駕船隻一百餘隻,一齊殺奔關勝寨來。岸上小軍望見水面上戰船如螞蟻相似,都傍岸邊,慌忙報知主帥。關勝笑道:「無見識賊奴,何足爲慮!」隨即喚首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且說三阮在前,張順在後,吶聲喊,搶入寨來,只見寨內槍刀豎立,旌旗不倒,並無一人。三阮大驚,轉身便走。帳前一聲鑼響,左右兩邊馬軍步軍,分作八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疊疊圍裹將來。張順見不是頭,撲同地先跳下水去。三阮奪路便走,急到的水邊。後軍趕上,撓鉤齊下,套索飛來,把這活閻羅阮小七搭住,橫拖倒拽捉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張順,卻得混江龍李俊帶的童威、童猛死救回去。

    不說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車之中。且說水軍報上樑山泊來,劉唐便使張順從水路裏直到宋江寨中,報說這個消息。宋江便與吳用商議,怎生退的關勝。吳用道:「來日決戰,且看勝敗如何。」說猶未了,猛聽得戰鼓齊鳴,卻是醜郡馬宣贊部領三軍直到大寨。宋江舉衆出迎。門旗開處,宣贊出馬。怎生打扮?但見:

    徵袍穿蜀錦,鎧甲露銀花。金盔鳳翅披肩,抹綠雲靴護腿。馬蹄蕩起紅塵,刀面平鋪秋水。滿空殺氣從天降,一點朱纓滾地來。

    宋江看了宣贊在門旗下勒戰,便喚首將:「那個出馬先拿這廝?」只見小李廣花榮拍馬持槍,直取宣贊。宣贊舞刀來迎。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十合,花榮賣個破綻,回馬便走。宣贊趕來,花榮就了事環帶住鋼槍,拈弓取箭,側坐雕鞍,輕舒猿臂,翻身一箭。宣贊聽的弓弦響,卻好箭來,把刀只一隔,錚地一聲響,射在刀面上。花榮見一箭不中,再取第二枝箭,看的較近,望宣贊胸膛上射來。宣贊鐙裏藏身,又躲過了。宣贊見他弓箭高強,不敢追趕,霍然勒回馬,跑回本陣。花榮見他不趕來,連忙便勒轉馬頭,望宣贊趕來,又取第三枝箭,望得宣贊後心較近,再射一箭。只聽得鐺地一聲響,卻射在背後護心鏡上。宣贊慌忙馳馬入陣,便使人報與關勝。關勝得知,便喚小校快牽過戰馬來。那匹馬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渾身上下沒一根雜毛,純是火炭般赤,拴一副皮甲,束三條肚帶。關勝全裝披掛,綽刀上馬,直臨陣前。門旗開處,便乃出馬。有《西江月》一首爲證:

    漢國功臣苗裔,三分良將玄孫。繡旗飄掛動天兵,金甲綠袍相稱。赤兔馬騰騰紫霧,青龍刀凜凜寒冰。蒲東郡內產英雄,義勇大刀關勝。

    宋江看了關勝一表非俗,與吳用暗暗地喝採,回頭與衆多良將道:「將軍英雄,名不虛傳!」說言未了,林衝忿怒,便道:「我等弟兄,自上樑山泊,大小五七十陣,未嘗挫了銳氣。軍師何故滅自己威風!」說罷,便挺槍出馬,直取關勝。關勝見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汝等怎敢背負朝廷!單要宋江與吾決戰。」宋江在門旗下喝住林衝,縱馬親自出陣,欠身與關勝施禮,說道:「鄆城小吏宋江,到此謹參,惟將軍問罪。」關勝道:「汝爲俗吏,安敢背叛朝廷?」宋江答道:「蓋爲朝廷不明,縱容奸臣當道,讒佞專權,設除濫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宋江等替天行道,並無異心。」關勝大喝:「天兵到此,尚然抗拒!巧言令色,怎敢瞞吾!若不下馬受降,着你粉骨碎身!」霹靂火秦明聽得,大怒,手舞狼牙棍,縱坐下馬,直搶過來。關勝也縱馬出迎,來鬥秦明。林衝怕他奪了頭功,猛可裏飛搶過來,徑奔關勝。三騎馬向徵塵影裏,轉燈般廝殺。宋江看了,恐傷關勝,便教鳴金收軍。林衝、秦明回馬陣前,說道:「正待擒捉這廝,兄長何故收軍罷戰?」宋江道:「賢弟,我等忠義自守,以強欺弱,非所願也。縱使陣上捉他,此人不伏,亦乃惹人恥笑。吾看關勝英勇之將,世本忠臣,乃祖爲神。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願讓位。」林衝,秦明都不喜歡。當日兩邊各自收兵。

    且說關勝回到寨中,下馬卸甲,心中暗忖道:「我力鬥二將不過,看看輸與他,宋江倒收了軍馬,不知主何意?」卻教小軍推出陷車中張橫、阮小七過來,問道:「宋江是個鄆城小吏,你這廝們如何伏他?」阮小七應道:「俺哥哥山東、河北馳名,都稱做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你這廝不知禮義之人,如何省的!」關勝低頭不語,且教推過陷車。當晚寨中納悶,坐臥不安,走出中軍,立觀月色滿天,霜華遍地,嗟嘆不已。有伏路小校前來報說:「有個胡須將軍,匹馬單鞭,要見元帥。」關勝道:「你不問他是誰?」小校道:「他又沒衣甲軍器,並不肯說姓名,只言要見元帥。」關勝道:「既是如此,與我喚來。」沒多時,來到帳中,拜見關勝。

    關勝看了,有些面熟,燈光之下略也認得,便問是誰。那人道:「乞退左右。」關勝道:「不妨。」那人道:「小將呼延灼的便是。先前曾與朝廷統領連環馬軍,徵進樑山泊,誰想中賊奸計,失陷了軍機,不能還鄉。聽得將軍到來,不勝之喜。早間宋江在陣上,林衝、秦明待捉將軍,宋江火急收軍,誠恐傷犯足下。此人素有歸順之意,無奈衆賊不從,暗與呼延灼商議,正要驅使衆人歸順。將軍若是聽從,明日夜間,輕弓短箭,騎着快馬,從小路直入賊寨,生擒林衝等寇,解赴京師,共立功勳。」關勝聽罷大喜,請入帳,置酒相待。備說宋江專以忠義爲主,不幸從賊無辜。二人遞相剖露衷情,並無疑心。次日,宋江舉衆搦戰。關勝與呼延灼商議:「今日可先贏首將,晚間可行此計。」有詩爲證:

    亡命呼延計最奇,單人匹馬夜逃歸。陣前假意鞭黃信,鉤起樑山舊是非。

    且說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彼各上馬,都到陣前。宋江見了,大罵呼延灼道:「我不曾虧負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回道:「汝等草寇,成何大事!」宋江便令鎮三山黃信出馬,仗喪門劍,驅坐下馬,直奔呼延灼。兩馬相交,鬥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黃信打落馬下。宋江陣上衆軍,搶出來扛了回去。關勝大喜,令大小三軍一齊掩殺。呼延灼道:「不可追掩,恐吳用那廝廣有神機。若還趕殺,恐賊有計。」關勝聽了,火急收軍,都回本寨,到中軍帳裏置酒相待,動問鎮三山黃信之事。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監,與秦明、花榮一時落草。今日先殺此賊,挫滅威風。今晚偷營,必然成事。」關勝大喜,傳下將令,教宣贊、郝思文兩路接應。自引五百馬軍,輕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後,直奔宋江寨中,炮響爲號,裏應外合,一齊進兵。是夜月光如晝。黃昏時候披掛已了,馬摘鸞鈴,人披軟戰,軍卒銜枚疾走,一齊乘馬。

    呼延灼當先引路,衆人跟着。轉過山徑,約行了半個更次,前面撞見三五十個伏路小軍,低聲問道:「來的不是呼將軍麼?宋公明差我等在此迎接。」呼延灼喝道:「休言語,隨在我馬後走。」呼延灼縱馬先行,關勝乘馬在後。又轉過一層山嘴,只見呼延灼把槍尖一指,遠遠地一碗紅燈。關勝勒住馬問道:「有紅燈處是那裏?」呼延灼道:「那裏便是宋公明中軍。」急催動人馬。將近紅燈,忽聽得一聲炮響,衆軍跟定關勝,殺奔前來。到紅燈之下看時,不見一個;便喚呼延灼時,亦不見了。關勝大驚,知道中計,慌忙回馬。聽得四邊山上,一齊鼓響鑼鳴。正是慌不擇路,衆軍各自逃生。關勝連忙回馬時,只剩得數騎馬軍跟着。轉出山嘴,又聽得樹林邊腦後一聲炮響,四下裏撓鉤齊出,把關勝拖下雕鞍,奪了刀馬,卸去衣甲,前推後擁,拿投大寨裏來。卻說林衝、花榮自引一支軍馬截住郝思文,回頭廝殺。月光之下,遙見郝思文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爲證:

    千丈凌雲豪氣,一團筋骨精神。橫槍躍馬蕩徵塵,四海英雄難近。身着戰袍錦繡,七星甲掛龍鱗。天丁元是郝思文,飛馬當前出陣。

    林衝大喝道:「你主將關勝中計被擒,你這無名小將,何不下馬受縛!」郝思文大怒,直取林衝。二馬相交,鬥無數合,花榮挺槍助戰。郝思文勢力不加,回馬便走。肋後撞出個女將一丈青扈三娘,撒起紅綿套索,把郝思文拖下馬來。步軍向前一齊捉住,解投大寨。話分兩處。這邊秦明、孫立自引一支軍馬去捉宣贊,當路正逢此人。醜郡馬宣贊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爲證:

    卷縮短黃須發,凹兜黑墨容顏。睜開怪眼似雙環,鼻孔朝天仰見。手內鋼刀耀雪,護身鎧甲連環。海騮赤馬錦鞍韉,郡馬英雄宣贊。

    當下宣贊出馬,大罵:「草賊匹夫,當我者死,避我者生!」秦明大怒,躍馬揮狼牙棍,直取宣贊。二馬相交,約鬥數合,孫立側首過來。宣贊慌張,刀法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馬來。三軍齊喊一聲,向前捉住。再有撲天雕李應引領大小軍兵,搶奔關勝寨內來,先救了張橫、阮小七並被擒水軍人等,奪去一應糧草馬匹,卻去招安四下敗殘人馬。

    天曉,宋江會衆上山。此時東方漸明,忠義堂上分開坐次,早把關勝、宣贊、郝思文分投解來。宋江見了,慌忙下堂,喝退軍卒,親解其縛,把關勝扶在正中交椅上,納頭便拜,叩首伏罪,說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關勝連忙答禮,閉口無言,手足無措。呼延灼亦向前來伏罪道:「小可既蒙將令,不敢不依,萬望將軍免恕虛誑之罪。」關勝看了一般頭領,義氣深重,回顧與宣贊、郝思文道:「我們被擒在此,所事若何?」二人答道:「並聽將令。」關勝道:「無面還京,俺三人願早賜一死。」宋江道:「何故發此言?將軍倘蒙不棄微賤,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關勝道:「人稱忠義宋公明,話不虛傳。今日我等有家難奔,有國難投,願在帳下爲一小卒。」宋江大喜。當日一面設筵慶賀,一邊使人招安逃竄敗軍,又得了五七千人馬。其餘各自四散。投降軍內,有老幼者,隨即給散銀兩,便放回家。一邊差薛永齎書往蒲東,搬取關勝老小。都不在話下。

    宋江正飲宴間,默然想起盧員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淚下。吳用道:「兄長不必憂心,吳用自有措置。只過今晚,來日再起軍兵,去打北京,必然成事。」關勝便起身說道:「小將無可報答不殺之罪,願爲前部。」宋江大喜。次日早晨傳令,就教宣贊、郝思文撥回舊有軍馬,便爲前部先鋒。其餘原打北京頭領,不缺一個。再差李俊、張順將帶水戰盔甲隨去,以次再望北京進發。

    這裏卻說樑中書在城中,正與索超起病飲酒,只見探馬報道:「關勝、宣贊、郝思文並衆軍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夥了。樑山泊軍馬見今又到。」樑中書聽得,唬得目瞪癡呆,手腳無措。只見索超稟復道:「前者中賊冷箭,今番且復此仇。」隨即賞了索超,便教引本部人馬,爭先出城,前去迎敵。李成、聞達隨後調軍接應。其時正是仲冬天氣,時候正冷,連日彤雲密布,朔風亂吼。宋江兵到,索超直至飛虎峪下寨。次日引兵迎敵。宋江引前部呂方、郭盛上高阜處看關勝廝殺。三通戰鼓罷,關勝出陣。只見對面索超出馬。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生居河北最英雄,累與朝廷立大功。雙鳳袍籠銀葉鎧,飛魚袋插鐵胎弓。

    勇如袁達安齊國,壯若靈神劈華峰。馬上橫擔金蘸斧,索超名號急先鋒。

    當時索超見了關勝,卻不認得。隨徵軍卒說道:「這個來的便是新背反的大刀關勝。」索超聽了,並不打話,直搶過來,徑奔關勝。關勝也拍馬舞刀來迎。兩個鬥不十合,李成正在中軍,看見索超斧怯,戰關勝不下,自舞雙刀出陣,夾攻關勝。這邊宣贊、郝思文見了,各持兵器前來助戰。五騎攪做一塊。宋江在高阜處看見,鞭梢一指,大軍卷殺過去。李成軍馬大敗虧輸,殺得七斷八絕,連夜退入城去,堅閉不出。宋江催兵直抵城下,扎住軍馬。

    次日,索超親引一支軍馬,出城衝突。吳用見了,便教軍校迎敵戲戰。他若追來,乘勢便退。此時索超又得了這一陣,歡喜入城。當晚彤雲四合,紛紛雪下。吳用已有計了,暗差步軍去北京城外,靠山邊河路狹處,掘成陷坑,上用土蓋。是夜雪急風嚴,平明看時,約有二尺深雪。城上望見宋江軍馬,各有懼色,東西柵立不定。索超看了,便點三百軍馬,就時追出城來。宋江軍馬四散奔波而走。卻教水軍頭領李俊、張順身披軟戰,勒馬橫槍,前來迎敵。卻才與索超交馬,棄槍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邊來。這裏一邊是路,一邊是澗。李俊棄馬跳入澗中去了,向着前面,口裏叫道:「宋公明哥哥快走!」索超聽了,不顧身體,飛馬搶過陣來。山背後一聲炮響,索超連人和馬攧將下去。後面伏兵齊起。這索超便有三頭六臂,也須七損八傷。正是:

    爛銀深蓋藏圈套,碎玉平鋪作陷坑。

    畢竟急先鋒索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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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7-19 22:58 |
    第六十五回 託塔天王夢中顯聖 浪裏白跳水上報冤

    詩曰:

    豈知一夜乾坤老,卷地風嚴雪正狂。隱隱林邊排劍戟,森森竹裏擺刀槍。

    六花爲陣成機塹,萬裏鋪銀作戰場。卻似玉龍初鬥罷,滿天鱗甲亂飛揚。

    話說宋江軍中,因這一場大雪,吳用定出這條計來,就下雪陷坑中捉了索超。其餘軍馬,都逃回城中去了,報說索超被擒。樑中書聽得這個消息,不由他不慌,傳令教衆將只是堅守,不許相戰。

