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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志通俗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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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5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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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8 01:41 |
    劉玄德襄陽赴會

      曹操於金光處掘出一銅雀,問攸曰:「此何物也?」攸曰:「昔舜母夜夢玉雀入懷,而生舜帝。今得銅雀,此吉祥之兆也,宜作高台以慶之。」操大喜,遂令造銅雀台於漳河之上。即日破土斷木,燒瓦磨磚,計一年而工畢。次子曹植進曰:「若建層台,必立三座:至高者,名為『銅雀』;左邊一座,名為『玉龍』;右邊一座,名為『金鳳』。作兩條飛橋,橫空而上,以『龍鳳朝銅雀』之意。二年成就。」操喜曰:「吾兒言者是也。他日台成,足可娛吾老矣。」次子名植,字子建,極聰明,年十歲時善屬文,諳經書,誦論辭賦數十萬言,無一字差錯,常作文章呈父。操曰:「汝倩人耶?」對曰:「出言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奈何倩人?」操甚愛之。操妾劉氏生子曹昂,徵張繡時陣亡。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操獨愛植。於是留曹丕、曹植在鄴造台。操令張燕守北寨。操所得袁紹之兵,共有五六十萬。班師回許都,議封功臣,皆為列侯。操表軍祭酒郭嘉。表曰:
      臣聞褒忠寵賢,未必當身;念功惟績,恩隆後嗣。是以楚宗孫叔,顯封厥子;岑彭既沒,爵及支庶。故軍祭酒郭嘉,忠良淵淑,體通性達。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自在軍旅,十有餘年,行同騎乘,坐共幃席:東擒呂布,西取眭固;斬袁譚之首,平朔土之眾;逾越險塞,蕩定烏丸;震威遼東,以梟袁尚。雖假天威,易為指麾,至於臨敵,發揚誓命,凶逆克殄,勛實由嘉。方將表顯,短命早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喪失奇佐。宜追增嘉,封並前千戶,褒亡為存,厚往勸來。謹表以聞。
      封郭嘉為貞侯,養其子奕於府中。後奕為太子文學,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獵嗣。操欲南征劉表,荀彧曰:「軍方北征而回,未可遠行。更待半年,養成氣力,劉表、孫權一鼓而下。」操從之,分兵屯田,以候調用。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劉表待之甚厚。一日,正與相聚飲酒,忽報原降張虎、陳生在江夏擄掠人民,欲取荊州造反。表驚曰:「二賊反,為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備往收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令玄德行。次日,到江夏,張虎、陳生引兵來迎。玄德引關、張、趙雲出馬。玄德在門旗之下,望見張虎所騎之馬,極其雄駿。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言未畢,子龍挺槍出馬,徑衝過陣去,一槍刺張虎於馬下,就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生見子龍牽馬而去,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出馬,將陳生刺於馬下。餘眾奔潰。玄德招安平復,江夏諸縣民賴其利,遂班師回。表自出廓迎接,入城飲宴。酒至半酣,表曰:「吾弟此等雄才,荊州有所倚仗也。但憂南越不時寇境,張魯、孫權皆足以為慮。」玄德曰:「弟有三將,可以保之,遣張飛巡南越之境;關某拒固子城,以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兄何憂哉!」表大喜。時蔡瑁告姐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巡境,自居荊州,久必為患。備為人忘恩失義,不可同守荊州。」蔡夫人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容在城中無益,不如遣之。」表曰:「吾弟仁德之人也。」蔡氏曰:「誠恐他人不似汝心。」表已狐疑。
      次日出城點軍,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乃張虎之馬也。表稱贊不盡。玄德會其意,就將此馬送與劉表。劉表大喜,騎回城中。蒯越見而問之,表曰:「玄德送之。」越曰:「昔吾兄蒯良,最善相馬;今雖去世,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馬』也,騎則妨主。張虎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聽其言。次日,表請玄德飲宴,而言曰:「夜來所惠之馬,深感厚意。但賢弟徵進可用,表處空閒,敬當送還,永遠騎坐。」玄德起謝。表又曰:「賢弟久居城廓,恐廢武事。此去襄陽管下有一縣,名新野縣,頗有錢糧。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此縣屯紮,就收錢糧為用。」玄德深謝,隨領本部軍馬,徑往新野。表自送行。酌別之後,一人在玄德前長揖曰:「不可乘此馬。」玄德視之,乃劉表幕賓伊籍,字機伯,山陽人也。玄德慌下馬問曰:「此馬何不可騎也?」籍曰:「昨聞蒯越對劉表說,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因此還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凡人居世,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豈可因一馬而能妨吾哉!」籍服其高論,自此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時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降生劉禪。是夜,有白鶴一隻棲於縣衙屋上,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守衙之兵,皆以為異禽。臨分娩之時,天香滿屋,經月不散。甘夫人夜夢仰吞北斗有孕,故名阿鬥。此時操北征。玄德往荊州,說劉表曰:「方今曹操盡起中國之兵北伐,許昌空虛,若以荊、襄之眾,一舉襲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據九州足矣,安可別圖!」玄德默然。表邀入後堂飲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長歎。玄德曰:「兄長何故有不足之意?」表曰:「吾心間事,難言矣!」玄德再欲問,蔡夫人出,表無語。席散,玄德自回新野,日與士夫謀論天下之事。
      時建安十二年冬,聞操自柳城回,玄德甚悔表之不用己也。忽劉表遣使至,請玄德赴荊州。玄德隨使而往。劉表請入坐。表曰:「近聞操自柳城提兵五六十萬回許昌,日漸強盛,必有吞併之心。昔日不聽君言,故失此大機會。」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機會豈有盡乎?若能應之於後,未足為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當。」相與對飲,表又下淚。玄德曰:「兄有何事不決於此?」表曰:「前者欲述於汝,未得其便,故隱之。吾想汝是宗親骨肉,特以告之。」玄德曰:「兄長有何難為之事?備死亦不辭,願聞心腹之語。」表曰:「前妻陳氏生子劉琦,雖賢而懦,不足立事;後妻蔡氏生得劉琮,頗聰明。吾欲廢長立幼,又恐礙於禮法;吾欲立長子,今蔡夫人族中皆掌軍務,後必生亂,因決未下。」玄德曰:「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而削之,不可溺愛而立次也。」表默然。原來蔡夫人正在屏風後面聽得,深恨之。
      玄德自覺語失,遂起身入廁,歎髀肉復生,潸然淚下不住。表使人再請入席,見玄德淚下,表問曰:「弟何故發悲?」玄德曰:「備往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散;今不復騎,髀裡肉生。日月蹉跎,老之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聞弟在許昌,曹公嘗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操皆不許,曾對弟言:『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操雖有四十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猶不敢在吾弟之先,何足慮也?」玄德乘酒興而答曰:「備若有基本,何慮天下碌碌之輩耳!」表聞之,忽然變色。玄德自知語失,托醉而起,歸於館舍。劉表雖不出言,心中不足。史官有詩贊曰:
      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
      髀肉因生猶感舊,爭教寰海不三分?此言玄德不忘患難,安得不為君乎?
      劉表悶悶不已。蔡氏曰:「適間我於屏風後聽得劉備之言,足見有吞併荊州之意,視人如草芥。今日不除,必為子孫之患。」表不答,搖頭而已。蔡氏知其意,遂召弟蔡瑁入,商議此事。瑁曰:「我觀劉備有過人之志,久後必吞荊州。不如先就館舍殺之,告表未晚。」蔡氏曰:「事宜謹細,不可造次。」瑁出點軍。
      伊籍知瑁有害玄德之心,夤夜來報,教便離荊州。玄德曰:「吾未辭景升,豈可去也?」籍曰:「公若辭,必遭蔡瑁之害。某與公言之。」玄德遂上馬,未明而行。蔡瑁比及到館舍,玄德已去矣。瑁悔恨至甚,遂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言曰:「劉備有反亂之意,書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
      表未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詩曰:
      困守荊州已數年,眼前空對舊山川。
      蛟龍不是池中物,臥聽風雷飛上天。
      劉表大怒,拔劍而言曰:「誓殺無義之徒!」行數步猛省,暗忖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來,未常見作詩,此必外人之間諜音牒也。」回步入房,用劍尖刮去此詩,棄劍上馬。蔡瑁請曰:「兵士已點就,可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往擒,容別圖之。」此可見劉表無決斷處。蔡瑁見表持疑不決,乃暗與姐蔡氏商議:「即目倉廩豐足,欲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蔡氏曰:「汝見掌軍權,何必問我?」瑁次日稟表曰:「近年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就馳騁人馬遊獵。今日已辦畢,請主人行。」表曰:「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為主待客。」瑁曰:「二子年幼,恐失於禮節,猶欠撫恤之道。」表曰:「新野縣有吾弟玄德,可請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至新野,自知失語,不敢告眾人知。忽使至,請赴會。玄德欲行,忽一人進曰:「使君此去,必有大災。」眾皆大驚。言者是誰,畢竟何如,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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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德躍馬跳檀溪

      玄德收拾赴會,孫乾曰:「昨聞主公匆匆而回,心中不悅,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請赴會,恐有詐謀,故諫勿往。」玄德將前項事盡訴與諸官。關公日:「兄自心疑語失,劉荊州又無嗔責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輕信也。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劉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哥哥不可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玄德曰:「子龍同去,何足慮也。」
      玄德與子龍即日同赴襄陽,離新野七十餘里。比及到郡,蔡瑁出廓迎接,意甚謙敬。玄德不疑。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王粲、傅巽、文聘、王威、鄧義、劉先文武等及眾名士出迎。玄德見二公子在,並不疑忌。是日,請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士圍繞,保護主公。雲帶甲掛劍,行坐不離。劉琦曰:「父親氣疾作,實不能行,特請尊叔待客,乞撫恤各處守牧之官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次日,入報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員,盡皆到了。蔡瑁預請蒯越議曰:「劉備世之梟雄,久必為荊州之患,可就令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不可行之。」蔡瑁曰:「吾己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若如此,則先須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宗弟蔡和引五千軍把住;南門外,已使蔡中引三千軍把住;北門江外,已使弟蔡勛引三千軍把住;止有西門,不必守護,前有檀溪阻隔,雖有數萬之兵,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恐難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兵在城內。」越曰:「必是生擒劉備去聽區處,未可加誅。可使文聘、王威另設一席於外廳,以待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瑁曰:「吾已安排定了。」當日殺牛宰馬,大設宴飲,先請玄德。玄德所乘的盧馬,心甚愛之,出入便騎。是日,騎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拴係。眾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其餘各依次坐。趙雲帶劍於側。酒至三巡,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三百軍都趕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正值伊籍把盞,至玄德前以目視之,曰:「請更衣。」玄德會其意,待籍把遍盞,推起如廁。伊籍已於後園等候,附耳報曰:「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軍馬。惟西門可走。」玄德大驚,急解的盧馬,開後園門牽出,飛身上馬,不顧從者,望西門而走。把門者問之,玄德曰:「吾不勝酒力矣。」當之不住。門吏飛報蔡瑁,瑁便上馬,喚五百馬軍隨後追趕。
      卻說玄德撞出西門,行無二里餘,前有大溪攔住去路。此溪名曰「檀溪」,河闊數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玄德到檀溪邊,見不可渡,勒馬再回,遙望城西五百鐵甲軍馬,隨蔡瑁趕來。玄德曰:「吾死矣!」遂回馬到溪邊,回看時,兵在後趕。玄德縱馬下溪,行數步,水勢緊,馬前蹄忽陷,浸濕衣抱。玄德加鞭,大呼曰:「的盧!的盧!今日妨吾,可努力!」言畢,那馬忽從水中踴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玄德如雲霧中起。後人有詩曰:
      玄德襄陽逃難日,龍駒天賜渥窪生。
      威雄鐵騎追來急,翻滾寒波阻去程。
      玉勒縱時雙耳聳,金鞭擊處四蹄輕。
      的盧一躍檀溪過,從此西川霸業成。
      又詩曰:
      襄陽城外接長途,來往行人歎的盧。
      兩岸蹄蹤埋綠草,半灘水影撼青蒲。
      夜靜月明橫素練,波搖星散撒瓊珠。
      莫誇主有西川分,蓋為當時得駿駒。
      又詩曰:
      檀溪流水碧溶溶,過客登臨憶舊蹤。
      玄德此時因避難,的盧當日果招凶。
      波開踴躍過三丈,勢欲飛騰到九重。
      千古且休誇駿馬,分明背上是真龍。
      又詩曰:
      偶到檀溪觀舊跡,曾逢故老論三分。
      主憑洪福應逃難,馬仗神威迥不群。
      坐下當時扶社稷,鞍心有日會風雲。
      須知天意推排定,千里龍駒萬乘君。
      蘇學士古風一篇,單詠檀溪事跡,有感而賦雲:
      老去花殘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
      停驂遙望獨徘徊,眼前零亂飄紅絮。
      暗想咸陽火德衰,龍爭虎鬥相交持。
      襄陽會上王孫飲,坐中玄德身將危。
      逃生獨出西門道,腦後追兵又來到。
      一川煙水漲檀溪,急叱徵〔馬宛〕往前跳。
      馬蹄踏碎青玻璃,天風響處金鞭揮。
      耳畔但聞千騎走,波中忽見雙龍飛。
      西川獨霸真英主,坐下龍駒兩相遇。
      檀溪溪水自東流,龍駒、英主今何處?
      臨流三歎心欲酸,夕陽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渾如夢,蹤跡空留在世間。
      胡曾先生詩曰:
      三月襄陽綠草齊,王孫相引到檀溪。
      的盧何處埋龍骨?流水依然繞大堤。
      玄德躍過溪西,回顧東岸,蔡瑁引五百騎趕到溪邊,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與汝無仇,何故相謀耶?」瑁曰:「吾無此心,使君休信傍人之言。」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拔回馬望西南漳而去。南漳,地名也。瑁與堵將曰:「是何神助也?」卻欲回城,西門內趙子龍引三百軍趕來。蔡瑁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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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8 01:45 |
    劉玄德遇司馬徽

      蔡瑁不敢過溪,欲回城中。趙雲正飲酒,忽見人馬動,急入觀之,席上不見玄德。子龍大驚,出投館舍,聽得人說:「蔡瑁引軍望西趕去。」因此火急掉槍上馬,引三百軍出城,迎見蔡瑁,喝問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不知何往。」子龍是謹細之人,不肯造次,遍觀軍中,並不見動靜;前望大溪,別無去路。子龍曰:「汝請吾主,何故領著軍馬圍捕?」瑁曰:「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僚在此,吾為上將,豈可不防護也?」雲曰:「汝逼吾主何處去了?」瑁曰:「吾聽得匹馬出西門,到此又不見。」子龍疑惑不定,直來溪邊看時,只見隔岸一帶水跡。原來對岸頗高,三百軍皆四散觀望,不見玄德。子龍再回時,蔡瑁已入城去了。子龍拿把門軍追問,皆說飛馬出西門去了。子龍欲入城中,恐有埋伏,遂引軍投新野而歸。
      卻說玄德渡溪之後,似醉如癡,想:「此闊澗,不覺一躍而過,豈非天意也!」望南漳策馬而行,日將沉西。正行之間,見一牧童跨於牛背之上,口吹短笛而來。玄德歎口:「吾不如也!」遂立馬觀之。小童亦停牛罷笛,熟視玄德曰:「將軍莫非破黃巾的劉玄德否?」玄德大驚,問曰:「汝乃村僻小童,安得知吾姓字耶?」小童曰:「俺本不知。因常侍師傅,有客到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當世之英雄。今觀將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玄德曰:「汝師何人也?」小童曰:「我師傅複姓司馬,名徽,字德操,道號『水鏡先生』,穎川人也。」水者,先天一氣,能養萬物,可方可圓。鏡者,知人妍蚩之意也。玄德曰:「與誰為友?見居何處?」小童曰:「與襄陽龐德公、龐統為友。兀的那林中便是莊也。」玄德曰:「虛德公是龐統何人?」小童曰:「叔姪之親也。龐德公、字山民,長俺師傅十歲。龐姓,德名,字山民。公者,因其齒德皆尊,故稱曰龐德公也。龐統,字士元,小俺師傅五歲。一日,我師傅在樹上彩桑葉,統來相探,坐於樹下,同講論興亡,從朝至暮不倦。吾師甚愛,呼龐統為弟。」玄德曰:「吾乃劉玄德也,汝可引見師傅。」
      小童遂引玄德行二里餘,到莊前下馬。聞得琴聲正美,教小童且休通報。忽然琴聲住而不彈,一人笑而出曰:「琴韻清幽,音中忽有殺伐之調,必有英雄窺聽。」玄德大驚,見其人鬆形鶴骨,器宇不凡,年幾半百,顏色如童。玄德進前施禮,衣衿尚濕。水鏡曰:「此公今日倖免大難。」玄德驚訝不巳。小童曰:「此是劉玄德也。」水鏡慌忙敘禮,請入草堂,分賓主坐定。玄德見架堆萬卷經書,窗外盛栽松竹,橫琴於石床之上,清氣飄然。玄德起曰:「偶爾經由此地,因一小童相指,得拜尊顏,不勝萬幸!」水鏡笑曰:「公休隱諱。今公必然逃難至此。」玄德遂以襄陽一事告之,水鏡曰:「予觀公之氣色,已知之矣。公居何職?」玄德曰:「左將軍、宜城亭候、豫州牧。」水鏡曰:「愚聞將軍大名久矣,何故區區奔走於形勢之途耶?」玄德曰:「時運不濟,命途多蹇之故也。」水鏡曰:「不然。蓋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玄德曰:「備雖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某、張飛、趙雲之流,竭忠輔相,何為不得其人耶?」水鏡曰:「關、張、趙雲之流,雖有萬人之敵,而非權變之才;孫乾、糜竺、簡雍之輩,乃白面書生,尋章摘句小儒,非經綸濟世之士,豈成霸業之人也?」玄德曰:「備屈身恭己,求山谷之遺賢,奈何未得其人也!」水鏡曰:「儒生俗士,不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也。」玄德曰:「請問誰為俊傑?」水鏡曰:「且如漢高祖得張良、蕭何、韓信之輩,漢光武得鄧禹、吳漢、馮異之徒,能成王霸之根基,如此則為俊傑也。」玄德曰:「恐此時無這等人物。」水鏡曰:「公豈不聞孔子有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今時無也?」玄德曰:「備愚昧不識,願賜指教。」水鏡曰:「公聞諸郡小兒謠言乎?謠言曰:
      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音結遺。
      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
      此謠建安初至於今日。『八九年始欲衰』者,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前妻,便生家亂,此『始欲衰』也。『十三年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逝矣;景升逝,則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有所歸』者,在將軍也。」玄德驚而下拜曰:「劉備安敢當此!」水鏡曰:「今天下之全才盡會於此,將軍可求之。」玄德曰:「何人也?」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便問曰:「伏龍、鳳雛,何如人也?」水鏡拍手大笑曰:「好!好!」玄德再問水鏡,水鏡曰:「天色已晚,暫宿一宵,來日當言之。」即喚小童具飲饌相待,留於客房內宿,馬喂於後院。
      玄德因想水鏡之言,睡不著。約已更深,忽聽一人而入,水鏡問曰:「元直何來?」玄德起而密聽之。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故回此處。」水鏡曰:「善善惡惡,乃人之善也,何故棄之?」其人答曰:「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故遺書以別之。」水鏡叱之曰:「方今漢室衰微,賢愚一混,干戈競起,禍亂始生。汝懷王佐之才,當待時而出。攜美玉作磚石貨於人間,以取其辱,乃汝之過。而卻雲他人善善而不能用,不亦謬乎?子貢雲:『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價而沽之。』子之謂也。英雄豪傑,只在眼前,何故曷劉景升耶?」其人言曰:「先生之言是也。」玄德聽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也。
      候天曉,玄德出房求見,問水鏡曰:「昨夜過是誰?」水鏡曰:「爾來投明主,已往他處。」玄德求問姓名,水鏡曰:「好!好!」玄德再問伏龍、風雛是誰,水鏡只言:「好!好!」自此名「好好先生」。玄德拜請水鏡,同扶漢室。水鏡曰:「山野閒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也,公宜訪之。」玄德再問,水鏡只言:「好!好!」正談論間,小童來報:「莊外人語馬嘶,有一大將,引數百人圍了莊也。」玄德大驚,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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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9 21:37 |
    劉玄德襄陽赴會

