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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仙俠五花劍 作者:海上劍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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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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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4 |
    第十七回            盜印信雙俠警貪官 寄書函一人傳密報

      話說文雲龍與薛飛霞在截雲山成親之後,一同學藝,精進得甚是迅速。
      忽因天降大雪,山上邊層冰互結,寒氣逼人。雲龍身上所穿衣服覺得甚冷。要想下山到蓮花寺取還所寄行囊。因又想起甄衛這人枉法誣良,十分可惡,斷斷容他不得。乘這幾日,山頂上冰雪交加不便習藝,故與飛霞商議一同下山。一來早報飛霞當日被陷之冤,二來要表明劫獄的是燕子飛,也好使他行文緝捕;三來戒戒他的以後為官,不可誣陷善良,傷害天理。因此夫妻二人雙雙同至廳上,將情向虯髯公與聶隱娘稟知,當晚便要動身行事。虯髯公拈髯笑問道:「你二人此去,要想怎樣處置於他,須先說個明白。凡為劍俠的人,作事終要光明正大,不可造次而行。」文雲龍道:「弟子想,甄衛雖然在法,究竟是朝廷命官,所以今夜下山,想把他的印信盜去,再留個柬兒與他,許他改過自新,這印自有送還之日。否則,將來有官無印,任憑是秦賊門生,頭上的那頂烏紗,只怕終難穩戴。不知恩師以為然否?」虯髯公點頭道:「這般措置,也尚不妨。但是大雪之後,屋瓦皆冰,若論賢契功夫,縱然去得。薛姪女縱跳未精,如何是好?」聶隱娘也接口對飛霞道:「凡事不宜操切。你緩幾時再去也罷。」飛霞尚未回言,雲龍代稟說:「若說他的劍術,果然只有三分。若說縱跳,幸仗換骨丹之功,身體甚是輕便。那城武縣的衙門,弟子先曾去過,房屋既不甚高,防備也不甚緊,大約尚可去得。」聶隱娘道:「話雖如此。但是屋瓦一冰,最難立足,比不得干天燥日,可以來往自如,為師的怎能放心得下。今夜如一定欲去,你且在此略試一試腳步,方可許你下山。就從這廳屋起步,命你抄至你的臥房,再從臥房奔回廳屋,看有幾張碎瓦。且行動時身體可搖,便知分曉。」飛霞遵命,立即回房,寬去外衣,重至廳前,端整上屋。隱娘等眾仙俠多至庭心觀看。但見飛霞不慌不忙,起個掃葉拳中斷梗泊崖之勢,把身子向牆上一伏,兩手往上一伸,再起個擎拳摧朽之勢,離地已有二丈多高。眾仙俠暗暗喝采。飛霞又起個入山掃霧之勢,把上半身向簷牙一磕,撲的早已上了屋簷,頭也不回,展開小足如飛而去。不消片刻,既見他奔了回來,起個落葉辭根之勢,把身體一蹲,颼的飛下庭心。雖然微有喘息,尚不至十分吃力。一鳴、素雲多贊他進境神速,足見平日專心。隱娘看他舉步端嚴,神完氣足,更暗贊他難得少年夫婦,不為情慾所牽,乃能功夫如此。問一問共碎幾張瓦片,飛霞回報:「弟子留心檢點,共計五間屋面,去時碎了十一張,回時只碎六張。」隱娘道:「照此功夫,果然已可去得。但你尚是第一次夜行,黑暗中非白天可比,終須格外謹慎,與文賢姪早早回山方好。」飛霞、雲龍唯唯聽命,彼此心下大喜,各仙俠回至廳中又談論些行俠仗義的正宗話兒。
      到了晚上,將近二更天氣,雲龍、飛霞向一鳴、素雲各借了一身夜行衣服,裝束好了,背上各插仙劍一柄,辭別過虯髯、隱娘,又別了黃衫、紅線,尚欲再尋一鳴、素雲,不知何往,料著他們練功去了,也就不去驚動,即便起身下山。那晚雖然雪已住了,只因山中無人來往,山路上積著的殘雪足有四五寸厚薄,黏結成冰,甚難行走。雲龍尚還可耐,飛霞覺得艱苦備嘗。二人下得山頭,略略歇了歇足,始取道往縣衙而去。
      行至半途,雲龍忽然叫聲:「啊呀!」立住了腳。飛霞慌問何故。雲龍道:「我們來得匆忙,沒有向雷大哥與白賢妹問明路逕,這卻如何是好?」飛霞也著急道:「妾當初上山的時候,乃在露筋祠,蒙聶恩師背負回山,此時人事不知,怎曉得東南西北。不知相公與虯師怕等當日同由蓮花寺到山,可還記得約略程途?」雲龍搖頭道:「那時乃由恩師駕著劍遁而行,兩目緊閉,那知道從那路而走,必須找找人問個信兒方好。」飛霞道:「更深夜靜,不要說路上無人,就是有人經過,我們穿的乃是夜行衣服,怎可向人問訊,動人驚疑。」雲龍頓足道:「這便怎樣?」
      夫婦二人正在無計可施,忽聽得遠遠的一陣鸞鈴聲響,飛也似的奔過一匹馬來。二人急忙打個暗號,飛身上屋,往下觀看。但見馬上騎著一個差官模樣的人,年紀三十多歲,一手拿著馬鞭,一手執著火把,背上背著一角公文。飛霞向雲龍耳語道:「黑夜之間,有怎緊急事情,那馬走得這般匆促。」雲龍道:「且莫管他怎事,我平日聽恩師說起,城武縣乃是個小小城池,地方上除了知縣衙門,只有一個城汛官的公館。此人既是肩背文書,必定是向縣中投遞。我們何不就此跟他走去。」飛霞大喜道:「言之有理。」於是二人就在屋上運動功夫,如飛的隨著那馬轉彎抹角一路行來。
      看看已到城門,那騎馬的喝開了城,打馬進去。雲龍、飛霞跑遠幾步,跳過城牆,依舊跟定著他,果然來到縣衙。那人下馬進內,把馬拴在照牆邊一株大樹之下,雲尤、飛霞驚喜參半。喜的是縣衙已到,驚的是差官進去投文,甄衛必然未睡,下手為難。
      二人在屋面上呆了半晌。雲龍低聲向飛霞道:「事已如此,有何足懼。我們且自進去,見機行事。」飛霞道聲:「使得。」夫先婦後,即從屋面上繞進內衙。到得二堂之上,聽見有人說話。雲龍立住了腳,飛霞尚欲前行,被雲龍輕輕一扯。
      因他沒有提防,屋上的冰雪又滑,瀉了數步,幾乎立腳不牢。下邊不免聽見了些聲息,有人說:「怎麼聲響?」雲龍吃了一驚,暗想:「還是先下手的為強。」急在飛霞耳畔,說聲:「我先下去。」撲的跳下地來,奔至堂口。見甄衛坐在燈下,一手執著一個文書封套,一手拿的不是公文,卻是一封信兒。左旁站著一個大漢,正是那馬上之人,右旁站著兩個親隨。
      雲龍看得親切,掣出仙劍向甄衛兜頭就是一劍,但聽得撲的一聲,一頂紗帽滴溜溜滾下地去。這一劍不比在上房的那夜,乃是憑空飛下來的,削落烏紗,不過吃了一個虛嚇。此回甄衛卻眼見得文雲龍執劍前來,一道白光,直向頂心飛至,欲避不及,叫得一聲:「啊呀!」紗帽落地,人也一交跌下椅來。又覺得劍鋒過處,頭上邊痛不可當,原來連頭皮削去了許多頭髮,一霎時流下血來。其時,兩個親隨多嚇得魄散魂飛,跪地叩頭,連呼饒命。那大漢心膽略壯,正要叫喊,雲龍把劍在公案上一拍,大聲喝道:「休得張皇,俺文雲龍今夜來此,特與甄衛打話,與爾無干,不許開口。」那人始縮住了口,果然不敢聲喊。雲龍仗劍在手,先把桌上的信函一看,卻是臨安秦檜寄與甄衛的密函,內中寫著:「因大金國兀術四太子兵阻朱仙鎮,要他設計謀害大元帥岳家父子,故把甄衛調任臨安知府,庶能師生二人朝夕見面,共圖善策,已經咨部準調,不日行文到縣,務望及早離任。所有不知名之文姓夜劫要犯薛飛霞脫逃一案,飛霞本未訊實口供,許照尋常犯人越獄,本官疏防,應得革職留任處分,改作姑念自行檢舉,先期公出,免予革職,勒緝逸犯,務獲懲辦。惟截雲山盜寇猖獗,擅殺統兵大員,本已奏請統制張濬,派兵洗剿。刻下金邦大局未定,張濬未便遠來東省,且俟岳家父子死後,兵權在握,再行檄飭剿辦,為應龍報仇。」云云。雲龍看罷,見秦檜私通外國,與甄衛設計陷害忠良,不覺怒從心起,大罵一聲:「奸賊,你們幹得好事!」把那封信揣在懷中,且自帶與師尊觀看,搭救岳家父子忠良。一面舉劍向地下一指,對甄衛說道:「今夜俺文雲龍實對你說明了罷。秦應龍造惡多端,天假白素雲、雷一鳴等之手,為民除害,你不應要保自己前程,公報私仇,移禍薛飛霞身上。俺曾警覺於你,如何不知梅悟。後來劫獄一案,乃是臨安劇賊燕子飛所為,你如何認做俺文雲龍,四門拿捉,只擾得城廂內外雞犬不安。若照這樣糊塗,怎能為民父母。如今你又仗著與奸賊有師生之誼,便把你處分開脫,要你調任臨安,共設奸謀,陷害忠良上將。似此妨賢病國,留你何用。本當立時斬首,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許你以後改過自新,將頭暫寄頸上,且看你日後作事若何。如再不能痛改前非,那時莫謂我劍不利,定當立斬不饒。你須牢牢記著,俺要去也。」說罷,將劍一擺,飛步下堂,颼的一躍,跳上屋簷,尋找飛霞。誰知飛霞毫無影響。