    且說宋江到寨,中軍帳上坐下,早有伏兵解索超到麾下。宋江見了大喜,喝退軍健,親解其縛,請入帳中置酒相待,用好言撫慰道:「你看我衆兄弟們,一大半都是朝廷軍官。蓋爲朝廷不明,縱容濫官當道,污吏專權,酷害良民,都情願協助宋江,替天行道。若是將軍不棄,同以忠義爲主。」索超本是天罡星之數,自然湊合,降了宋江。當夜帳中置酒作賀。

    次日商議打城。一連打了數日,不得城破。宋江好生憂悶。當夜帳中伏枕而臥,忽然陰風颯颯,寒氣逼人。宋江擡頭看時,只見天王晁蓋欲進不進,叫聲:「兄弟,你不回去,更待何時!」立在面前。宋江吃了一驚,急起身問道:「哥哥從何而來?屈死冤仇不曾報得,中心日夜不安。前者一向不曾致祭,以此顯靈,必有見責。」晁蓋道:「非爲此也。兄弟靠後,陽氣逼人,我不敢近前。今特來報你:賢弟有百日血光之災,則除江南地靈星可治。你可早早收兵,此爲上計。回軍自保,免致久圍。」宋江卻欲再問明白,趕向前去說道:「哥哥陰魂到此,望說真實。」被晁蓋一推,撒然覺來,卻是南柯一夢。便叫小校請軍師圓夢。吳用來到中軍帳上,宋江說其異事。吳用道:「既是晁天王顯聖,不可不依。目今天寒地凍,軍馬難以久住,權且回山守待,冬盡春初,雪消冰解,那時再來打城,未爲晚矣。」宋江道:「軍師言之甚當,只是盧員外和石秀兄弟陷在縲紲,度日如年,只望我等兄弟來救。不爭我們回去,誠恐這廝們害他性命。此事進退兩難。」計議未定。

    次日,只見宋江覺道神思疲倦,身體酸疼,頭如斧劈,身似籠蒸,一臥不起。衆頭領都在面前看視。宋江道:「我只覺背上好生熱疼。」衆人看時,只見鏊子一般赤腫起來。吳用道:「此疾非癰即疽。吾看方書,菉豆粉可以護心,毒氣不能侵犯。便買此物,安排與哥哥吃。」一面使人尋藥醫治,亦不能好。只見浪裏白跳張順說道:「小弟舊在潯陽江時,因母得患背疾,百藥不能治,後請得建康府安道全,手到病除。向後小弟但得些銀兩,便着人送去與他。今見兄長如此病症,此去東途路遠,急速不能便到。爲哥哥的事,只得星夜前去,拜請他來救治哥哥。」吳用道:「兄長夢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災,則除江南地靈星可治。莫非正應此人?」宋江道:「兄弟,你若有這個人,快與我去,休辭生受,只以義氣爲重。星夜去請此人,救我一命。」吳用教取蒜條金一百兩與醫人,再將三二十兩碎銀作爲盤纏,分付與張順:「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來,切勿有誤!我今拔寨回山,和他山寨裏相會。兄弟可作急快來。」張順別了衆人,背上包裹,望前便走。

    且說軍師吳用傳令諸將,權且收軍罷戰回山。車子上載了宋江,連夜起發。北京城內曾經了伏兵之計,只猜他引誘,不敢來追。次日,樑中書見報說道:「此去未知何意?」李成、聞達道:「吳用那廝詭計極多,只可堅守,不宜追趕。」

    話分兩頭。且說張順要救宋江,連夜趲行,時值冬盡,無雨即雪,路上好生艱難;更兼慌張,不曾帶得雨具。行了數千裏,早近揚子江邊。是日北風大作,凍雲低垂,飛飛揚揚,下一天大雪。張順冒着風雪,要過大江,舍命而行。雖是景物悽涼,江內別是幾般清致。有《西江月》爲證:

    嘹唳凍雲孤雁,盤旋枯木寒鴉。空中雪下似梨花,片片飄瓊亂灑。玉壓橋邊酒旆,銀鋪渡口魚艖。前村隱隱兩三家,江上晚來堪畫。

    那張順獨自一個,奔至揚子江邊。看那渡船時,並無一隻,只叫得苦。繞着這江邊行走,只見敗葦折蘆裏面,有些煙起。張順叫道:「梢公,快把渡船來載我。」只見蘆葦裏簌簌地響,走出一個人來,頭戴箬笠,身披簑衣,問道:「客人要那裏去?」張順道:「我要渡江去建康幹事至緊,多與你些船錢,渡我則個。」那梢公道:「載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過江去也沒歇處。你只在我船裏歇了。到四更風靜月明時,我便渡你過去。多出些船錢與我。」張順道:「也說的是。」便與梢公鑽入蘆葦裏來。見灘邊纜着一隻小船,見蓬底下一個瘦後生在那裏向火。梢公扶張順下船,走入艙裏,把身上溼衣服都脫下來,叫那小後生就火上烘焙。張順自打開衣包,取出綿被,和身上卷倒在艙裏,叫梢公道:「這裏有酒賣麼?買些來吃也好。」梢公道:「酒卻沒買處,要飯便吃一碗。」張順吃了一碗飯,放倒頭便睡。一來連日辛苦,二來十分託大,到初更左側,不覺睡着。

    那瘦後生向着炭火烘着上蓋的衲襖,看見張順睡着了,便叫梢公道:「大哥,你見麼?」梢公盤將來,去頭邊只一捏,覺道是金帛之物,把手搖道:「你去把船放開,去江心裏下手不遲。」那後生推開篷,跳上岸,解了纜索,上船把竹篙點開,搭上櫓,咿咿啞啞地搖出江心裏來。梢公在船艙裏取纜船索,輕輕地把張順捆縛做一塊,便去船梢艎板底下取出板刀來。張順卻好覺來,雙手被縛,掙挫不得。梢公手拿大刀,按在他身上。張順道:「好漢,你饒我性命,都把金子與你。」梢公道:「金銀也要,你的性命也要。」張順連聲叫道:「你只教我囫圇死,冤魂便不來纏你。」梢公放下板刀,把張順撲咚的丟下水去。那梢公便去打開包來看時,見了許多金銀,便沒心分與那瘦後生,叫道:「五哥,和你說話。」那人鑽入艙裏來,被梢公一手揪住,一刀落時,砍的伶仃,推下水去。梢公打並了船中血跡,自搖船去了。有詩爲證:

    宋江偶爾患瘡痍,張順江東去請醫。煙水蘆花深夜後,圖財致命更堪悲。

    卻說張順是在水底下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時被推下去,就江底下咬斷索子,赴水過南岸時,見樹林中閃出燈光來。張順扒上岸,水淥淥地轉入林子裏看時,卻是一個村酒店,半夜裏起來榨酒,破壁縫透出燈光。張順叫開門時,見個老丈,納頭便拜。老兒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麼?」張順道:「實不相瞞老丈,小人來建康幹事,晚了,隔江覓船,不想撞着兩個歹人,把小子應有衣服金銀,盡都劫了,攛落江中。小人卻會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則個。」老丈見說,領張順入後屋下,把個衲頭與他,替下溼衣服來烘,蕩些熱酒與他吃。老丈道:「漢子,你姓甚麼?山東人來這裏幹何事?」張順道:「小人姓張,建康府安太醫是我弟兄,特來探望他。」老丈道:「你從山東來,曾經樑山泊過?」張順道:「正從那裏經過。」老丈道:「他山上宋頭領不劫來往客人,又不殺害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張順道:「宋頭領專以忠義爲主,不害良民,只怪濫官污吏。」老丈道:「老漢聽得說,宋江這夥端的仁義,只是救貧濟老,那裏似我這裏草賊。若得他來這裏,百姓都快活,不吃這夥濫污官吏薅惱。」

    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小人便是浪裏白跳張順。因爲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全。誰想託大在船中睡着,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攛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叫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面走出一個後生來,看着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爲走跳的快,人都喚小人做霍閃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才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三。這兩個男女,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吃酒,我與哥哥報仇。」張順道:「感承兄弟好意。我爲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請了安太醫回來相會。」王定六把自己衣裳都與張順換了,連忙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教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徑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在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着安道全納頭便拜。古人有首詩,單題安道全好處。道是:

    肘後良方有百篇,金針玉刃得師傳。重生扁鵲應難比,萬裏傳名安道全。

    這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盡皆醫得,以此遠方馳名。當時看了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江州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見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揚子江中險些兒送了性命,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走一遭最好。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求告:「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難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應允。

    原來這安道全卻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如常往來。這李巧奴生的十分美麗,安道全以此眷顧他。有詩爲證:

    蕙質溫柔更老成,玉壺明月逼人清。步搖寶髻尋春去,露溼凌波步月行。

    丹臉笑回花萼麗,朱弦歌罷彩雲停。願教心地常相憶,莫學章臺贈柳情。

    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吃。李巧奴拜張順做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裏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多則是一個月,少是二十餘日,便回來望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已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去。你且寬心,我便去也,又不擔閣。」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你若還不依我,去了,我只咒的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吃了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攙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張順道:「你自歸去,我家又沒睡處。」張順道:「只待哥哥酒醒同去。」以此發遣他不動,只得安他在門首小房裏歇。

    張順心中憂煎,那裏睡得着。初更時分,有人敲門。張順在壁縫裏張時,只見一個人閃將入來,便與虔婆說話。那婆子問道:「你許多時不來,卻在那裏?今晚太醫醉倒在房裏,卻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兩金子,送與姐姐打些釵環。老娘怎地做個方便,教他和我廝會則個。」虔婆道:「你只在我房裏,我叫女兒來。」張順在燈影下張時,卻見是截江鬼張旺。原來這廝但是江中尋得些財,便來他家使。張順見了,按不住火起。再細聽時,只見虔婆安排酒食在房裏,叫巧奴相伴張旺。張順本待要搶入去,卻又怕弄壞了事,走了這賊。約莫三更時分,廚下兩個使喚的也醉了。虔婆東倒西歪,卻在燈前打醉眼子。張順悄悄開了房門,踅到廚下,見一把廚刀明晃晃放在竈上,看這虔婆倒在側首板凳上。

    張順走將入來,拿起廚刀,先殺了虔婆。要殺使喚的時,原來廚刀不甚快,砍了一個人,刀口早卷了。那兩個正待要叫,卻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邊,綽起來,一斧一個砍殺了。房中婆娘聽得,慌忙開門,正迎着張順,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張旺燈影下見砍翻婆娘,推開後窗,跳牆走了。張順懊惱無極,隨即割下衣襟,蘸血去粉壁上寫道:「殺人者,安道全也。」連寫數十處。捱到五更將明,只聽得安道全在房中酒醒,便叫巧奴。張順道:「哥哥不要則聲!我教你看兩個人。」安道全起來,看了四個死屍,嚇得渾身麻木,顫做一團。張順道:「哥哥,你見壁上寫的麼?」安道全道:「你苦了我也!」張順道:「只有兩條路從你行:若是聲張起來,我自走了,哥哥卻用去償命;若還你要沒事,家中取了藥囊,連夜徑上樑山泊救我哥哥。這兩件隨你行。」安道全道:「兄弟忒這般短命見識!」有詩爲證:

    久戀煙花不肯休,臨行留滯更綢繆。鐵心張順無情甚,白刃橫飛血漫流。

    到天明,張順卷了盤纏,同安道全回家,敲開門,取了藥嚢出城來,徑到王定六酒店裏。王定六接着,說道:「咋日張旺從這裏過,可惜不遇見哥哥。」張順道:「我自要幹大事,那裏且報小仇。」說言未了,王定六報道:「張旺那廝來也!」張順道:「且砋要驚他,看他投那裏去。」只見張旺去灘頭看船。王定六叫道:「張大哥,你留船來載我兩個親眷過去。」張旺道:「要趁船快來。」王定六報與張順。張順道:「安兄,你可借衣服與小弟穿,小弟衣裳卻換與兄長穿了,才去趁船。」安道全脫下衣服與張順換穿了。張順戴上頭巾,遮塵暖笠影身。王定六背了藥嚢,走到船船邊。張旺攏船傍岸,三個人上船。張順扒入後梢,揭起艎板看時,板刀尚在。張順拿了,兩入船艙裏。張旺把船搖開,咿啞之聲,直到江心裏面。張順脫去上蓋,叫一聲:「梢公快來,你的船艙裏漏入裏來。」

    張旺砋知中計,把頭鑽入艙裏來,被張順肐地揪住,喝一聲:「強賊!認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麼?」張旺看了,則聲不得。張順喝道:「你這廝謀了我一百兩黃金,又要害我性命。你那個瘦後生那裏去了?」張旺道:「好漢,小人得了財,無心分與他,恐他爭論,被我殺死,攛入江裏去了。」張順道:「你認得我麼?」張旺道:「不識得好漢,只求饒了小人一命。」張順喝道:「我生在潯陽江邊,長在小孤山下,作賣魚牙子,誰不認得!只因鬧了江州,上樑山泊隨從宋公明,縱橫天下,誰不懼我!你這廝漏我下船,縛住雙手,攛下江心。不是我會識水時,卻不送了性命!今日冤仇相見,饒你不得!」就勢只一拖,提在船艙中,把手腳四馬攢蹄,捆縛做一塊,看着那揚子大江,直攛下去,「也免了你一刀。」張旺性命,眼見得黃昏做鬼。有詩爲證:

    盜金昔日沉張順,今日何期向水攛。終須一命還一命,天道昭昭冤報冤。

    這張順將船戶賊人張旺捆縛,沉下水去。王定六看了,十分嘆息。三人棹船到岸。張順對王定六道:「賢弟恩義,生死難忘。你若不棄,便可同父親收拾起酒店,趕上樑山泊來,一同歸順大義。未知你心下何如?」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說罷分別。張順和安道全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辭二人,復上小船,自回家去,收拾行李趕來。

    且說張順與同安道全上得北岸,背了藥囊,移身便走。那安道全是個文墨的人,士大夫出身,不會走路,行不得三十餘裏,早走不動。張順請入村店,買酒相待。正吃之間,只見外面一個客人走到面前,叫聲:「兄弟,如何這般遲誤?」張順看時,卻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趕來。張順慌忙教與安道全相見了,便問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如今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吃,看看待死,不久臨危。」張順聞言,淚如雨下。安道全問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答道:「肌膚憔悴,終日叫喚,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難保。」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體得知疼痛,便可醫治。只怕誤了日期。」戴宗道:「這個容易。」取兩個甲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自背了藥囊,分付張順:「你自慢來,我同太醫前去。」兩個離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有詩爲證:

    將軍發背少寧安,千裏迎醫道路難。四腿俱粘雙甲馬,星馳電逐奔樑山。

    當下且說這張順在本處村店裏,一連安歇了兩三日。只見王定六背了包裹,同父親果然過來。張順接見,心中大喜,說道:「我專在此等你。」王定六問道:「安太醫何在?」張順道:「神行太保戴宗接來迎着,已和他先行去了。」王定六卻和張順並自父親,一同起身投樑山泊來。

    且說戴宗引着安道全,作起神行法,連夜趕到樑山泊,並不困倦。寨中大小頭領接着,引到宋江臥榻內,就床上看時,口內一絲兩氣。安道全先診了脈息,說道:「衆頭領休慌。脈體無事,身軀雖見沉重,大體不妨。不是安某說口,只十日之間,便要復舊。」衆人見說,一齊便拜。安道全先把艾焙引出毒氣,然後用藥,外使敷貼之餌,內用長託之劑。五日之間,漸漸皮膚紅白,肉體滋潤,飲食漸進。不過十日,雖然瘡口未完,飲食復舊。只見張順引着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見宋江並衆頭領,訴說江中被劫,水上報冤之事。衆皆稱嘆:「險不誤了兄長之患。」