      曹操於金光處掘出一銅雀,問攸曰:「此何物也?」攸曰:「昔舜母夜夢玉雀入懷,而生舜帝。今得銅雀,此吉祥之兆也,宜作高台以慶之。」操大喜,遂令造銅雀台於漳河之上。即日破土斷木,燒瓦磨磚,計一年而工畢。次子曹植進曰:「若建層台,必立三座:至高者,名為『銅雀』;左邊一座,名為『玉龍』;右邊一座,名為『金鳳』。作兩條飛橋,橫空而上,以『龍鳳朝銅雀』之意。二年成就。」操喜曰:「吾兒言者是也。他日台成,足可娛吾老矣。」次子名植,字子建,極聰明,年十歲時善屬文,諳經書,誦論辭賦數十萬言,無一字差錯,常作文章呈父。操曰:「汝倩人耶?」對曰:「出言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奈何倩人?」操甚愛之。操妾劉氏生子曹昂,徵張繡時陣亡。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操獨愛植。於是留曹丕、曹植在鄴造台。操令張燕守北寨。操所得袁紹之兵,共有五六十萬。班師回許都,議封功臣,皆為列侯。操表軍祭酒郭嘉。表曰:
      臣聞褒忠寵賢,未必當身;念功惟績,恩隆後嗣。是以楚宗孫叔,顯封厥子;岑彭既沒,爵及支庶。故軍祭酒郭嘉,忠良淵淑,體通性達。每有大議,發言盈庭,執中處理,動無遺策。自在軍旅,十有餘年,行同騎乘,坐共幃席:東擒呂布,西取眭固;斬袁譚之首,平朔土之眾;逾越險塞,蕩定烏丸;震威遼東,以梟袁尚。雖假天威,易為指麾,至於臨敵,發揚誓命,凶逆克殄,勛實由嘉。方將表顯,短命早終。上為朝廷悼惜良臣,下自毒恨喪失奇佐。宜追增嘉,封並前千戶,褒亡為存,厚往勸來。謹表以聞。
      封郭嘉為貞侯,養其子奕於府中。後奕為太子文學,早薨,子深嗣。深薨,子獵嗣。操欲南征劉表,荀彧曰:「軍方北征而回,未可遠行。更待半年,養成氣力,劉表、孫權一鼓而下。」操從之,分兵屯田,以候調用。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劉表待之甚厚。一日,正與相聚飲酒,忽報原降張虎、陳生在江夏擄掠人民,欲取荊州造反。表驚曰:「二賊反,為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備往收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令玄德行。次日,到江夏,張虎、陳生引兵來迎。玄德引關、張、趙雲出馬。玄德在門旗之下,望見張虎所騎之馬,極其雄駿。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言未畢,子龍挺槍出馬,徑衝過陣去,一槍刺張虎於馬下,就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生見子龍牽馬而去,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出馬,將陳生刺於馬下。餘眾奔潰。玄德招安平復,江夏諸縣民賴其利,遂班師回。表自出廓迎接,入城飲宴。酒至半酣,表曰:「吾弟此等雄才,荊州有所倚仗也。但憂南越不時寇境,張魯、孫權皆足以為慮。」玄德曰:「弟有三將,可以保之,遣張飛巡南越之境;關某拒固子城,以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兄何憂哉!」表大喜。時蔡瑁告姐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巡境,自居荊州,久必為患。備為人忘恩失義,不可同守荊州。」蔡夫人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容在城中無益,不如遣之。」表曰:「吾弟仁德之人也。」蔡氏曰:「誠恐他人不似汝心。」表已狐疑。
      次日出城點軍,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乃張虎之馬也。表稱贊不盡。玄德會其意,就將此馬送與劉表。劉表大喜,騎回城中。蒯越見而問之,表曰:「玄德送之。」越曰:「昔吾兄蒯良,最善相馬;今雖去世,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馬』也,騎則妨主。張虎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聽其言。次日,表請玄德飲宴,而言曰:「夜來所惠之馬,深感厚意。但賢弟徵進可用,表處空閒,敬當送還,永遠騎坐。」玄德起謝。表又曰:「賢弟久居城廓,恐廢武事。此去襄陽管下有一縣,名新野縣,頗有錢糧。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此縣屯紮,就收錢糧為用。」玄德深謝,隨領本部軍馬,徑往新野。表自送行。酌別之後,一人在玄德前長揖曰:「不可乘此馬。」玄德視之,乃劉表幕賓伊籍,字機伯,山陽人也。玄德慌下馬問曰:「此馬何不可騎也?」籍曰:「昨聞蒯越對劉表說,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因此還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凡人居世,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豈可因一馬而能妨吾哉!」籍服其高論,自此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時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降生劉禪。是夜,有白鶴一隻棲於縣衙屋上,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守衙之兵,皆以為異禽。臨分娩之時,天香滿屋,經月不散。甘夫人夜夢仰吞北斗有孕,故名阿鬥。此時操北征。玄德往荊州,說劉表曰:「方今曹操盡起中國之兵北伐,許昌空虛,若以荊、襄之眾,一舉襲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據九州足矣,安可別圖!」玄德默然。表邀入後堂飲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長歎。玄德曰:「兄長何故有不足之意?」表曰:「吾心間事,難言矣!」玄德再欲問,蔡夫人出,表無語。席散,玄德自回新野,日與士夫謀論天下之事。
      時建安十二年冬,聞操自柳城回,玄德甚悔表之不用己也。忽劉表遣使至,請玄德赴荊州。玄德隨使而往。劉表請入坐。表曰:「近聞操自柳城提兵五六十萬回許昌,日漸強盛,必有吞併之心。昔日不聽君言,故失此大機會。」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機會豈有盡乎?若能應之於後,未足為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當。」相與對飲,表又下淚。玄德曰:「兄有何事不決於此?」表曰:「前者欲述於汝,未得其便,故隱之。吾想汝是宗親骨肉,特以告之。」玄德曰:「兄長有何難為之事?備死亦不辭,願聞心腹之語。」表曰:「前妻陳氏生子劉琦,雖賢而懦,不足立事;後妻蔡氏生得劉琮,頗聰明。吾欲廢長立幼,又恐礙於禮法;吾欲立長子,今蔡夫人族中皆掌軍務,後必生亂,因決未下。」玄德曰:「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也。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而削之,不可溺愛而立次也。」表默然。原來蔡夫人正在屏風後面聽得,深恨之。
      玄德自覺語失,遂起身入廁,歎髀肉復生,潸然淚下不住。表使人再請入席,見玄德淚下,表問曰:「弟何故發悲?」玄德曰:「備往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散;今不復騎,髀裡肉生。日月蹉跎,老之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聞弟在許昌,曹公嘗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操皆不許,曾對弟言:『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操雖有四十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猶不敢在吾弟之先,何足慮也?」玄德乘酒興而答曰:「備若有基本,何慮天下碌碌之輩耳!」表聞之,忽然變色。玄德自知語失,托醉而起,歸於館舍。劉表雖不出言,心中不足。史官有詩贊曰:
      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
      髀肉因生猶感舊,爭教寰海不三分?此言玄德不忘患難,安得不為君乎?
      劉表悶悶不已。蔡氏曰:「適間我於屏風後聽得劉備之言,足見有吞併荊州之意,視人如草芥。今日不除,必為子孫之患。」表不答,搖頭而已。蔡氏知其意,遂召弟蔡瑁入,商議此事。瑁曰:「我觀劉備有過人之志,久後必吞荊州。不如先就館舍殺之,告表未晚。」蔡氏曰:「事宜謹細,不可造次。」瑁出點軍。
      伊籍知瑁有害玄德之心,夤夜來報,教便離荊州。玄德曰:「吾未辭景升,豈可去也?」籍曰:「公若辭,必遭蔡瑁之害。某與公言之。」玄德遂上馬,未明而行。蔡瑁比及到館舍,玄德已去矣。瑁悔恨至甚,遂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言曰:「劉備有反亂之意,書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
      表未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詩曰:
      困守荊州已數年,眼前空對舊山川。
      蛟龍不是池中物,臥聽風雷飛上天。
      劉表大怒,拔劍而言曰:「誓殺無義之徒!」行數步猛省,暗忖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來,未常見作詩,此必外人之間諜音牒也。」回步入房,用劍尖刮去此詩,棄劍上馬。蔡瑁請曰:「兵士已點就,可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往擒,容別圖之。」此可見劉表無決斷處。蔡瑁見表持疑不決,乃暗與姐蔡氏商議:「即目倉廩豐足,欲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蔡氏曰:「汝見掌軍權,何必問我?」瑁次日稟表曰:「近年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就馳騁人馬遊獵。今日已辦畢,請主人行。」表曰:「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為主待客。」瑁曰:「二子年幼,恐失於禮節,猶欠撫恤之道。」表曰:「新野縣有吾弟玄德,可請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至新野,自知失語,不敢告眾人知。忽使至,請赴會。玄德欲行,忽一人進曰:「使君此去,必有大災。」眾皆大驚。言者是誰,畢竟何如,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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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德躍馬跳檀溪

      玄德收拾赴會,孫乾曰:「昨聞主公匆匆而回,心中不悅,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請赴會,恐有詐謀,故諫勿往。」玄德將前項事盡訴與諸官。關公日:「兄自心疑語失,劉荊州又無嗔責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輕信也。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劉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哥哥不可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玄德曰:「子龍同去,何足慮也。」
      玄德與子龍即日同赴襄陽,離新野七十餘里。比及到郡,蔡瑁出廓迎接,意甚謙敬。玄德不疑。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王粲、傅巽、文聘、王威、鄧義、劉先文武等及眾名士出迎。玄德見二公子在,並不疑忌。是日,請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士圍繞,保護主公。雲帶甲掛劍,行坐不離。劉琦曰:「父親氣疾作,實不能行,特請尊叔待客,乞撫恤各處守牧之官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次日,入報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員,盡皆到了。蔡瑁預請蒯越議曰:「劉備世之梟雄,久必為荊州之患,可就令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不可行之。」蔡瑁曰:「吾己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若如此,則先須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宗弟蔡和引五千軍把住;南門外,已使蔡中引三千軍把住;北門江外,已使弟蔡勛引三千軍把住;止有西門,不必守護,前有檀溪阻隔,雖有數萬之兵,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恐難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兵在城內。」越曰:「必是生擒劉備去聽區處,未可加誅。可使文聘、王威另設一席於外廳,以待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瑁曰:「吾已安排定了。」當日殺牛宰馬,大設宴飲,先請玄德。玄德所乘的盧馬,心甚愛之,出入便騎。是日,騎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拴係。眾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其餘各依次坐。趙雲帶劍於側。酒至三巡,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三百軍都趕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正值伊籍把盞,至玄德前以目視之,曰:「請更衣。」玄德會其意,待籍把遍盞,推起如廁。伊籍已於後園等候,附耳報曰:「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軍馬。惟西門可走。」玄德大驚,急解的盧馬,開後園門牽出,飛身上馬,不顧從者,望西門而走。把門者問之,玄德曰:「吾不勝酒力矣。」當之不住。門吏飛報蔡瑁,瑁便上馬,喚五百馬軍隨後追趕。
      卻說玄德撞出西門,行無二里餘,前有大溪攔住去路。此溪名曰「檀溪」,河闊數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玄德到檀溪邊,見不可渡,勒馬再回,遙望城西五百鐵甲軍馬,隨蔡瑁趕來。玄德曰:「吾死矣!」遂回馬到溪邊,回看時,兵在後趕。玄德縱馬下溪,行數步,水勢緊,馬前蹄忽陷,浸濕衣抱。玄德加鞭,大呼曰:「的盧!的盧!今日妨吾,可努力!」言畢,那馬忽從水中踴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玄德如雲霧中起。後人有詩曰:
      玄德襄陽逃難日,龍駒天賜渥窪生。
      威雄鐵騎追來急,翻滾寒波阻去程。
      玉勒縱時雙耳聳,金鞭擊處四蹄輕。
      的盧一躍檀溪過,從此西川霸業成。
      又詩曰:
      襄陽城外接長途,來往行人歎的盧。
      兩岸蹄蹤埋綠草,半灘水影撼青蒲。
      夜靜月明橫素練,波搖星散撒瓊珠。
      莫誇主有西川分,蓋為當時得駿駒。
      又詩曰:
      檀溪流水碧溶溶,過客登臨憶舊蹤。
      玄德此時因避難,的盧當日果招凶。
      波開踴躍過三丈,勢欲飛騰到九重。
      千古且休誇駿馬,分明背上是真龍。
      又詩曰:
      偶到檀溪觀舊跡,曾逢故老論三分。
      主憑洪福應逃難,馬仗神威迥不群。
      坐下當時扶社稷,鞍心有日會風雲。
      須知天意推排定,千里龍駒萬乘君。
      蘇學士古風一篇,單詠檀溪事跡,有感而賦雲:
      老去花殘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
      停驂遙望獨徘徊,眼前零亂飄紅絮。
      暗想咸陽火德衰,龍爭虎鬥相交持。
      襄陽會上王孫飲,坐中玄德身將危。
      逃生獨出西門道,腦後追兵又來到。
      一川煙水漲檀溪,急叱徵〔馬宛〕往前跳。
      馬蹄踏碎青玻璃,天風響處金鞭揮。
      耳畔但聞千騎走,波中忽見雙龍飛。
      西川獨霸真英主,坐下龍駒兩相遇。
      檀溪溪水自東流,龍駒、英主今何處?
      臨流三歎心欲酸,夕陽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渾如夢,蹤跡空留在世間。
      胡曾先生詩曰:
      三月襄陽綠草齊,王孫相引到檀溪。
      的盧何處埋龍骨?流水依然繞大堤。
      玄德躍過溪西,回顧東岸,蔡瑁引五百騎趕到溪邊,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與汝無仇,何故相謀耶?」瑁曰:「吾無此心,使君休信傍人之言。」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拔回馬望西南漳而去。南漳,地名也。瑁與堵將曰:「是何神助也?」卻欲回城,西門內趙子龍引三百軍趕來。蔡瑁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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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玄德遇司馬徽