      雲龍此時未免著驚,幸得滿屋雪光,照耀得如月夜一般,見屋上邊積雪裡頭一步步有弓鞋腳印,打從東首而去,因急向東尋訪。恰好繞過屋脊,已見飛霞笑微微手捧一物,飛奔而來。原來已向簽押房中盜得印信。雲龍大喜,夫婦二人會在一處,正想大踏步一同出衙。只聽得下面一聲吶喊,頭門內哄進來無數的捕役、弓兵,也有手執短棍的,也有手拿鐵鏈的,也有手持鐵尺、腰刀的,也有挾著弓箭,一個個高喊:「快拿刺客「」卻是那騎馬大漢與兩個親隨,見雲龍上屋之後,飛風報答傳來的人,當頭就是那大漢,勇赳赳拿著一柄樸刀。行至二堂,吩咐快駕軟梯上屋,雲龍見他們來勢洶湧,伸手急取了五六張瓦片,照准大漢面門飛去,拍的一聲,打個正著,那大漢頓時鼻塌嘴歪,血流滿面,一個倒栽蔥跌下地去。後面許多人喊聲「不好」,叫道:「弓兵們快些放箭。」言未了,颼,颼,颼的那箭好如飛蝗驟雨一般,多向屋上射來。雲龍慌將仙劍舞動,護住了自己的身體。因這薛花劍是黑色的,憑空起道烏光,好似一條黑龍在身上邊夭矯盤旋。莫說是箭,只怕就是水星也多潑不上一點半點。回頭看飛霞時,見他雖然也把仙劍揮動,撥去了五六支箭,無如氣力不加,兩胭漸見酸軟,身子略覺有些晃動。雲龍恐防有失,喊聲:「我們何苦在此纏繞,何不從後垣出去。」遂起劍護住背花,扭轉身軀,同著飛霞向後便走。此番因只顧脫身,顧不得腳下邊工夫輕重,所以一路上碎瓦之聲劈劈拍拍響得如爆竹一般。二人走到那裡,下邊追趕的人聽得甚是明白,就趕到那裡,二人暗暗著驚。
      不料走過花廳,忽見又有無數家丁,手執燈球、器械高喊:「快拿盜印之人。乃是薛飛霞於盜印時開動印箱,曾把管印家丁驚醒,不過飛霞手腳尚快。及至家丁起身察視,那印已被取去。只留得簡帖一張,上寫著十六個大字,道:「取爾印信,橄爾奸頑,前愆挽回,有日送還。」下有一行小字,是「截雲山文雲龍、薛飛霞留字」。那管印家丁看了之時,魂不附體,正要稟知本官。不想二堂上已鬧得不可收拾,因此至內宅門傳齊合署家丁,要想同到二堂幫拿兇犯。恰好雲龍、飛霞從二堂屋上走至此間,腳聲又響,雪光又亮,被眾家丁看得清切,發一聲喊,有幾個不要命的竟想上屋來追。雲龍此時見前後有人,如何脫得身去。尚幸斜刺裡有一所低屋,不妨且到那邊一避,再作區處。因起個餓虎撲溪之勢,向下一跳,飛霞也起個落葉辭根之勢,跳將下來。不提防這一所屋不是別處,正是飛霞昔日被禁的女監。雲龍尚不在意,飛霞想起當日受苦前情,心上一酸,慌了主意,兩隻小足踏在瓦楞之中,積雪既鬆,薄冰更滑,站立不住,往下一瀉。雲龍瞥見大驚,說聲:「仔細--」那細字尚未出口,眼看他已滑下地去,要想伸手扯他,休想能扯得住。這一嚇直急得雲龍冷汗直淋,不知怎樣才好。
      那飛霞雖然身不由主,心下甚清。瀉至屋簷,尚想起攀拳拉朽之勢,攀住簷頭,重新上去,不妨已有一伙弓兵趕到,高喊:「不要逃走了這女子!」一擁上前,刀的刀,棍的棍,鐵鏈的鐵鏈,多來鎖拿,不能施展手腳。雲龍這時候也別無搭救之策,惟有把死生二字置之度外,飛下屋下,與眾弓兵拼一個你死我活,遂喊一聲:「爾等休得無禮!」拍的跳下地來。那腳跟尚未立定,飛霞已先跌下庭心,早有兩個弓兵喝聲:「在這裡了。」舉起素子般粗的鐵鏈,當頭就套。雲龍大驚失色,欲待仗劍來救,無奈已是不及。忽耳邊聽得嚦嚦鶯聲高喝:「爾等閃開,休來送死。」又聽得西首屋上大喝一聲:「俺也來了。」半空中飛下兩個人來。眾弓兵嚇得紛紛倒退。正是:
        憑空伸出拿雲手,驀地來援跌雪人。
      畢竟不知來者是誰,救得飛霞出衙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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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秦相府夫妻行刺 劉公島師弟重逢

      話說文雲尤見薛飛霞在屋面上偶一失足,誤踏瓦楞,立腳不牢,跌下地去,急忙飛身下屋,要想救他,奈已不及。正在著急萬分,忽聽得人叢中有女子聲音,又聽屋面上一聲高喊,飛下一個人來。只驚得眾弓兵紛紛退避。雲龍甚是詫異。定一定神,仔細一看,卻是一鳴。不覺心中大喜,叫聲:「雷大哥,幾時到此,快快搭救俺夫婦出去。」一鳴將劍一擺,道:「雲弟休慌,有俺在此。」言猶未了,但見要拿捉飛霞的那些兵卒,一霎時多已散開,只剩下飛霞與白素雲在那裡講話。
      原來是素雲曉得雲龍夫婦今夜下山,他是探監時眼見過雲龍本領的,知他此去無妨。惟薛飛霞乃是初次,想著自己初探臥虎營之時,幾遭不測。因此與一鳴商議,稟知師尊,暗中保護。紅線、黃衫也恐飛霞有失,見素雲、一鳴願去,卻可放心,一口允許。二人因於雲龍、飛霞尚未動身之前,先己來到縣衙,暗伏二堂前後。所以雲龍夫婦下山的時候要與二人作別,已多不見。後來雲龍在二堂下屋,一鳴看得清清楚楚,料來無甚險阻,並不下去幫助。素雲見飛霞獨是一人向簽押房中而去,知他必是盜取印信,慮有意外,隨後跟來。只因素雲的工夫比前又好了數分,不但是聲息全無,而且踏在雪中,連那鞋印已多看不甚出。只要再練幾時,便可踏空能立,履水可行,跟在後邊,飛霞如何覺得,直看他取了印信,依舊遠遠的跟著他,一步步回來。後見已與雲龍會面,只道大事成功,並未遇險,心下正是僥倖,不妨忽然擁出無數兵役,高喊拿人,並又施放亂箭,正想出手助他,見他夫婦二人已往斜刺裡低屋上而去,因亦跟著跳了下來。猛然見薛飛霞失足滑跌,素雲吃了一驚,急忙將身往下一伏,先自撲下地去。眾兵役道是飛霞,一窩蜂上前拿捉。素雲喝聲:「誰敢動手!」右足起個殘風掃葉之勢,把眾人掃開,兩手往屋簷下一托,恰好飛霞跌在手中,接個正著,說聲:「賢妹休慌,愚姊在此。」飛霞驚魂略定,且不同素雲如何來到此地,只說得一聲:「原來多蒙姊姊相救。」站下地來,與素雲各持仙劍來殺眾兵。眾兵發一聲喊,各自沒命逃去。素雲因遵師尊吩俯,不許妄開殺戒,所以並不追趕。飛霞也收了劍,向素雲一再稱謝。雲龍正疑飛霞如何脫險,及見素雲,始知就裡,相見之下,不勝感激。一鳴道:「天不早了,我們休再在此耽擱,快趁此刻驚散眾人,趕速回山去罷。」雲龍等多說,「正應如此。」四個人就在庭心齊喊一聲:「俺們去也。」各人往屋上一跳,如飛而去。
      眾兵役也只好遠遠裡親見他們走了,卻那一個再敢攔阻,各各回至二堂,稟見本官,說:「刺客尚有羽黨,埋伏衙中,拿他不住。」一線齊的跪在地下請罪。甄衛尚未開言,又有管印家丁呈上柬帖,稟明印信被盜情由。這一嚇,直把個極奸惡的甄衛驚得目瞪口呆,暗想:「行刺事小,失印事大。如今有官無印,雖蒙秦太師保升,卻教我如何卸任?悔不該冤陷飛霞,釀此奇禍,這是我做官誣虐平民的下場。」天良一動,歎一口氣,也不責打弓兵捕役,也不難為管印家了,喝聲。「你們且去,明日再說。」各自退出。秦相府差來的差官受傷甚重,已經身死,吩咐親隨去收拾屍身,明日買棺盛殮。甄衛此時左右無人,又想一想:「這事愈鬧愈大,太師那邊不便說明,又不見派兵來剿。那班人來時無蹤,去時無跡,如何防得許多。頭上邊又被雲龍連皮把頭髮削去好些,即便傷痕平復,那頭髮是不能再長的了,真是終身話柄,何顏再在人間,不如尋個自盡,免得日後或如秦應龍一般,碎屍數段之禍。」主意一定,遂解腰間鸞帶,縊死二堂之上。及至親隨把差官的屍身安放停妥,回至二堂,甄衛已經氣絕多時,親隨見了大驚,急忙連夜報知二衙,商量後事。