    宋江才得病好,便與吳用商量,要打北京,救取盧員外、石秀,以表忠義之心。安道全諫道:「將軍瘡口未完,不可輕動。動則急難痊可。」吳用道:「不勞兄長掛心,有傷神思,只顧自己將息,調理元陽真氣吳用雖然不才,只就目今春初時候,定要打破北京城池,救取盧員外、在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婦奸夫。不知兄長意下如何?」宋江道:「若得軍師如此扶持,宋江雖死瞑目。」吳用便就忠義堂上傳令。言不過數句,話不盡一席,有分教:

    北京城內,變成火窟槍林;大名府中,翻作屍山血海。

    正是:

    談笑鬼神皆喪膽,指揮豪傑盡傾心。

    畢竟軍師吳用設出甚麼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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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7-19 23:00 |
    第六十六回 時遷火燒翠雲樓 吳用智取大名府

    詩曰:

    野戰攻城事不通,神謀鬼計運奇功。星橋鐵鎖悠悠展,火樹銀花處處同。

    大府忽爲金璧碎,高樓翻作祝融紅。龍群虎隊真難制,可愧中書智力窮。

    話說吳用對宋江道:「今日幸喜得兄長無事,又得安太醫在寨中看視貴疾,此是樑山泊萬千之幸。比及兄長臥病之時,小生累累使人去北京探聽消息,樑中書晝夜憂驚,只恐俺軍馬臨城。又使人直往北京城裏城外市井去處,遍貼無頭告示,曉諭居民,勿得疑慮。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大軍到郡,自有對頭。因此樑中書越懷鬼胎。東京蔡太師見說降了關勝,天子之前,更不敢題;只是主張招安,大家無事。因此累累寄書與樑中書,教道且留盧俊義、石秀二人性命,好做腳手。」宋江見說,便要催趲軍馬下山,去打北京。

    吳用道:「即今冬盡春初,早晚元宵節近,北京年例大張燈火。我欲乘此機會,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驅兵大進,裏應外合,可以救難破城。」宋江道:「若要如此調兵,便請軍師發落。」吳用道:「爲頭最要緊的是城中放火爲號。你衆弟兄中誰敢與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見階下走過一人道:「小弟願往!」衆人看時,卻是鼓上蚤時遷。時遷道:「小弟幼年間曾到北京。城內有座樓,喚做翠雲樓,樓上樓下大小有百十個閣子。眼見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乘空潛地入城。正月十五日夜,盤去翠雲樓上,放起火來爲號,軍師可自調人馬劫牢,此爲上計。」吳用道:「我心正待如此。你明日天曉,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時候,樓上放起火來,便是你的功勞。」時遷應允,聽令去了。

    吳用次日卻調解珍、解寶扮做獵戶,去北京城內官員府裏獻納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間,只看火起爲號,便去留守司前截住報事官兵。兩個聽令去了。再調杜遷、宋萬扮做糶米客人,推輛車子去城中宿歇。元宵夜只看號火起時,卻來先奪東門。「此是你兩個功勞。」兩個聽令去了。再調孔明、孔亮扮做僕者,去北京城內鬧市裏房檐下宿歇。只看樓前火起,便去往來接應。兩個聽令去了。再調李應、史進扮做客人,去北京東門外安歇。只看城中號火起時,先斬把門軍士,奪下東門,好做出路。兩個聽令去了。再調魯智深、武松扮做行腳僧行,去北京城外庵院掛搭。只看城中號火起時,便去南門外截住大軍,衝擊去路。兩個聽令去了。再調鄒淵、鄒潤扮做賣燈客人,直往北京城中尋客店安歇。只看樓中火起,便去司獄司前策應。兩個聽令去了。再調劉唐、楊雄扮作公人,直去北京州衙前宿歇。只看號火起時,便去截住一應報事人員,令他首尾不能救應。兩個聽令去了。再調公孫勝先生扮做雲遊道士,卻教凌振扮做道童跟着,將帶風火轟天等炮數百個,直去北京城內淨處守待。只看號火起時施放。兩個聽令去了。再調張順跟隨燕青從水門裏入城,徑奔盧員外家,單捉淫婦奸夫。再調王矮虎、孫新、張青、扈三娘、顧大嫂、孫二娘扮作三對村裏夫妻入城看燈,尋至盧俊義家中放火。再調柴進帶同樂和扮做軍官,直去蔡節級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調撥已定,衆頭領俱各聽令去了。各各遵依軍令,不可有誤。此是正月初頭。不說樑山泊好漢依次各各下山進發。有詩爲證:

    盧生石秀久幽囚,豪傑分頭去復仇。只待上元燈火夜,一時焚卻翠雲樓。

    且說北京樑中書喚過李成、聞達、王太守等一幹官員商議放燈一事。樑中書道:「年例北京大張燈火,慶賞元宵,與民同樂,全似東京體例。如今被樑山泊賊人兩次侵境,只恐放燈因而惹禍。下官意欲住歇放燈,你衆官心下如何計議?」聞達便道:「想此賊人潛地退去,沒頭告示亂貼,此計是窮,必無主意。相公何必多慮。若還今年不放燈時,這廝們細作探知,必然被他恥笑。可以傳下鈞旨,曉示居民:比上年多設花燈,添扮社火,市心中添搭兩座鰲山,照依東京體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燈五夜。教府尹點視居民,勿令缺少。相公親自行春,務要與民同樂。聞某親領一彪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扎,以防賊人奸計。再着李都監親引鐵騎馬軍,繞城巡邏,勿令居民驚憂。」樑中書見說大喜。衆官商議已定,隨即出榜曉諭居民。

    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頭一個大郡,衝要去處。卻有諸路買賣,雲屯霧集,只聽放燈,都來趕趁。在城坊隅巷陌,該管廂官每日點視,只得裝扮社火。豪富之家,各自去賽花燈,遠者三二百裏去買,近者也過百十裏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將燈到城貨賣。家家門前扎起燈棚,都要賽掛好燈,巧樣煙火。戶內縛起山棚,擺放五色屏風炮燈,四邊都掛名人畫片並奇異古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點燈。大名府留守司州橋邊搭起一座鰲山,上面盤紅黃紙龍兩條,每片鱗甲上點燈一盞,口噴淨水。去州橋河內周圍上下,點燈不計其數。銅佛寺前扎起一座鰲山,上面盤青龍一條,周回也有千百盞花燈。翠雲樓前也扎起一座鰲山,上面盤着一條白龍,四面燈火不計其數。原來這座酒樓,名貫河北,號爲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樑繡柱,極是造得好。樓上樓下,有百十處閣子。終朝鼓樂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處宮觀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設燈火,慶賞豐年。三瓦兩舍,更不必說。

    那樑山泊探細人得了這個消息,報上山來。吳用得知大喜,去對宋江說知備細。宋江便要親自領兵去打北京。安道全諫道:「將軍瘡口未完,切不可輕動。稍若怒氣相侵,實難痊可。」吳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隨即與鐵面孔目裴宣點撥八路軍馬:第一隊,雙鞭呼延灼引領韓滔、彭玘爲前部,鎮三山黃信在後策應,都是馬軍。前者呼延灼陣上打了的是假的,故意要賺關勝,故設此計。第二隊,豹子頭林衝引領馬麟、鄧飛爲前部,小李廣花榮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三隊,大刀關勝引領宣贊、郝思文爲前部,病尉遲孫立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四隊,霹靂火秦明引領歐鵬、燕順爲前部,青面獸楊志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五隊,卻調步軍頭領沒遮攔穆弘,將引杜興、鄭天壽。第六隊,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將引李立、曹正。第七隊,步軍頭領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第八隊,步軍頭領混世魔王樊瑞將引項充、李袞。這八路馬步軍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時刻有誤。正月十五日二更爲期,都要到北京城下。馬軍、步軍一齊進發。那八路人馬依令下山。其餘頭領盡跟宋江保守山寨。有詩爲證:

    八路軍兵似虎狼,橫天殺氣更鷹揚。安排蓋地遮天技,要使鰲山變殺場。

    且說時遷是個飛檐走壁的人,不從正路入城,夜間越牆而過。城中客店內卻不着單身客人,他自白日在街上閒走,到晚來東嶽廟內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卻在城中往來觀看居民百姓搭縛燈棚,懸掛燈火。正看之間,只見解珍、解寶挑着野味在城中往來觀看。又撞見杜遷、宋萬兩個從瓦子裏走將出來。時遷當日先去翠雲樓上打一個踅。只見孔明披着頭發,身穿羊裘破衣,右手拄一條杖子,左手拿個碗,醃醃臢臢在那裏求乞。見了時遷,打抹他去背後說話。時遷道:「哥哥,你這般一個漢子,紅紅白白面皮,不象叫化的。北京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須誤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閃回避。」說不了,又見個丐者從牆邊來。看時,卻是孔亮。

    時遷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來,亦不象忍飢受餓的人。這般模樣,必然決撒。」卻才道罷,背後兩個劈角兒揪住喝道:「你三個做得好事!」回頭看時,卻是楊雄、劉唐。時遷道:「你驚殺我也!」楊雄道:「都跟我來。」帶去僻靜處埋冤道:「你三個好沒分曉!卻怎地在那裏說話?倒是我兩個看見。倘或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卻不誤了哥哥大事!我兩個都已見了弟兄們,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鄒淵、鄒潤自在街上賣燈。魯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裏。再不必多說,只顧臨期各自行事。」五個說了,都出到一個寺前,正撞見一個先生從寺裏出來,喝道:「你五個在此做甚事?」衆人擡頭看時,卻是入雲龍公孫勝,背後凌振扮做道童跟着。七個人都頤指氣使,點頭會意,各自去了。

    看看相近上元,樑中書先令聞大刀聞達將引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扎,以防賊寇。十四日,卻令李天王李成親引鐵騎馬軍五百,全副披掛,繞城巡視。次日,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節,好生晴明。黃昏月上,六街三市,各處坊隅巷陌,點放花燈。大街小巷,都有社火。值此元宵,有詩爲證:

    北京三五風光好,膏雨初晴春意早。銀花火樹不夜城,陸地擁出蓬萊島。燭龍銜照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時安。五鳳羽扶雙貝闕,六鰲背駕三神山。紅妝女立朱簾下,白面郎騎紫騮馬。笙簫嘹亮入青雲,月光清射鴛鴦瓦。翠雲樓高侵碧天,嬉遊來往多嬋娟。燈球燦爛若錦繡,王孫公子真神仙。遊人轇輵尚未絕,高樓頃刻生雲煙。

    是夜,節級蔡福分付教兄弟蔡慶看守着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來。」方才進得家門,只見兩個人閃將入來,前面那個軍官打扮,後面僕者模樣。燈光之下看時,蔡福認得是小旋風柴進,後面的已自是鐵叫子樂和。蔡節級只認得柴進,便請入裏面去,見成杯盤,隨即管待。柴進道:「不必賜酒,在下到此有件緊事相央。盧員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覷,稱謝難盡。今晚小子欲就大牢裏,趁此元宵熱鬧,看望一遭。望你相煩引進,休得推卻。」蔡福是個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誠恐打破城池,都不見了好處,又陷了老小一家人口性命。只得擔着血海的幹系,便取些舊衣裳教他兩個換了,也扮做公人,換了巾幘,帶柴進、樂和徑奔牢中去了。

    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三對兒村裏夫妻,喬喬畫畫,裝扮做鄉村人,挨入在人叢裏,便入東門去了。公孫勝帶同凌振,挑着荊簍去城隍廟裏廊下坐地。這城隍廟只在州衙側邊。鄒淵、鄒潤挑着燈,在城中閒走。杜遷、宋萬各推一輛車子,徑到樑中書衙前,閃在人鬧處。原來樑中書衙,只在東門裏大街住。劉唐、楊雄各提着水火棍,身邊都自有暗器,來州橋上兩邊坐定。燕青領了張順,自從水門裏入城,靜處埋伏。都不在話下。

    不移時,樓上鼓打二更。卻說時遷挾着一個籃兒,裏面都是硫黃、焰硝,放火的藥頭,籃兒上插幾朵鬧鵝兒,踅入翠雲樓後,走上樓去。只見閣子內吹笙簫,動鼓板,掀雲鬧社,子弟們鬧鬧穰穰,都在樓上打哄賞燈。時遷上到樓上,只做賣鬧鵝兒的,各處閣子裏去看。撞見解珍、解寶拖着鋼叉,叉上掛着兔兒,在閣子前踅。時遷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見外面動撣?」解珍道:「我兩個方才在樓前,見探馬過去,多管兵馬到了。你只顧去行事。」

    言猶未了,只見樓前都發起喊來,說道:「樑山泊軍馬到了西門外。」解珍分付時遷:「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應。」奔到留守司前,只見敗殘軍馬,一齊奔入城來,說道:「聞大刀吃劫了寨也。樑山泊賊寇引軍都趕到城下。」李成正在城上巡邏,聽見說了,飛馬來到留守司前,教點軍兵,分付閉上城門,守護本州。

    卻說王太守親引隨從百餘人,長枷鐵鎖,在街鎮壓。聽得報說這話,慌忙回留守司前。卻說樑中書正在衙前閒坐,初聽報說,尚自不甚慌。次後沒半個更次,流星探馬接連報來,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快叫備馬。

    說言未了,時遷就在翠雲樓上點着硫黃焰硝,放一把火來。那火烈焰衝天,火光奪月,十分浩大。樑中書見了,急上得馬。卻待要去看時,只見兩條大漢,推兩輛車子,放在當路,便去取碗掛的燈來,望車子上點着,隨即火起。樑中書要出東門時,兩條大漢口稱:「李應、史進在此!」手拈撲刀,大踏步殺來。把門官軍嚇得走了,手邊的傷了十數個。杜遷、宋萬卻好接着出來,四個合做一處,把住東門。樑中書見不是頭勢,帶領隨行伴當,飛奔南門。南門傳說道:「一個胖大和尚輪動鐵禪杖,一個虎面行者掣出雙戒刀,發喊殺入城來。」

    樑中書回馬,再到留守司前,只見解珍、解寶手拈鋼叉,在那裏東撞西撞。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王太守卻好過來,劉唐、楊雄兩條水火棍齊下,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死於街前。虞候、押番各逃殘生去了。樑中書急急回馬奔西門,只聽得城隍廟裏火炮齊響,轟天震地。鄒淵、鄒潤手拿竹竿,只顧就房檐下放起火來。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殺將來。孫新、顧大嫂身邊掣出暗器,就那裏協助。銅佛寺前,張青、孫二娘入去,扒上鰲山,放起火來。此時北京城內,百姓黎民,一個個鼠竄狼奔,一家家神號鬼哭。四下裏十數處火光亙天,四方不辨。有詩爲證:

    回祿施威特降災,薰天烈焰漲紅埃。黃童白叟皆驚懼,又被雄兵混殺來。

    卻說樑中書奔到西門,接着李成軍馬,急到南門城上,勒住馬在鼓樓上看時,只見城下兵馬擺滿,旗號上寫着「大將呼延灼」,火焰光中,抖擻精神,施逞驍勇,左有韓滔,右有彭玘,黃信在後,催動人馬,雁翅一般橫殺將來,隨到門下。樑中書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在北門城下,望見火光明亮,軍馬不知其數,卻是豹子頭林衝,躍馬橫槍,左有馬麟,右有鄧飛,花榮在後催動人馬,飛奔將來。再轉東門,一連火把叢中,只見沒遮攔穆弘,左有杜興,右有鄭天壽,三籌步軍好漢當先,手拈撲刀,引領一千餘人,殺入城來。樑中書徑奔南門,舍命奪路而走。吊橋邊火把齊明,只見黑旋風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渾身脫剝,睜圓怪眼,咬定牙根,手搦雙斧,從城濠裏飛殺過來。李立、曹正,一齊俱到。

    李成當先,殺開條血路,奔出城來,護着樑中書便走。只見左手下殺聲震響,火把叢中軍馬無數,卻是大刀關勝,拍動赤兔馬,手舞青龍刀,徑搶樑中書。李成手舉雙刀,前來迎敵。那時李成無心戀戰,撥馬便走。左有宣贊,右有郝思文,兩肋裏撞來,孫立在後催動人馬,並力殺來。正鬥間,背後趕上小李廣花榮,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將,翻身落馬。李成見了,飛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見右手下鑼鼓亂鳴,火光奪目,卻是霹靂火秦明,躍馬舞棍,引着燕順、歐鵬,背後楊志,又殺將來。李成且戰且走,折軍大半,護着樑中書,衝路走脫。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之事。杜遷、宋萬去殺樑中書老小一門良賤。劉唐、楊雄去殺王太守一家老小。孔明、孔亮已從司獄司後牆爬將入去。鄒淵、鄒潤卻在司獄司前接住往來之人。大牢裏柴進、樂和看見號火起了,便對蔡福、蔡慶道:「你弟兄兩個見也不見?更待幾時?」蔡慶在門邊守時,鄒淵、鄒潤早撞開牢門,大叫道:「樑山泊好漢全夥在此!好好送出盧員外、石秀哥哥來!」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將下來,不由他弟兄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鄒淵、鄒潤接着,合做一處。蔡福、蔡慶跟隨柴進,來家中保全老小。盧俊義將引石秀、孔明、孔亮、鄒淵、鄒潤五個弟兄,徑奔家中來捉李固、賈氏。

    卻說李固聽得樑山泊好漢引軍馬入城,又見四下裏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和賈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細軟背了,便出門奔走。只聽得排門一帶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搶將入來。李固和賈氏慌忙回身,便望裏面開了後門,踅過牆邊,徑投河下來尋自家躲避處。只見岸上張順大叫:「那婆娘走那裏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卻待攢入艙裏,只見一個人伸出手來,劈角兒揪住,喝道:「李固,你認得我麼?」李固聽得是燕青的聲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仇,你休得揪我上岸!」岸上張順早把那婆娘挾在肋下,拖到船邊。燕青拿了李固,都望東門來了。

    再說盧俊義奔到家中,不見了李固和那婆娘,且叫衆人把應有家私金銀財寶,都搬來裝在車子上,往樑山泊給散。

    卻說柴進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資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柴進尋着吳用,急傳下號令去,休教殺害良民時,城中將及傷損一半。但見:

    煙迷城市,火燎樓臺。千門萬戶受災危,三市六街遭患難。鰲山倒塌,紅光影裏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燒翡翠。前街傀儡,顧不得面是背非;後巷清音,盡丟壞龍笙鳳管。班毛老子,猖狂燎盡白髭須;綠發兒郎,奔走不收華蓋傘。耍和尚燒得頭焦額爛,麻婆子趕得屁滾尿流。踏竹馬的暗中刀槍,舞鮑老的難免刃槊。如花仕女,人叢中金墜玉崩;玩景佳人,片時間星飛雲散。瓦礫藏埋金萬斛,樓臺變作祝融墟。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戰爭場。

    當時天色大明,吳用、柴進在城內鳴金收軍。衆頭領卻接着盧員外並在秀,都到留守司相見。備說牢中多虧了蔡福、蔡慶弟兄兩個看管,已逃得殘生。燕青、張順早把這李固、賈氏解來。盧俊義見了,且教燕青監下,自行看管,聽候發落。不在話下。

    再說李成保護樑中書出城逃難,又撞着聞達領着敗殘軍馬回來,合兵一處,投南便走。正走之間,前軍發起喊來。卻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項充,右有李袞,三籌步軍好漢,舞動飛刀飛槍,直殺將來。背後又是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軍,前來截住退路。卻似蝦兒逢巨浪,兔子遇豺狼。正是:

    獄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醫又上床。

    畢竟樑中書一行人馬怎地計結,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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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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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7-20 22:30 |
    第六十七回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

    詩曰:

    呻噲莊公臂斷截,靈輒車輪亦能折。專諸魚腸數寸鋒,姬光座上流將血。

    路旁手發千鈞錘,秦王副車煙塵飛。春秋壯士何可比,泰山一死如毛羽。

    豫讓酬恩荊軻烈,分屍碎骨如何說。吳國要離刺慶忌,赤心赴刃亦何醜。

    得人小恩施大義,剜心刎頸那回首。丈夫取義能舍生,豈學兒曹誇大口。

    話說當下樑中書、李成、聞達慌速尋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又撞着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當先,聞達在後,護着樑中書,並力死戰,撞透重圍,脫得大難。頭盔不整,衣甲飄零,雖是折了人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樊瑞引項充、李袞乘勢追趕不上,自與雷橫、施恩、穆春等同回北京城內聽令。

    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滅了火。樑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殺的殺了,走的走了,也不來追究。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段匹綾錦,都裝載上車了。又開倉廒,將糧米俵濟滿城百姓了,餘者亦裝載上車,將回樑山泊倉用。號令衆頭領人馬,都皆完備,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摽撥作三隊,回樑山泊來。正是:鞍上將敲金鐙響,步軍齊唱凱歌回。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

    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我等衆人,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不想卻遭此難,幾被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祐,今日再得相見,大慰平生。」盧俊義拜謝道:「上託兄長虎威,深感衆頭領之德,齊心並力,救拔賤體,肝膽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慶、蔡福拜見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殘生到此!」稱謝不盡。當下宋江要盧員外爲尊。盧俊義拜道:「盧某是何等之人,敢爲山寨之主!若得與兄長執鞭墜鐙,願爲一卒,報答救命之恩,實爲萬幸。」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那裏肯坐。

    只見李逵道:「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武松道:「哥哥只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宋江大喝道:「汝等省得甚麼!不得多言!」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着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叫道:「今朝都沒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子,卻不強似在這裏鳥亂!」宋江大怒,喝罵李逵。吳用勸道:「且教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賓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才喜歡。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小。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

    宋江便叫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令大小頭目,並衆嘍囉軍健,各自成團作隊去吃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大小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奸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宋江笑道:「我正忘了。叫他兩個過來!」衆軍把陷車打開,拖出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柱上。宋江道:「休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俊義得令,手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衆人。衆頭領盡皆作賀,稱贊不已。

    且不說樑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卻說樑中書探聽得樑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十損八九。衆皆嚎哭不已。比及鄰近取軍追趕樑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樑中書的夫人躲得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便教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首將齎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北京,賊寇浩大,難以抵敵。蔡京見了大怒,且教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鍾響,待漏院衆集文武群臣。蔡太師爲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與衆臣曰:「此寇累造大惡,克當何如?」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差蒲東關勝領兵徵剿,收捕不全,累至失陷。往往調兵徵發,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至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敕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此爲上策。」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爲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罪合賜死!」天子曰:「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無宣不得入朝!」當日革了趙鼎官爵,罷爲庶人。當朝誰敢再奏。有詩爲證:

    璽書招撫是良謀,趙鼎名言孰與儔。堪笑蔡京多誤國,反疏忠直快私仇。

    天子又問蔡京曰:「似此賊人猖獗,可遣誰人剿捕此寇?」蔡太師奏曰:「臣量這等山野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廷圭,一人姓魏名定國,見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陛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軍馬,克日掃清水泊。」天子大喜,隨即降寫敕符,着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官,齎捧聖旨敕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北京所得的府庫金寶財物,給賞與馬、步、水三軍。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賀盧員外。雖無炮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等說道:「今爲盧員外,打破北京,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樑中書等離城逃奔。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幹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徵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爲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北京探聽虛實,我這裏好做準備。」吳用笑道:「小弟已差人去了,將次回也。」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報說:「北京樑中書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徵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子,差人齎捧敕符,往凌州調遣單廷圭、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本州軍馬前來徵討。」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了。」關勝起身對宋江、吳用道:「關某自從上山,深感仁兄重待,不曾出得半分氣力。單廷圭、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廷圭那廝,善能用水浸兵之法,人皆稱爲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廝,熟精火攻兵法,上陣專能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爲神火將軍。凌州是本境,兼管本州兵馬,取此二人爲部下。小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二將起行,先往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投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衆頭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叫宣贊、郝思文二將,就跟着一同前去。關勝帶了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衆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三人引兵去了。

    衆頭領回到忠義堂上,吳用便對宋江說道:「關勝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將隨後監督,就行接應。」宋江道:「吾看關勝義氣凜然,始終如一。軍師不必見疑。」吳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長之心。可再叫林衝、楊志領兵,孫立、黃信爲副將,帶領五千人馬,隨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將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閒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時,獨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聽我的軍令,割了你頭!」李逵見說,悶悶不已,下堂去了。

    不說林衝、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次日,只見小軍來報:「黑旋風李逵,昨夜二更,拿了兩把板斧,不知那裏去了。」宋江見報,只叫得苦:「是我夜來衝撞了他這幾句言語,多管是投別處去了。」吳用道:「兄長非也!他雖粗滷,義氣倒重,不到得投別處去。多管是過兩日便來。兄長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趕,後着時遷、李雲、樂和、王定六四個首將,分四路去尋。有詩爲證:

    李逵鬥膽人難及,便要隨軍報不平。只爲宋江軍令肅,手持雙斧夜深行。

    且說李逵是夜提着兩把板斧下山,抄小路徑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尋思道:「這兩個鳥將軍,何消得許多軍馬去徵他!我且搶入城中,一斧一個,都砍殺了,也教哥哥吃一驚,也和他們爭得一口氣。」走了半日,走得肚飢。原來貪慌下山,又不曾帶得盤纏。多時不做這買賣,尋思道:「只得尋個鳥出氣的。」正走之間,看見路旁一個村酒店。李逵便入去裏面坐下,連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便走。酒保攔住討錢。李逵道:「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卻把來還你。」說罷,便動身。只見外面走入個彪形大漢來,喝道:「你這黑廝好大膽!誰開的酒店,你來白吃不肯還錢!」

    李逵睜着眼道:「老爺不揀那裏,只是白吃。」韓伯龍道:「我對你說時,驚得你尿流屁滾!老爺是樑山泊好漢韓伯龍的便是,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聽了暗笑:「我山寨裏那裏認的這個鳥人!」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來上樑山泊入夥,卻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貴,要他引見宋江。因是宋公明生發背瘡在寨中,又調兵遣將,多忙少閒,不曾見得。朱貴權且教他在村中賣酒。當時李逵去腰間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韓伯龍道:「把斧頭爲當。」韓伯龍不知是計,舒手來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門上只一斧,肐地砍着。可憐韓伯龍做了半世強人,死在李逵之手。兩三個火家,只恨爺娘少生了兩隻腳,望深村裏走了。李逵就地下擄掠了盤纏,放火燒了草屋,望凌州去了。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間,官道旁邊只見走過一條大漢,直上直下相李逵。李逵見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廝看老爺怎地?」那漢便答道:「你是誰的老爺?」李逵便搶將入來。那漢子手起一拳,打個搭墩。李逵尋思:「這漢子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着臉問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那漢道:「老爺沒姓,要廝打便和你廝打。你敢起來?」李逵大怒,正待跳將起來,被那漢子肋羅裏又只一腳,踢了一跤。李逵叫道:「贏他不得!」扒將起來便走。那漢叫住,問道:「這黑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裏人氏?」李逵道:「我說與你,休要吃驚。我是樑山泊黑旋風李逵的便是。」

    那漢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說謊。」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這兩把板斧。」那漢道:「你既是樑山泊好漢,獨自一個投那裏去?」李逵道:「我和哥哥鱉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那漢道:「我聽得你樑山泊已有軍馬去了。你且說是誰?」李逵道:「先是大刀關勝領兵,隨後便是豹子頭林衝、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那漢聽了,納頭便拜。李逵道:「你端的姓甚名誰?」那漢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傳三代相撲爲生。卻才手腳,父子相傳,不教徒弟。平生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着。山東、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近日打聽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爲枯樹山,山上有個強人,平生只好殺人,世人把他比做喪門神,姓鮑名旭。他在那山裏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裏入夥。」李逵道:「你有這等本事,如何不來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時要投奔大寨入夥,卻沒條門路。今日得遇兄長,願隨哥哥。」

    李逵道:「我卻要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了,下山來,不殺得一個人,空着雙手怎地回去?你和我去枯樹山,說了鮑旭,同去凌州,殺得單、魏二將,便好回山。」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許多軍馬在彼。我和你只兩個,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濟事,枉送了性命。不如且去枯樹山,說了鮑旭,都去大寨入夥,此爲上計。」兩個正說之間,背後時遷趕將來,叫道:「哥哥憂得你苦!便請回山。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也。」李逵引着焦挺,且教與時遷廝見了。時遷勸李逵回山:「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定了,先去枯樹山說了鮑旭,方才回來。」時遷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山寨,報與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時遷懼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焦挺卻和李逵自投寇州來,望枯樹山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關勝與同宣贊、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接來,相近凌州。且說凌州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敕旨,並蔡太師札付,便請兵馬團練單廷圭、魏定國商議。二將受了札付,隨即選點軍兵,關領軍器,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指日起行。忽聞報說:「蒲東大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收拾軍馬出城迎敵。兩軍相近,旗鼓相望。門旗下關勝出馬。那邊陣內鼓聲響處,聖水將軍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帽,頂上撒一顆鬥來大小黑纓,披一副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穿一領皁羅繡就點翠團花禿袖徵袍,着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系一條碧鞓釘就疊勝獅蠻帶,一張弓,一壺箭,騎一匹深烏馬,使一條黑杆槍。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皁纛旗,上書七個銀字:「聖水將軍單廷圭」。又見這邊鸞鈴響處,轉出這員神火將軍魏定國來出馬。怎生打扮?