      蔡瑁不敢過溪,欲回城中。趙雲正飲酒,忽見人馬動,急入觀之,席上不見玄德。子龍大驚,出投館舍,聽得人說:「蔡瑁引軍望西趕去。」因此火急掉槍上馬,引三百軍出城,迎見蔡瑁,喝問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不知何往。」子龍是謹細之人,不肯造次,遍觀軍中,並不見動靜;前望大溪,別無去路。子龍曰:「汝請吾主,何故領著軍馬圍捕?」瑁曰:「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僚在此,吾為上將,豈可不防護也?」雲曰:「汝逼吾主何處去了?」瑁曰:「吾聽得匹馬出西門,到此又不見。」子龍疑惑不定,直來溪邊看時,只見隔岸一帶水跡。原來對岸頗高,三百軍皆四散觀望,不見玄德。子龍再回時,蔡瑁已入城去了。子龍拿把門軍追問,皆說飛馬出西門去了。子龍欲入城中,恐有埋伏,遂引軍投新野而歸。
      卻說玄德渡溪之後,似醉如癡,想:「此闊澗,不覺一躍而過,豈非天意也!」望南漳策馬而行,日將沉西。正行之間,見一牧童跨於牛背之上,口吹短笛而來。玄德歎口:「吾不如也!」遂立馬觀之。小童亦停牛罷笛,熟視玄德曰:「將軍莫非破黃巾的劉玄德否?」玄德大驚,問曰:「汝乃村僻小童,安得知吾姓字耶?」小童曰:「俺本不知。因常侍師傅,有客到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當世之英雄。今觀將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玄德曰:「汝師何人也?」小童曰:「我師傅複姓司馬,名徽,字德操,道號『水鏡先生』,穎川人也。」水者,先天一氣,能養萬物,可方可圓。鏡者,知人妍蚩之意也。玄德曰:「與誰為友?見居何處?」小童曰:「與襄陽龐德公、龐統為友。兀的那林中便是莊也。」玄德曰:「虛德公是龐統何人?」小童曰:「叔姪之親也。龐德公、字山民,長俺師傅十歲。龐姓,德名,字山民。公者,因其齒德皆尊,故稱曰龐德公也。龐統,字士元,小俺師傅五歲。一日,我師傅在樹上彩桑葉,統來相探,坐於樹下,同講論興亡,從朝至暮不倦。吾師甚愛,呼龐統為弟。」玄德曰:「吾乃劉玄德也,汝可引見師傅。」
      小童遂引玄德行二里餘,到莊前下馬。聞得琴聲正美,教小童且休通報。忽然琴聲住而不彈,一人笑而出曰:「琴韻清幽,音中忽有殺伐之調,必有英雄窺聽。」玄德大驚,見其人鬆形鶴骨,器宇不凡,年幾半百,顏色如童。玄德進前施禮,衣衿尚濕。水鏡曰:「此公今日倖免大難。」玄德驚訝不巳。小童曰:「此是劉玄德也。」水鏡慌忙敘禮,請入草堂,分賓主坐定。玄德見架堆萬卷經書,窗外盛栽松竹,橫琴於石床之上,清氣飄然。玄德起曰:「偶爾經由此地,因一小童相指,得拜尊顏,不勝萬幸!」水鏡笑曰:「公休隱諱。今公必然逃難至此。」玄德遂以襄陽一事告之,水鏡曰:「予觀公之氣色,已知之矣。公居何職?」玄德曰:「左將軍、宜城亭候、豫州牧。」水鏡曰:「愚聞將軍大名久矣,何故區區奔走於形勢之途耶?」玄德曰:「時運不濟,命途多蹇之故也。」水鏡曰:「不然。蓋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玄德曰:「備雖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某、張飛、趙雲之流,竭忠輔相,何為不得其人耶?」水鏡曰:「關、張、趙雲之流,雖有萬人之敵,而非權變之才;孫乾、糜竺、簡雍之輩,乃白面書生,尋章摘句小儒,非經綸濟世之士,豈成霸業之人也?」玄德曰:「備屈身恭己,求山谷之遺賢,奈何未得其人也!」水鏡曰:「儒生俗士,不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也。」玄德曰:「請問誰為俊傑?」水鏡曰:「且如漢高祖得張良、蕭何、韓信之輩,漢光武得鄧禹、吳漢、馮異之徒,能成王霸之根基,如此則為俊傑也。」玄德曰:「恐此時無這等人物。」水鏡曰:「公豈不聞孔子有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今時無也?」玄德曰:「備愚昧不識,願賜指教。」水鏡曰:「公聞諸郡小兒謠言乎?謠言曰:
      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音結遺。
      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
      此謠建安初至於今日。『八九年始欲衰』者,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前妻,便生家亂,此『始欲衰』也。『十三年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逝矣;景升逝,則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有所歸』者,在將軍也。」玄德驚而下拜曰:「劉備安敢當此!」水鏡曰:「今天下之全才盡會於此,將軍可求之。」玄德曰:「何人也?」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便問曰:「伏龍、鳳雛,何如人也?」水鏡拍手大笑曰:「好!好!」玄德再問水鏡,水鏡曰:「天色已晚,暫宿一宵,來日當言之。」即喚小童具飲饌相待,留於客房內宿,馬喂於後院。
      玄德因想水鏡之言,睡不著。約已更深,忽聽一人而入,水鏡問曰:「元直何來?」玄德起而密聽之。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故回此處。」水鏡曰:「善善惡惡,乃人之善也,何故棄之?」其人答曰:「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故遺書以別之。」水鏡叱之曰:「方今漢室衰微,賢愚一混,干戈競起,禍亂始生。汝懷王佐之才,當待時而出。攜美玉作磚石貨於人間,以取其辱,乃汝之過。而卻雲他人善善而不能用,不亦謬乎?子貢雲:『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價而沽之。』子之謂也。英雄豪傑,只在眼前,何故曷劉景升耶?」其人言曰:「先生之言是也。」玄德聽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也。
      候天曉,玄德出房求見,問水鏡曰:「昨夜過是誰?」水鏡曰:「爾來投明主,已往他處。」玄德求問姓名,水鏡曰:「好!好!」玄德再問伏龍、風雛是誰,水鏡只言:「好!好!」自此名「好好先生」。玄德拜請水鏡,同扶漢室。水鏡曰:「山野閒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也,公宜訪之。」玄德再問,水鏡只言:「好!好!」正談論間,小童來報:「莊外人語馬嘶,有一大將,引數百人圍了莊也。」玄德大驚,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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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德新野遇徐庶

      玄德急出視之,乃趙雲也。玄德大喜。趙雲入見曰:「雲夜來回縣,尋不見,連夜到此跟問。此間有人指道而言曰:『昨晚有個官人,匹馬投水鏡先生莊上去了。』故尋到此。」趙雲便請玄德上馬,恐人來縣中廝殺。玄德辭了水鏡,與趙雲共投新野而來。行不到二十里,一彪人馬到。玄德視之,乃張飛也。就跟隨行。又不到二十里,一彪軍至,乃云長也。雲長尋至相見,訴說檀溪之事。
      到縣中,與孫乾等商議。乾曰:「必投書與劉荊州,分解此事。」玄德從其言,修書差孫乾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著玄德襄陽待客,緣何半席而走?」乾呈上書,言蔡瑁欲相謀害,故越檀溪得脫。表聞大怒,急喚蔡瑁入,大罵曰:「汝焉敢害吾弟也!」瑁抵賴不過。表令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告方免。表恨不息。孫乾告曰:「不爭殺其上將,劉皇叔再後不敢赴荊州矣。」表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一同孫乾來新野請罪。玄德大喜,設宴待劉琦。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繼母蔡氏常有謀害之心,姪無計免禍。」備勸以小心盡孝,自可無禍。次日,劉琦泣別。玄德送出廓外,坐下騎的盧馬。玄德對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矣。」琦曰:「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叔姪相別,劉琦泣涕而去。
      玄德自回,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縧烏履,長歌而來。其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
      四海有賢兮,欲投明主;聖主搜賢兮,卻不知吾。
      歌罷,大笑不止。玄德聞其言,暗思之:「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否?」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問其姓名。其人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特來投托,未敢輒造,故行歌於市。」玄德待以賓禮。單福曰:「適來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遂命去鞍,牽於堂下。單福曰:「此馬雖有千里之能,卻是妨主。」玄德曰:「已應之矣。」遂言跳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必然要妨,有一法可禳。」玄德曰:「原聞禳法。」福曰:「使親近乘之,待妨死了那人,方可乘之,自然無事。」玄德喚從者教點湯。逐客之意。福曰:「吾聞使君遍求賢士,不遠千里而來,何故逐客也?」玄德曰:「汝初至此,不教吾躬行仁義,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吾故逐之。」福大笑而謝曰:「吾聞使君素有仁心,未能准信,故以此言試之耳。」玄德起而謝曰:「若論仁心仁聞,吾豈敢當。但欲恤軍愛民,恨未及也。願先生教之。」福曰:「吾自潁上至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此可見使君愛民惜物之驗也。」玄德拜單福為軍師,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昌,常有取荊州之意,故差曹仁將李典並降將呂曠等三萬兵,屯樊城,虎視荊、襄,就看動靜虛實,以為屏障。此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目今劉備兵屯新野,招軍買馬,積草聚糧,有謀許昌之心,不可不早圖也。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願請精兵五千,可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新野守界人探知,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既有敵軍,不可令人入境。先差關公引一軍,從左而出,以截來軍中路;差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以斷來軍之後;使君引趙雲出兵中路相迎,擒將必矣。」玄德大喜,先差關、張二將去訖;然後與單福、趙雲引二千人馬,出關相迎。行不數里,山後塵頭起處,呂曠、呂翔引五千軍來到。兩邊相迎,射住陣角。玄德出馬於門旗下,大呼曰:「來者何人,敢犯吾境?」呂曠曰:「吾乃大將呂曠也。奉曹丞相命,特來擒汝!」玄德曰:「吾有何罪?」曠曰:「汝乃反漢之賊,安得不擒之?」玄德大怒,使趙雲出馬。二將交戰,不數合,趙雲一槍刺呂曠於馬下。呂翔引軍便走。行不數里,路傍一軍突出,為首大將,橫刀躍馬,乃關雲長也,衝殺一陣。呂翔折軍太半,奪路而走。後面關公迤邐追襲。又行不到十數餘里,一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挺矛出馬,乃燕人張益德也。飛直取呂翔。翔措手不及,被飛一矛刺中,翻身落馬而死。餘皆奔走,被張飛手下軍士盡皆擒縛,投新野而來。玄德大喜,重待單福,犒賞三軍。
      卻說敗軍回見曹仁,報說呂曠被趙雲殺之,呂翔被張飛殺之,其餘軍士盡被活捉。曹仁大驚,與李典商議。典曰:「今二將欺敵而亡。只宜按兵不動,申報丞相知會,可起大軍而來剿捕,此為上策。」曹仁曰:「不然。目今二將已亡,又折許多人馬,量一新野小可之地,何必經由丞相?『割雞焉用牛刀』,吾與汝擒劉備。」典曰:「劉備人傑也,不可輕視。」仁曰:「汝怯也!」典曰:「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某非怯戰,但恐不勝劉備也。」仁怒曰:「汝懷二心耶?」典曰:「自跟隨丞相,積有年矣,豈不知李典之心乎?」仁曰:「吾必欲生擒劉備也!」典曰:「將軍若去,某守樊城。」仁曰:「汝若不同去時,必有二心也!」典驚懼。曹仁點起本部二萬五千軍,俱各披掛上馬,渡河投新野而來。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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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0 21:31 |
    第八卷           

    徐庶定計取樊城

      曹仁忿怒,意欲踏平新野,大起本部之兵,投新野來。先差人於河岸收拾船隻,準備渡河。
      卻說單福與玄德曰:「曹仁近有樊城,知二將被誅,必起本部人馬來取新野。」玄德曰:「當何以迎之?」福曰:「吾料曹仁若盡提兵而來,樊城空虛,雖隔白河,可唾手而得。」玄德問計,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玄德大喜,預先調撥已定。白河邊人報曹仁準備渡河。單福對玄德曰:「若按兵不動,未可便得;今全師而來,此出下策,吾必擒曹仁矣。」軍勢擺開,趙雲出馬,喚彼將答話。李典出陣,與趙雲交鋒。約戰十數合,李典料敵不住,拔馬走回本陣。雲縱馬追襲,兩翼軍射住,雲遂回。各罷兵歸寨。
      且說李典見曹仁,言趙雲英雄不可抵當,不如回樊城。曹仁大怒,叱李典曰:「汝未出軍時,己慢吾軍心;今又賣陣,可以斬之!」喝刀斧手推轉李典。正欲斬時,眾將苦告方免。曹仁教李典為後軍,自引兵為前部。次日離寨前進,布成陣勢。單福上山觀看畢,與玄德曰:「公識此陣否?」玄德曰:「不識。」福曰:「此『八門金鎖陣』也。雖布得是,可惜不全。八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也。如從生門、景門、開門而入,則吉;從休門、傷門、驚門而入,則帶傷;如從杜門、死門而入,則亡。今八門雖布得整齊嚴肅,只是中間通欠主持。如從東南角上生門而入,往正西景門而出,擊之必亂也。」玄德傳令,教軍把住陣角,命趙雲引五百軍,從東南而入,徑往西出。趙雲得令,挺槍驟馬,引軍徑投東南角上,吶喊而入,軍中鼓噪助威。趙雲殺入中軍,曹仁徑投北走。雲不趕,卻突出西門,又從西殺東南角來。曹仁大亂。玄德領軍亦擊,曹兵大敗而退。單福命休趕,自收軍回。
      卻說曹仁輸了一陣方悔,始信李典,請典商議,言:「劉備軍中必有能者。吾布『八門金鎖陣』,趙雲自東南殺入,投正西而出,安得無能者耶?」李典曰:「吾雖在此,甚憂樊城。」曹仁曰:」今晚出劫劉備寨,如勝,可住;如不勝,可退軍回。」李典又諫曰:「惟恐劉備有準備」仁曰:「若如此疑,卻難用兵。」不聽李典言語,傳令已畢。
      卻說單福與玄德在寨中議事,忽信風驟起。福曰:「今夜曹仁必來劫寨。」玄德曰:「何以敵之?」福曰:「吾預算定了。」
      卻說曹仁盡起軍士為前隊,李典為後應,當夜二更來劫寨。將至寨內,四圍火起,燒著寨柵。曹仁知有準備,急退軍。趙雲掩殺將來。仁急棄本寨,望北河而走。將到河邊,才欲尋船,河岸上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張益德也,引眾掩殺。原來益德預先埋伏在此。曹軍死戰。李典保護曹仁下船渡河。曹軍太半水中淹死。曹仁上岸,奔至樊城,令人叫門。城上一聲鼓響,一將引五百軍而出,乃關雲長也。原來單福預使雲長早已襲了樊城。兩軍混戰。曹仁、李典又被雲長大殺了一陣,因此失了樊城,投許昌而走。於路打聽,方知有單福為軍師,設謀定計。
      不說曹仁投許昌。卻說玄德大獲全勝,引軍入樊城,縣令劉泌出迎。玄德安民己定。劉泌乃長沙人也,亦是漢室宗親,遂請玄德到家,設宴。時有外甥寇封侍立於側。玄德見封人品壯觀,聲音清亮,玄德問泌曰:「此何人?」泌答曰:「此吾甥寇封也,精熟武藝。父母雙亡,泌忝母舅,在此倚傍學業。本羅睺寇氏之子也。」玄德欲過房為嗣。劉泌忻然從之,遂使其甥拜玄德為父,改名劉封。玄德帶回,令拜雲長、翼德為叔。雲長曰:「兄長既有子,何必用螟蛉?後必有亂也。」玄德曰:「吾待為子,彼必待我為父,有何亂也?」雲長不悅。此是結冤之處。玄德、單福計議,恐樊城不可守,乃帶趙雲引一千軍守樊城。玄德領眾自回新野。
      卻說曹仁、李典回許昌見曹操,泣拜於地請罪,言損軍折將之事。操曰:「勝負乃兵家之常事,豈能常勝乎?劉備如此,誰與謀事?」曹仁言單福設策。操曰:「不知單福果何人也?」程昱笑而言曰:「非單福也。此人少好擊劍。中平末年,曾與人報仇,用白粉塗面,披髮而走,為吏問其姓名,緘口不言。吏乃縛於車上,擊鼓令市人識之,雖有識者,莫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名易姓,隱於他處。於是感激,乃疏巾單衣,折節向學。後遍訪名師,常與司馬徽談論。此人乃穎川徐庶,字元直,單福乃更名也。」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昱十分,得徐庶一二也。」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必助羽翼矣!奈何?」昱曰:「徐庶雖在彼,丞相要用,召來不難。」操曰:「豈得來歸?」昱曰:「徐庶為人至孝,幼喪其父,止有母在堂。見今兄弟徐康已亡,遺母年老,無人侍養,可使人賺至許都。令作書喚之,其子必星夜而至矣。」操大喜,使人前去取徐庶母。不一日而來,操嘗親自款待,而對徐母曰:「近聞令嗣徐元直,乃奇才也。今在新野,助逆臣劉備,負卻朝廷,正如美玉落在淤泥之中,誠為可惜。今煩老母付筆札,喚回許都,吾於天子之前保奏,必加賞爵祿。」操命左右捧過文房,令徐母作書。母曰:「劉備何如人也?」操曰:「沛郡小輩,妄稱皇族,奈無恩義,外君子而內小人,真匹夫也。」徐母兩目圓睜,厲聲而言曰:「汝何虛誑之甚也!吾久聞劉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有堯、舜之風,懷禹、湯之德。況又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世之黃童白叟,牧豎樵子,皆知其名,真當世之英雄也。吾兒輔之,得其主矣。汝雖托名漢相,實乃漢賊;卻言玄德為逆臣,豈不自恥!如何使吾兒背明投暗,惹萬代之罵名?」言訖,投筆於地,取石硯便打曹操。操大怒,叱武士執徐母斬之。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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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1 20:50 |
    徐庶走薦諸葛亮