      那二衙姓平,名直,倒是一個好官。平時因見甄衛作事不端,也曾屢次規勸,奈他不聽。故此不甚相台。今聞遭此慘死,深歎報應昭彰。連夜進衙看明一切,命家丁等將屍解下,俟天明後購辦上等衣棺入殮。一面遣了發信家屬,趕緊來衙,盤柩回籍,一面做了一道詳文,把上項事照實申詳,聽候府尊如何發落。那曹州府王太爺如今已調做臨安知府了,新任的太尊姓李,名若虛,乃戶部侍郎李若水的堂弟,為人剛方正直,本來是個御史,因在京中不時彈劾奸黨,故此把他放了外任,落得個耳根清淨。那李太爺到任之後,興利除弊,與王太爺大不相同,而且最愛的是百姓,最恨的是奸臣,他見甄衛是秦檜的門生,政治荒唐,聲名惡劣,早有參他之心,正在拿他過處。今見詳文,知已死於非命。那文雲龍與薛飛霞為地方上除了一害,甚是准得。當下只出了一道海捕文書,捉拿盜印之人,並不十分上緊。所有城武縣知縣遺缺,著平直暫時署理,靜待朝廷簡放。一言表過,按下不提。
      再說甄衛自縊之後,一到天明,這個信息傳揚出去,滿城百姓多知道了,沒一個不說:「這是做昏官的下場。」不消半日,漸漸傳至截雲山中。黃衫客在山下閒行,聽得甚是明白,回山告知虯髯公等,多說是甄衛自作自受。飛霞夫婦奇冤已雪,更甚歡喜。只有一鳴聞言,他認做曹州府尚未調人,乃是與甄衛一鼻孔出氣的,這事鬧得大了,恐早晚間必有官兵到山。因向黃衫客等稟知,並言須要提防一二。虯髯公道:「官兵剿山,我等並非歹人,本來無須介意。不過勞師動眾,只怕要驚擾得地方上的百姓雞犬不寧,於心何忍,自然早離此地為是,但想昨夜文賢契取來書信,臨安秦檜私通金國,要害岳家父子忠良,這是一樁大事,俺們須得想個法兒挽回於他,方是行俠作義的分內之事,不知你等可有妙策?」道言未了,雲龍夫婦起身答道:「弟子不才,願到臨安殺這奸賊,替國家除害。」黃衫客道:「文賢姪夫婦有此勇敢,可敬,可敬。但我夜觀乾象,紫微星昏暗異常,將星搖搖欲墜。那貪狼星卻甚光芒閃爍,看來朝事必有非常變動,此乃天命,人力難回。惟賢姪等既有此心,不妨行些功果。貧道想一同前去。且俟到了臨安,見機行事如何?」聶隱娘接口道:「空空道長當日下山之時,他說是往臨安去的,至今音信杳無,不知他怎樣了,我們何不同往臨安一走。」紅線也道:「不是聶道姑提起,小妹倒忘懷了。當日下山的時候,黃道長本約三年為期,大家收了門徒多在臨安相會。如今一年未滿,我們都已覓得傳人,真是有幸。未識空空道長若何,本當到臨安去探聽探聽。但是,路途不甚很近,不知雷賢姪與白賢契願往與否?」雷一鳴道:「弟子本已無家可歸,願隨師尊同去。」白素雲道:「弟子受業之時,早願隨師雲遊四海,莫說臨安,就是走遍天涯,也須不離恩師左右。」黃衫客等聽了,心下甚是歡喜。當日,令一鳴等收拾午飯吃了,端整一同下山。好在山上邊富有金銀,眾仙俠帶在身旁,一半作為路費,一半備作扶危濟困之需。山中所有房屋,本來是個盜窟,恐他日再有匪人落草,虯髯吩咐一把火燒個乾淨。部署已定,四仙四俠取道下山。雲龍寄在蓮花寺的行李,昨夜未曾取得,今日須便向寺中取出,把衣服換過,稍禦寒冷。一路之上,眾仙俠隨便行些好事,救些好人,不必瑣說。
      因走的多是旱道,約有半個多月,方到江南地界。雲龍夫婦要順道回家一次,稟知虯髯、隱娘,請眾仙俠一同小住數天,然後起行。虯髯公等因人多不便,但囑二人回去,早些動身,大家竟在臨安會晤。二人不敢強留,所以到了蘇州,眾仙俠先向臨安進發,雲龍、飛霞回至家中。親友們得知娶了新婦回來,一個個都來賀喜,雲龍兔不得要補請喜酒,一連忙碌了數天。那些親友見了飛霞,多說才貌雙全,果然配得好對。雲龍心中也甚歡喜,足足住了十日,深恐虯髯公等盼望,向家人前推說要到臨安探望一個好友,趕緊起程。家人因他是出門慣的,也不阻留。二人即日離了蘇州,竟向臨安而去。不消三日,已經到了,尋一所極幽靜的古剎,叫做小雲棲住了一宵,明日雲龍上街尋訪虯髯公等眾仙俠下落,途中巧遇一鳴。說起虯髯公,因雲龍夫婦動身匆促,未將城武縣的印信送還,故於前日動身又往山左去了,餘人多住韜光山淨慈寺中。雲龍問:」師尊此去,可知幾時方回。」一鳴說:「如果施展劍遁之法,數千里路不難朝發夕至。但今屈指三日,尚未回來,不能預定。」雲龍唯唯,遂即隨著一鳴到淨慈寺,拜見過了黃衫、紅線、隱娘諸仙,又與素雲略略談些別後事情。天已晚了,依舊回至小雲棲,與飛霞說知師尊不在情由,並言行刺一事,當於何日前去。飛霞道:「此時正是正月下旬,月黑無光,很可行事。如再遲延,便難下手。妾意不必等候師尊,明日探明秦賊住處,便當前往。不知意下如何?」雲龍回答:「意見相同。」一宿易過。翌日起身,訪明秦相府在御河橋十字街頭。雲龍在府前府後團團走了一遭,記明路逕,回至寓所夜膳。到得定更以後,二人紮柬起來,前番所借一鳴、素雲的夜行衣服早已還卻的了。如今乃在蘇州自己購來的兩身元色綢小襖,兩條元色綢小腳褲,一條元色縐裙,二人更換好了。雲龍抹上元色綢紮額,足登薄底跳靴。飛霞元色帕包頭,足穿一雙元緞軟鞋。各自手攜仙劍,神不知鬼不覺的跳上屋簷,出了小雲棲,曲折兜抄,竟至相府。雖然禁城地面防務素嚴,防的卻是街面,不在高處,所以二人一路之上並無阻隔。到得相府,那府中也有幾個支更守值的人往來巡察,卻也絕不留意到屋面上有人,雲龍放大著膽,與飛霞找覓上房,只因屋字多了,不知那一間是秦檜的臥室。
      正在心中焦的,也是事有湊巧,見有一個書僮模樣的人,與著一個丫環在穿廊下行過,像是要於甚不端的事兒。這丫環說:「不知相爺睡否,須去看個明白,免得叫喚。」看他回身上樓,走至西南一間極大的臥房門首,站定身軀,聽了片時,並無聲息,笑瞇瞇下樓自去。雲龍夫婦大喜,飛也似的來到這間屋上。雲龍起個金鉤倒掛之勢,把兩足鉤住屋簷,伸首往下一望,見一排有八扇紗窗閉得甚緊。因一手起仙劍,向正中的那一扇窗上輕輕一劈,應手而碎,一手把窗接住,拿上屋簷,提與飛霞,放在一旁。雖是略有些兒聲音,幸虧得仙劍鋒利,並不甚響。飛霞見窗已開了,正要下屋,雲龍止住他,道:「你且慢著,待我先自下去。」飛霞遂立住了腳,雲龍將兩手攀住窗檻,兩足一翻,進得房去,毫無響動。見房內正中有一張花梨木大牀,牀外一張花梨木妝台,台上明晃晃點著兩盞金邦送來的新式銀燈,燈光中無心觀看別種陳設。但見牀邊錦帳低垂,帳外放著男女履舄。雲龍看罷,舉劍在手,挑起帳門,揭開錦被,見秦檜背朝著外,夫人王氏面朝著外,睡得甚熟。舉起劍尖向秦檜背上一指,正要下手,不妨帶動帳鉤,「當」的一聲,忽把王氏驚醒,高喊:「有賊!」秦檜雖然未曾被刺,說也奇異,那劍尖所指之處,覺有一股冷氣直透背心,也於夢中驚覺,大喊一聲,「是怎麼人?」雲龍見二人雙雙驚醒,明知不得成功,又見桌上邊兩盞明燈忽然無風自滅,心中一驚,暗想:「此處究是禁城重地,比不得城武縣小小城他。」只得急忙將劍收回,喊了一聲,「便宜你這私通外國、陷害忠良的奸賊!」飛身向著窗外便跳。誰知忙中有錯,被方才的一個僮兒、一個丫環所見,驚喊一聲:「奇怪,好像是一個人。」驚動了更夫、家丁等,頓時哄出無數人來。雲龍見勢不佳,慌又往上一躍,與飛霞會在一處。正想拔步欲行,斜刺裡被秦檜之姪、秦應龍的胞弟應鳳瞥見,「咯啷啷」祭起兩隻飛鏢,一中雲龍左腿,一中飛霞右肩,二人各自喊聲:「啊呀!」立不住腳,幾乎跌下塵埃,自分萬無生理。
      忽眼前起一道白光,竟把雲龍夫婦飄飄蕩蕩托起空中,向東而去,也不知行有多少路程,從三鼓起直至天文午正,方才落下地來。初時二人受傷已重,人事不知,也不曉得是何人搭救,來到何方,及至下地,方才略略甦醒,忍定了痛,睜眼看時,乃是一所海島。又見虯髯公與聶隱娘多在一旁,不覺心下大喜,同說一聲:「恩師在上,弟子可在夢中,如何不曾死在奸賊院內?」甚是驚異。正是:
        早拼性命簷頭喪,不道身軀海角來。