    戴一頂朱紅綴嵌點金束發盔,頂上撒一把掃帚長短赤纓,披一副擺連環吞獸面猊鎧,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着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懸一壺鳳翎鑿山狼牙箭,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一口熟銅刀。

    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圭、魏定國大笑,指着關勝罵道:「無才關勝,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軍到來,有何理說?」關勝答道:「你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仇不談。兄長宋公明仁德施恩,替天行道。特令關某等到來,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聚馬齊出。一個似北方一朵烏雲,一個如南方一團烈火,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在陣前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槍對槍,起一天殺氣。關勝遙見神火將越鬥越精神,聖水將無半點懼色。正鬥之間,兩將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衝入陣中。

    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圭轉過右邊。隨後宣贊趕着魏定國,郝思文追住單廷圭。且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字兒圍裹將來,撓鉤齊下,套索飛來,和人連馬活捉去了。再說郝思文追趕單廷圭到右邊,只見五百來步軍,盡是黑旗黑甲,一字兒裹轉來。腦後衆軍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可憐二將英雄,到此翻成畫餅。一面把人解入凌州,各領五百精兵,殺出陣門,卻似烏雲卷地,猶如烈火飛來。衆軍卷殺過對陣。關勝舉手無措,大敗輸虧,望後便退。隨即單廷圭、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關勝看時,左有林衝,右有楊志,從兩肋羅裏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部殘兵,與林衝、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着,置酒作賀。一面教人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

    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臨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搦雙斧,聲喝如雷,正是樑山泊黑旋風李逵。隨即後面帶着這個好漢。端的是誰?正是:

    相撲叢中人盡伏,拽拳飛腳如刀毒。劣性發時似山倒,焦挺從來沒面目。

    李逵、焦挺兩個好漢,引着小嘍囉攔住去路,也不打話,便搶陷車。偏將急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好漢。正是:

    猙獰鬼臉如鍋底,雙睛疊暴露狼脣。放火殺人提闊劍,鮑旭名映喪門神。

    這個好漢正是喪門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

    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由。宣贊見李逵,亦問:「你怎生在此?」李逵說道:「爲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一個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後撞見焦挺,引我在此。鮑旭一見如故,便和親兄弟一般接待。卻才商議,正欲去打凌州,只見小嘍囉山頭上望見這夥人馬,監押陷車到來。只道是官兵捕盜,不想卻是你二位。」鮑旭邀請到寨內,殺羊置酒相待。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樑山泊入夥,不若將引本部人馬,就同去凌州,並力攻打,此爲上策。」鮑旭道:「小可與李兄正如此商議。足下之言,說的最是。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馬。」帶領五七百小嘍囉,五籌好漢,一齊來打凌州。

    卻說逃難軍士奔回來報與張太守說道:「半路裏有強人奪了陷車,殺了首將。」單廷圭、魏定國聽得大怒,便道:「這番拿着,便在這裏施刑。」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單廷圭爭先出馬,開城門放下吊橋,引一千軍馬出城迎敵。門旗中飛出五百玄甲軍來,到於陣前,走出一員大將,爭先出馬,乃是聖水將軍。端的好表人物。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鳳目臥蠶眉,虯髯黑面皮。錦袍籠獬豸,寶甲嵌狻猊。

    馬跨東洋獸,人擎北鬥旗。凌州聖水將,英雄單廷圭。

    當下單廷圭出馬,大罵關勝道:「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了,舞刀拍馬。兩個鬥不到二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單廷圭隨即趕將來,約趕十餘裏,關勝回頭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單廷圭挺槍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單廷圭落馬。關勝下馬、向前扶起,叫道:「將軍恕罪。」單廷圭惶恐伏禮,乞命受降。關勝道:「某與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你。特來相招二位將軍,同聚大義。」單廷圭答道:「不才願施犬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兩個說罷,並馬而行出來。林衝接見二人並馬而行,便問其故。關勝不說輸贏,答道:「山僻之內,訴舊論新,招請歸降。」林衝等衆皆大喜。單廷圭回至陣前,大叫一聲,五百玄甲軍兵一哄過來。其餘人馬,奔入城中去了。連忙報知太守。

    魏定國聽了大怒。次日,領起軍馬出城交戰。單廷圭與同關勝、林衝,直臨陣前。只見門旗開處,神火將軍出馬。怎生打扮?有詩爲證:

    朗朗明星露雙目,團團虎面如紫玉。錦袍花繡荔枝紅,襯襖雲鋪鸚鵡綠。

    行來好似火千團,部領絳衣軍一簇。世間人號神火將,此是凌州魏定國。

    當時魏定國出馬,見了單廷圭順了關勝,大罵:「忘恩背主負義匹夫!」關勝大怒,拍馬向前迎敵。二馬相交,軍器並舉。兩將鬥不到十合,魏定國望本陣便走。關勝卻欲要追,單廷圭大叫道:「將軍不可去趕!」關勝連忙勒住戰馬。說猶未了,凌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車上都滿裝蘆葦引火之物。軍人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黃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出來。人近人倒,馬遇馬傷。關勝軍兵四散奔走,退四十餘裏扎住。

    魏定國收轉軍馬回城,看見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煙生。原來卻是黑旋風李逵與同焦挺、鮑旭,帶領枯樹山人馬,都去凌州背後,打破北門,殺入城中,放起火來,劫擄倉庫錢糧。魏定國知了,不敢入城,慌速回軍。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首尾不能相顧。凌州已失,魏定國只得退走,奔中陵縣屯駐。關勝引軍,把縣四下圍住。便令諸將調兵攻打。魏定國閉門不出。

    單廷圭便對關勝、林衝等衆位說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擊得緊,他寧死而不辱。事寬即完,急難成效。小弟願往縣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撫此人,束手來降,免動幹戈。」關勝見說大喜,隨即叫單廷圭單人匹馬到縣。小校報知,魏定國出來相見了,邀請上廳而坐。單廷圭用好言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亂,天子昏昧,奸臣弄權。我等歸順宋公明,且歸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臨朝,去邪歸正,未爲晚矣。」魏定國聽罷,沉吟半晌,說道:「若是要我歸順,須是關勝親自來請,我便投降。他若是不來,我寧死而不辱。」

    單廷圭即便上馬回來,報與關勝。關勝見說,便道:「大丈夫作事,何故疑惑。」便與單廷圭匹馬單刀而去。林衝諫道:「兄長,人心難忖,三思而行。」關勝道:「好漢作事無妨。」直到縣衙。魏定國接着,大喜,願拜投降。同敘舊情,設宴管待。當日帶領五百火兵,都來大寨,與林衝、楊志並衆頭領俱各相見已了,即便收軍回樑山泊來。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對李逵說道:「只爲你偷走下山,空教衆兄弟趕了許多路。如今時遷、樂和、李雲、王定六四個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免至懸望。」

    不說戴宗爭先去了。且說關勝等軍馬回到金沙灘邊,水軍頭領棹船接濟軍馬,陸續過渡。只見一個人氣急敗壞跑將來。衆人看時,卻是金毛犬段景住。林衝便問道:「你和楊林、石勇去北地裏買馬,如何這等慌速跑來?」段景住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宋江調撥軍兵,來打這個去處。重報舊仇,再雪前恨。

    正是:

    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畢竟段景住對林衝等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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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20 22:32 |
    第六十八回 宋公明夜打曾頭市 盧俊義活捉史文恭

    詩曰:

    恢恢天網實無端,消息盈虛未易觀。不向公家尊禮度,卻從平地築峰巒。

    宋江水滸心初遂,晁蓋泉臺死亦安。天道好還非謬語,身亡家破不勝嘆。

    話說當時段景住跑來,對林衝等說道:「我與楊林、石勇前往北地買馬。小弟到彼,選得壯竄有筋力好毛片駿馬,買了二百餘匹。回至青州地面,被一夥強人,爲頭一個喚做險道神鬱保四,聚集二百餘人,盡數把馬劫奪,解送曾頭市去了。石勇、楊林不知去向。小弟連夜逃來報知,可差人去討馬回山。」

    關勝見說,教且回山寨與哥哥相見了,卻商議此事。衆人且過渡來,都到忠義堂上,見了宋江。關勝引單廷圭、魏定國與大小頭領俱各相見了。李逵把下山殺了韓伯龍,遇見焦挺、鮑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說了一遍。宋江聽罷,又添四個好漢,正在歡喜。

    段景住備說奪馬一事,宋江聽了,大怒道:「前者奪我馬匹,今又如此無禮!晁天王的冤仇未曾報得,旦夕不樂。若不去報此仇,惹人恥笑!」吳用道:「即目春暖,正好廝殺。前者進兵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宋江道:「此仇深入骨髓,不報得誓不還山!」吳用道:「且教時遷,他會飛檐走壁,可去探聽消息一遭,回來卻作商量。」時遷聽命去了。無三二日,只見楊林、石勇逃得回寨,備說曾頭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與樑山泊勢不兩立。宋江見說,便要起兵。

    吳用道:「再待時遷回報,卻去未遲。」宋江怒氣填胸,要報此仇,片時忍耐不住,又使戴宗飛去打聽,立等回報。不過數日,卻是戴宗先回來說:「這曾頭市要與凌州報仇,欲起軍馬。見今曾頭市口扎下大寨,又在法華寺內做中軍帳,五百裏遍插旌旗,不知何路可進。」次日,時遷回寨報說:「小弟直到曾頭市裏面,探知備細。見今扎下五個寨柵。曾頭市前面,二千餘人守住村口。總寨內是教師史文恭執掌,北寨是曾塗與副教師蘇定,南寨內是次子曾參,西寨內是三子曾索,東寨內是四子曾魁,中寨內是第五子曾升與父親曾弄守把。這個青州鬱保四,身長一丈,腰闊數圍,綽號險道神,將這奪的許多馬匹都喂養在法華寺內。」

    吳用聽罷,便教會集諸將,一同商議,「既然他設五個寨柵,我這裏分調五支軍將,可作五路去打他五個寨柵。」盧俊義便起身道:「盧某得蒙救命上山,未能報效,今願盡命向前,未知尊意若何?」宋江大喜,便道:「員外如肯下山,便爲前部。」吳用諫道:「員外初到山寨,未經戰陣,山嶺崎嶇,乘馬不便,不可爲前部先鋒。別引一支軍馬,前去平川埋伏,只聽中軍炮響,便來接應。」吳用主意只恐盧俊義捉得史文恭,宋江不負晁蓋之遺言,讓位與他,因此不允。宋江大意只要盧俊義建功,乘此機會,教他爲山寨之主,不負晁蓋遺言。吳用不肯,立主叫盧員外帶同燕青,引領五百步軍,平川小路聽號。

    再分調五路軍馬:曾頭市正南大寨,差馬軍頭領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副將馬麟、鄧飛,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東大寨,差步軍頭領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副將孔明、孔亮,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北大寨,差馬軍頭領青面獸楊志、九紋龍史進,副將楊春、陳達,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西大寨,差步軍頭領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副將鄒淵、鄒潤,引軍三千攻打;曾頭市正中總寨,都頭領宋公明,軍師吳用、公孫勝,隨行副將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戴宗、時遷,領軍五千攻打。合後步軍頭領黑旋風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將項充、李袞,引馬步軍兵五千。其餘頭領各守山寨。怎見得五軍進發?但見:

    樑山泊五軍先鋒,馬軍遇水疊橋;水滸寨六丁神將,步卒逢山開路。七星旗帶,飄飄散天上烏雲;八卦陣圖,隱隱動山前虎豹。鞍上將齊披鐵鎧,坐下馬都帶銅鈴。九洞妖魔離海內,十方神將降人間。

    當下宋江部領五軍兵將大進,正是槍刀流水急,人馬撮風行。且說曾頭市探事人探知備細,報入寨中。曾長官聽了,便請教師史文恭、蘇定商議軍情重事。史文恭道:「樑山泊軍馬來時,只是多使陷坑,方才捉得他強兵猛將。這夥草寇,須是這條計,以爲上策。」曾長官便差莊客人等,將了鋤頭、鐵鍬,去村口掘下陷坑數十處,上面虛浮土蓋,四下裏埋伏了軍兵,只等敵軍來到。又去曾頭市北路,也掘下十數處陷坑。比及宋江軍馬起行時,吳用預先暗使時遷又去打聽。數日之間,時遷回來報說:「曾頭市寨南寨北盡都掘下陷坑,不計其數,只等俺軍馬到來。」吳用見說,大笑道:「不足爲奇!」引軍前進,來到曾頭市相近。此時日午時分,前隊望見一騎馬來,項帶銅鈴,尾拴雉尾,馬上一人,青巾白袍,手執短槍。前隊望見,便要追趕,吳用止住。便教軍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濠塹,下了鐵蒺藜。傳令下去,教五軍各自分投下寨,一般掘下濠塹,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不出交戰。吳用再使時遷扮作伏路小軍,去曾頭市寨中探聽他不出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記着有幾處,離寨多少路遠,總有幾處。時遷去了一日,都知備細,暗地使了記號,回報軍師。次日,吳用傳令,教前隊步軍各執鐵鋤,分作兩隊,又把糧車一百有餘,裝載蘆葦幹柴,藏在中軍。當晚傳令與各寨諸軍頭領:來日巳牌,只聽東西兩路步軍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頭市北寨的楊志、史進,把馬軍一字兒擺開。如若那邊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着他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次日巳牌,只聽得寨前炮響。追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輪着鐵禪杖,一個行者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樑山泊魯智深、武松。」猶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大漢,一個虎面賊人,旗號上寫着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炮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他入來塌了陷坑,山後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數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盡數把火點着,上面蘆葦、幹柴、硫黃、焰硝一齊着起,煙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回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借起大風,刮得火焰卷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毀。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分付教師史文恭牢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怎生打扮?

    頭戴金盔,身披鐵鎧,腰繫絨絛,坐騎快馬。彎弓插箭,體掛緋袍,腳踏寶鐙,手拈鋼槍。

    當日曾塗上馬,飛出陣來。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懷舊恨,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這廝,報往日之仇,消曏者之恨?」小溫侯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鋒,軍器並舉。鬥到三十合已上,郭盛在門旗下,看見兩個中間將及輸了一個。原來呂方本事迭不得曾塗,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敵得住,三十合已後,戟法亂了,只辦得遮架躲閃。郭盛只恐呂方有失,便驟坐下馬,拈手中方天畫戟,飛出陣來,夾攻曾塗。三騎馬在陣前絞做一團。

    原來兩枝戟上都拴着金錢豹尾,呂方、郭盛要捉曾塗,兩枝戟齊舉。曾塗眼明,便用槍只一撥,卻被兩條豹尾攪住朱纓,奪扯不開。三個各要掣出軍器使用。小李廣花榮在陣中看見,恐怕輸了兩個,便縱馬出來,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鈚箭,搭上箭,拽滿弓,望着曾塗射來。這曾塗卻好掣出槍來,那兩枝戟兀自攪做一團。說時遲,那時疾,曾塗掣槍,便望呂方項根搠來。花榮箭早先到,正中曾塗左臂,翻身落馬,頭盔倒卓,兩腳蹬空。呂方、郭盛雙戟並施,曾塗死於非命。十數騎馬軍飛奔回來,報知史文恭,轉報中寨。曾長官聽得大哭。有詩爲證:

    拍馬橫槍要出尖,當場挑戰勢翩翩。不知暗中雕翎箭,一命悠悠赴九泉。

    只見旁邊惱犯了一個壯士曾升,武藝絕高,使兩口飛刀,人莫敢近。當時聽了大怒,咬牙切齒,喝教:「備我馬來,要與哥哥報仇!」曾長官攔當不住。全身披掛,綽刀上馬,直奔前寨。史文恭接着勸道:「小將軍不可輕敵。宋江軍中智勇猛將極多,若論史某愚意,只宜堅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飛奏朝廷,調兵選將,多撥官軍,分作兩處徵剿:一打樑山泊,一保曾頭市。令賊無心戀戰,必欲退兵急奔回山。那時史某不才,與汝弟兄一同追殺,必獲大功。」說言未了,北寨副教師蘇定到來,見說堅守一節,便道:「樑山泊吳用那廝,詭計多謀,不可輕敵,只宜退守。待救兵到來,從長商議。」曾升叫道:「殺我親兄,此冤不報,更待何時!直等養成賊勢,退敵則難。」史文恭、蘇定阻當不住。曾升上馬,帶領數十騎馬軍,飛奔出寨搦戰。

    宋江聞知,傳令前軍迎敵。當時秦明得令,舞起狼牙棍,正要出陣鬥這曾升。只見黑旋風李逵手搦板斧,直奔軍前,不問事由,搶出垓心。對陣有人認的,說道:「這個是樑山泊黑旋風李逵。」曾升見了,便叫放箭。原來李逵但是上陣,便要脫膊,全得項充、李袞蠻牌遮護。此時獨自搶來,被曾升一箭,腿上正着,身如泰山倒在地下。曾升背後馬軍齊搶過來。宋江陣上秦明、花榮飛馬向前死救,背後馬麟、鄧飛、呂方、郭盛一齊接應歸陣。曾升見了宋江陣上人多,不敢再戰,以此領兵還寨。宋江也自收軍駐扎。次日,史文恭、蘇定只是主張不要對陣。怎禁得曾升催並道:「要報兄仇。」史文恭無奈,只得披掛上馬。那匹馬便是先前奪的段景住的千裏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宋江引諸將擺開陣勢迎敵。對陣史文恭出馬。怎生打扮?