      曹操欲斬徐母,程昱急止之曰:「令武士且留人!」昱入諫操曰:「徐母毀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殺之,則招不義之名,成全徐母之德。徐母一死,徐庶知之,必死心塌地以助劉備,而盡力報仇也。不如留之,則使徐庶身心兩處,縱使助劉備,亦不盡力也。昱自有小計,必賺徐庶至此,以輔丞相也。」操然之,使送徐母於別室養贍。程昱如親母待之。昱乃詐言曾與除庶為昆仲,時常送物,必具手啟。徐母亦作手啟以答之。昱賺了徐母筆跡字體,詐修書-封,差一心腹人,持書徑奔新野縣,尋見徐庶行幕,使軍士達知。
      庶聞母有家書至,急喚入問之。來人曰:「某乃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有書上達。」徐庶拆封視之。書曰:
      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淒之間,不期曹丞相使人賺到許昌,言汝背反,下於縲紲,獨賴程昱等力救。若得汝降,能免吾死。如書到日,可想劬勞之恩,星夜前來,以全孝道;卻圖歸耕故鄉,免遭大禍。吾今命若懸絲,專候救濟!更不多囑。
      徐庶覽畢,淚似湧泉,持書釆見玄德曰:「某本穎川徐庶,字元直,為因逃難,更名單福。昨因荊州劉景升招賢納士,特往見之。與之論事,方知無用之人也,故作書以別之,夤夜至司馬水鏡莊上訴說其事。水鏡深責庶不識主,卻說:『劉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於市,以釣使君;幸蒙不棄孤陋,曲賜重用。爭奈老母被曹操計囚於許昌,將欲垂命,持書來呼,不容不去。非不欲盡犬馬之勞,以事使君;爭奈慈母被執,不得盡其力也。今且暫歸,尚容再會。」玄德哭曰:「子母之道,乃天愛也。元直毋以備為念,而割其天愛。待與老太君相見之後,再從聽教。」庶乃拜謝。庶便欲行,玄德曰:「再聚一宵,來日相餞。」孫乾等入見玄德。乾曰:「徐元直乃天下之奇才也,久在新野,今回許昌,盡知我軍中之虛實。若使此人歸曹操,必重用之,來攻我軍,勢必危矣。望主公苦留,休教放去,使曹操見庶不去,必斬其母。庶知母死,必與母報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然。使人殺其母,吾獨用其子,乃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絕子母之道,乃不義也。吾寧死,而不為不仁不義之事也。」眾皆感歎而去。
      玄德請徐庶飲至半夜,庶曰:「今聞老母被囚,雖金波玉液,亦不能占腸胃也。」玄德曰:「聞公之行,使備如失左右手,雖龍肝鳳髓,亦不甘味也。」二人相泣,坐以侍旦。諸將已於廓外安排餞行。玄德與徐庶上馬出廓,至長亭下馬相辭。玄德舉杯勸徐庶曰:「備分淺緣薄,不能與先生相從聽誨。望先生善事新主,以全孝道。」庶泣曰:「某才微智淺,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別,實為母之故也。縱曹操逼勒事之,終身不設一謀。豈不忠也?非所願也。」玄德又曰:「先生此去,劉備亦欲遠遁而避世也。」庶曰:「本欲與使君共圖王霸之基業,奈老母在許昌被執,是以徐庶方寸亂矣。縱使在此,無益於事。請使君別求大賢以佐之,共圖王霸之業,何心灰如此也!」玄德曰:「愚意度之,恐天下無如先生者。」庶曰:「吾樗櫟音書力庸才,非棟樑也。使君可求棟樑以佐之。」玄德泣謝。庶謂諸將曰:「望諸公善事使君,以圖名垂竹帛,功列青史,休效庶之無始終也。」諸將皆感傷而別之。玄德淚如雨下,不忍相離。又送一程,彼各上馬,玄德與徐庶並轡而行。玄德曰:「先生此去,備心如割,無復有匡扶王室之心矣!」庶曰:「使君保重,以圖再會。」玄德曰:「各天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不覺又行十里,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當星夜而行,見老母矣。」玄德又送十里,諸將請回。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劉備奈何?」淚沾衿袖。庶亦掩面而哭別。玄德立馬於林畔,看庶乘馬,從者數人,匆匆而去。玄德放聲大哭。孫乾等勸:「主公休如此慟傷。」玄德曰:「元直去矣!吾將奈何?」凝淚而望,被一大樹林隔斷。玄德以鞭指曰:「吾欲盡伐此處樹木!」孫乾曰:「何故伐之?」玄德曰:「因阻望徐元直也!」
      正望之間,又欲趕庶而送之,忽見徐庶拍馬而回。玄德曰:「元直此來,莫不無去意乎?」遂下馬相迎。庶亦下馬而來。玄德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曰:「庶心緒如麻,失卻一語:有一大賢,只在襄陽城二十里隆中地名,使君何不見訪?」玄德曰:「公可與某請來相見,甚好。」庶曰:「此人非庶之比也。使君可往相見,不可屈致也。使君若得此人,可比周得呂望,漢得張良。有經綸濟世之才,補完天地之手。其人每自比管仲、樂毅。以庶觀之,管仲、樂毅不及此人也。」玄德曰:「比先生才德如何?」庶曰:「某比此人,如駑馬以並麒麟,寒鴉以配鸞鳳。庶何足言之。此人乃天下第一人耳!」玄德大喜,曰:「願求大賢姓名。」庶曰:「此人乃瑯琊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其父名珪,字子貢,為泰山郡縣丞,早卒。時從叔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後漢朝選朱皓代玄。玄素與荊州牧劉景升有舊,往依之。不幸玄卒。其人與弟均躬耕於南陽,好為《梁父吟》。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所居之地有一崗,名臥龍崗,故自號『臥龍先生』。此人乃當世之大賢也,使君急宜枉駕見之。若此人肯相輔佐,何慮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備在水鏡莊上,有雲:『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備再問之,但云『好,好』而已。莫非伏龍、鳳雛乎?」庶曰:「鳳雛者,襄陽龐統是也。伏龍正是諸葛孔明。皆是龐德公之所言也。」玄德踴躍而大歎曰:「今日方悟『伏龍、鳳雛』之語。何期大賢只在目前!非先生一言,備有眼如盲也!」後人謂徐庶走薦諸葛亮詩曰:
      痛恨高賢不再逢,臨歧哭別兩情濃。
      片言恰似春雷震,能使南陽起臥龍。
      又詩曰:
      四海蒼生在倒懸,豫州天下謾求賢。
      不因徐庶臨歧薦,怎得西川四十年?
      徐庶薦了孔明,再別上馬而去。玄德聞徐庶之語,似醉方醒,如夢初覺,方悟司馬德操之言也。引眾將回新野,便具卑辭厚幣之禮,同關、張前去請孔明。
      先說徐庶上馬,想玄德留戀之情,恐怕孔明不去,遂乘馬直至臥龍崗下馬,入莊見孔明。孔明問曰:「元直此來,必有事故?」庶曰:「庶本欲事劉玄德,為因老母被曹操所囚,馳書來召,乃捨此而往。庶臨行時,將公薦與玄德。望勿推阻,可往見之,當展平生之大才,不負夙昔之所學也。」孔明聞之,作色而言曰:「汝以我為享祭之犧牲乎?」拂袖而入。所言享祭之犧牲者,乃郊祀之牛,閒當以草料喂養,以衣綬錦,臨期殺之。此言因庶所相輕也。庶乃滿面羞慚,不辭而退,上馬趲程,而赴許昌見老母。正不知玄德來請孔明,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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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1 20:50 |
    劉玄德三顧茅廬

      時建安十二年冬十一月,徐庶臨別玄德,故薦諸葛亮有王佐之才,自趲程回許昌。曹操聽知徐庶巳到,遂命荀彧、程昱等一班謀士出來迎接。入見操,參拜畢,操曰:「公乃高明遠見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劉備耶?」庶曰:「幼自逃難,游於江湖,偶至新野,與劉備交會。老母幸蒙慈念,庶不勝愧感。」操曰:「令堂在此,汝可晨昏侍奉,盡人子之道。吾亦得聽清誨矣。」庶拜謝而出,急去見母,泣拜於堂下。徐母大驚曰:「汝緣何至此?」庶答曰:「近於新野從事劉豫州,偶得母書,故星夜至此。」徐母勃然大怒曰:「辱子飄蕩江湖二十餘年,吾以為汝習儒學業,日有進益,何期反不如初也!汝自幼讀書,須知忠孝之道不能兩全。必識曹操欺君罔上之賊。劉玄德仁義布於四海,誰不仰之?況乃漢室之胄。吾以為汝得其主矣。今憑一紙偽書,更不推辭,詳其虛實,遂棄明投暗,自取惡名,汝真匹夫也!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玷辱祖宗之徒,空生於天地之間耳!」罵得徐庶伏於階下,不敢瞻視。母自轉於屏風後。少時,人忽報曰:「老夫人白縊於梁間。」庶慌入救時,母氣已絕。史官有詩贊曰:
      賢哉徐母,德被中土。守節無虧,於家有補。
      教子多方,處身自苦。氣若丘山,義刻肺腑。
      贊美豫州,毀陵魏武。不畏鼎鑊,不懼刀斧。
      惟恐後嗣,玷辱先祖。伏劍同流,斷機作伍。
      生得其名,死得其所。抑賢哉賢哉,流芳萬古!
      是日,徐庶哭絕於地,良久復甦。曹操使人齎禮弔問,破木為棺。操親往祭奠,厚葬於許昌之南原。徐庶居喪,操重賜之。
      操欲商議南征。荀彧諫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可往冀州,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於內教練水軍,然後長驅大進,可席捲而得矣。」操從之,遂按兵不動。
      卻說劉玄德安排禮物,欲往隆中謁孔明,只聽得門外人報:「有一先生,峨冠博帶,道貌非常,特來相探。」玄德曰:「此必是孔明也。」遂整衣出迎,視之,乃司馬徽也。玄德大喜,請入後堂高坐,乃拜問曰:「備自別仙顏,軍務繁雜,有失拜訪。幸臨光降,大慰仰慕之思。」徽曰:「近聞徐元直在使君處,特來一會。」玄德曰:「近因曹操囚下徐母,徐母遣人持書,取回許昌去矣。」徽曰:「中操之計也!吾素聞徐母大賢,雖遭曹操囚下,他安肯持書喚子?此書必詐也。徐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之,母必亡矣!」玄德驚問其故,徽曰:「其母乃貞烈之人,必羞見其子也。」玄德遂問曰:「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汝既去便罷,又惹他出來嘔血也!」此是司馬徽先見之明也,便知孔明肯盡心事其主也。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徽曰:「其人乃瑯琊郡人也,博陵崔州平、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並徐元直,為友甚密,常一處學業。此四人務於精熟,惟孔明獨觀其大略。每晨夜相隨,孔明自抱膝長嘯,而指四人曰:『汝等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眾皆問孔明其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可見其人之志也。」玄德曰:「何穎川多賢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觀天文,見群星聚於穎分,對人曰:『其地必聚賢士。』」後人有詩曰:
      蜀郡靈槎轉,豐池寶劍新。將軍臨北塞,天子出西秦。
      未到三台輔,曾為五老臣。今宵穎川客,誰識聚賢人?
      徽又曰:「孔明居於隆中,好為《梁父吟》,每自比管仲、樂毅,其才不可量也。」時有雲長在側,曰:「某聞管仲一匡天下,九合諸侯,孔子稱之曰:『微管仲,吾其披髮左衽矣。』樂毅克齊七十餘城。二人皆春秋名人,功蓋寰宇之士。孔明自比,豈不太過也?」徽曰:「孔明安敢妄比二人。以吾觀之,只可比這二人。」雲長曰:「可比那二人?」徽曰:「可比興周朝八百餘年姜子牙,旺漢江山四百餘載張子房也。」眾皆愕然。徽就下階相辭便行,玄德相留不住。徽仰天大笑:「雖臥龍得其主,不得其時!」言罷,飄然而去。玄德歎曰:「真隱居賢士也!」
      次日,玄德同關、張二人,將帶數十從者來隆中。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於田間,而作歌曰: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者,高眠嘯不足。
      玄德聞其言,勒馬喚農夫而問之曰:「此歌何人所作?」農夫曰:「此歌乃臥龍先生之所作也。」玄德曰:「臥龍先生住於何處?」農夫遙指曰:「自此山之南,一帶高崗,乃臥龍崗也。崗前疏林內茅廬中,即孔明先生高臥之處也。」玄德謝之。行不數里,遙望臥龍崗,果然清景異常。後人單道臥龍居處,遂賦古風一篇雲:
      襄陽城西二十里,一帶高岡枕流水。
      高崗屈曲壓雲根,流水潺湲飛石髓。
      勢若困龍石上蟠,形如丹鳳鬆陰裡。
      柴門半掩閉茅廬,中有高人睡未起。
      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
      床頭堆積皆黃卷,座上往來無白丁。
      扣戶蒼猿時獻果,守門老鶴夜聽經。
      囊裡名琴藏古錦,壁懸寶劍掛七星。
      廬中先生獨幽雅,閒來親自勤耕稼。
      專待春雷驚夢回,一聲長嘯分天下。
      玄德來到莊前下馬,親扣柴門。一童出問,玄德曰:「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見屯新野皇叔劉備,特來拜見先生。」童子曰:「我記不得許多名字。」玄德曰:「新野劉備來訪。」童子曰:「今早少出。」玄德曰:「何處去了?」童子曰:「蹤跡不定,不知何處去了。」玄德曰:「幾時歸?」童子曰:「不准。或三五日,或十數日。」玄德惆悵不已。張飛曰:「既不見,自歸去便了。」玄德曰:「更待片時。」雲長曰:「不如暫回,卻再使人來探,未為晚矣。」玄德曰:「然。」乃囑咐童子雲:「如先生回,可言劉備專訪。」遂上馬別茅廬。
      約行數里,勒馬回觀隆中景物,稱羨不已。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泉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鬆篁交翠,猿鶴相親:觀之不己。忽見一人,神清氣爽,目秀眉清,容貌軒昂,丰姿英邁,頭戴逍遙烏巾,身穿青衣道袍,杖藜從山僻小路而來。玄德曰:「此必是臥龍先生也!」慌忙下馬,趨前施禮:「先生莫非臥龍否?」其人曰:「將軍是誰?」玄德曰:「豫州牧劉備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是也。」玄德曰:「久聞先生大名,請席地權坐,少請教一言。」二人對坐於林石之間。關、張侍立於側。州平曰:「將軍欲見孔明何為?」玄德曰:「方今天下大亂,盜賊蠭起,欲見孔明,求安邦定國之策。」州平笑曰:「公以定國為主,雖是良心,但恨不明治亂之道。」玄德請問曰:「何為治亂之道?」州平曰:「將軍不棄,聽訴一言。自古以來,治極生亂,亂極生治,如陰陽消長之道,寒暑往來之理。治不可無亂,亂極而入於治也。如寒盡則暖,暖盡則寒,四時之相傳也。自漢高祖斬白蛇,起義兵,襲秦之亂,而入於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由治而入亂也。光武中興於東都,復整大漢天下,由亂而入治也。光武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起干戈,此乃治入於亂也。方今禍亂之始,未可求定。豈不聞『天生天殺,何時是盡?人是人非,甚日而休?』久聞大道不足而化為術、術之不足而化為德,德之不足而化為仁,仁之不足而化為儉,儉之不足而化為仁義,仁義不足而化為三皇,三皇不足而化為五帝,五帝不足而化為三王,三王不足而化力五霸,五霸不足而化為四夷,四夷不足而化為七雄,七雄不足而化為秦、漢,秦、漢不足而化為黃巾,黃巾不足而化為曹操、孫權與劉將軍等輩,互相侵奪,殺害群生,此天理也。往是今非,昔非今是,何日而已?此常理也。將軍欲見孔明,而使之斡旋天地,扭捏乾坤,恐不易為也。」玄德曰:「深謝先生見教。不知孔明往於何處?」州平曰:「吾亦欲尋去,末見耳。」玄德曰:「請先生同往敝縣,若何?」州平曰:「山野之人,無意於功名久矣。容他日再會。」長揖而去。
      玄德與關、張上馬而行。雲長曰:「州平之言,若何?」玄德曰:「此隱者之言也,吾固知之。方今亂極之時,聖人有雲:『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天下無道則隱。』此理固是,爭奈漢室將危,社稷疏崩,庶民有倒懸之急。吾乃漢室宗親,況有諸公竭力相輔,安可不治亂扶危,爭忍坐視也?」雲長曰:「此言正是。屈原雖知懷王不明,猶舍力而諫,宗族之故也。」玄德曰:「雲長知我心也。」遂回至新野。
      住數日,時值隆冬,玄德使人探孔明,回報曰:「諸葛亮己在莊上。」玄德便叫備馬。張飛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使人喚來便了。」玄德叱之曰:「汝不讀書,豈不聞孟子有雲:『齊暈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而不往也。』今見賢不以其道,是欲入而自閉其門也。孔明此世之大賢,豈可召乎?」遂上馬來謁孔明。未知見否?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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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1 20:51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0-31 20:54 編輯