      畢竟不知雲龍夫婦如何到得此地,如何與虯髯公、隱娘相會。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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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5 |
    第十九回            抱不平打死烏天霸 施絕技驚走燕子飛

      話說文雲龍夫婦行刺秦檜不成,反被秦應鳳飛鏢所傷,正欲跌下屋簷,憑空起一道白光,把雲龍、飛霞救去。原來不是別人,乃聶隱娘。那日見雲龍到了,虯髯公已赴山左,他料雲龍夫妻刺奸心切,等不得師長回來。這日乍到臨安,不及下手,明晚必須行事。想起黃衫客夜觀星象之言,此去不但無濟,且恐有失。本欲告知眾仙俠一同前去,只因禁城地面,深恐人多了鬧出事來,反為不美,故於是晚獨自一人暗至相府保護。只因借著劍光隱體,所以雲龍夫婦不曾見他。後來雲龍進房,驚醒秦檜夫妻,隱娘怕燈光之下,雲尤面目被奸賊瞧清,日後不當穩便,故把銀燈吹滅,好讓雲龍脫逃。不料雲龍跳下地去,又被小廝、丫環所見,大聲驚喊,隱娘本想下地救他,見他雙足一登,忽又跳上屋簷,與飛霞會在一處。正在暗贊他見急不亂,手腳如飛,不提防被秦應鳳祭雙飛鏢,竟中二人肩腿。隱娘此時卻也嚇了一跳,急把劍光一晃,借著劍遁之法,把二人遁出險地。初想送回小雲棲去,無奈離城太近,又想送至韜光山,與眾仙俠同居。慮的是虯髯未回,雲龍夫婦傷痊之後,倘然怒氣不平,又欲前往。飛霞雖能阻止於他,雲龍究覺客氣不便,且恐秦檜是大權在握之人,明日必然傳下令來,到處搜查刺客。雲龍、飛霞受了鏢傷,豈能掩飾。倘被查將出來,那時諸多不便。左思右想,不如竟把二人救至山東,尋見虯髯,再作區處。故此駕著劍光,逕至東省,尋了好一刻功夫。始見虯髯隨著一個面如鍋底、身長體胖之人,在這海島之中匆匆行走,甚是迅速。隱娘讓這黑面大漢走過,把劍光收起,落下地來。
      虯髯見是隱娘,又見雲龍、飛霞身受重傷,不知如何到此,心下驚疑。正欲動問,雲龍、飛霞已經甦醒,跪問師尊:「可在夢裡相逢,如何弟子等未曾死在奸賊院內?虯髯茫然未對。隱娘把雲龍夫婦行刺受傷,救到此處的情由述了一番,並問虯髯:「身畔可有靈藥醫傷?」虯髯始知就裡,二人也才曉得這兩條性命乃是隱娘所救,叩謝不迭。虯髯公深服隱娘有先見之明,又欽佩他救至山東,作事周密。但是身邊並無傷藥,這卻怎處?想了一想。好在島中產有金毛狗脊與參三七草兩種妙藥,一能外治,一可內服,看一看二人的傷痕多在實處,尚非要害之地,且中的並非毒器。故與隱娘在島前島後覓了好些的狗脊,刮下毛來,令二人忍著疼痛,將鏢拔出,流淨淤血,把金毛當著膏藥一般黏貼上去,封住傷口。果然漸漸的血止痛消,不過無獺髓膏的神速,而且日後脫下傷疤,不免有些痕跡,還好的是腿上、肩頭,無關緊要。虯髯公又在島中掘取參三七的草根,將劍斲為細末,一半交與雲龍,一半遞給隱娘轉交飛霞,一同行到鬧市地方,尋所酒樓,帶酒吞服。
      恰好方才隱娘見的那黑面漢也上樓來。拍桌敲台大呼:「酒來。」酒保答應稍遲,看他暴跳如雷,甚是兇惡。隱娘與虯髯公打個暗號,走下樓來,細問:「此人是誰,如何道長適才尾隨著他。」虯髯公道:「正要告訴仙姑。俺自臨安駕著劍光到得城武,將印送還。此刻的縣尊是個好官,曹州府也已調了,故此盜印之事,並不十分追究,兔致驚擾百姓不寧。俺的心中甚是安慰,方想仍駕劍光星夜回來。不料半途上撞見此人,在那裡打聽飛霞姪女的下落,說:聞得他已死在露筋祠中,如何又有怎麼與文雲龍盜印之事。看他甚是詫異。俺想當日劫飛霞姪女出獄的燕子飛,姪女說他乃是五短身材,此人頗甚不類。但這露筋祠內之事,苦是除了我們與姓燕的,那個得知。因此心上懷疑,定要探他一個確實。從城武縣暗暗跟至這裡劉公島地方,看他所作所為,多半不是正路。今日且見他在島內竊人銀兩,俺未喝破於他。因是為數不多,且欲細探行藏,說穿了恐不能吐露之。故後來仙姑等到此,方才與他分路。如今又在這裡相逢,稍停正好細問姪女,劫他出獄,究竟是否此人,也好為民除害,並力姪女雪露筋祠之恥。」隱娘道:「原來如此。這事須問飛霞便知。」
      正在敘談,忽聽樓上邊文雲龍的聲音,喝聲:「照打!」與人爭鬧起來。虯髯、隱娘不知何故,急即回身上樓。但見雲龍怒衝衝的在那裡與黑面人交手。這黑面人也甚了得,虯髯公急忙止住,問他:「何故如此?」雲龍道:「恩師休要提起。弟子吃完了酒,本要下樓。不料這廝甚是可惡,盤問弟子夫婦,因何穿著夜行衣服,且問肩頭、腿際因何血跡未乾,弟子並不理會於他。這也罷了,誰知他見弟子要行,吃的酒飯鈔也不會,硬要店家寫帳,跟著弟子便走。店家不認得他,向他要錢,他反動手打人。弟子一時不平,說了幾句公話,他便要與弟子作對。天那有這樣的人。」道言未了,那店中人又向他索錢,竟被這黑面人手起一拳,打破鼻樑,滿面是血,跌下地去,店內各人喊聲:「不好,打壞人了。」共有三五個伙計,鬧做一團,擁將上來。黑面人將腿在樓板上一掃,紛紛跌了開去,並被他抓住一人,舉起斗大拳頭,當胸便毆。虯髯此時也動了火,但恐在酒樓上交起手來不當稼便,且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誰,因起三個指頭向他左肩上輕輕一指。這是拳經中的點穴妙法,憑你英雄好漢,只要被他點著,要生就生,要死就死,最是利害。這人如何禁受得起?還好的是虯髯所點並非死穴,故此但覺得被點之處酸痛非凡,一鬆手把抓著的人先自放去,回頭想與虯髯說話。虯髯笑道:「如此本領,竟要在外橫行。我且問你:姓甚名誰,來此何事?從實說來,或者免你一死。若有半句支吾,叫你懊悔不及。」那人尚要掙扎,虯髯又起兩個指頭,向他右肩一點。這人始動彈不得,矗立樓中,大喊:「饒命。」飛霞見了,有些不忍,央隱娘前去勸解。隱娘低聲道:「虯師伯正要問你,此人可是在城武縣劫你出獄的燕子飛?因何與你說的狀貌不類。卻又偏在城武縣內探訪你的下落,真是異事。」飛霞呆了一呆,把那人仔細一看,回說:「燕子飛是五短身材,此人身軀雄壯,不知是怎麼人。既然有這等事,還望恩師與虯師伯問明蹤跡,然後處置於他。」隱娘點了點頭,正要告訴虯髯。
      忽聽那人自己說道:「俺乃臨安人氏,姓烏名天霸,因奉一個好友之命,特來東省打探一個人的消息。方才見喝酒的一男一女,穿的多是夜行衣服,各人身帶重傷,疑他不是好人。且與俺打聽的那一個人有些意思,故此同那男子動問。不料他一言不發,動身便行,俺因急欲下樓,追著同去。可惡那店主人絮絮叨叨向俺要錢,俺因沒有帶得現鈔,囑他寫帳,他偏不依,正在吵鬧。那喝酒的男子說俺不應強賒硬欠,幫著店家要錢,是俺不服,與他賭鬥。如今事已說明,且請你休管閒事的好。」虯髯聽罷,冷笑道:「你說身上無錢,早間在十字街前竊的銀兩那裡去了?此事也不來管你。俺且問你,這好友是誰?那打聽的是何等樣人?為何喝酒的一男一女有些意思?」那烏天霸見道著他的隱事,忽得老羞變怒,把臉一翻,道:「俺告訴你也不妨,俺也不是怕事的人。俺的好友名燕子飛,江湖上人那個不曉,打聽的是個妓女薛飛霞,因與城武縣知縣甄衛作對,把他下在獄中。虧得姓燕的救他出來,後來救至露筋祠內,姓燕的愛他人才出眾,意欲收留於他。誰知那薛飛霞不知抬舉,撞死祠中。那時姓燕的遂離了山東,回到臨安地面。近來忽然聞得甄衛死了,說是怎麼薛飛霞與一個姓文的把他印信盜去,以致自盡而亡。姓燕的得了這個消息,疑心飛霞未死,諒必已經嫁與那姓文之人,但飛霞是個瘦弱女子,豈能進衙盜印,其中甚是溪蹺,故此命俺前來打探。倘然飛霞已死,也就罷了。若是尚在山東,他不應忘了姓燕的救命恩人,反嫁姓文的為妻,與他有些勢不兩立。方才喝酒的一男一女,那女子的聲音面貌,與姓燕的平時所說很是相同。這男子雖然俺不認得他,莫非就是姓文。若然果是二人,莫說是燕子飛不容,就是俺烏天霸卻也饒他不得。」這一席話說得雲龍、飛霞怒氣直衝,各人搶上一步,欲待動手。虯髯公把頭一搖,起右手向烏天霸的肩上一拍道:「原來如此。」但聽得「拍」的一聲,一個倒栽蔥跌下地去。