    頭上金盔耀日光,身披鎧甲賽冰霜。坐騎千裏龍駒馬,生執朱纓丈二槍。

    斯時史文恭出馬,橫殺過來。宋江陣上秦明要奪頭功,飛奔坐下馬來迎。二騎相交,軍器並舉。約鬥二十餘合,秦明力怯,望本陣便走。史文恭奮勇趕來,神槍到處,秦明後腿股上早着,倒攧下馬來。呂方、郭盛、馬麟、鄧飛四將齊出,死命來救。雖然救得秦明,軍兵折了一陣。收回敗軍,離寨十裏駐扎。宋江叫把車子載了秦明,一面使人送回山寨將息,再與吳用商量。教取大刀關勝、金槍手徐寧,並要單廷圭、魏定國四位下出,同來協助。

    宋江自己焚香祈禱,佔卜一課。吳用看了卦象,便道:「雖然此處可破,今夜必主有賊兵入寨。」宋江道:「可以早作準備。」吳用道:「請兄長放心,只顧傳下號令。」先去報與三寨頭領,今夜起,東西二寨,便教解珍在左,解寶在右。其餘軍馬,各於四下裏埋伏已定。是夜,天晴月白,風靜雲閒。史文恭在寨中對曾升道:「賊兵今日輸了兩將,必然懼怯,乘虛正好劫寨。」曾升見說,便教請北寨蘇定,南寨曾參,西寨曾索,引兵前來,一同劫寨。二更左側,潛地出哨,馬摘鸞鈴,人披軟戰,直到宋江中軍寨內。見四下無人,劫着空寨,急叫中計,轉身便走。左手下撞出兩頭蛇解珍,右手下撞出雙尾蠍解寶,後面便是小李廣花榮,一發趕上。曾索在黑地裏被解珍一鋼叉搠於馬下。放起火來,後寨發喊,東西兩邊,進兵攻打寨柵,混戰了半夜。史文恭奪路得回。

    曾長官又見折了曾索,煩惱倍增。次日,請史文恭寫書投降。史文恭也有八分懼怯,隨即寫書,速差一人齎擎,直到宋江大寨。小校報知曾頭市有人下書。宋江傳令,教喚入來。小校將書呈上。宋江拆開看時,寫道:

    曾頭市主曾弄頓首再拜宋公明統軍頭領麾下:日昨小男倚仗一時之勇,誤有冒犯虎威。向日天王率衆到來,理合就當歸附。奈何無端部卒施放冷箭,更兼奪馬之罪,雖百口何辭。原之實非本意。今頑犬已亡,遣使講和。如蒙罷戰休兵,將原奪馬匹盡數納還,更齎金帛犒勞三軍。此非虛情,免致兩傷。謹此奉書,伏乞照察。

    宋江看罷來書,心中大怒,扯書罵道:「殺我兄長,焉肯幹休!只待洗蕩村坊,是我本願。」下書人俯伏在地,凜顫不已。雖用慌忙勸道:「兄長差矣!我等相爭,皆爲氣耳。既是曾家差人下書講和,豈爲一時之忿,以失大義。」隨即便寫回書,取銀十兩賞了來使。回還本寨,將書呈上。曾長官與史文恭拆開看時,上面寫道:

    樑山泊主將宋江手書回復曾頭市主曾弄帳前:國以信而治天下,將以勇而鎮外邦。人無禮而何爲,財非義而不取。樑山泊與曾頭市自來無仇,各守邊界。奈緣爾將行一時之惡,惹數載之冤。若要講和,便須發還二次原奪馬匹,並要奪馬兇徒鬱保四,犒勞軍士金帛。忠誠既篤,禮數休輕。如或更變,別有定奪。草草具陳,情照不宣。

    曾長官與史文恭看了,俱各驚擾。次日,曾長官又使人到來言說:「若肯講和,各請一人質當。」宋江不肯。吳用便道:「無傷!」隨即便差時遷、李逵、樊瑞、項充、李袞五人前去爲信。臨行時,吳用叫過時遷,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休得有誤。」不說五人去了,卻說關勝、徐寧、單廷圭、魏定國到了,當時見了衆人,就在中軍扎駐。

    且說時遷引四個好漢來見曾長官。時遷向前說道:「奉哥哥將令,差時遷引李逵等四人前來講和。」史文恭道:「吳用差遣五個人來,必然有謀。」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長官慌忙勸住。時遷道:「李逵雖然粗滷,卻是俺宋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來,休得疑惑。」曾長官中心只要講和,不聽史文恭之言,便叫置酒相待,請去法華寺寨中安歇,撥五百軍人前後圍住,卻使曾升帶同鬱保四來宋江大寨講和。二人到中軍相見了,隨後將原奪二次馬匹並金帛一車送到大寨。宋江看罷道:「這馬都是後次奪的,正有先前段景住送來那匹千裏白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如何不見將來?」曾升道:「是師父史文恭乘坐着,以此不曾將來。」宋江道:「你疾忙快寫書去,教早早牽那匹馬來還我!」曾升便寫書,叫從人還寨討這匹馬來。史文恭聽得,回道:「別的馬將去不吝,這匹馬卻不與他!」從人往復走了幾遭,宋江定死要這匹馬。史文恭使人來說道:「若還定要我這匹馬時,着他即便退軍,我便送來還他。」

    宋江聽得這話,便與吳用商議。尚然未決,忽有人來報道:「青州、凌州兩路有軍馬到來。」宋江道:「那廝們知得,必然變卦!」暗傳下號令,就差關勝、單廷圭、魏定國去迎青州軍馬,花榮、馬麟、鄧飛去迎凌州軍馬。暗地叫出鬱保四來,用好言撫恤他,十分恩義相待,說道:「你若肯建這場功勞,山寨裏也教你做個頭領。奪馬之仇,折箭爲誓,一齊都罷。你若不從,曾頭市破在旦夕。任從你心。」鬱保四聽言,情願投拜,從命帳下。吳用授計與鬱保四道:「你只做私逃還寨,與史文恭說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講和,打聽得真實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賺這匹千裏馬,實無心講和。若還與了他,必然翻變。如今聽得青州、凌州兩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勢用計,不可有誤。」他若信從了,我自有處置。」鬱保四領了言語,直到史文恭寨裏,把前事具說一遍。史文恭引了鬱保四來見曾長官,備說宋江無心講和,可以乘勢劫他寨柵。曾長官道:「我那曾升當在那裏,若不翻變,必然被他殺害。」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傳令與各寨,盡數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斷去蛇首,衆賊無用。回來卻殺李逵等五人未遲。」曾長官道:「教師可以善用良計。」當下傳令與北寨蘇定、東寨曾魁、南寨曾參,一同劫寨。鬱保四卻閃來法華寺大寨內,看了李逵等五人,暗與時遷走透這個消息。

    再說宋江同吳用說道:「未知此計若何?」吳用道:「如是鬱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計。他若今晚來劫我寨,我等退伏兩邊,卻教魯智深、武松引步軍殺入他東寨,朱仝、雷橫引步軍殺入他西寨,卻令楊志、史進引馬軍截殺北寨。此名番犬伏窩之計,百發百中。」

    當晚卻說史文恭帶了蘇定、曾參、曾魁,盡數起發。是夜,月色朦朧,星辰昏暗。史文恭、蘇定當先,曾參、曾魁押後,馬摘鸞鈴,人披軟戰,盡都來到宋江總寨。只見寨門不關,寨內並無一人,又不見些動靜。情知中計,即便回身。急望本寨去時,只見曾頭市裏鑼鳴炮響,卻是時遷爬去法華寺鍾樓上撞起鍾來。聲響爲號,東西兩門火炮齊響,喊聲大舉,正不知多少軍馬殺將入來。卻說法華寺中李逵、樊瑞、項充、李袞一齊發作,殺將出來。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時,尋路不見。曾長官見寨中大鬧,又聽得樑山泊大軍兩路殺將入來,就在寨裏自縊而死。曾參徑奔西寨,被朱仝一樸刀搠死。曾魁要奔東寨時,亂軍中馬踏爲泥。蘇定死命奔出北門,卻有無數陷坑,背後魯智深、武松趕殺將來,前逢楊志、史進,亂箭射死蘇定。後頭撞來的人馬都攧入陷坑中去,重重疊疊,陷死不知其數。宋江衆將得勝,在曾頭市卷殺八面殘兵,擄掠財物。有詩爲證:

    可怪曾家事不諧,投降特地貢書來。宋江要雪天王恨,半夜驅兵卷殺來。

    且說史文恭得這千裏馬行得快,殺出西門,落荒而走。此時黑霧遮天,不分南北。約行了二十餘裏,不知何處,只聽得樹林背後一聲鑼響,撞出四五百軍來。當先一將,手提杆棒,望馬腳便打。那匹馬是千裏龍駒,見棒來時,從頭上跳過去了。史文恭正走之間,只見陰雲冉冉,冷氣颼颼,黑霧漫漫,狂風颯颯,虛空中一人當住去路。史文恭疑是神兵,勒馬便回。東西南北四邊,都是晁蓋陰魂纏住。史文恭再回舊路,卻撞着浪子燕青,又轉過玉麒麟盧俊義來,喝一聲:「強賊待走那裏去!」腿股上只一樸刀,搠下馬來,便把繩索綁了,解投曾頭市來。燕青牽了那匹千裏龍駒,徑到大寨。宋江看了大喜。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心中一喜一怒:喜者得盧員外見功;怒者恨史文恭射殺晁天王,冤仇未曾報得。先把曾升就本處斬首,曾家一門老少,盡數不留。抄擄到金銀財寶,米麥糧食,盡行裝載上車,回樑山泊給散各部頭領,犒賞三軍。

    且說關勝領軍殺退青州軍馬,花榮領兵殺散凌州軍馬,都回來了。大小頭領不缺一個,又得了這匹千裏龍駒照夜玉獅子馬,其餘物件盡不必說。陷車內囚了史文恭。便收拾軍馬,回樑山泊來。所過州縣村坊,並無侵擾。

    回到山寨忠義堂上,都來參見晁蓋之靈。宋江傳令,教聖手書生蕭讓作了祭文。令大小頭領人人掛孝,個個舉哀。將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蓋已罷。宋江就忠義堂上與衆弟兄商議立樑山泊之主。吳用便道:「兄長爲尊,盧員外爲次,其餘衆弟兄各依舊位。」宋江道:「曏者晁天王遺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揀是誰,便爲樑山泊之主。」今日盧員外生擒此賊,赴山祭獻晁兄,報仇雪恨,正當爲尊,不必多說。」盧俊義道:「小弟德薄才疏,怎敢承當此位!若得居末,尚自過分。」

    宋江道:「非宋某多謙,有三件不如員外處。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貌拙才疏;員外堂堂一表,凜凜一軀,有貴人之相。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衆弟兄不棄,暫居尊位;員外出身豪傑之子,又無至惡之名,雖然有些兇險,累蒙天祐,以免此禍。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衆,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員外力敵萬人,通今博古,天下誰不望風而降。尊兄有如此才德,正當爲山寨之主。他時歸順朝廷,建功立業,官爵升遷,能使弟兄們盡生光彩。宋江主張已定,休得推託。」

    盧俊義恭謙拜於地下,說道:「兄長枉自多談。盧某寧死,實難從命。」吳用勸道:「兄長爲尊,盧員外爲次,人皆所伏。兄長若如是再三推讓,恐冷了衆人之心。」原來吳用已把眼視衆人,故出此語。只見黑旋風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將你來,衆人都饒讓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讓來讓去做甚鳥!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火!」武松見吳用以目示人,也發作叫道:「哥哥手下許多軍官,受朝廷誥命的,也只是讓哥哥,他如何肯從別人?」劉唐便道:「我們起初七個上山,那時便有讓哥哥爲尊之意。今日卻要讓別人?」魯智深大叫道:「若還兄長推讓別人,灑家們名自都散!」宋江道:「你衆人不必多說,我自有個道理,盡天意看是如何,方才可定。」吳用道:「有何高見,便請一言。」宋江道:「有兩件事。」正是:

    教樑山泊內重添兩個英雄,東平府中又惹一場災禍。直教天罡盡數投忠義,地煞齊臨水滸來。

    畢竟宋江說出那兩件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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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20 22:33 |
    第六十九回 東平府誤陷九紋龍 宋公明義釋雙槍將

    詩曰:

    神龍失勢滯飛升,得遇風雷便不情。豪傑相逢魚得水,英雄際會弟投兄。

    千金僞買花娘俏,一讓能成俊義名。水戰火攻人罕敵,綠林頭領宋公明。

    話說當下樑山泊忠義堂上,宋江打了曾頭市,盧俊義捉得史文恭,祭獻晁天王已了,宋江不負晁蓋遺言,要把主位讓與盧員外,衆人不服。宋江又道:「如此衆志不定,於心不安。目今山寨錢糧缺少,樑山泊東有兩個州府,卻有錢糧。一處是東平府,一處是東昌府。我們自來不曾攪擾他那裏百姓。今去問他借糧,公然不肯。今寫下兩個鬮兒,我和盧員外各拈一處。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樑山泊主。如何?」吳用道:「也好。聽從天命。」盧俊義道:「休如此說。只是哥哥爲樑山泊之主,某聽從差遣。」此時不由盧俊義,當下便喚鐵面孔目裴宣寫下兩個鬮兒。焚香對天祈禱已罷,各拈一個。宋江拈着東平府,盧俊義拈着東昌府。衆皆無語。

    當日設筵,飲酒中間,宋江傳令調撥人馬。宋江部下:林衝、花榮、劉唐、史進、徐寧、燕順、呂方、郭盛、韓滔、彭玘、孔明、孔亮、解珍、解寶、王矮虎、一丈青、張青、孫二娘、孫新、顧大嫂、石勇、鬱保四、王定六、段景住,大小頭領二十五員,馬步軍兵一萬,水軍頭領三員,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領水軍駕船接應。盧俊義部下:吳用、公孫勝、呼延灼、朱仝、雷橫,索超、關勝、楊志、單廷圭、魏定國、宣贊、郝思文、燕青、楊林、歐鵬、凌振、馬麟、鄧飛、施恩、樊瑞、項充、李袞、時遷、白勝,大小頭領二十五員,馬步軍兵一萬,水軍頭領三員,李俊、童威、童猛,引水手駕船策應。其餘頭領並中傷者,看守寨柵。宋江分俵已定。此是一時進兵,去打兩處州郡。有詩爲證:

    堯舜推賢萬古無,禹湯傳後亦良圖。誰知聚嘯山林者,揖讓謙恭有盛謨。

    且說宋江與衆頭領去打東平府,盧俊義與衆頭領去打東昌府,衆多頭領各自下山。此是三月初一日的話。日暖風和,草青沙軟,正好廝殺。

    卻說宋江領兵前到東平府,離城只有四十裏路,地名安山鎮,扎住軍馬。宋江道:「東平府太守程萬裏和一個兵馬都監,乃是河東上黨郡人氏。此人姓董名平,善使雙槍,人皆稱爲雙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差兩個人,齎一封戰書去那裏下。若肯歸降,免致動兵。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一人,身長一丈,腰闊數圍。那人是誰?有詩爲證:

    不好資財惟好義,貌似金剛離古寺。身長喚做險道神,此是青州鬱保四。

    鬱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去下。」又見部下轉過一人,瘦小身材,叫道:「我幫他去。」那人是誰?有詩爲證:

    蚱蜢頭尖光眼目,鷺鶿瘦腿全無肉。路遙行走疾如飛,揚子江邊王定六。

    這兩個便道:「我們不曾與山寨中出得些氣力,今情願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鬱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一事。

    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住扎,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槍將董平商議軍情重事。正坐間,門人報道:「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鬱保四、王定六當府廝見了,將書呈上。程萬裏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此事如何?」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諫道:「不可!自古兩國爭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董平怒氣未息,喝把鬱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理,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鬱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息。只見九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裏一個娼妓有染,喚做李瑞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裏安歇。約定時日,哥哥可打城池。只等董平出來交戰,我便扒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裏應外合,可成大事。」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裏,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江道:「兄弟善覷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徑到西瓦子李瑞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吃了一驚,接入裏面,叫女兒出來廝見。李瑞蘭生的甚是標格出尖。有詩爲證:

    萬種風流不可當,梨花帶雨玉生香。翠禽啼醒羅浮夢,疑是梅花靚曉妝。

    李瑞蘭引去樓上坐了,遂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的你在樑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哄哄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你如何卻到這裏?」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樑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如今哥哥要來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如今我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送與你,切不可走透了消息。明日事完,一發帶你一家上山快活。」李瑞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娘商量道:「他往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大伯說道:「樑山泊宋江這夥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若還出了言語,他們有日打破城子入來,和我們不幹罷!」

    虔婆便罵道:「老蠢物!你省得甚麼人事!自古道:蜂刺入懷,解衣去趕。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快去東平府裏首告,拿了他去,省得日後負累不好。」李公道:「他把許多金銀與我家,不與他擔些幹系,買我們做甚麼?」虔婆罵道:「老畜生!你這般說,卻似放屁!我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萬萬的人,豈爭他一個!你若不去首告,我親自去衙前叫屈,和你也說在裏面!」李公道:「你不要性發,且教女兒款住他,休得打草驚蛇,吃他走了。待我去報與做公的,先來拿了,卻去首告。」

    且說史進見這李瑞蘭上樓來,覺得面色紅白不定。史進便問道:「你家莫不有甚事,這般失驚打怪?」李瑞蘭道:「卻才上胡梯踏了個空,爭些兒吃了一跤,因此心慌撩亂。」史進雖是英勇,又吃他瞞過了,更不猜疑。有詩爲證:

    可嘆虔婆伎倆多,粉頭無奈苦教唆。早知暗裏施奸狡,錯用黃金買笑歌。

    當下李瑞蘭相敘間闊之情。爭不過一個時辰,只聽得胡梯邊腳步響,有人奔上來。窗外吶聲喊,數十個做公的搶到樓上。史進措手不及,正如鷹拿野雀,彈打斑鳩,把史進似抱頭獅子綁將下樓來,徑解到東平府裏廳上。程太守看了大罵道:「你這廝膽包身體,怎敢獨自個來做細作!若不是李瑞蘭父親首告,誤了我一府良民。快招你的情由,宋江教你來怎地?」史進只不言語。董平便道:「兩邊公吏獄卒牢子,這等賊骨頭,不打如何肯招!」程太守喝道:「與我加力打這廝!」又將冷水來噴,兩邊腿上各打一百大棍。史進由他拷打,不招實情。董平道:「且把這廝長枷木杻,送在死囚牢裏,等拿了宋江,一並解京施行。」

    卻說宋江自從史進去了,備細寫書與吳用知道。吳用看了宋公明來書,說史進去娼妓李瑞蘭家做細作,大驚。急與盧俊義說知,連夜來見宋江,問道:「誰叫史進去來?」宋江道:「他自願去。說這李行首是他舊日的表子,好生情重,因此前去。」吳用道:「兄長欠這些主張。若吳某在此,決不叫去。常言道:娼妓之家,諱「者扯丐漏走」五個字。得便熟閒,迎新送舊,陷了多少才人。更兼水性,無定準之意,縱有恩情,也難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吃虧。」宋江便問吳用請計。吳用便叫顧大嫂:「勞煩你去走一遭。可扮做貧婆,潛入城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動靜,火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捵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爲號。此間進兵方好成事。——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上縣。果然百姓扶老挈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來。有詩爲證:

    史進愴惶已就擒,當官拷掠究來音。若非顧媼通消息,怎救圜中萬死身。

    欲避兵戈,逃生匿跡,合城紛擾,都不在話下。卻說顧大嫂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衆人裏面,捵入城來,繞街求乞。到於衙前,打聽得果然史進陷在牢中,方知吳用智亮如神。次日,提着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公人從牢裏出來,顧大嫂看着便拜,淚下如雨。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麼?」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爲甚事陷在牢裏。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要與他充飢。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

    那公人道:「他是樑山泊強人,犯着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顧大嫂道:「便是一刀一剮,自教他瞑目而受。只可憐見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沉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吃了一驚,則聲不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喂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見監牢內人多,難說備細,只說得:「月盡夜打城,叫你牢中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記得「月盡夜」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與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朝是月盡夜,晚些買貼孤魂紙來燒。」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的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着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木杻,睜着鶻眼,搶到亭心裏。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史進迎頭打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開牢門,只等外面救應。又把牢中應有罪人盡數放了,總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內發喊起來,一齊走了。有人報知太守。程萬裏驚得面如土色,連忙便請兵馬都監商議。董平道:「城中必有細作,且差多人圍困了這賊!我卻乘此機會,領軍出城去捉宋江。相公便緊守城池,差數十個人圍定牢門,休教走了。」董平上馬點軍去了。程太守便點起一應節級、虞候、押番,各執槍棒,去大牢前吶喊。史進在牢裏不敢輕出。外廂的人又不敢進去。顧大嫂只叫得苦。

    卻說都監董平,點起兵馬,四更上馬,殺奔宋江寨來。伏路小軍報知宋江。宋江道:「此必是顧大嫂在城中又吃虧了。他既殺來,準備迎敵!」號令一下,諸軍都起。當時天色方明,卻好接着董平軍馬,兩下擺開陣勢。董平出馬,真乃英雄蓋世,謀勇過人。有詩爲證:

    兩面旗牌耀日月,簡銀鐵鎧似霜凝。水磨鳳翅頭盔白,錦繡麒麟戰襖青。

    一對白龍爭上下,兩條銀蟒遞飛騰。河東英勇風流將,能使雙槍是董平。

    原來董平心靈機巧,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品竹調弦,無有不會。山東、河北皆號他爲風流雙槍將。宋江在陣前,看了董平這表人品,一見便喜。又見他箭壺中插一面小旗,上寫一聯道:「英勇雙槍將,風流萬戶侯」。宋江隨即遣韓滔出馬迎敵。韓滔得令,手執鐵槊,直取董平。董平那對鐵槍,神出鬼沒,人不可當。宋江再教金槍手徐寧,仗鉤鐮槍前去交戰,替回韓滔。徐寧得令,飛馬便出,接住董平廝殺。兩個在徵塵影裏,殺氣叢中,鬥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交戰良久,宋江恐怕徐寧有失,便教鳴金收軍。徐寧勒馬回來。董平手舉雙槍,直追殺入陣來。

    宋江鞭梢一展,四下軍兵一齊圍住。宋江勒馬,上高阜處看望,只見董平圍在陣內。他若投東,宋江便把號旗望東指,軍馬向東來圍他。他若投西,號旗便望西指,軍馬便向西來圍他。董平在陣中橫衝直撞,兩枝槍,直殺到申牌已後,衝開條路,殺出去了。宋江不趕董平,驅兵大進。董平因見交戰不勝,當晚收軍回城去了。宋江連夜起兵,直抵城下,團團調兵圍住。顧大嫂在城中未敢放火,史進又不得出來,兩下拒住。

    原來程太守有個女兒,十分大有顏色。董平無妻,累累使人去求爲親,程萬裏不允。因此日常間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當晚領軍入城,其日,使個就裏的人,乘勢來問這頭親事。程太守回說:「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贅爲婿,正當其理。只是如今賊寇臨城,事在危急,若還便許,被人恥笑。待得退了賊兵,保護城池無事,那時議親,未爲晚矣。」那人把這話卻回復董平,董平雖是口裏應道:「說得是。」只是心中躊躇,不十分歡喜。恐怕他日後不肯。

    這裏宋江連夜攻城得緊,太守催請出戰。董平大怒,披掛上馬,帶領三軍出城交戰。宋江親在陣前門旗下喝道:「量你這個寡將,怎敢當吾!豈不聞古人有言: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你看我手下雄兵十萬,猛將千員,替天行道,濟困扶危。早來就降,免受一死。」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該死狂徒,怎敢亂言!」說罷,手舉雙槍,直奔宋江。左有林衝,右有花榮,兩將齊出,各使軍器,來戰董平。約鬥數合,兩將便走,宋江軍馬佯敗,四散而奔。董平要逞功勞,拍馬趕來。宋江等卻好退到壽張縣界。宋江前面走,董平後面追。離城有十數裏,前至一個村鎮,兩邊都是草屋,中間一條驛道。

    董平不知是計,只顧縱馬趕來。宋江因見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張青、孫二娘四個,帶一百餘人,先在草屋兩邊埋伏,卻拴數條絆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蓋,只等來時鳴鑼爲號,絆馬索齊起,準備捉這董平。董平正趕之間,來到那裏,只聽得背後孔明、孔亮大叫:「勿傷吾主!」恰好到草屋前,一聲鑼響,兩邊門扇齊開,拽起繩索。那馬卻待回頭,背後絆馬索齊起,將馬絆倒,董平落馬。左邊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邊走出張青、孫二娘,一齊都上,把董平捉了。頭盔、衣甲、雙槍、只馬,盡數奪了。兩個女頭領,將董平捉住,用麻繩背剪綁了。兩個女將各執鋼刀,監押董平來見宋江。

    卻說宋江過了草房,勒住馬,立在綠楊樹下,迎見這兩個女頭領解着董平。宋江隨即喝退兩個女將:「我教你去相請董將軍,誰教你們綁縛他來!」二女將喏喏而退。宋江慌忙下馬,自來解其繩索,便脫護甲錦袍與董平穿着,納頭便拜。董平慌忙答禮。宋江道:「倘蒙將軍不棄微賤,就爲山寨之主。」董平答道:「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實爲萬幸!」宋江道:「敝寨地連水泊,素無擾害。今爲缺少糧食,特來東平府借糧,別無他意。」董平道:「程萬裏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今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以爲報效。」宋江大喜,便令一行人將過盔甲槍馬,還了董平,披掛上馬。董平在前,宋江軍馬在後,卷起旗幡,都到東平城下。董平軍馬在前,大叫:「城上快開城門!」把門軍士將火把照時,認得是董都監,隨即大開城門,放下吊橋。

    董平拍馬先入,砍斷鐵鎖,背後宋江等長驅人馬殺入城來。都到東平府裏。急傳將令,不許殺害百姓,放火燒人房屋。董平徑奔私衙,殺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奪了這女兒。宋江先叫開放大牢,救出史進。便開府庫,盡數取了金銀財帛,大開倉廒,裝載糧米上車,先使人護送去樑山泊金沙灘,交割與三阮頭領,接遞上山。史進自引人去西瓦子裏李瑞蘭家,把虔婆老幼,一門大小,碎屍萬段。宋江將太守家私,俵散居民,仍給沿街告示,曉諭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殺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告示已罷,收拾回軍。

    大小將校再到安山鎮,只見白日鼠白勝飛奔前來,報說東昌府交戰之事,虛實勝敗。宋江聽罷,神眉剔豎,怪眼圓睜,大叫:「衆多兄弟,不要回山,且跟我來,再去這個去處降兵捉將!」正是:

    再施忠義輕舒手,復奪資儲錦繡城。

    畢竟宋江再引軍馬投何處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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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20 22:34 |
    第七十回 沒羽箭飛石打英雄 宋公明棄糧擒壯士

    詩曰:

    龍虎山中降敕宣,鎖魔殿上散霄煙。致令煞曜離金闕,故使罡星下九天。

    戰馬頻嘶楊柳岸,徵旗布滿藕花船。只因肝膽存忠義,留得清名萬古傳。

    話說宋江打了東平府,收軍回到安山鎮,正待要回山寨,只見白勝前來報說:「盧俊義去打東昌府,連輸了兩陣。城中有個猛將,姓張名清,原是彰德府人,虎騎出身,善會飛石打人,百發百中,人呼爲沒羽箭。手下兩員副將:一個喚做花項虎龔旺,渾身上刺着虎斑,脖項上吞着虎頭,馬上會使飛槍;一個喚做中箭虎丁得孫,面頰連項都有疤痕,馬上會使飛叉。盧員外提兵臨境,一連十日,不出廝殺。前日張清出城交鋒,郝思文出馬迎敵,戰無數合,張清便走,郝思文趕去,被他額角上打中一石子,跌下馬來。卻得燕青一弩箭,射中張清戰馬,因此救得郝思文性命。輸了一陣。

    次日,混世魔王樊瑞引項充、李袞,舞牌去迎,不期被丁得孫從肋窩裏飛出標叉,正中項充。因此又輸了一陣。二人見在船中養病。軍師特令小弟來請哥哥早去救應。」宋江見說了,嘆曰:「盧俊義直如此無緣!特地教吳學究、公孫勝幫他,只想要他見陣成功,山寨中也好眉目,誰想又逢敵手。既然如此,我等衆弟兄引兵都去救應。」當時傳令,便起三軍。諸將上馬,跟隨宋江直到東昌境界。盧俊義等接着,具說前事,權且下寨。

    正商議間,小軍來報:「沒羽箭張清搦戰。」宋江領衆便起,向平川曠野擺開陣勢。大小頭領一齊上馬,隨到門旗下。宋江在馬上看對陣時,陣排一字,旗分五色。三通鼓罷,沒羽箭張清出馬。怎生打扮?有一篇《水調歌》,贊張清的英勇:

    頭巾掩映茜紅纓,狼腰猿臂體彪形。錦衣繡襖,袍中微露透深青。雕鞍側坐,青玉勒馬輕迎。葵花寶鐙,振響熟銅鈴。倒拖雉尾,飛走四蹄輕。金環搖動,飄飄玉蟒撒朱纓。錦袋石子,輕輕飛動似流星。不用強弓硬弩,何須打彈飛鈴。但着處,命歸空。東昌馬騎將,沒羽箭張清。

    宋江在門旗下見了喝採。張清在馬上蕩起徵塵,往來馳走。門旗左邊閃出那個花項虎龔旺。有詩爲證:

    手執標槍慣飛舞,蓋世英雄誠未睹。斑爛錦體獸吞頭,龔旺名爲花項虎。

    又見張清陣內門旗影裏,右邊閃出這個中箭虎丁得孫。亦有詩爲證:

    虎騎奔波出陣門,雙腮連項露疤痕。到處人稱中箭虎,手搦飛叉丁得孫。

    三騎馬來到陣前。張清手指宋江罵道:「水窪草賊,願決一陣!」宋江問道:「誰可去戰張清?」傍邊惱犯這個英雄,忿怒躍馬,手舞鉤鐮槍,出到陣前。宋江看時,乃是金槍手徐寧。宋江暗喜,便道:「此人正是對手!」徐寧飛馬直取張清,兩馬相交,雙槍並舉。鬥不到五合,張清便走,徐寧去趕。張清把左手虛提長槍,右手便向錦袋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覷得徐寧面門較近,只一石子,可憐悍勇徐寧,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馬。龔旺、丁得孫便來捉人。宋江陣上人多,早有呂方、郭盛,兩騎馬,兩枝戟,救回本陣。宋江等大驚,盡皆失色。再問:「那個頭領接着廝殺?」宋江言未盡,馬後一將飛出。看時,卻是錦毛虎燕順。宋江卻待阻當,那騎馬已自去了。

    燕順接住張清,鬥無數合,遮攔不住,撥回馬便走。張清望後趕來,手取石子,看燕順後心一擲,打在鏜甲護鏡上,錚然有聲,伏鞍而走。宋江陣上一人大叫:「匹夫何足懼哉!」拍馬提槊飛出陣去。宋江看時,乃是百勝將韓滔,不打話便戰張清。兩馬方交,喊聲大舉。韓滔要在宋江面前顯能,抖擻精神,大戰張清。不到十合,張清便走。韓滔疑他飛石打來,不去追趕。張清回頭不見趕來,翻身勒馬便轉。韓滔卻待挺槊來迎,被張清暗藏石子,手起,望韓滔鼻凹裏打中。只見鮮血迸流,逃回本陣。彭玘見了大怒,「量這等小輩,何足懼哉!」不等宋公明將令,手舞三尖兩刃刀,飛馬直取張清。兩個未曾交馬,被張清暗藏石子在手,手起,正中彭玘面額,丟了三尖兩刃刀,奔馬回陣。

    宋江見輸了數將,心內驚惶,便要將軍馬收轉。只見盧俊義背後一人大叫:「今日將威折了,來日怎地廝殺!且看石子打得我麼!」宋江看時,乃是醜郡馬宣贊,拍馬舞刀,直奔張清。張清便道:「一個來,一個走!兩個來,兩個逃!你知我飛石手段麼?」宣贊道:「你打得別人,怎近得我!」說言未了,張清手起一石子,正中宣贊嘴邊,翻身落馬。龔旺、丁得孫卻待來捉,怎當宋江陣上人多,衆將救了回陣。

    宋江見了,怒氣在心,掣劍在手,割袍爲誓:「我若不拿得此人,誓不回軍!」呼延灼見宋江說誓,便道:「兄長此言,要我們弟兄何用!」就拍踢雪烏騅,直臨陣前,大罵張清:「小兒得寵,一力一勇!認得大將呼延灼麼?」張清便道:「辱國敗將之人,也遭我毒手!」言未絕,一石子飛來。呼延灼見石子飛來,急把鞭來隔時,卻中在手腕上。早着一下,便使不動鋼鞭,回歸本陣。

    宋江道:「馬軍頭領,都被損傷。步軍頭領,誰敢捉這張清?」只見部下劉唐手拈樸刀,挺身出陣。張清見了大笑,罵道:「你那敗將,馬軍尚且輸了,何況步卒!」劉唐大怒,徑奔張清。張清不戰,跑馬歸陣。劉唐趕去,人馬相迎。劉唐手疾,一樸刀砍去,卻砍着張清戰馬。那馬後蹄直踢起來,劉唐面門上掃着馬尾,雙眼生花,早被張清只一石子,打倒在地。急待掙扎,陣中走出軍來,橫拖倒拽,拿入陣中去了。宋江大叫:「那個去救劉唐?」只見青面獸楊志便舞刀直取張清。張清虛把槍來迎。楊志一刀刺去,張清鐙裏藏身,楊志卻砍了個空。張清手拿石子,喝聲道:「着!」石子從肋羅裏飛將過去。張清又一石子,錚的打在盔上,嚇得楊志膽喪心寒,伏鞍歸陣。

    宋江看了,轉轉尋思:「若是今番輸了銳氣,怎生回樑山泊!誰與我出得這口氣?」朱仝聽得,目視雷橫說道:「捉了劉唐去,卻值甚的!一個不濟事,我兩個同去夾攻。」朱仝居左,雷橫居右,兩條樸刀,殺出陣前。張清笑道:「一個不濟,又添一個!由你十個,更待如何!」全無懼色。在馬上藏兩個石子在手。雷橫先到,張清手起,勢如招寶七郎,石子來時,面門上怎生躲避,急待擡頭看時,額上早中一石子,撲然倒地。朱仝急來快救,脖項上又一石子打着。關勝在陣上看見中傷,大挺神威,輪起青龍刀,縱開赤兔馬,來救朱仝、雷橫。剛搶得兩個奔走還陣,張清又一石子打來。關勝急把刀一隔,正打着刀口,迸出火光。關勝無心戀戰,勒馬便回。

    雙槍將董平見了,心中暗忖:「吾今新降宋江,若不顯我些武藝,上山去必無光彩。」手提雙槍,飛馬出陣。張清看見,大罵董平:「我和你鄰近州府,脣齒之邦,共同滅賊,正當其理。你今緣何反背朝廷?豈不自羞!」董平大怒,直取張清。兩馬相交,軍器並舉。兩條槍陣上交加,四雙臂環中撩亂。約鬥五七合,張清撥馬便走。董平道:「別人中你石子,怎近得我!」張清帶住槍杆,去錦袋中摸出一個石子,手起處真如流星掣電,石子來嚇得鬼哭神驚。董平眼明手快,撥過了石子。張清見打不着,再取第二個石子,又打將去,董平又閃過了。兩個石子打不着,張清卻早心慌。那馬尾相銜,張清走到陣門左側,董平望後心刺一槍來。

    張清一閃,鐙裏藏身,董平卻搠了空,那條槍卻搠將過來。董平的馬和張清的馬兩廝並着。張清便撇了槍,雙手把董平和槍連臂膊只一拖,卻拖不動。兩個攪做一塊。宋江陣上索超望見,輪動大斧,便來解救。對陣龔旺、丁得孫兩騎馬齊出,截住索超廝殺。張清、董平又分拆不開。索超、龔旺、丁得孫三匹馬攪做一團。林衝、花榮、呂方、郭盛四將,一齊盡出,兩條槍、兩枝戟來救董平、索超。張清見不是頭,棄了董平,跑馬入陣。董平不舍,直撞入去,卻忘了提備石子。張清見董平追來,暗藏石子在手,待他馬近,喝聲道:「着!」董平急躲,那石子抹耳根上擦過去了。董平便回。索超撇了龔旺、丁得孫,也趕入陣來。張清停住槍,輕取石子,望索超打來。索超急躲不迭,打在臉上。鮮血迸流,提斧回陣。

    卻說林衝、花榮把龔旺截住在一邊,呂方、郭盛把丁得孫也截住在一邊。龔旺心慌,便把飛槍摽將來,卻摽不着花榮、林衝。龔旺先沒了軍器,被林衝、花榮活捉歸陣。這邊丁得孫不敢棄叉,死命抵敵呂方、郭盛,不提防浪子燕青在陣門裏看見,暗忖道:「我這裏被他片時連打了一十五員大將!」手中棄了杆棒,身邊取出弩弓,搭上弦,放一箭去,一聲響,正中了丁得孫馬蹄,那馬便倒,卻被呂方、郭盛捉過陣來。張清要來救時,寡不敵衆,只得拿了劉唐,且回東昌府去。太守在城上看見張清前後打了樑山泊一十五員大將,雖然折了龔旺、丁得孫,也拿得這個劉唐。回到州衙,先把劉唐長枷送獄,卻再商議。

    有詩爲證:

    張清神手撥天關,暗裏能將石子攀。一十五人都打壞,腳瘸手跛奔樑山。

    且說宋江收軍回寨,把龔旺、丁得孫先送上樑山泊。宋江再與盧俊義、吳用道:「我聞五代時,大樑王彥章,日不移影,連打唐將三十六員。今日張清無一時連打我一十五員大將,真是不在此人之下,也當是個猛將。」衆人無語。宋江又道:「我看此人,全仗龔旺、丁得孫爲羽翼。如今手足羽翼被擒,可用良策捉獲此人。」吳用道:「兄長放心。小生見了此將出沒,已自安排定了。雖然如此,且把中傷頭領送回山寨,卻教魯智深、武松、孫立、黃信、李立,盡數引領水軍,安排車仗船隻,水陸並進,船騎相迎,賺出張清,便成大事。」吳用分撥已定。

    再說張清在城內與太守商議道:「雖是贏得,賊勢根本未除,暗使人去探聽虛實,卻作道理。」只見探事人來回報:「寨後西北上,不知那裏將許多糧米,有百十輛車子,河內又有糧草船,大小約有五百餘隻。水陸並進,船馬同來。沿路有幾頭領監管。」太守道:「這廝們莫非有計?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聽,端的果是糧草也不是。」次日,小軍回報說:「車上都是糧,尚且撒下米來。水中船隻,雖是遮蓋着,盡有米布袋露出將來。」張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車子,後去取他水中船隻。太守助戰,一鼓而得。」太守道:「此計甚妙,只可善覷方便。」叫軍漢飽餐酒食,盡行披掛,捎馱錦袋。張清手執長槍,引一千軍兵,悄悄地出城。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滿天。行不到十裏,望見一簇車子,旗上明寫「水滸寨忠義糧」。張清看了,見魯智深擔着禪杖,皁直裰拽扎起來,當頭先走。張清道:「這禿驢腦袋上着我一下石子!」魯智深擔着禪杖,此時自望見了,只做不知,大踏步只顧走,卻忘了提防他石子。正走之間,張清在馬上喝聲:「着!」一石子正飛在魯智深頭上,打得鮮血迸流,望後便倒。張清軍馬一齊吶喊,都搶將來。武松急挺兩口戒刀,死去救回魯智深,撇了糧車便走。張清奪得糧車,見果是糧米,心中歡喜,不來追趕魯智深,且押送糧車,推入城來。太守見了大喜,自行收管。張清道:「再搶河中糧船。」

    太守道:「將軍善覷方便。」張清上馬,轉到南門。此時望見河港內糧船不計其數。張清便叫開城門,一齊吶喊,搶到河邊。只見陰雲布滿,黑霧遮天,馬步軍兵回頭看時,你我對面不見。此是公孫勝行持道法。張清看見,心慌眼暗,卻待要回,進退無路。四下裏喊聲亂起,正不知軍兵從那裏來。林衝引鐵騎軍兵,將張清連人和馬都趕下水去了。河內卻是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兩童八個水軍頭領,一字兒擺在那裏。張清便有三頭六臂,也怎生掙扎得脫。被阮氏三雄捉住,繩纏索綁,送入寨中。水軍頭領飛報宋江。

    吳用便催大小頭領連夜打城。太守獨自一個怎生支持得住。聽得城外四面炮響,城門開了,嚇得太守無路可逃。宋江軍馬殺入城中,先救了劉唐。次後便開倉庫,就將錢糧一分發送樑山泊,一分給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饒了不殺。

    宋江等都在州衙裏聚集,衆人會面。只見水軍頭領早把張清解來。衆多兄弟都被他打傷,咬牙切齒,盡要來殺張清。宋江見解將來,親自直下堂階迎接,便陪話道:「誤犯虎威,請勿掛意。」邀上廳來。說言未了,只見階下魯智深,使手帕包着頭,拿着鐵禪杖,徑奔來要打張清。宋江隔住,連聲喝退:「怎肯教你下手!」張清見宋江如此義氣,叩頭下拜受降。宋江取酒奠地,折箭爲誓:「衆弟兄若要如此報仇,皇天不祐,死於刀劍之下。」衆人聽了,誰敢再言。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然義氣相投。昔日老郎有一篇言語,贊張清道:

    祖代英雄播英武,義膽忠肝鹹若古。披堅自可爲幹城,佐郡應須是公輔。

    東昌驍將名張清,豪氣凌霄真可數。陣雲冉冉飄徵旗,勁氣英英若癡虎。

    龍鱗鐵甲披鳳毛,宮錦花袍明繡補。坐騎一匹大宛駒,袖中暗器真難睹。

    非鞭非簡亦非槍,陣上隕石如星舞。飛來猛將不能逃,中處應令倒旗鼓。

    感人義氣成大恩,此日歸心甘受虜。天降罡星大泊中,燁燁英聲傳水滸。

    宋江在東昌府州衙堂上折箭盟誓已罷,「衆弟兄勿得傷情!」衆皆大笑,人各聽令,盡皆歡喜。收拾軍馬,都要回山。只見張清在宋公明面前舉薦:「東昌府一個獸醫,復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馬,知得頭口寒暑病症,下藥用針,無不痊可,真有伯樂之才。原是幽州人氏。爲他碧眼黃須,貌若番人,以此人稱爲紫髯伯。樑山泊亦有用他處。可喚此人帶引妻小,一同上山。乞取鈞旨。」宋江聞言大喜:「我雖在中原,不曉其理。若果皇甫端肯去相聚,大稱予懷。」張清見宋江相愛甚厚,隨即便去喚到獸醫皇甫端來,拜見宋江並衆頭領。大小衆將看了,盡皆歡喜。有篇七言古風詩,道皇甫端醫術:

    傳家藝術無人敵,安驥年來有神力。回生起死妙難言,拯憊扶危更多益。

    鄂公烏騅人盡誇,郭公騄駬來渥窪。吐蕃棗騮號神駁,北地又羨拳毛騧。

    驣驤駝皆經見,銜橛背鞍亦多變。天閒十二舊馳名,手到病除能應驗。

    古人已往名不刊,只今又見皇甫端。解治四百零八病,雙瞳炯炯珠走盤。

    天集忠良真有意,張清鶚薦誠良計。樑山泊內添一人,號名紫髯伯樂裔。

    宋江看了皇甫一表非俗,碧眼重瞳,虯須過腹。皇甫端見了宋江如此義氣,心中甚喜,願從大義。宋江大喜。

    撫諭已了,傳下號令,諸多頭領,收拾車仗、糧食、金銀,一齊進發。鞍上將鞭敲金鐙響,步下卒齊唱凱歌聲。把這兩府錢糧,運回山寨。前後諸軍都起,於路無話。早回到樑山泊忠義堂上。宋江叫放出龔旺、丁得孫來,亦用好言撫慰。二人叩首拜降。又添了皇甫端,在山寨專工醫獸。董平、張清亦爲山寨頭領。宋江歡喜,忙叫排宴慶賀。都在忠義堂上,各依次席而坐。宋江看了衆多頭領,卻好一百單八員。宋江開言說道:「我等弟兄,自從上山相聚,但到處並無疏失,皆是上天護佑,非人之能。今來扶我爲尊,皆託衆弟兄英勇。一者合當聚義,二乃我再有句言語,煩你衆兄弟共聽。」吳用便道:「願請兄長約束,共聽號令。」宋江對着衆頭領,開口說這個主意下來。正是:

    三十六天罡臨化地,七十二地煞鬧中原。

    畢竟宋公明說出甚麼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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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5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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