    玄德風雪訪孔明

      建安十二年冬十二月中,天氣嚴寒,彤雲密布,玄德同關、張引十數人,前赴隆中,求訪孔明。行不數里,忽然朔風凜凜,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銀妝。張飛曰:「天寒地凍,尚不用兵,豈宜遠見無益之人乎!且回新野,以避風雪。」玄德曰:「吾正欲教孔明見吾慇懃之意,如兄弟怕冷,汝可先回。」飛曰:「死且不怕,豈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勞神思。」玄德曰:「汝勿多言,相隨同去。」將近茅廬,見路傍酒店中,一人作歌。玄德勒馬於酒旗下,昕其歌曰:
      壯士功名尚未成,嗚呼又不遇陽春!
      君不見,東海老叟辭荊榛,石橋壯士誰能伸?
      廣施三百六十鈞,風雅遂與文王親。
      八百諸侯不期會,黃龍負舟涉孟津。
      牧野一戰血漂杵,朝歌一旦誅紂君!
      又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中隆準公。
      高談大霸驚人耳,二女濯足何賢逢。
      入關馳騁誇雄辯,指麾眾將如轉蓬。
      東下齊城七十二,更有何人能繼蹤?
      二人功跡尚如此,至今誰肯論英雄!
      又一人擊桌而歌曰:
      吾皇提劍清寰海,一定強秦四百載。
      桓、靈未久火德衰,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又見妖虹降玉堂。
      群盜四方如蟻聚,奸雄萬里皆鷹揚。
      吾儕大嘯空拍手,悶來村店飲村酒。
      獨善其身盡日安,何須萬古名不朽!
      二人歌罷,大笑。玄德曰:「此必是臥龍先生!」遂下馬入店,見二人憑桌對坐飲酒。上首者,白面長鬚;下首者,清奇古貌。玄德曰:「二公何者是臥龍先生也?」面白者曰:「將軍欲尋臥龍何干?」玄德曰:「劉備乃漢左將軍,領豫州牧,見居新野城。今欲訪見先生,求濟世安民之術。」面白者曰:「吾等非是臥龍,皆臥龍之友也。吾乃穎川石廣元,此是汝南孟公威,皆隱居於此。」玄德大喜曰:「備隨行有馬匹,敢請二公同往臥龍莊上共語。」廣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懶之徒,不省治國之事,空在世無益。君請上馬,可見臥龍矣。」
      玄德辭二隱者,上馬投臥龍崗來。至莊前下馬扣門。童子出。玄德曰:「先生在莊上否?」童子曰:「見在堂上讀書。」玄德遂跟童子入,見草堂之上,一人擁爐抱膝歌曰:
      鳳翱翔於萬里兮,無梧不棲。
      吾困守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自躬耕於隴畝兮,以待天時。
      聊寄傲於琴書兮,吟詠乎詩。
      逢明主於一朝兮,更有何遲。
      展經綸於天下兮,開創鎡基。
      救生靈於塗炭兮,到處平夷。
      立功名於金石兮,拂袖而歸。
      玄德上草堂施禮曰:「備久慕先生,無緣拜會。昨因徐元直稱薦,敬到仙莊,不遇空回。今特冒風雪而來,得見仙顏,實為萬幸!」
      那個少年慌忙答禮而言曰:「將軍莫非劉豫州,欲見家兄否?」玄德驚訝而問曰:「先生又非臥龍耶?」其人曰:「臥龍乃二家兄也,道號臥龍。一母所生三人:大家兄諸葛瑾,見在江東孫仲謀處為幕賓;二家兄諸葛亮,與某躬耕於此;某乃孔明之弟,諸葛均也。」玄德曰:「令兄先生往何處閒遊?」均曰:「博陵崔州平相邀同游,不在莊上二日矣。」玄德曰:「二人何處閒遊?」均曰:「或駕小舟游於江湖之中,或訪僧道於山嶺之上,或尋朋友於村僻之中,或樂琴棋於洞府之內:往來莫測,不知去所。」玄德曰:「劉備如此緣分淺簿,兩番不遇大賢!」嗟呀不已。均曰:「少坐獻茶。」張飛曰:「既先生不在,請哥哥上馬。」玄德曰:「吾已親詣此間,如何無一語而回?」玄德請問曰:「備聞令兄熟諳韜略,日看兵書,可得聞乎?」均曰:「不知。」飛曰:「問他則甚!風雪甚緊,不如早歸。」玄德叱之曰:「汝豈知玄機乎?」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車騎,容日卻去回禮。」玄德曰:「豈敢望先生枉駕來臨。數日之後,備當又至矣。願借紙筆,留一書,上達令兄,以表劉備慇懃之意也。」均遂具文房四寶。玄德呵開凍筆,拂展雲箋。其書曰:
      漢左將軍、宜城亭侯、司隸校尉、領豫州牧劉備,歲經兩番,相謁仙莊,不遇空回,惆悵怏怏,不可言也!竊念備漢朝苗裔,忝居皇叔,濫當典郡之階,職係將軍之列。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摧,當群雄亂國之時,惡黨欺君之日,備心肺俱酸,肝膽幾裂。雖有匡濟之忠誠,奈無經綸之妙策。仰啟先生,仁慈惻隱,忠義慨然,展呂望之良才,施子房之大器。備敬之如神明,望之如山鬥,懇求一見而不可得,再容卜日,齋戒薰沐,特拜尊顏。乞垂電覽,鑒察幸幸!建安十二年十二月吉日,備再拜。
      玄德寫罷,遞與諸葛均,均送出莊門外。玄得再三慇懃致意,均皆領諾入莊。
      玄德上馬,忽見童子招手籬外,叫曰:「老先生來也!」玄德視之,見一人暖帽遮頭,狐裘被體,騎一驢,後隨帶一青衣小童,攜一葫蘆酒,踏雪而來;轉過小橋,口誦《梁父吟》一首。詩曰:
      一夜北風寒,萬里彤雲厚。空中亂雪飄,改盡江山舊。
      仰面觀太虛,想是玉龍鬥。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
      白髮銀絲翁,豈懼皇天漏?騎驢過小橋,獨歎梅花瘦!
      玄德問之曰:「此必是臥龍先生也!」滾鞍下馬,向前施禮曰:「先生冒寒不易,劉備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驢,進前作揖。諸葛均在後曰:「此非臥龍家兄,乃家兄岳父黃承彥也。」玄德問曰:「適間所誦之吟,極其高妙,乃何人所作?」黃承彥曰:「老夫在女婿家,觀《梁父吟》記得這一篇。卻才過橋,偶望籬落間梅花,感而誦之。」玄德曰:「曾見令婿否?」黃承彥曰:「便是老夫徑來看拙女小婿矣。」黃承彥乃河南名士,一見諸葛孔明而異之。後孔明要娶妻,承彥曰:「聞君擇婦,吾有一醜女,黃頭而色黑,才堪相配,肯容納乎?」孔明伒然而娶之。時人乃笑孔明,為之諺曰:「莫學孔明擇婦,止得阿承醜女。」玄德聞言,辭別承彥,上馬而行。正值風雪滿天,回望臥龍崗,悒怏不已。後人有詩,單道風雪訪孔明。其詩曰:
      一天風雪訪賢良,不遇空回意感傷。
      凍合溪橋山石滑,寒侵鞍馬路途長。
      當頭片片梨花落,撲面紛紛柳絮狂。
      回首停鞭遙望處,爛銀堆滿臥龍崗。
      又詩曰:
      見說南陽隱士賢,相邀不見又空還。
      野猿怯冷號林麓,塞雁驚寒下水灣。
      著地亂雲迷草徑,搖天殺氣撼柴關。
      蕭蕭鞍馬歸來處,一望瀰漫雪滿山。
      玄德回新野之後,荏苒新春,命卜省揲蓍音舌屍。擇日已定,遂齋戒三日,薰沐更衣,準備鞍馬車仗,再往臥龍崗謁諸葛孔明。時關、張聞之不悅,乃挺身攔住而諫之。未知其言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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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1 20:55 |
    定三分亮出茅廬

      卻說玄德因訪孔明二次不遇,再往南陽。關、張諫曰:「兄長二次親謁茅廬,其禮太過矣。想諸葛亮虛聞其名,內無實學,故相辭也:避而不敢面,遁而不敢言。豈不聞聖人有雲:『毋以貴下賤,毋以眾下寡。』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汝讀《春秋》,豈不聞桓公見東郭野人之事耶?齊桓公乃諸侯也,欲見野人而猶五返方得一面。何況於吾,欲見孔明大賢耶?」昔日齊桓公欲見東郭氏,一日三往而不得見之,從者止之曰:「萬乘之君而下見布衣之士,一日三往而不得見,亦可以止矣。」桓公曰:「士之傲爵祿者,固輕其主;君之傲伯王者,亦輕其士。縱夫子傲爵,吾豈敢傲伯王乎?」五返,然後見焉。關公聞此語,曰:「兄之敬賢,如文王謁太公也。」張飛曰:「哥哥差矣。俺兄弟三人縱橫天下,論武藝不如誰?何故將這村夫以為大賢僻之?僻之甚矣!今番不須哥哥去罷。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就縛將來!」玄德叱之曰:「汝勿亂道!豈不聞周文王為西伯之長,三分天下有其二,去渭水謁子牙?子牙不顧文王,文王侍立於後,日斜不退,子牙卻才與之交談,乃開八百年成周天下!如此敬賢,弟何太無禮?汝今番休去,我自與雲長去走一遭。」飛曰:「既是哥哥去呵,兄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張飛應諾。
      於是領數人,往隆中來。比及到莊,離半里下馬步行,正遇諸葛均飄然而來。玄德慌忙施禮,問之曰:「令兄在莊上否?」均答曰:「昨暮方回。將軍可與相見矣。」均長揖一聲,投山路而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也!」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哥哥去也不妨,何故別之?」玄德曰:「他各有事,汝豈知也?」來到莊前扣柴門,童子開門。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請見。」童子曰:「雖然師傅在家,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教且休報復,吩咐關、張:「你二人只在門首等候。」玄德徐步而入,縱目觀之,自然幽雅。見先生仰臥於草堂幾榻之上,玄德叉手立於階下。將及一時,先生未醒。關、張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與雲長曰:「這先生如此傲人!見俺哥哥侍立於階下,那廝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庵後放一把火,看他起也不起!」雲長急慌扯住,飛怒氣未息。
      卻說玄德凝望堂上,見先生翻身,將及起,又朝裡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不可驚動。」又立一個時辰,玄德渾身倦困,強支不辭。孔明忽醒,口吟詩曰: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孔明翻身,問童子曰:「曾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等多時。」孔明急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孔明轉入後堂,整衣冠出迎玄德。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機,飄飄然當世之神仙也。玄德下拜曰:「漢室之鄙徒,涿郡之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震耳。昨常兩次至仙莊,已書賤名於文幾,未審覽否?」孔明答曰:「南陽田夫,觸事疏懶,屢蒙將軍枉駕來臨,下情不勝感激。」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有愛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不能治政,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橾之言,徐元直之語,豈有虛謬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見教。」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以談天下之事?二公差舉矣。將軍舍美玉而就頑石,此皆誤矣!」玄德曰:「夫大賢學成文武之業,可立身行道於當時,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為孝也。救民於水火之中,致君於堯、舜之道,此乃為忠也。先生抱經世之奇才,而甘老於林泉之下,恐非忠孝之道。孔子尚游於諸國,而教化世人。望先生開備愚鹵,而賜教之,實為萬幸!」言罷,又拜。孔明笑曰:「將軍既欲聞愚論,當盡剖露於衷。願聞其志。」玄德屏退左右,趨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音申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孔明答曰:「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計。曹操比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拒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非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其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音闇弱,張魯在北,民實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主。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正理;以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孔明言罷,命童子將畫一軸掛於正堂,指而言曰:「乃西蜀五十四州之圖也。昔日,李熊曾與公孫述雲:『西川沃野千里,民物康阜。』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佔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本,後取西川建國,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玄德聞其言,避席拱手謝之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撥散雲霧而仰面觀青天耳。但恨荊州劉表、益州劉璋,此二人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在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後亦必歸於將軍。」玄德聞言,頓首稱謝。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萬古之人不及也!史官有詩贊曰:
      堪愛南陽美丈夫,願將弱主自匡扶。
      片時妙論三分定,一席高談自古無。
      先取荊州興帝業,後吞西蜀建皇都。
      要知鼎足為形勢,預向茅廬指畫圖。
      又詩曰:
      南陽諸葛亮,高坐論安危。談笑分三國,英雄鎮四夷。
      孫權承地利,曹操得天時。獨許劉玄德,西川創帝基。
      玄德頓首謝曰:「備雖名微德薄,願先生同往新野,興仁義之兵,拯救天下百姓!」孔明曰:「亮久樂耕鋤,不能奉承尊命。」玄德苦泣曰:「先生不肯匡扶生靈,漢天下休矣!」言畢,淚沾衣衿袍袖,掩面而哭。孔明曰:「將軍若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玄德遂喚關、張入拜謝,獻上金帛禮物。孔明固辭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次日,收抬同出茅廬。昔日文王夜夢非熊,往渭濱請姜子牙,同車載歸,立成天下。後胡曾先生有詩曰:
      岸草青青渭水流,於牙曾此獨垂鉤。
      當時未入非熊兆,幾向斜陽歎白頭!
      漢光武曾三宣嚴子陵,胡曾先生有詩曰:
      七里清灘映石層,九天星象感嚴陵。
      釣魚台上無絲竹,不是高人誰解登?
      今玄德三請孔明出茅廬,胡曾先生有詩曰:
      亂世英雄百戰餘,孔明方此樂耕鋤。
      蜀王若不垂三顧,爭得先生出舊廬。
      次日,堵葛均回,孔明囑咐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去也。汝可躬耕於此,以樂天時,勿得荒蕪田畝。待吾功成名遂之日,即當歸隱於此,以足天年。」均拜而領諾。後人有詩為證:
      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不忘去時言。
      只因先生叮嚀後,星落秋風五丈原。
      杜工部言孔明欲罷不能也,有詩曰:
      遺廟丹青落,隆中草木長。受命輔後主,不復落南陽。
      孔明出茅廬時,年二十七,曾子固有古風為證: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
      平秦滅楚入咸陽,二百年前幾斷絕。
      大哉光武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裂。
      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
      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孫氏開洪業。
      孤窮玄德走天下,獨居新野愁民厄。
      南陽臥龍有大志,腹內雄兵分正奇。
      只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
      先生方年恰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
      先取荊州後取川,大展經綸補天手。
      縱橫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煥星斗。
      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年名不朽!
      玄德與孔明同載而歸新野,食則同桌,寢則共榻,終日議淪,心地開悅,共議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居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渡江,探聽虛實,容作良籌。」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未知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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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1-1 23:27 |
    孫權跨江破黃祖