      雲龍夫婦以為此人必死,心下大快。誰知虯髯用的乃是解法,因想留著這人性命,好訪燕子飛的行蹤,所以不要傷害於他,把那方才點住的穴一手掌拍了回來,意欲放他逃走。無如這烏天霸本來也是燕子飛一般的劇賊,平時殺人劫物,造孽無窮,今日惡貫已盈,萬難幸逃一死。他被虯髯一掌跌倒,初時自道萬無生理,後來一骨碌在地下扒將起來,覺得筋骨舒暢,兩條手臂反能展動,認做虯髯也是江湖上的朋友,必與燕子飛有交,因此不來加害。頓時大著膽兒,不但並不逃避,反仍惡狠狠的扭轉身軀,要打店內眾人。眾人喊聲:「救命!」紛紛多往樓下飛跑。烏天霸尚是不捨,趕下樓去,雲龍夫婦見虯髯公把天霸釋放,不知何故,只氣得目瞪口呆。今見他又這般撒潑,雲龍正氣干霄,也顧不得師長在前,喊一聲:「清平世界,那有這種野蠻的人!俺來替地方除害。」飛身迫下樓來。飛霞見了,恐他傷痕未平,難敵這廝,也即跟了下去。虯髯公暗說一聲:「罷了,這也是那廝的大數。」因見店主人臥在地上,受傷甚重,把適才醫治雲龍夫婦餘下的金毛狗脊在身旁取將出來,替他醫傷。一面令隱娘下樓,暗助二人成功,惟說:「此間乃是鬧市,須囑雲龍夫婦不可胡亂殺人。最好誘他到僻靜所在,方可下手,俺停一刻即來。」隱娘唯唯。走至樓窗口一望,見雲龍已與天霸在街上交手。只因腿上受傷,有些腳步踉蹌,不能取勝。旁邊飛霞正待起手幫助,隱娘喝聲:「慢來。你們真要廝打,這裡地方狹小,敢與我到前邊松林深處鬥三百合,方才是個好漢。」飛霞聽是隱娘聲音,急住了手。雲龍正在有些支持不住,聽見隱娘說話,乘機收住了拳,並且明知這句言語乃是叫他不要在此開手的意思。因大喝道:「烏天霸,你如真有本領,你敢跟著俺來。」說畢,大踏步向西而去。
      天霸聞言,抬頭向樓上一看,不是方才那個卷髮老者,卻是一個婦人,他怎放在心上,將手把雲龍一指,喝聲:「俺烏天霸如怕了你,誓不為人。」飛步追去,街上的人也一窩蜂跟著亂跑。隱娘見他們果然去了,下樓與薛飛霞尾隨在後。約行一里之遙,來到一座小小荒山,漸漸人煙稀少,看的人走了一程,不見他們交手,也多散了。雲龍回頭一望,只見天霸尚在後邊緊緊相追,心下大喜,暗想:「此人蠻力甚大,今日自己腿上受傷,只可智取。」見山腳下有株大樹,他就飛身一跳,跳上樹頂,等天霸走得逼近,起個寒鴉撲水之勢,從他背後撲將下來。果然天霸不曾防備,聽得腦後聲響,回頭看時,已被雲龍在左肋下打了一拳,痛不可當,喊聲:「啊呀!」舉手來架,右助下又被雲龍一拳。這兩拳名為「雙龍探穴」,天霸雖然了得,怎能禁受得住,一聲大叫,身子往下一蹲,急忙起個著地掃兒,想把雲龍掃開,那曉得雲龍撲的一聲,早已跳到樹上去了。只急得烏天霸暴跳如雷,大罵:「好小子,你敢戲弄著俺,看俺取你的命。」忍著疼痛,拼命也往樹上一跳。雲龍施動功夫,將兩腿緊抱樹枝,半個身體倒掛樹外,等到天霸上來,照准他的兩太陽穴狠命兩拳。此名猿猴獻果,只打得天霸腦漿迸裂,跌下地去,眼見得是不活的了。雲龍尚在樹上大叫:「烏天霸,你起來再打。」其時隱娘、飛霞多已到了,看見天霸已死,忙呼雲龍下來,把屍身丟棄下山澗之內。正想要走,雲龍覺得力乏,在草地上略息片時,恰好虯髯公把店主人的傷痕醫好,趕到此間,問起:「天霸怎麼樣了?」雲龍把如何上樹,如何交手,如何打死的事,述了一遍,又說:「現在棄屍澗中。」虯髯公道:「此人論他罪惡,諒來死有餘辜。俺初時想留他暫活幾天,為的是要打聽燕子飛消息起見。如今既被文賢契打死,為世上除了一害,也算得是一樁快事。但看此山雖似荒山,未必竟無地主。那屍首何不把化骨丹化了,豈可棄在澗中,貽害地方上的好人,這事有些不妥。」隱娘道:「此事我也料到,只恨未曾帶得丹來。」虯髯公道:「此丹俺的身旁現有,何不同去把他化了,豈不乾淨?」隱娘道:「如此最妙。」遂令雲龍引道,二仙二俠來至澗邊看這屍身之時,但見傍著山根甚近,且那澗中的水在那裡無風自動。隱娘以山澗不通潮汐,這水如何衝動,心下驚疑,問雲龍夫婦:「棄屍時可是就在這山腳底下,抑在山澗當中?」雲龍回說:「乃在中間,諒來被水沖至山腳。」隱娘口雖不說,心下愈疑留神。向四山裡細細一瞧,卻又人蹤滅絕,鴉雀無聲,好不詫異。虯髯公聽隱娘語出有因,也向四下一望,並無動靜,始把長衣脫去,交與雲龍,回身往澗內一跳,輕得好如葉落一般,全不費力。更奇的是兩足踏在水面之上,渾如平地,並不沉將下去。雲龍夫婦暗暗敬服。虯髯下得澗去,在身畔取出一個小小革囊,傾出些談紅色的藥來,向那屍身彈去。說也奇異,頃刻之間,這屍連骨化為血水,蹤影毫無。虯髯將身一躍,飛上山來。但見山坡上有株柳樹,這樹頓時搖動不已,心疑樹上一定有人,正想上去看個明白,忽眼前有烏黑的一團東西,從樹上疾飛而下,分明象一個人。隱娘等也多看見,齊說一聲:「奇怪!」正是:
        乍向澗中消白骨,忽驚樹杪墜烏衣。
      畢竟不知這團烏黑東西是否是人,飛下地來往何處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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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5 |
    第二十回            柳葉村燕子飛採花 松針嶺虯髯公祭劍

      話說虯髯公用化骨丹在水面上把烏天霸屍骨化去,跳上山來,忽見山坡邊一株柳樹無端搖動,疑心樹上有人,正欲看個明白。只見有一團烏黑東西滾下樹來,分明像是個人。隱娘等也多看見,齊說一聲:「奇怪!」這黑影竟從飛霞挨身經過。飛霞吃了一驚,急拔寶劍砍去,修已不知去向。到底虯髯公眼明手快,喝聲:「是怎麼人?」兩足一頓,忽駕劍光,如飛追去。隱娘見了,也急寬下外罩衣服。交與飛霞,縱劍光在後緊隨。雲龍、飛霞要想趕時,怎趕得上,只得同在山中等候,驚歎世上異人之多。不料等至日色將西,不見二仙回山。二人無奈,商議下山,把各人師尊交給的外罩衣衫披在身上,免被旁人瞧見夜行服飾再多議論。飛霞因此間人地甚是生疏,問雲龍:「往何處投宿?」雲龍道:「且尋一個廟宇,暫住一宵,待明日遇見恩師,再定行止如何?」飛霞點頭稱是,遂向山前走去。按下慢題。
      再說虯髯公與聶隱娘追趕的這一個人,正是臨安劇賊燕子飛。他自從在露筋祠見薛飛霞碰死之後,逃至臨安,因這件事鬧得大了,恐防發覺,故此匿跡消聲,絕不在外為非作歹,甚是安分。其時,空空兒正在臨安地面物色人才,苦無當意。一日,在路上與燕子飛相遇,見他生得短小精悍,頗具異相,又見他行步矯捷,分明有些來歷,故意與他撞個滿懷,試試他有無本領。燕子飛眼光甚快,見劈面有人撞來,不知何故,急把身體一斜,蕩了開去。空空兒拉了個空,暗贊此人眼法、腳步色色不錯,倒是一個可造之才,但不知性氣若何。正在心頭思想,燕子飛見撞他的是一個面生之人,年紀甚輕,身材又小,猜不出是何用意,反和顏悅色的問空空兒道:「老哥走路,須要小心,幸虧得撞的是俺,倘是別人,豈不被你磕下地去。」空空兒聽見他語言和藹,滿心歡喜,回說:「在下一時去得匆忙,老哥恕我。但不知老哥高姓尊名,府居何處。」燕子飛見空空兒問他籍貫,他是慣走江湖積案重重的人,未免有些疑惑,隨口答稱:「萍水相逢,何須留怎姓氏,俺們各自走罷。」將手一拱,匆匆欲去。空空兒誤道他不願留名,頗類俠士行為,愈覺十分屬意,也把雙手一拱,道:「在下並無別意,因見足下英姿颯爽,氣宇不凡,故欲動問大名,稍志敬仰。足下何須深諱,豈不是見外麼?」燕子飛聽言,把空空兒又仔細一看,料他並無惡意,始道:「在下姓燕,別字子飛,這裡臨安人氏。不知足下貴姓?」空空兒笑道:「山野之人,何足掛齒。有緣相聚,日後自知。但今日有一句言語,意欲請教,不知尊意若何?」燕子飛道:「有怎說話,你且講來。」空空兒道:「在下家傳拳棒,訪友來此,方才見足下避讓的時候手腳靈便,諒是慣家,欲思請至前面空曠地方領教一二,未知允否?」燕子飛聽罷此言,只因空空兒生得比自己還要瘦小,望去好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一般,料他濟得甚事。因道:「聽你之言,原來要想與我較量拳棒,這有何難?不過有句話兒須要說明在先,倘然失手,把你打死,你可不悔?」空空兒道:「若被打死,怎敢怨悔。惟足下倘然勝不得我,那時怎樣?」燕子飛冷笑一聲,隨口答道:「我如勝不得你,拜你為師如何?」空空兒聞言大喜,說聲:「君子一言,我們快去。」二人遂走出鬧市,揀了一片平陽之地交起手來。