      卻說孫權自建安五年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曹操表為討虜將軍,自承父兄之基業,廣納賢士,重用謀臣,開設賓館於吳會,顧雍、張紘接待諸賓。連年以來,你我相薦,遂得數十人:一人乃彭城人也,姓嚴,名畯,字曼才。一人乃會稽山陰人也,姓闞,名澤,字德潤。一人乃沛縣竹邑人也,姓薛,名綜,字敬文。一人乃汝陽南頓人也,姓程,名秉,字德樞。一人乃吳郡吳人也,姓朱,名桓,字休穆。一人乃吳郡吳人也,姓陸,名績,字公紀。一人乃吳郡吳人也,姓張,名溫,字惠恕。一人乃會稽烏傷人也,姓駱,名統,字公緒。一人乃吳郡烏程人也,姓吾,名粲,字孔休。一人乃襄陽人也,姓龐,名統,字士元,道號「鳳雛先生」。此數人皆在江東,孫權禮敬甚厚。後舌戰群儒有用。又得智將數人:一人乃汝陽富陂人也,姓呂,名蒙,字子明。一人乃吳郡吳人也,姓陸,名遜,字伯言。一入乃瑯琊莒人也,姓徐,名盛,字文向。一人乃東郡發乾人也,姓潘,名璋,字文珪。一人乃廬江安豐人也,姓丁,名奉,字承淵。文武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人物,天下稱之。
      時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差使命往江東,命孫權令子入朝為官,以隨大駕。權猶豫未決,引周瑜等詣吳夫人前議論。張昭曰:「欲遣赴許昌,是操鎖諸侯之法也。若留其質,一聽所使。如不令去,恐操興兵來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非也。昔楚國初封於荊山之側,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立基於郢,遂據荊陽,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廣,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泛舟舉帆,朝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敵,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道寡同哉?不如勿遣,徐徐觀其變。若曹氏率義兵以正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暴**亂,兵猶火也,不戢則將自**焚。將軍韜略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質之有!」權母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也。汝以兄事之,勿遣子為質。」自此,操有下南方之意。但正在北方討賊,未有暇焉。
      時建安八年十一月,權引兵具舟,西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大敗。權手下驍騎將軍凌操,輕舟當先,殺入夏口,被甘寧一箭射死。凌操之子凌統,時年十五歲,奮力救父屍首而歸。權見風色不利,遂收軍還東吳。
      建安九年十二月,孫權弟孫翊為丹陽太守,為人性急,醉後鞭撻士卒。有丹陽大都督媯音圭覽、郡丞戴員音雲二人,常有殺翊之心,而未得便。翊性剛好勇,出入常帶刀劍。媯覽因見吳王孫權出討山賊,卻與翊從人邊洪商議,謀殺孫翊。彼時諸將縣令,皆在丹陽集**會,設宴相待。翊妻徐氏極聰明,顏色美貌,更善卜易。是日,徐氏卜卦象大凶,不可會客。翊不聽,遂與眾大會。至晚筵散,翊素手送客,洪帶刀跟到門外,掣刀砍死孫翊。媯覽、戴員二人拿邊洪,明正其罪,碎剮於市。二人乘勢將翊家資侍妾,各各分之。覽見徐氏美色,遂提刀入曰:「吾與汝夫報冤訖,汝當從我,不從則死。」徐氏曰:「夫死尚猶未舍。汝可待至晦日,設祭祀,那時除其夫孝,作親不遲。」覽容之。徐氏暗喚心腹舊將孫高、傅嬰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義,故不避羞,面告之。媯覽、戴員二將謀殺夫主,只歸罪於邊洪,應用家資等件盡已分去。媯覽又欲霸妾,妾已詐許,以安其心。欲得汝一面差人去報吳王,當一面設計以圖二賊。望二將軍想妾夫之面,雪此仇辱。特以哀告!」言畢,再拜。孫高、傅嬰聞之,泣淚而答曰:「吾等昔日感府君恩遇,不即死難者,以死無益;欲思想計謀,計謀未就,不敢啟夫人耳。今日之事,實夙夜之所懷也。願報府君之冤耳!」徐氏遂令孫、傅二將,引心腹猛士二十餘人共成其事。孫、傅先差人報知孫權。至晦日,孫、傅二將先伏藏於帷幕之中,徐氏於堂上哭泣祭祀。除服已畢,卻於靜室薰香沐浴,濃妝豔飾,言笑自若。媯覽使人觀之,回報甚喜。徐氏令婢接入,請覽上坐,設席飲酒,言欲成親。覽飲半酣,徐氏復邀密室拜覽。卻才一拜,徐氏曰:「孫、傅二將軍何在?」二將持刀躍出,覽措手不及,殺死於地。隨請戴員赴宴。員入內,未到廳堂,早被二將捉而殺之。徐氏乃復穿孝衣,就將媯覽、戴員首級祭於夫靈之前,哭哀不己。吳王孫權自領軍馬星夜至丹陽,見徐氏已將媯覽、戴員二賊家小滅門盡殺,餘黨不留一個,遂封孫高、傅嬰為牙門將,令守丹陽;其餘皆加賜金帛,殊其門戶;取弟婦徐氏歸家養老。江東人無問老小,皆稱徐氏之德。後史官有詩贊曰:
      義節俱全守此身,報冤斬賊詐相親。
      三分多少英雄輩,不及東吳一婦人!
      東吳各處山賊,盡皆平復。大江之中,戰船七千餘只,拜周瑜為大都督,鎮江東水陸軍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權母吳夫人病危,權入問安,吳夫人喚周瑜、張昭二人入。夫人曰:「我本吳地人也,幼亡父母,與弟吳景徙居錢塘,聘嫁孫堅,生四子。昔生長子孫策時,吾夢月入懷;後生次子孫權,又夢日入懷。令人卜之,言夢日月入懷,大貴也。不幸孫策早喪,今己將江東基業盡付與孫權耳。望汝等可扶持吾子,吾死不憂矣!今病危,囑以後事,願子布、公瑾早晚教誨孫權,勿使吾兒有失!江夏黃祖有累世之冤,不可不報。善保江東,以成萬全之計也。」又囑權曰:「汝之事子布、公瑾以師傅之道,切不可怠慢。吾妹在堂,如同我也,可宜恭敬。汝妹亦當恩養,可擇佳婿以嫁之。汝若不聽吾言,九泉之下,不相見矣!」言訖,遂終。具棺槨衣衾之美,嚴陳祭祀,眾皆哀泣,葬於父之側高陵。
      至建安十三年春,天氣和暖,孫權、張昭、周瑜商議,去黃祖處報仇。張昭曰:「見居母喪,未及期年,不可動兵」周瑜曰:「報仇雪恨,何待期年?」權持疑末定。平北都尉、領廣德長呂蒙入見,權曰:「子明至矣,必有事務。」蒙曰:「某把龍湫音啾水口,忽見江夏一舟傍岸,視之,人馬十餘,乃黃祖手下驍將。某問之,驍將曰:『某姓甘,名寧,字興霸,乃巴郡臨江人也。』頗通書史。寧為吏,舉計掾,被蜀郡丞屈之,棄官歸家。少有氣力,好遊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聚眾相隨,挾持弓弩,身披重鎧,腰帶銅鈴,縱橫於江湖之中。人聽鈴響,盡皆避之。乃遂聚少年壯猛.英雄勇士八百餘人作事,往來江中,劫掠下任官吏。更以西川錦作帆幔,左右人皆披錦繡,時人皆稱為『錦帆賊』。所到之處,如不接待,即放火殺人;若與交歡,則誓不相害。其後悔卻前非,改過自新,引眾人去投劉表。見表事勢,終必無好,誠恐一朝土崩,並受其禍,遂欲投東吳,被黃租在夏口軍不得過,羈留住。祖待之甚薄。後將軍破祖時,祖已大敗,卻得甘寧之力救了。祖到夏口,待寧如初。他今經數年,有祖手下都督蘇飛,累薦甘寧。黃祖曰:『寧是劫江之賊,不可重用。』因此仇恨。蘇飛知其意,乃置酒邀寧到家,厚禮待之,曰:『吾薦公數次,奈何主將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庶遇知己。』寧曰:『雖有此志,未得其由。』飛曰:『吾保你為邾縣長,為去就之計,就與臨時轉宛乎。』寧因此得過夏口,欲投江東,誠恐恨而不留。某說主公求士如雨,安記舊仇耶?況兼各為其主,又何恨焉?遂折箭為誓以保之。寧遂召數百人,渡江來投主公,乞取鈞鑒。」孫權大喜曰:「吾得興霸之來,要破黃祖必矣!」遂命呂蒙引甘寧入見。參拜已畢,權曰:「吾得興霸,大稱心矣,豈有記恨之理也?君勿疑耳。願定破黃祖之策。」寧曰:「今漢祚日危,曹操彌憍交,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誠是國之西勢也。寧已觀劉表既慮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圖之,不可後於操;若遲緩,則操必圖之矣。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邁已甚;財穀並乏,左右欺弄;務於貨利,侵求吏士,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修;怠於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勢必破。一破祖軍,鼓行而西,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漸圖巴、蜀矣。」孫權聞之曰:「此乃金玉之論也!」便教周瑜領兵,安排戰船,進攻黃祖。張昭曰:「不可。見今吳國虛空,若果軍行,恐必有亂。」甘寧應聲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何以希慕古人乎?」孫權舉酒勸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也,何疑張長史之言乎?」遂命周瑜為大都督,總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甘寧為副將;權自領兵後援,起兵十萬,來破黃祖。
      早有細作探知,報來江廈。黃祖慌忙聚眾商議,令蘇飛為主將,陳就、鄧龍為先鋒,盡起江夏之兵以迎之。陳就、鄧龍各引一隊艨艟,截住沔口地名,其餘小舟盡屯灣港內,艨艟上各設強弓硬弩千餘張,並大索縛係定水面上。東吳兵至,數百小舟鳴鼓前進,艨艟上鼓響,弓弩齊發,兵不敢進。約退數里水面,甘寧與董襲曰:「事已至此,不容不進!」選小船百餘只,每船軍士五十人;二十人撐船;三十人各披全副衣甲,手執鋼刀在前,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邊,砍斷大索,艨艟遂橫。甘寧飛上艨艟,砍死鄧龍。陳就棄船而走。呂蒙看見,跳下小船,自舉櫓棹,直入船隊。甘、董二將放火燒船。有艨艟餘船,四散而走。陳就急待上岸,呂蒙捨命趕到跟前,一刀當胸砍翻。蘇飛岸上引兵來迎。東吳諸將各要爭功,一齊上岸,其勢不可當抵。祖軍大敗。蘇飛落荒而走,正遇東吳大將,姓潘,名璋,字文珪,匹馬到來。手腕初交,挾飛於馬上,徑到船中,來見孫權。權怒目視之,曰:「汝等害吾父兄,萬剮猶輕!」命左右檻車盛之:「待吾活捉黃祖,一發回江東往墳上享祭未遲。」先教監下蘇飛,便催三軍不分晝夜,攻打夏口,活捉黃祖。諸將得令,盡力向前。未知黃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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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明遺計救劉琦

      時建安十三年春正月,東吳諸將見甘寧成功,各自抖擻威風,來捉黃祖。
      卻說黃祖在江中,船隻盡陷,諸將皆休,情知守把不住,遂棄江夏,望荊州而走;正走之間,一聲喊起,甘寧攔住。祖馬上泣告曰:「我不曾輕視汝,汝何反吾?」寧叱之曰:「吾從汝數年,多負勤勞,累立功跡,汝以常人相待,吾豈容汝哉!」黃祖自知難免其禍,撥馬而走。甘寧衝開士卒,直趕將來,指望活捉獻功。只聽得傍邊喊聲起處,數騎馬趕來,寧視之,乃程普也。寧恐普奪了功勞,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黃祖。黃祖中箭,翻身落馬。寧趕至,梟其首級,與程普合兵一處,回江口來見孫權,獻黃祖首級。權親彩其發而恨之,擲之數次。眾將言曰:「留回江東祭祖。」權命以木匣盛貯了,當重賞三軍,升甘寧為都尉,令人守江夏。張昭曰:「孤城亦不可守也,且回江東。劉表必與祖報仇。坐而待之,必敗劉表;表一敗,則乘勢而攻之,荊、襄可屬東吳矣。」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眾軍下船而回。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曰:「蘇飛望將軍垂救,事不宜遲。」寧曰:「飛若不言,吾豈忘之?」軍已至呈會,權將蘇飛、黃祖一同祭祀。寧徑入府,頓首再拜。權問其故,寧大哭而告之曰:「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於溝壑矣,安得致命於將軍麾下哉?今飛之罪理固當戮,望將軍垂憐救命之恩,願納功名以贖飛命。」權曰:「今為君免,若走去奈何?」寧曰:「飛得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賜,逐之尚且不去,何況自走乎?若飛但去,寧將首級納於階下,代飛之死。」權赦之,遂置酒大會文武。權將玉爵勸蒙曰:「今克黃祖,乃卿先斬陳就之功也。」蒙頓首謝之。加呂蒙為橫野中郎將。遍封諸將己畢,見一人拔劍在手,於筵前大哭,直取甘寧。寧見來取,便將面前果桌以迎之。權自起身抱住。其人年二十一歲,身長八尺,力雄膽大,曾在江中遇祖巡江將張碩,其人不避刀箭,跳過船殺碩於江中,其餘皆砍於水內,奪其巡船而還。權大惜之。吳郡餘杭人也,姓凌,名統,字公績。因甘寧一箭射死他父親,今日相見,如何不報冤雪恨?權勸開曰:「興霸射死你父親,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在一處,便是弟兄,何必記仇?萬事皆看吾之面皮。」統叩頭流血,曰:「統自幼隨父事主,恨不得肝膽塗地以報之。今遇殺父之仇,安得不赴命乎!」權與眾官勸之。統欲與寧共決勝負,權加凌統承烈都尉。只就當日,撥五千兵,戰船一百隻,使甘寧領去鎮守夏口,以避凌統。寧拜謝而去。東吳自此廣造軍需艨艟戰船,分兵連絡守把江岸;孫權令叔孫靜引五千軍守把吳會,將宗族分投鎮守各處隘口;權自領大兵守柴桑郡即今之江州是也;周瑜向鄱陽湖教習水軍,以防江北之勢。
      話分兩頭。卻說細作人回新野,報知劉玄德:「東吳破了黃祖,將黃祖頭祭墳。見屯兵柴桑,其餘宗親分屯江岸各處隘口,未有渡江之意。」玄德正與孔明談話間,忽劉表使人來請玄德議事。玄德曰:「此行若何?」孔明曰:「此是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主公議定報仇之策也。正欲主公去走一遭,荊州九郡,沃野萬里,用武之地,已在掌中矣。某與主公同往。」玄德留雲長守新野,帶張飛引五百軍馬,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與孔明曰:「今見景升,何以當對?」孔明曰:「先當謝襄陽之罪。若令主公去徵討江東,切不可應允,但說容去新野收拾軍馬。」玄德遂聽孔明之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已留張飛屯兵於城外,玄德與孔明來見劉表。禮畢,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盡知賢弟被害之事,欲斬蔡瑁首級以獻賢弟,眾人告免。」玄德曰:「非乾蔡將軍之事,皆下人所為也,再不必舉矣。」表曰:「今失守江夏,黃祖全師危矣!故請汝議事。」玄德曰:「黃祖性暴,不能用人,以致有失。今若用兵南征,曹操北來,當復奈何?」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替吾。吾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小弟安敢當此大任也。兄無復多言!」孔明以目視玄德。玄德曰:「容思良策,以保荊州。」遂辭回至驛中。孔明曰:「劉景升付荊州與主公,何以卻之?」玄德曰:「備感景升之恩,未嘗忘報,安忍乘其危而奪之?」孔明歎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議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繼母不肯相容,性命只在旦夕矣!望叔父可憐而救之。」玄德曰:「此是賢姪家務事,吾將如之奈何?」孔明微笑。玄德求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務事,難以區畫。」少時,玄德送劉琦出,附耳說之曰:「來日使孔明回禮,汝可告以如此如此。」琦謝而去。玄德夜臥,至五更推辭腹疼不己,使孔明去回答劉琦之禮。孔明遂行,至公子宅前下馬,入見公子。公子拜迎,邀入後堂。茶罷,琦曰:「繼母不容,請先生活命。」孔明曰:「客寄於此,不可言也。恐有洩漏不便,容當再敘。」孔明辭退。琦曰:「既承先生尊降,如何便回?必然見怪。請入密室,共飲數杯。」飲酒之後,琦又曰:「繼母不容,請先生一言以活命。」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謀者也。」便欲辭去。琦曰:「先生不言則己,何故相棄便行?」再舉杯勸曰:「琦有一古書,願先生教之。」孔明曰:「見在何處?」琦即引孔明登後閣。孔明求書觀之,琦拜而泣曰:「繼母不容,請先生一言活命!」孔明怒而便起身,見閣門口胡梯已去。琦告曰:「累求自安之策,先生末肯見教,恐他人之洩漏也。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教之矣。」孔明辭曰:「『疏不可間親,新不可隔舊。』欲得全身遠害,別當思之。」琦曰:「琦遇難,先生不教,是絕路也。請死於君前!」掣劍自刎。孔明急止之曰:「已有良計了。」琦拜曰:「請教。」孔明曰:「豈不知春秋時,晉國獻公正妻生二子,長曰申生,次曰重耳。妻喪之後,寵愛驪姬,姬亦生一子。姬常讒譖於公,欲斬二子。獻公思二子賢孝,不忍誅之。忽一日春濃,姬喚申生同游後園,乃令獻公於樓上簾內窺之。姬以蜜涂於衣發之上,群蜂聞香,競相飛來,落於身上,令太子撲趕。獻公樓上望之,疑戲弄耳,心恨之。姬又詐言先後〔礻覃〕日除服祭名也,令二子往祭之。祭罷,欲分食祭物。左右曰:『祭母之物,宜先奉上。』申生令人送之。姬暗將毒藥埋於中,以供獻公,姬卻奏曰:『食自外來,不可便食。』令喂犬試之,犬乃死。獻公大怒,賜朝典,令太子死。重耳驚懼。逃竄於外邦一十九年,方免其難,後為晉文公。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今公子何不效重耳乎?且江夏黃祖新亡,乏人守禦,何不上言,乞屯兵此郡,以避其禍也。」劉琦再拜,謝指教之。後史官有詩曰:
      荊州兄弟兩相猜,諸葛三含口不開。
      以使片言能救脫,至今猶在玉梯台。至今荊州有古蹟見在也。
      劉琦教人取梯,送孔明於館驛。孔明回,告玄德。玄德大喜。
      次日,劉琦上言,欲守江夏。表意未決,教請玄德共議。玄德曰:「江夏一郡,非親人不可守,使劉琦去守極善。東南之事,兄父子當之;西北之事,備願當之。」表曰:「近聞曹操於新鄴郡作玄武池,以教水軍,必有徵南之意,弟宜防之。」玄德曰:「弟己知之,兄勿憂慮。」遂拜辭,回至新野。劉表令劉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鎮守。
      卻說曹橾罷三公之職,自為丞相,以毛玠為東曹掾,崔琰為西曹掾,司馬朗為主簿。朗字伯達,河內溫人也,穎川太守司馬雋之孫,京兆尹司馬防之子。弟兄八人。次子司馬懿,字仲達,操命為文學掾,並掌典選舉之職。文官大備,乃聚武將,商議南征。夏侯惇進曰:「近聞劉備在新野,拜孔明為軍師,每日教演士卒,必為心腹之患,可早圖之。」操差夏侯惇為都督,于禁、李典為副將,領兵十萬,直抵博望城,以窺新野之虛實,來擒劉備。未知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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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亮博望燒屯