      不到十數個回合,燕子飛已招架不住,暗想:「這個孩子,果然了得,不要把平日聲名喪於此人之手。且不曉得這人是何來歷,休要被他暗算。」故此跳出圈子說聲:「果然好拳。你敢與我到那邊去再較一較,我才服你。」仗著平生的縱跳功夫,向斜刺裡拍的一跳,約有五丈多路,飛步要行。誰知空空兒不慌不忙,看他輕輕一躍,早已趕到前邊。子飛大驚失色,想道:「此人本領真是勝己十倍,何不竟踐前言,拜他為師,看他怎樣。若是有怎意外,再圖逃走未遲。若使果無別意,得此名師傳授,日後不但可橫行江浙,並可走遍天涯。」主意一定,急將雙膝向地下一跪,口稱:「師尊在上,弟子不敢再行放肆,情願拜從門下,不知師尊肯容納否?」空空兒見了,哈哈一笑,雙手挽起,說道:「話雖如此,你如真欲拜我為師,須得遵我三件大事,方可把絕技傳你,且須擇個日兒。」燕子飛道:「是那三件?」空空兒道:「第一件,學技之後,不許倚侍本領妄殺生靈。第二件,不許姦淫婦女。第三件,不許私報冤仇。如能一一謹依,當天盟個誓兒。我綴日不但把拳術授你,且有劍術相傳。你須自問這三件事能下犯麼?」燕子飛聽得尚有劍術,愈知必是異人,因滿口答應不迭,道:「弟子件件多能遵得,如有違犯,日後願死亂劍之下。但求師尊允於何日傳道,且在何處相會?」空空兒見他語言爽利,一時認做好人,不禁非常之喜,當下訂了一個吉日,約在杏林橋燕子飛家中相會,並說明從太元境下凡收徒的一切情由。只喜得燕子飛出於望外,叩謝一番,方才別去。
      到了那日,空空兒把青芙蓉劍令子飛設立香案拜過,然後傳他各技。因燕子飛的本事比著文雲龍尚高數倍,更覺容易進境。不消數日工夫,空空兒已悉數傳他。子飛留心習學,竟有青出於藍之勢。一日,空空兒想起黃衫客、紅線多在山東,不知怎樣了,別了子飛,向山東進發,說是去去即來。誰知空空兒去的時候,正是黃衫客等在城武縣動身之時,兩邊未曾會晤。空空兒到得山左,尚道黃衫等未去,因在省中打聽下落,一時不及回來。那燕子飛自從師尊去後,漸漸的故技復萌,想起當日薛飛霞一事,可惜一個絕色女子,死於露筋祠中,甚是懊惱。偶然與一個同道的好友烏天霸言及此事,天霸說:「燕乙哥,你好久在家學藝,沒有出來,怪不得外間的事一些不知。你說的那薛飛霞,似乎未死,近來我有個朋友打從城武回來,說起城武縣知縣甄衛自縊死了,因為有二男一女兩個刺客盜去印信而起。那女子的名兒就是這薛飛霞三字,看來乙哥那日走了之後,這飛霞被人救去也未可知。」燕子飛聞言,呆了半晌。只因飛霞平日子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做得刺客,不甚相信。烏天霸道:「這又何難。小弟近日正想到山東去做些買賣,乙哥何不同往走走,訪他一個著實下落,豈不甚好。」子飛道:「去去不妨,但是二人同往,倘然到了山東,我的師尊也在那邊,你幹的事被他見了,有些不便。不如你請先行,我緩幾天就到便是。」天霸欣然允諾。
      當下二人約定日期,大家起身。那天霸到了城武,訪不出飛霞蹤跡,住了幾日,做了幾樁不明白的案兒,尚不見子飛到來,深怕此刻的縣官嚴緊,不要案發起來,不當穩便,故此離了城武,要想回轉臨安。不料在劉公島遇見雲龍夫婦。鬧出事來,竟被雲龍打死。那時,與燕子飛沒有見面。後來雲龍夫婦棄屍澗中,子飛尚還未到。
      也是事有湊巧,這屍首棄在澗內之後,燕子飛才從此處經過,看見澗內有一死屍,偶然向他一瞧,分明是烏天霸,不知被何人所害,吃了一驚。下得水去,心想背他上山。無奈此澗甚深,背著死屍不能上去,故此把他拋到岸旁,自己跳上山坡,想覓些山凹內產的藤蔓,把屍繫住,拽他上來。不防虯髯公等來了,見那水面無風自動,很是疑心,四下張看。那時子飛正在覓取藤枝,未曾瞧見,及至拉了許多的藤,將近走到澗邊,聽見有人說話,把藤撇撤在一旁,跳至一株柳樹上邊往下細看。見虯髯公立於水面之上,在那裡把化骨丹化屍。頃刻之間,這屍連骨多成血水化在澗中。他雖是個殺人如草的人,看見了也覺寒起心來,在樹上邊抖戰不已。不料被虯髯公上岸瞧破,明知不能再躲,大著膽跳下樹來,恰好走過飛霞身畔,匆匆向他一看。這面目尚未看清,飛霞拔劍要砍,不敢停留,如飛而去。誰知虯髯公竟在後追來,虯髯之後,隱隱尚有一道劍光,風馳而至,暗想:「這兩人必定多是劍俠,我如仗著縱跳工夫,怎能敵得他們神速。幸虧師尊也曾教過劍遁法兒,不過沒有用過,未知靈與不靈。今日何妨試他一試。」想罷,急掣仙劍在手,臨風一晃,口念劍訣,兩足一登,果然起在空中,飄飄蕩蕩而去。
      後邊虯髯、隱娘本已將次趕上,忽然一道青光,這人沖天而去。二仙暗忖:「這是那一家同道,在此戲弄神通。卻不與我們見面。」心下愈覺疑惑,奈又追了多時,這劍光去得恰與自己一般的快,追他不上。看看日色已西,也不知走有多少路程。虯髯心生一計,半空中把劍光斂住,暫且不迫,看他怎樣。隱娘見了,心下會意,也把劍光一斂,停在空中。那燕子飛又行了一程,見後面沒有人了。方才慢慢的收住仙劍落下地來,心中兀自驚跳不已。虯髯、隱娘看得親切,又把仙劍催動,照著那劍光下墜之處,也慢騰騰落將下來,恰在子飛背後約遠十丈多路。子飛如何覺得,定一定神,找大路向前行去。虯髯、隱娘遠遠的看他行動舉止,並不認識,但那行路時腳步歪斜,決定不是一個好人。隱娘忽然想起救飛霞的時候,路上曾遇一人,這行路一般無二。後與飛霞言及,說他就是燕子飛從祠內出來,看來此人有五六分相像。這樣姦淫造孽之徒,正要尋他,豈可當面錯過,忙與虯髯公說知。虯髯公道:「我也疑心這人,但不知他從那裡學了劍術,豈不把我教敗壞。如今天已晚了,雲龍、飛霞諒已下山,我們且暗暗的尾隨著他,看他做怎麼事,便知分曉。」隱娘點頭稱是。少停,見他向人問了一個信兒,轉彎向一村中而去。這村四面皆是柳樹,綠沉沉的,頗有些天然畫景。村裡邊百數十家居民,倒是個世外桃源,異常幽雅。這時候天已晚了,子飛腹中饑餓,尋了一所兩開間門面不大不小的酒樓,進內夜膳。虯髯、隱娘跟了進來,見他坐在右邊那間屋內,遂在左邊遠遠的覓了一個座兒,用些酒果。此時隱娘把子飛仔細一看,已猜透有八九分是姓燕的了。子飛卻因酒樓對面乃是一所高大樓房,合村內的房屋算他最是氣概,一頭吃酒,一眼看著那廂,所以並不在意。直至吃完酒飯,又往樓窗邊細細瞧看了一回,方才下樓,會鈔而去。虯髯、隱娘也多把酒資付過,先後下樓。
      出了店門,聶隱娘低低的道:「我看此人相貌行為,一定是燕子飛無疑的了。但他方才吃酒的時候,目不轉睛的看著對門,只怕今夜難保不做出些事來。你我安能坐視不救?」虯髯公也低低的說道:「道姑說得不差。此刻我們不必暗暗隨他,由他自去。且待人靜之後,俺從那一家的門前屋上而進,道姑請在門首哨探,助俺拿這惡賊何如?」隱娘道:「道長吩咐,自當從命。但來在此處,不知是何地界?這所高大房廊的那一家主人是誰,平日為人若何?此時路上尚有行人,何不問了明白。」虯髯點頭道:「既然如此。看前邊那扇朱門,隱隱是所小廟。道姑請至那裡暫坐,待俺問來。」隱娘回稱:「使得。」自尋那小廟先去。虯髯公找個老年的人,只說:「自己貪趕路途,錯過宿店,動問此處是何村莊,風俗若何?那所大戶人家的對面有所酒樓,可能安寓客商?」那人答道:「這裡乃是臨安紹興府山陰縣地界。這村名柳葉村,風俗甚好。那大戶姓柳,名青,本來是個禮部員外郎。因恨奸臣當道,退歸林下,為人樂善好施。對門那所酒樓,乃是村中人所開,每晚戌刻閉門,並不招留商客。異鄉人路過此地,倘欲借宿,只有前邊那扇紅門內的一個土地祠中,方可歇足,此外並無別處。」虯髯說聲:「有勞指引。」回身走至土地祠,與住寺老道告知借宿來意,尋見隱娘,將情節說明,多道:「今日追趕這廝,不知不覺竟又來到臨安地面,走得好快。看來這廝劍術甚精,今日拿他倒要提防一二。」因此各甚留心。
      到了天將三鼓,二仙俠從庭心一躍,跳上屋簷,不多幾步,已到柳家門首。隱娘手攜仙劍,伏在大門外滴水簷前。虯髯公飛身進內,聽一聽屋底下聲息全無,疑心此人尚未到來。忽聞後進屋年有只金鈴小犬,吠了兩聲,以後就不吠了。虯髯急忙將身一躍,來到後樓,看東首一間屋內,燈光半明。那紗窗上映出一個人影,明明在那裡走動。虯髯暗喝一聲:「不好!」奔至屋上,輕輕的揭去了四五張瓦片,往下一望,但見一絕色女子,睡在牀上。牀前一個男子揭起羅帳,手執燈火,在那裡滿牀照看。這女子高喊:「是怎麼人!大膽到此。」那男子也不回言,在身旁取出一方汗巾,向女子口中一送,掩住了他的叫喊,一手放下燈火,一手想要揭被用強。虯髯公看這男子,正是日間追趕的那廝,不由不心頭火發,在屋面上大喝一聲:「誰敢無禮!」兩足往下一頓,但聽豁喇一聲,頓斷了三四根椽木,跳下地來。燕子飛未曾防備,吃了一驚,燈光下見下來的不是別個,正是在劉公島腳踏水面化屍之人。心下一慌,要想往樓下跳時,只因自己進來的時候,乃用白龍掛在屋上下來,未曾開得窗子,如何跳得下去。沒奈何,硬著頭皮回喝一聲:「你是何人,敢與我燕子飛作對,吃我一劍。」說罷,舉起青芙蓉劍向虯髯劈面便砍。虯髯聽他自己說出燕子飛名字,方知隱娘果然認得不錯。說聲:「原來你正是燕賊,在城武縣做得好事,正要拿你。」舉劍相還。牀中那個女子見屋上又下來了一個蜷鬚老者,與那人各出兵器殺做一堆,嚇得渾身抖戰,香汗直流,急向口中自把汗巾掏出,大喊:「快快救人!」這兩隻小腳在牀上邊登登震動,恍如擂鼓一般,驚醒了隔房中柳青老夫婦與上下眾人,齊喊一聲:「為怎麼事?」七跌八跳,跑進四五個人來。柳員外夫婦挺身在前,聽得房中有刀劍叮噹之聲,猛抬頭往內一瞧,見有一個老者與一個身材瘦矮之人在那裡拼命廝殺,不知為了何事。柳安人嚇得倒退數步,口不能言,還是員外有些主意,料著這兩人之中必有一個歹人在內,吩咐家丁們:「快快鳴鑼,央告眾多鄰共拿強盜。」家丁答應一聲,一霎時鳴起鑼來,驚動得合村的人喧拿一片。燕子飛恐人多了,萬難脫身,情急計生,慌忙賣個破綻,搶到虯髯公下來的地方,把芙蓉劍一擺,身體往上一跳,竟被跳上屋面,如飛逃去。虯髯公怎肯放過,也駕劍光追來。聶隱娘守在大門,見屋後忽起一道青光,必是燕子飛逃了出來,不打從屋面經過,往斜刺裡狂奔,也縱劍光緊緊追來。
      行有半里之遙,來到一座高山。這山名松針嶺,甚是險峻。虯髯公追得火發,暗想:「似此苦苦奔馳,趕到何方才能趕上,不如竟用飛劍斬了,與民除害,豈不大妙。」主意一定,將劍訣一收,落下山峰,即把手中的那一柄屠龍寶劍臨風一擲,祭起空中,向燕子飛腦後劈來。正是:
        踏破鐵鞋容易躲,祭來寶劍恐難逃。
      要知燕子飛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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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5 |
    第二十一回            劍擊劍棋逢敵手 好殺奸血濺僧頭

      話說虯髯公與聶隱娘各駕劍光,從柳葉村追趕燕子飛,來到松針嶺上,虯髯性起,祭屠龍劍要斬子飛,替萬民除害。這屠龍劍乃仙家至寶,與黃衫客斬秦應龍祭的飛龍劍一般利害。不過飛龍劍是雙把,這屠龍劍乃是單把。虯髯公祭起空中,但見一道劍光,比雪還亮,直奔子飛腦後落將下去。子飛駕著劍遁在半空中行得甚是迅速,忽覺耳旁邊呼的一聲,突有一股冷氣直衝過來,心下大驚。急忙回頭一看,見是一把飛劍,銳不可當,相離只有二尺多遠,嚇得魂不附體,喊聲:「我命休矣。」明知欲避不及,忙把自己手中的青芙蓉劍盡著平生之力向後一抵。那屠龍劍剛剛飛到,擊個正著,但聽得當的一聲,震得四山多應。虯髯公大吃一驚,燕子飛卻因劍光晃動,在半空中站不住,身軀往下一沉,跌落地去。只跌得地轉天旋,手足無措。
      誰知這屠龍劍好如生著眼睛,見子飛跌下山頭,他也緊緊的往下一逼,寒光懍懍,仍從腦後劈來。子飛喊聲:「啊呀!」看身旁有株合抱不來的大樹,綠蔭匝地,碧翳參天。他就身子在地上一伏,骨碌碌滾至樹邊,想要躲他一躲。腳跟還沒有立定,但聽得震天價一聲響亮,這株樹已截為兩段,倒將下來。虧得子飛眼快,起個驚蛇入草之勢,向斜刺裡一鑽,鑽了開去,否則,幾乎壓在樹下。
      聶隱娘星光之下見屠龍劍把大樹截斷,依然斬不得子飛,芳心大怒,把手中的穿虹劍也向子飛劈面祭去,恍如一道長虹。子飛一眼瞥見,暗想:「一把劍尚難抵敵,怎禁得再添一把,看來今夜必定有些不妙。」無可奈何,惟有仗著芙蓉劍的利害,或可保全性命。急忙定一定神,看穿虹劍來得切近,舉劍向他盡力一迎,且喜竟又磕了開去。正想乘勢飛逃,豈知腦後的屠龍劍又直刺過來,子飛因又回轉身掣劍抵禦。一霎時,三把仙劍叮叮噹當,在山頂上擊個不住。只因這青芙蓉劍在五花劍中最是鋒利,燕子飛的手腳又甚活潑,所以屠龍、穿虹二劍,竟難取勝。約有半個時辰,燕子飛雖抵敵得氣喘吁吁,渾身是汗,卻仍腳步不亂,心下不慌。虯髯、隱娘大為詫異。
      其時已是五更轉過,天色漸明。這松針嶺本來不是荒山,只要天光一亮,就有行人來往。遠遠聽山腳下有腳步聲音,乃是十數個賣菜鄉人,挑著菜擔,打從此處經過,要到山陰縣去趕做早市。子飛見了,情急計生,急把芙蓉劍使個五花蓋頂之勢,護住了上二路,那身子往下一蹲,兩隻腳往山下一跳,名為飛虎離山,足足跳有十丈高低,落在眾鄉人的面前,大喊一聲:「救命!」眾鄉人見山上落下一個人來,各人嚇了一跳,一個個停下菜擔,忙問:「為了怎麼事情?」子飛答道:「在下是臨安人,昨日來此探親,貪趕路途,不料在這山上遇見一男一女兩個強盜,搶去我的包裹行囊,尚要傷我性命。幸我幼時也曾從師學過武藝,與他在山頂上殺了多時,未曾被害。且喜眾位到此,那兩個強盜方才住手,我就乘勢逃下山來,尚望眾位見憐,幫我前去拿盜,好與地方除害,並索還我的包裹行囊。」眾鄉人聞言,大驚道:「這裡松針嶺向來並無歹人,那裡來的強盜,現在何方?快與我等說知,一同前去送官。」燕子飛將手向山上一指,道:「在山頂上站著的一個老頭兒、一個女子,這不是麼?」眾人抬頭一望,曉色朦朧中果見有男女二人站在山峰上面,手中且有雪亮的兩口寶劍,照得山下冷氣森森,齊喝一聲:「果然有盜,我等快快拿人。」一齊擁上山來。
      虯髯、隱娘見燕子飛跳下山去,本來仍要飛劍斬他。因見山下人多,天光尚未大明,望下去不甚清楚,恐怕誤傷旁人,故把仙劍一收,立在山峰之上,要想追下山來,再作區處。不提防眾鄉人被燕子飛所愚,一哄上山。隱娘尚待分辨幾句,虯髯公見若輩皆是粗人,說也無益,任他們走近身旁,始高聲喝道:「列位不必動手。我兩人算是強盜,你們要拿去見官,任憑你們。但這矮小子也不是個好人,必須你們把他也捆住了,我二人就情願聽列位怎樣。否則,休來管這閒事。」眾鄉人笑道:「他的行李衣包多被你二人劫了,還說他不是好人,真是豈有此理。休得多言,快快隨我們見縣太爺去。」口說著話,一個個摩拳擦掌要想拿人。虯髯公見這班人甚是懵懂,哈哈笑道:「你們不信老夫的話,今日不把這人拿住,日後管教你一縣不安。這也是死生有命,姑且容他再活幾時,我兩人暫時去也。」說罷,把劍一晃,已去得無影無蹤。隱娘見虯髯已去,也架劍遁起在空中,說聲:「我把你這班不曉事的鄉人,留下禍根,管教你們受累不淺。」道言未了,人已不知去向。眾鄉人見所未見,只嚇得目瞪口呆,多說:「原來不是強盜,乃是真仙。」紛紛跪地磕頭。
      燕子飛見眾人多在向空禮拜,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輕輕的也把仙劍一搖,架起劍光向東而去。眾鄉人叩頭已畢,正要尋他說話之時,誰知也不見了。大家又是一呆,在四山裡搜了一回,搜不出來。又說:「這一個諒來是個妖怪,不知犯了怎麼天條,所以仙人定要殺他,卻被我們無端放走,真正是這妖怪的造化。」你也一言,我也一句,不倫不類的議論多時。直至日上三竿,方才過山趕集而去。我且不提。