      時建安十三年夏六月,夏侯惇欲領兵南征。荀彧諫曰:「劉備不可輕敵,更兼諸葛亮為軍師,將軍此去,必然有失。」惇曰:「吾視劉備如鼠輩耳,必擒之。」徐庶曰:「將軍不可輕視劉玄德,今又得諸葛亮,如虎生翅。」操曰;「諸葛亮何如人也?」庶曰:「此人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上通天文,下曉地理;熟讀韜略,有鬼神不測之機,非等閒之輩也。」操曰:「比公若何?」庶曰:「某乃螢火之光,他如皓月之明,庶安敢比亮哉!」此是徐庶惑軍之計也,夏侯惇叱之曰:「元直之言謬矣。吾看諸葛如草芥耳,有何懼哉!吾若不一陣生擒劉備,活捉諸葛,願獻惇首與丞相!」操曰:「軍無戲言。」惇曰:「願責軍令狀。」操曰:「汝早報捷音,以慰吾心。」惇遂奮然而辭曹操,自引軍登程。
      卻說新野劉備自得孔明,以師禮待之,有雲長、張飛心中不悅,乃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學?兄長敬之太過!又未見他其實效驗!」玄德曰:「吾得孔明,猶魚得水也。汝弟兄不可復多言。」關、張見說,不言而退。玄德平生愛結帽。一日,有人送犛音犁牛尾至,玄德得尾而結之。孔明入見,正色而言曰:「明公無復有遠志,但事此而己耶?」玄德遂投於地而言曰:「是何言也!吾暫忘憂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劉荊州若何?」玄德曰:「不及。」孔明又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誠不如也。」孔明曰:「今皆不及,而明公之眾不過數千人,以此待敵,萬一曹兵至,當何以迎之?」玄德曰:「備正愁其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招募民兵,以充其數,亮自教之,可待敵也。」玄德遂招新野之民三千餘人,朝夕演教陣法,一進一退,不失其節。
      忽報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萬,殺奔新野。關、張先知,張飛曰:「可著孔明前去迎敵便了。」正說之間,玄德請商議軍機之事。關、張入見,玄德曰:「夏侯惇引兵十萬,火急到來,如何迎敵?」雲長躊躕未決。張飛曰:「哥哥使『水』去便了。」玄德常言:「吾得孔明,如魚得水。」飛故言此也。玄德曰:「智賴孔明,勇須二弟,何須言也?」關、張出,玄德請孔明議事。玄德曰:「今夏侯惇引十萬兵到來,何以迎之?」孔明日:「但恐二弟不肯賓服。如欲亮行兵,須假劍、印。」玄德即便付之。孔明聚集眾將聽令。張飛與雲長曰:「聽令去,別作理會。」孔明曰:「博望離此九十里,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軍馬。雲長可引一千五百軍,往豫山埋伏,只等彼軍來到,放過休敵;其輜重糧草必在後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縱兵出擊,就焚其糧草。益德可引一千五百軍,去安林背後山峪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舊屯糧草處,縱火掩之。關平、劉封可引五百軍,預備引火之物,於博望坡後兩邊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去樊城取回子龍,令為前部,不要贏,只要輸,把人馬迤邐退後。主公自引一枝軍馬,以為救援。依汁而行,勿使有失。」關、張問孔明曰:「我等皆離縣百里埋伏,你在何處?」孔明日:「我獨自守縣。」張飛大笑曰:「見其智也!我們都去廝殺,你在家裡坐的,此是何理?」孔明曰:「劍、印在此,違令者必斬!」玄德曰:「豈不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兄弟不可違令。」張飛冷笑而去。飛與雲長曰:「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那時卻來問他未遲。」二人去了。眾皆未知孔明韜略,不肯賓服。子龍引軍到了,孔明付計與子龍去畢,劉玄德問曰:「劉備若何?」孔明曰:「今日可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來日黃昏,敵軍必到坡下,主公便棄走;放火為號,主公可復回掩殺,天明罷兵。亮與糜竺、糜芳引五百軍守縣。孫乾、簡雍準備慶喜筵席,安排功勞簿。」派撥已定,玄德亦疑。
      卻說夏侯惇並于禁,李典,兵至博望,選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跟隨糧草車行。是時,秋七月間,商飆音標徐起,人馬趲行。巳牌時候,夏侯惇在前,望見塵頭起處,便將人馬擺成陣勢。惇問曰:「此間何處?」鄉導官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坡,後面乃是羅川口。」惇傳令,教于禁、李典押住陣腳。惇親自出馬於陣前,副將同宗夏侯蘭、護軍韓浩及數十騎將,兩勢擺開。敵軍到處,夏侯惇大笑。眾將問曰:「將軍何故笑耶?」惇曰:「吾笑徐庶在丞相面前,誇諸葛亮村夫為天上之人;今觀他用兵,足可見之也。似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作對,正如犬羊與虎豹鬥耳。吾在丞相面前一時誇口,要活捉劉備、諸葛,今必應前言也。不可停住,汝與吾弟催促軍馬,星夜土平新野,吾之願稱也。」遂自縱馬向前答話。新野之兵擺成陣勢,子龍出馬。惇罵曰:「劉備乃無義忘恩之徒!汝等軍士正如孤魂隨鬼耳!」子龍大罵曰:「汝等隨曹操,鼠賊也!」夏侯惇大怒,拍馬向前,來戰子龍。兩馬交戰,不數合,子龍詐敗退走。夏侯惇趕將來。眾軍先退,北軍掩殺將來,子龍押後陣抵當。約走十餘里,子龍回馬又戰,不數合又走。韓浩拍馬向前諫曰:「趙雲誘敵,恐有埋伏。」惇曰:「敵軍如此,雖十面埋伏,吾何懼哉!」趕到博望坡,一聲炮響,玄德自引軍一枝衝將過來,接應交戰。夏候惇回顧韓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罷兵!」催軍前進掩殺。玄德、子龍抵當不住,迤邐退後便走。
      天色已晚,濃雲密布,又無月色,晝風不起,夜風不作;晝風既起,夜風必大。夏侯惇只顧催軍趕殺,前面敗軍自認隊伍而走。惇傳令,趲後軍掩殺。于禁、李典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典與禁曰:「欺敵者必敗。」禁曰:「敵軍甚猥音葦,不足畏也!」李典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恐使火攻。」于禁曰:「曼成之言是也。吾速近前跟都督,你止住後軍。」李典勒回馬,大叫:「後軍慢行!」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于禁驟馬大叫:「前軍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間,見于禁從後軍而來,便問如何。禁曰:「愚意度之,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恐使火攻。」夏侯惇猛省,言曰:「文則之言是也。」卻欲回馬,只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四面八方盡皆是火,狂風大作,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夏侯惇冒煙突火而走,背後子龍趕來,軍馬擁並,如何得退?
      且說李典急奔回博望城時,火光中一軍攔住,當先一將乃關雲長也。李典縱馬軍混戰,奪路而走。夏侯惇、于禁見糧草車輛一帶火著,便投小路而走。夏侯蘭、韓浩來救糧草,正遇張飛。交馬數合,飛一槍刺夏侯蘭死於馬下,韓浩奪路走脫。只殺到天明,方收軍,殺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後史官有詩曰:
      博望燒屯用火攻,綸巾羽扇笑談中。
      濃煙撲面山川黑,烈燄飛來宇宙紅。
      不致夏侯誇勇力,故教諸葛顯威風。
      直須驚碎曹瞞膽,初出茅廬第一功!
      夏侯惇收拾敗軍而回許昌。
      卻說孔明收軍,關、張二將上馬說:「孔明真英傑也!」行不數里,見一輛車,糜竺、糜芳兩邊簇擁,約有五百軍,視之,乃孔明也。二將下馬,拜伏於車前。須臾,玄德、趙雲、劉封、關平等皆至,收聚眾軍,糧草數百車,分賞將士,班師回。孫乾引新野父老出城迎接,望塵遮道,拜舞雀躍而喜曰:「吾屬全生,皆使君得賢人之功也!」回至縣中,孔明曰:「夏侯惇雖然敗去,曹操必自引兵矣!」玄德曰:「似此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計,可敵操兵。」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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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1-2 22:47 編輯

    獻荊州粲說劉琮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保全之計。孔明曰:「新野小縣,不可久居。近聞荊州劉景升病在危篤,借此郡以圖安身,兵精糧足,可以抗拒曹操也。」玄德曰:「公之言甚善,奈何備感景升之恩,安忍圖之!」孔明日:「今若不取,後悔何及!」玄德曰:「吾寧死不忍作無義之人。」眾皆嗟歎不己。孔明曰:「且理會軍伍事。」
      卻說夏侯惇回至許昌,面縛見操,跪於階前請死。操乃就教解縛,請上廳問其故。惇曰:「某至博望坡下遇敵軍,欲盡力取劉備,被諸葛亮用火攻;火起處,自相殘害,十傷四五。」操曰:「汝自幼用兵,豈不知狹處用火攻也?」惇曰:「于禁曾言,悔之不及!」操問于禁,禁將前言以答之。操曰:「文則固如此高才,堪任大將軍矣。」後來水淹七軍,折去許多人馬,只因此起也。遂厚賞之。操曰:「吾心上所憂乃劉備與孫權矣,餘皆不足介意。吾今有精銳之眾百萬,不乘此時掃平江南,失其機會也。」便傳令:「起軍五十萬,曹仁、曹洪為先鋒;張遼、張郃為第二隊;夏侯惇.夏侯淵為第三隊;于禁、李典為第四隊;吾為主將,統文武大將為第五隊:各引軍十萬。」又令許褚乃為折衝將軍,引三千軍在先鋒之前,所到之處,逢山開路,遇水疊橋。選日出師,必然得勝。荀彧等守許昌。選定在建安十三年秋七月末旬丙午日出師。時大中大夫孔融上言諫曰:「荊州劉表、新野劉備,皆漢室宗親,又不曾侵犯境界,反背朝廷。江東孫權虎距六郡,更有大江之險,不易取也。今若興無義之師,損軍折民,大失天下之望。」操叱之曰:「劉備數侮於吾,是吾心腹之大患。劉表養之,必為反背。孫權逆命,安得不討之耶?再諫,必斬!」孔融出府長歎曰:「以不仁征伐至仁,安有不敗乎!」時有御史大夫郗慮之從者聞之,告與慮。慮常被孔融侮慢,心甚恨之,入見操曰:「丞相知孔融欲反乎?」操曰:「公試言之。」慮曰:「融尋常戲侮丞相,知否?略舉其一二,以正其罪。丞相下令禁酒,融上言:『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唐、堯不飲千锺,無以成其聖。且桀、紂皆好色而亡國,今世何不禁其婚姻耶?』此融之深譏丞相耳。又常記,一日丞相問妲己之事,融對曰:『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丞相以融學博,謂書中所紀,深信之。後又問之,有雲:『妲己卻被武王斬之。』丞相又問,融曰:『以今時度之,想必當初如此矣。』時融看丞相何如人耶?曾與禰衡互相稱贊。衡贊融曰『仲尼不死』,融贊衡曰『顏回復生』。向者衡之辱丞相,乃融之使也。此皆不足論。且融與劉備、劉表甚厚,常常音信往來。融又對孫權使訕謗朝廷,潛通消息。此可見大逆不道之情也。」曹操聞之,大怒曰:「御史之言是也。可喚此賊,斬之於市!」遂命廷尉來捉孔融。融二子正在家對坐弈棋,左右急報曰:「尊君被廷尉執去赴殺場,二公子何故不起?」二子曰:「豈有巢毀而卵不破者乎?」言未畢,廷尉又至,盡捉融家老小斬之,滅夷其族,號令融父子屍首於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曰:「文舉舍我而死,吾何獨生乎?」有人報知曹操,操欲殺之。荀彧曰:「某聞脂習常諫孔融曰:『公剛直太過,必羅世患。』乃義人也,不可殺。」操赦之。習乃收融父子屍首,並皆葬之。後魏文帝以習有欒右之節,加中散大夫。又深好融文辭,每歎曰:「揚、班儔也。」募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輒賞以金帛。所著詩、頌、碑文、議論、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等,凡二十五篇。後史官憐孔融之才,而作贊曰:
      孔融居北海,豪氣貫長虹。坐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
      文華絕世大,詞語侮曹公。脂習憐剛直,收屍解送終。
      論曰:
      昔諫議大夫鄭昌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為之不彩。」是以孔父正色,不容殺虐之謀;《公羊傳》曰:孔父正色立朝,則人不敢過。而致難於君者,可謂義形於色也。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紓,音舒,解也。盜齊,謂田常也。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慨而忤雄心。故使移鼎之跡,事隔於人存;「移鼎」,謂遷漢之鼎。「人存」,謂曹操在,不待篡位也。代終之規,啟機於身後也。「代終」,謂代漢祚之終也。「身後」,謂曹丕受禪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已。豈其負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園,即刓字,即刓團無棱角也。每,貪也。懍懍焉,皓皓焉,其與崑玉秋霜比質可也。
      曹橾令五隊軍馬先發三隊,次第而行。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使人請玄德來托孤,時尚未知曹兵來。玄德引關、張星夜到荊州見劉表。表曰:「吾今病在膏育,托孤於賢弟。我子無才,諸將零落;吾死之後,賢弟可攝荊州。」玄德拜於床下曰:「備當盡竭忠誠,扶助賢姪,安敢以攝荊州之重任乎?」玄德力辭不受。次日,人報曹操兵來。玄德急辭劉表,星夜再回新野。孔明問其故,玄德乃言托孤之事。孔明日:「主公不受,禍不遠矣。」玄德曰:「景升待我甚厚,今若舉此事,人言我忘其大恩,故不忍也。」
      卻說劉表病重,又聞曹操領百萬之眾來平江、漢,此驚不小,商議寫遺囑,令弟劉玄德輔助長子劉琦作荊州之主。蔡夫人聞之大怒,閉上內門,使蔡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其時長子劉琦知父病重,急離江夏,徑到荊州父親處探病,至外門,蔡瑁急當住曰:「荊州命君撫臨江夏,為國東藩籬,其任至重;今棄其眾而遠來,倘東吳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見,父必生嗔怒,其病轉增,非孝敬也。君宜速回。」劉琦立於門外,大哭一場,上馬再回江夏。八月戊申日,劉表在內大叫數聲而死。史官有詩曰:
      昔聞袁氏居河朔,今見劉君霸漢陽。
      無決有謀空戰討,外寬內狹遠賢良。
      紹因譚、尚須傾國,表為琦、琮立喪邦。
      觀此可為千古戒,怨魂應是繞荊、襄!
      評曰:
      董卓狠戾殘忍,暴虐不仁,自書契以來,殆末之有者也。《英雄記》:大人見臨洮銅人,鑄臨洮生桌,而銅人毀。世有卓而大亂作,而卓身滅,抑有以也。袁術奢淫放肆,榮不終已,自取之也。臣鬆之以桀、紂無道,秦、莽縱虐,多歷年所。董卓自竊威權,至於隕斃,未盈三週,殘惡之性實豺狼之不若。袁術無毫芒之功,纖芥之善,而得狂妄自尊立,固義夫之振腕,人鬼之共疾,但云色淫不終,未見大惡。袁紹、劉表咸有威容器觀,知名當世。表跨蹈漢南,紹鷹揚河朔,然皆外寬內忌,好謀無決;有才而不能用,聞善而不能納;廢嫡立庶,舍禮崇愛。至於後嗣顛蹙,社禝傾覆,非不幸也。昔項羽背范增之謀,以喪其王業。紹之殺田豐,乃甚於羽遠矣!
      蔡夫人與蔡瑁、張允商議,假寫遺詔,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方舉哀報文武知會。此時劉琮方年一十四歲,頗聰明,乃聚眾言曰:「吾乃漢室宗親,有荊州之地。今父辭世,吾兄見在江夏,更有叔父劉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為主,倘兄與叔興兵問罪,如何解釋?」眾官未有言對,只見階下幕官李珪出班答曰:「公子之言,理當至善。可急發哀書,報知江夏,就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教劉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計也。」蔡瑁向前言曰:「汝等何人耳,敢亂道以逆故主之遺言也!」李珪出,大罵蔡瑁曰:「皆是蔡氏宗黨逆子,送了荊、襄之九郡也,吾寧死,不願為亂法度之人也!」蔡瑁令推出斬之,將首級獻於階下。遂立劉琮為主,不報劉琦並玄德知,將靈柩上車。蔡氏宗族並分領荊州之兵,護送蔡夫人、劉琮前赴襄陽屯紮,以防劉琦、劉備之亂。就葬表於襄陽城東四十里漢陽之原。卻令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守荊州。
      琮到襄陽,卻才下馬,有飛報到。報雲:「曹操引大軍徑望襄陽而來。」琮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東曹掾傅巽,字公悌,進言曰:「今故主新亡,大公子在江夏猶不知;倘若知時,必興兵奪之,則荊州危矣,此一利害也。如今主公自在襄陽,又不報玄德知之;而新野止有一江之隔,他若得知,必興兵問罪,此二利害也。即目曹操引百萬之眾,欲吞江、漢,此三利害也。雖有三處之患,巽有一策,可使荊、襄九郡之民安如泰山,亦足以保主公之名爵也。」琮問:「何策可保?」巽曰:「可將荊、襄九郡人馬獻與曹公,則曹公必重待於主公也。」琮叱之曰:「是何言耶!孤受先君之基業,坐尚未穩,何一旦受制於他人?吾必不為也!」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主公若不聽納,其危有三。」琮曰:「何為三危?」越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今曹丞相南征北討,以朝廷為名,主公拒之,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此名國危,一也。主公以新造之楚而拒抗中原百萬之師,此為勢危,二也。主公勢弱,必求救於玄德以援之,量玄德何足以御曹公?若使足御曹公,則玄德安肯居於主公之下哉?此號身危,三也。有此三危,而欲與曹公爭衡,正如一塊土而填大海,豈不難乎?況荊、襄之眾,聞曹公之兵勢若飄風,威如雷電,未戰而膽先寒,安能與之敵哉?」琮曰:「諸公善言,非吾不從,安忍以先君之業一旦廢之?此誠取笑於天下也。」言未必,一人昂然而進曰:「吾有片言為荊、襄悠久之計,還可聽納否?」眾視之,乃荊州上賓,山陽高平人也,姓王,名粲,字仲宣。曾祖王龔,漢順帝時為太尉。祖王暢,漢靈帝時為司空。父王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粲年幼時,往見左中郎將蔡邕。時邕高賓滿座,聞粲至,倒屣迎之。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一座之客皆驚曰:「蔡中郎何為獨敬此小子耶?」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皆與之。」年十七,司徒辟,召除為黃門侍郎,因西京擾亂,皆不就。避地來荊州,劉表以為上賓。粲博聞強記,人皆不及。與人共行,觀道碑碣,人問曰:「卿能暗誦乎?」粲曰:「能。」因使背誦之,不差一字。觀人著棋,棋局壞之,粲為復擺。著棋者不信,遂以帕蓋局;粲另取一局以擺之,令相比較,不差一道一子。又善算,其算術略盡,舉筆成章,無所改抹。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當時對劉琮曰:「僕有愚計,原進之於將軍,可乎?」琮曰:「吾願聞之。」粲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今倉卒之際,強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當此之時,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觀今古之成敗,能先見機者,則怕受其福。今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吾不如也。」粲曰:「如某所聞,曹公乃人傑也。雄略冠時,智謀出眾,摧袁紹於官渡,驅孫權於江外,逐劉備於隴右,破烏丸於白登,已上三句,皆張隙虛偽妄作,非王粲本文,此裴鬆之所貶也。梟夷蕩定者,往往如神,不可勝計。今日之事,去就可知也。將軍若聽粲之言,卷甲倒戈,應天順命,以歸曹公,彼必重待將軍。庶得保己全家,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計也。粲遭亂世流落,托命此州,蒙將軍父子重用,敢不盡言!將軍明聽,勿使後悔。」琮曰:「先生之教,雖然如此,亦須告稟母親知道。」蔡夫人在屏風後轉出而言曰:「仲宣之言,公悌之謀,異度之見;興廢之事所見相同,何必告我。」便差人寫降書,令宋忠潛地徑投曹公納降書。宋忠直到宛城,見著曹操,獻上降書。操大喜,加忠為列侯,賜衣服鞍馬,吩咐教劉琮出廓迎接,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
      宋忠拜別曹操而回襄陽,將次渡江,路上撞見一枝人馬。宋忠無路得避,只得相迎,乃是關雲長也。雲長盤問宋忠,忠懼怕,不敢抵諱,只得以實告之曰:「劉荊州已死,立劉琮為主。聞知曹操軍到,使忠納送降書到宛城,投曹操了。」雲長聞之大驚,遂捉宋忠來見玄德。雲長備言其事。玄德聞知,哭倒於地。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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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 22:59 |
    諸葛亮火燒新野

      卻說玄德聞知劉表已死,劉琮降曹,情感於中,淚泣已絕。眾將救醒,張飛曰:「大事既然如此,可先斬宋忠,隨起大兵渡江,奪了襄陽,殺了劉琮,哥哥便是主也。」玄德曰:「你且緘口,我有斟酌。」遂拔劍而指宋忠曰:「你既知眾人作事,何不早來報我?將欲斬汝之頭,不足解吾之怒。汝可速去。」宋忠曰:「恐縣外有人殺某也。」玄德曰:「既放汝而復殺,非大丈夫也。誰敢違吾!」忠乃拜謝,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正憂悶之間,忽報江夏公子差伊籍到來。玄德思昔日之恩,下階迎接,請於堂上。禮畢,玄德稱謝前恩,問其來意。籍告曰:「昨者,大公子同籍撫守江夏,忽聞得劉荊州已故,被蔡夫人與蔡瑁等同謀商議,不來報喪,偽立劉琮為主。公子遂差人往襄陽探聽,回說是實;恐使君不知,特差某齎書馳報。」遂呈上哀書。玄德拆封視之。書曰:
      孤子劉琦謹獻哀言,上達於叔父大人座前:近聞先君薨於荊州,繼母與蔡瑁、張允二人謀議,不即報喪,矯立弟劉琮為九郡之主,大亂綱常,實難容忍!伏望叔父垂憐,盡起麾下精兵,約會同滅惡黨,共取先君之基業,實為萬幸!泣血拜書,立待批回。建安十三年月日書。
      玄德看書畢,與伊籍曰:「機伯只知劉琮為主,又不知將九郡已獻曹操也!」籍大驚曰:「使君不如以弔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接就擒下,盡捉諸逆黨殺之,則荊州已屬使君矣。」孔明曰:「機伯之言是也,吾主公可從之。」玄德垂淚而言曰:「吾兄臨危之時,托孤於我。今若背信自濟,吾於九泉之下,何顏見吾兄耶?」孔明曰:「若不舉此事,目今操兵已至宛城,前軍離此不遠矣,將如之何?」玄德曰:「不若走樊城以避之。」
      正商議間,數次人飛報操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教伊籍回江夏整理軍馬,一面求計於孔明。孔明曰:「主公且寬心。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惇太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我等在此屯紮不住了。」便差人四門掛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小男女,限今日皆跟吾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曹軍若到,必行不仁,傷害百姓。」一連差十數次,催趲百姓便行。就差孫乾往西河兩岸調撥船隻,救濟百姓,然後便差糜竺送各官老小到樊城。百姓盡行將起身,遂喚諸將聽令,先教雲長:「引一千人各帶布袋,去白河上流頭埋伏,用布袋裝上磚石土泥,堰住白河之水。到來日三更已後,但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此是兵至矣,急取開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雲長受計去了。孔明喚益德:「引一千軍白河渡口埋伏。曹軍被淹,此處水勢最慢,人馬必從此逃難,可乘勢殺來接應雲長。」益德領計去了。孔明又教子龍:「引三千軍先取蘆荻乾柴,放在新野縣近城人家屋上,暗藏硫黃燄硝引火之物。來日是昴日雞直日,黃昏後必有大風;大風一起,曹軍必入城安歇。汝將三千兵分為四隊,汝自領軍一半;一半分作三隊:縣南、北、西三門,各五百軍。先將火槍火炮火箭射入城去,看火勢大作,城外卻吶喊,只留東門教彼逃生。你卻在東門外伏定,若見敗軍亂竄,不可截殺,只在背後擊之;敗軍無心戀戰,必然奔走。此乃寡敵眾也。必得全功,天明會合收軍,便回樊城,不可遲誤。」趙雲聽令亦去。孔明再喚糜芳、劉封二人:「可帶二千軍,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縣外三十里鵲尾坡地名前擺開,青紅旗號混雜。如曹軍一到,汝二人便將人馬分開:糜芳引紅旗一枝軍走在左,劉封引青旗一枝軍走在右。彼軍生疑,必不追趕。汝等卻分去縣東、西、南、北角上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敗兵,然後卻來白河上流接應主公。時刻休誤。」二人受計去了。孔明調撥已定,與玄德登高望之。
      卻說曹仁、曹洪為前部先鋒,引大軍十萬、戰將數員,前面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望新野進發。日當正午,來到鵲尾坡。許褚問鄉導官曰:「此處至新野縣有多少路?」答曰:「只有三十里。」許褚差數十騎先行探聽,望見坡前人馬擺開,撥馬回報,言說前面依山傍嶺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不知多少。許褚教執一面皂旗,領三千軍一齊向前。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號各歸左右,旗色不雜,隊伍不亂。許褚勒馬教休趕。左右曰:「何為不趕?」褚曰:「前面必有埋伏之兵。汝等只就此間住紮,我自去稟先鋒。」許褚一騎馬來見曹仁,稟說前事。曹仁曰:「豈不聞兵法雲,有實有虛之論?此是疑兵,必無埋伏,可速進兵,吾乃追之。」許褚復回坡前,提兵直殺入。至林下追尋,一人不見。此時紅日墜西。許褚卻欲進縣,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忙引軍看時,只見山嶺上一簇旌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褚見了大怒,尋徑路上山,狹路擂木炮石打將下來,褚不能前進。只聽得山後喊聲大震,褚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曰:「且去搶城,安歇軍士。」四門突人,並無阻當之兵,城中又不見一人。曹洪曰:「此是計窮勢孤,所以盡帶百姓連夜去了。眾軍權且安身,來日平明進兵。」此時各軍饑餓走乏,皆去奪房造飯。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初更已後,狂風大起,守門軍士飛報火起。曹仁曰:「這火是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說猶未了,數次飛報南、北、西三門等處,皆是火起。
      曹仁急叫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當夜之火,又勝博望燒屯之火。後來史官有詩贊之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
      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燄摩天。
      雕樑畫棟為焦土,鐵馬金戈冒黑煙。
      惟有臥龍施妙策,神機全在火功篇。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忽一人報東門無火。曹仁等急衝出東門,門上火滾煙飛,軍士逃出,自相踐踏,死者無數。
      卻說曹仁等方才脫得火厄,背後一聲喊起,趙雲引一軍趕來。混殺一陣,曹仁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正奔走之間,糜芳又引軍一枝衝殺一陣。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忽然喊起,又遇劉封引一彪軍追殺一陣。敗軍奔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太半焦頭爛額,卻方到河邊,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爭取水,互相喧嚷;馬見河水,亂行嘶吼。
      卻說雲長在上流望見新野火起,度其時候,料得軍馬已到;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水勢滔天,望下衝流,人馬皆溺於水中。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聽得喊聲大震,一枝人馬攔路,當先大將乃燕人張益德也。兩軍混殺一處。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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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 23:03 |
    第九卷   

    劉玄德敗走江陵

      卻說張飛因關公放了上流水,遂引軍從下流殺將來,截住曹仁混殺。忽遇許褚,就與交鋒。不十餘合,許褚不敢戀戰,奪路走脫。張飛趕來,接著玄德、孔明,一同沿河到上流。糜芳、劉封安排船隻等候,一齊渡河。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燬,軍馬盡赴樊城去了。
      卻說曹仁引著敗殘軍馬,就新野屯住,使曹洪去見曹操,具言失利之事。操大怒曰:「諸葛村夫安敢如此!」揮動三軍,盡至新野,漫山塞野,下住寨柵。操教軍士一面搜山,一面填塞白河。令大軍分作八路,一齊去取樊城。劉曄曰:「丞相初到襄陽,必用先買民心;民心若定,縱兵微亦可守矣。目今劉備盡遷新野百姓入樊城,一概盡起兵,二縣生靈為齏粉矣。不如先使人招安劉備,縱然不降,亦可以見愛民之心也。若使事急來降,則荊州之地,不須征戰矣。然後舉荊、襄之兵,可圖江南也。」曹操曰:「善。可使誰去?」劉曄曰:「徐庶舊與劉備至厚,見在軍中,何不命他往說之?」操曰:「他去不復來,怎生奈何?」曄曰:「庶若不來,貽笑後世。使之勿疑。」喚徐庶至,操曰:「吾本欲踏平樊城,奈憐眾百姓之命。汝可往召安劉備,如肯來歸降,免罪賜爵;如若執迷不順,軍民共戮,玉石俱焚。吾今知汝忠誠,不疑使之,汝無負吾。」徐庶受命而行。行至樊城,玄德、孔明接見,共訴舊日之情。已畢,庶曰:「操使某來,乃假買民心,操之奸計也。某若不還,必惹萬人之笑恥。」庶遂又告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盡此方寸之地也。今老母已喪,方寸亂矣,無益於事。某至操所,終身不與一謀。公有臥龍之輔佐,何愁大業不成乎?今操欲分八路之兵,填平白河,來攻樊城。公可速行,勿請自誤。」辭別而去。
      玄德與孔明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可速棄樊城,取襄陽暫歇,此為上計。」玄德曰:「爭奈百姓相隨許久,安忍棄之?」孔明曰:「可令人遍告百姓,有願相隨者同去,不願者留下。」先使雲長去江岸準備船隻。孫乾、簡雍二人在城中聲揚曰:「今曹兵將至,孤城不可久守,百姓願隨者,便同過江。」兩縣之民,若老若幼,齊聲大呼曰:「我等雖死,亦隨使君!」即日號哭而行。
      卻說徐庶回見曹操,乃說劉備等並無降意。操大怒,差五萬軍去填白河,分八路軍剋日進兵。
      卻說新野、樊城百姓聽得大軍只在後面,扶老攜幼,將男帶女,滾滾渡江,兩岸哭聲不絕。玄德於船上大慟曰:「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欲投江面死。左右扯住,聞者莫不慟哭。船到南岸,回顧那百姓未渡者,指南而哭。玄德急差雲長催船渡之,方才上馬。
      轉至東門,城上遍插旌旗,壕邊密布鹿角,拽起吊橋。玄德勒馬於門邊大呼曰:「賢姪劉琮,吾但欲救百姓,與你並無疑心,可快開門!」人報劉琮,劉琮懼怕而不能起。蔡瑁、張允得知劉備喚門,徑來敵樓上叱之曰:「左右與我亂箭射之!」城外百姓皆望敵樓而哭。忽後城中一將默然跳起,引數百人徑上城樓,來殺蔡瑁、張允。此人是誰?身長九尺,面如重棗,目似朗星,如關雲長模樣,武藝獨魁。江表義陽人也,姓魏,名延,字文長。延大呼曰:「劉使君乃仁德之人也!汝等何投曹賊?以圖爵祿,非義士之所為!吾今願請使君,入城誅賊!」輪刀砍死守門將,遂開城門,放下吊橋,大叫:「劉皇叔領兵殺入城,以討國賊!」張飛躍馬,欲引軍入城,玄德急扯住曰:「休驚百姓!」飛因城上人放箭,恨不得踏平襄陽,爭奈玄德不肯。魏延正言中間,一將飛馬引軍而至,叱之曰:「汝是無名下將,安敢亂言以犯上耶?」其人身長八尺,面貌雄偉,南陽宛城人也,姓文,名聘,字仲業,乃荊州之大將也,挺搶躍馬,直取魏延。兩下軍在城混戰,喊聲大震。玄德曰:「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願入襄陽矣!」孔明曰:「江陵乃荊州緊要錢糧之地,不如先取江陵為家,勝襄陽多矣!」玄德曰:「正合吾心。」於是百姓盡離襄陽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陽城中百姓,多有乘亂逃出城來,跟玄德而去。魏延戰文聘,從巳至未,手下人皆折盡,匹馬出城。後面蔡瑁、張允又趕。魏延不見玄德,自投長沙太守韓玄去了。
      卻說同行軍馬有數十萬,大車小車數千輛,挑擔背包者不計其數。道路之傍,偶見劉表墳墓,玄德引眾將拜於道傍,痛哭而告曰:「不才辱弟劉備,無德無仁,失兄寄托之重,此實不得已。望兄英魂,垂救荊、襄之民,助備而退曹操!」言甚悲切,三軍無不下淚。後軍報曰:「曹操已屯樊城,使人收拾船筏,次後渡江趕來也,可不速行?」孔明曰:「江陵要緊,可以拒守。今擁大眾十餘萬皆是百姓,披甲者少,日行十餘里,似此幾時得到江陵?倘曹操至,如何迎敵?不如暫棄百姓,先行為上。」玄德泣曰:「若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何以棄之?」百姓聞得,莫不傷感。後來史官習鑿齒論劉玄德,此是第一件好處。論曰:
      劉玄德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迫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墳,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後宋賢詩曰:
      同難甘心隨百姓,顧恩揮淚動三軍。
      襄陽官道興兵日,行客猶然憶使君。
      玄德將傍百姓而行。孔明曰:「追兵不久必至,可遣雲長速往江夏求救於公子,可起兵乘船會於江陵。」玄德從之,修書使雲長、孫乾引五百軍,速往江夏求救。雲長去了,令益德斷後,趙雲保護老小,其餘管顧百姓而行。走十餘里後歇。
      卻說襄陽城中,因文聘、魏延廝殺,殺死千萬餘人。事定之後,曹操在樊城使人渡江,喚劉琮相見。琮懼怕,不敢往見,蔡瑁、張允請行。琮教與文聘同去。王威密告琮曰:「曹操得將軍既降,劉備已走,心必懈弛無備矣。願君奮整奇兵數千騎,設於險處擊之,操可獲矣。獲曹,則威震天下,坐而虎視;中原雖廣,可傳檄而定;非徒收一勝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難遇之機會,不可失也。」琮聞之,告蔡瑁。瑁叱之曰:「王威不知天命逆順之理,安敢說吾主也!」威怒曰:「賣國之徒,吾恨力不足以啖汝也!」瑁欲殺之,蒯越勸住。遂與張允同至樊城,拜見曹操。瑁等辭色甚是諂佞。操問:「荊州軍馬錢糧,今有多少,原是何人管領?」瑁曰:「馬軍五萬,步軍十五萬,水軍八萬,共二十八萬。錢糧太半在江陵,其餘各處亦足供給一載。」操曰:「戰船多少?原是何人管領?」瑁曰:「鬥艦艨艟、大小戰船七千餘只,原是瑁等二人管領。」操加蔡瑁為平南侯、水軍大都督,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二人拜謝。操又曰:「劉表在日,希望為荊王,不遂其志已死。今子劉琮既降於吾,吾當表奏天子,必封王位。」二人大喜而退。荀攸曰:「主公不識人耳。蔡瑁,張允乃諂佞之徒,何故加封如此顯官,更教都督水軍乎?」操笑曰:「吾豈不知人乎?吾所領北地之眾,不習水戰,今權且用之;成事之後,便當殺戮。」荀攸見說愕然。
      卻說蔡瑁、張允歸見劉琮,所說曹操封王之事。琮大喜。次日,與母蔡夫人齎印綬,執兵符,親自渡江,伏道拜迎曹操。操撫慰了當,一同入城。蔡瑁、張允令襄陽百姓香花燈燭迎接,文武官員遂拜階下。操喚蒯越近前,撫慰曰:「吾不喜得荊州,喜得異度也。」異度,乃蒯越字也。遂加蒯越為江陵太守、樊城侯、光祿勳,傅巽為關內侯,王粲為關內侯、丞相掾。以十五人皆為列侯。劉琮為青州刺史,便教起程。琮大驚,辭曰:「琮不願為官,願守父母鄉土。」操曰:「青州近帝都,教你隨朝為官,免在江陵被人圖害。」琮再三推辭,曹操不准,只得拜辭而去,與蔡夫人同往青州去。只有故將王威,其餘官員送至江口而回。操喚于禁,囑付曰:「你可引五百騎趕上劉琮,全家殺之,以絕後患。」于禁得令,行不數程趕上,曰:「奉丞相令,教殺汝!」蔡夫人抱子劉琮痛哭。于禁喝令軍士下手,止有故將王威奮力相殺,被亂軍殺之。可惜劉琮全家被于禁殺了便回。
      卻說曹操痛恨孔明,使人隆中尋孔明妻小,搜尋不知去向。原來孔明先令人搬送去三江內隱避也。操深恨之。
      言襄陽既定,劉玄德已去二十餘日,荀攸進曰:「江陵乃荊、襄重地,錢糧極廣,劉備奪之,急難動搖。」操奮然怒曰:「公不早言,孤已忘矣!」隨即拘集諸將,新舊中皆無文聘,使人尋之,方才來到。操曰:「你來何遲?」聘對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境土,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遂,不得已,以至如此。實懷悲慚,無顏早見耳。」遂欷歔流涕。操愴然曰:「仲業真忠臣也!」除江夏太守,賜關內侯。操教文聘引軍指路。操問左右:「此時劉備約行有多少路?」知者答曰:「聞劉備同百姓日行十數里,計程只有三百餘里。」操教各部選精壯五千軍馬,速即前去,限一日一夜趕上劉備。後大軍陸續便進,違令者斬。諸將得令,都來選揀好馬鎧甲。拴束已了,曹操自騎戰馬,帶領軍中能爭慣戰五千人,一齊上馬,自監督眾將,星夜趕來。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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