      再說燕子飛僥倖得脫虎口,離了松針嶺向東而行。約有二里多路,腹中饑餓,身體也覺疲軟異常,須得尋所宿店,吃些點膳養息養息精神方好。遂把劍光收住,落下塵埃,問一問路上行人:「此處是怎麼所在?」原來是山陰縣北門外大街。這街名叫做三岔道,共有三條岔路。往南是山陰縣的北門,相離約有五里之遙。往東有座高山,名九折岩,十分險惡,離此只有三里多路。往西就是方才來的那松針嶺,獨有往南是一條大河,並無去路。燕子飛找了一所安寓客商的飯鋪,問店主人要些早飯吃了,推說行路辛苦,身子有些不好,閉上房門,倒頭便睡。
      直到天將傍晚,方始起身,呆呆的坐在房中,想起昨夜之事,真是好險:「那老頭兒與一女子不知究是何人,薛飛霞如何未死,看他舉動似乎學得一身武藝,故此打他身旁經過,他敢仗劍來砍,這劍且甚鋒利。那與飛霞同立一處的年少之人,不知是否即文雲龍,看他腰懸寶劍,必定也是一個慣家。」又想到:「烏天霸死得悽慘,不知究喪何人之手,真是令人難解,未知何日方能替他報得此仇。」思來想去了一回,聽店小二來叩門,同道:「客人睡醒了沒有,身體可好,午飯未曾用過,可要用些晚飯?」子飛開了房門,答稱:「略略好些,你拿夜飯來罷。」店小二答應自去。少頃,端上酒飯,又點了一雙燈兒,服侍子飛吃過,收拾杯盤,囑聲:「火燭小心,熄燈而睡。」子飛回說:「曉得。」依舊拴上了門,將燈吹滅,要想上牀再睡。無奈白天裡已睡足了,覆去翻來,不能成寐。聽街上邊人聲漸寂,已是戌未亥初時候。子飛再睡不住,起身走至窗前,暗想:「昨夜在柳葉村採花未成,連金銀也沒有取過一錠,何不趁此夜靜無人,出外走走,順便取些財物回來,有何不可。」主意一定,取了芙蓉劍,輕輕把窗子開了,跳上屋簷,將腳尖鉤住簷頭,扭轉身軀,仍把窗子閉好,方才灑開大步,揀著房廊稠密的地方走去。誰知走了二三百間門面,多是些小本經紀的店家,並無一所絕大行號,絕大富戶,暗想:「這條街上如何這般貧苦,反不及那柳葉村中。」因一步懶似一步的走了回來。若說這三岔道既是一條往來大路,那得並無大戶巨商。只因子飛初到此間,不諳路逕。出了店房往南而行,南邊是一條大河,並無去路,自然比不得東西北三面熱鬧。後從南首折回,信著腳步往北行去,漸見街面房屋有些象樣起來。又走了二百多家門面,見有一所兩間店面的花米行兒,一共是兩進房屋。看來前邊是店,後面乃是住宅。子飛遂立定了腳四下一瞧,正想下手。忽聽得東壁廂撲的一聲,一眼望去,見隱隱跳上一個人來,疑心是隔夜那個蜷鬚老者,心上一驚,急忙拔劍在手,將身一晃,跳將過去看個仔細。
      那知卻是一個和尚,身軀肥胖,年約二十有餘。身旁一件元色稠密門鈕釦的小袖僧衣,頭上邊戴一頂元布僧帽,足下薄底僧鞋,腰間插著一口戒刀,手中拿著一個小小包兒,包的像是衣服,在屋面上輕輕一跳,跳下地去。子飛暗暗喝聲:「詫異。」跟著他也跳下屋來。只因聲息全無,和尚未曾覺得。看他興匆匆走至側首一間臥房,輕起指頭在門上彈了兩響,裡邊走出一個絕色婦人。年在二十以內,散披著一件半舊不新的天藍小襖,下身裙也不束,只穿一條淡紅褲兒,足上穿的乃是睡鞋,行動時寂無聲響。見了和尚,眉花眼笑,手攙手兒一同進房。子飛才知道這孽僧與那婦人乃是預先約會著的:「但這婦人年紀尚輕,不知家中還有何人,如何這般大膽,何不把那孽僧驚走,下去採花。雖比不得薛飛霞美貌無雙,卻與昨夜柳葉村的女子倒也不相上下。」想罷,把手在房門上一拍,低低喊聲:「捉奸。」裡邊那個和尚,本來尚還未睡,聽得外面有聲,急掣戒刀在手,一個箭步搶出房來。那女子也不知是怎麼人在外呼喊,只嚇得軟做一堆,任著和尚出去。
      子飛見房門開動,急把身子一偏,意欲讓他逃走,不提防這和尚甚是眼快,跳出房來,手起刀落,向著子飛肩上就是一刀。子飛忽往斜刺裡一躲,砍了個空,身子往前一磕。子飛抽這空兒,拍的往著房內跳去。和尚見了,收回戒刀,翻身又追進房來。那婦人見進房的是個面生之人,並不是家中男子,又見手持兵器,不知為了何事,戰兢兢的喊聲:「是誰?」燕子飛搶行一步,走近身旁,急伸左手把他的口掩住。一面看那和尚奔回房中,走得切近,右手起劍,對著頂門一晃,寒光逼人,竟把和尚的眼睛耀得睜不開來,想舉戒刀刺時,已被子飛兜頭一劍,把一顆又光又大的頭顱劈成兩片,鮮血橫飛,死於地下。子飛恐他倒地有聲,忽把劍尖挑起屍身,輕輕向外一腳,踢出庭心之內,那庭中滿地是草,軟綿綿的毫無聲響。最奇的是那把戒刀尚在手中,未曾墜下,可見仙劍殺人之利。
      子飛既把和尚劈死,那婦人只嚇得身軀亂抖,跪在塵埃連呼:「饒命。」子飛收了寶劍,把手一招,附耳說聲:「不要聲張,我且問你,這個孽僧叫怎名字?在那所寺中掛單?與人往來已有幾時?你家姓甚?還有何人?」那婦人答道:「此僧名喚性空,在近處鐵佛寺出家,自幼精通拳棒,自稱為生鐵佛,在此往來未滿一月,乃由燒香而起。我家姓賈,母族刁氏,丈夫名仁,家中尚有正室,並無兒女,開設花米行為生。此是句句真言。好漢饒了我的命罷。」子飛道:「原來這樣。若要饒你,卻也不難,只要依我一事。」刁氏道:「依你怎事?」子飛涎著臉道:「這事何消說得。如今沒頭髮的死了,有俺有頭髮的在此,依舊瞞著你的丈夫,每夜長來長往,你的意下如何?」那刁氏本來是個人盡可夫楊花水性的人,自從嫁了賈仁,雖然有吃有穿,因他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並且不時住在大婦房中,心上甚是不樂,背地裡不知偷過多少漢子。今見燕子飛這般說話,燈光下把他仔細一瞧,雖然生得身材瘦小,喜的是年紀尚輕,因半推半就的答道:「話雖如此,但你今夜把性空殺死,滿房鮮血,屍身又拋在庭中,明日被丈夫及家下人見了,如何是好?須得想個法兒把他屍首收拾起了,方可任憑於你。」燕子飛見他答應,心下大喜,低聲答:「這又何難。你將房中血跡揩抹,待俺把那屍首背他出去,拋棄荒郊,這就完了。只要你有心向我,萬事你休害怕。」說罷,把燈光剔亮,先令刁氏尋些破布,覓些水來衝抹血痕。自己跳至庭中,把性空的屍身背在背上,戒刀撇在一旁,說聲:「我去去就來。」兩足一登,跳上屋簷,如飛出外。
      刁氏果然息心靜氣把滿地的鮮血抹淨,細想:「此人是誰,竟有這般本領?生鐵佛何等強壯,何等英雄,不料死在他手,再來時必須問他一個名姓。」但見房門一動,子飛早已回來。」刁氏先問:「棄屍何處?怎的去得甚快?」子飛道:「棄在西首二、三里路遠近的一座荒山之中。這山七曲八曲,很是難走。諒來必是人跡不到之處,但放寬心,將來保你決無意外。」刁氏道:「如此還好。但我聽你口音,很象臨安人的說話。不知姓甚名誰,現居何處?」子飛道:「我正是臨安人氏。臨安離此不甚多遠,燕子飛的名兒那個不知。」刁氏聽罷,大驚道:「聞得臨安有個飛賊叫燕子飛,就是你麼?」子飛因他破口說出「飛賊」二字,心上有些不快,惡狠狠的答道:「是便怎樣?」刁氏被他一逼,一時說不出話。子飛疑心其中有故,急忙拔劍在手,連聲的道:「你快些說,是燕子飛你便怎樣?」刁氏見這般光景,更嚇得一句話也沒有,但把雙手亂搖,叫他收了劍兒,有話再講。子飛卻誤認做事不諧了,又見他兩隻雪白的手上戴著一副焦黃的金釧,一霎時,竟把那貪花好色的興頭,化了個殺人劫物的惡念,將劍往下一落。正是:
        攀花未試登徒手,見物偏萌盜跖心。
      畢竟不知一劍落下,刁氏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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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6 |
    第二十二回            柳員外擊鼓鳴冤 方知縣懸金緝犯

      話說刁氏聽燕子飛說出姓名,因此人的名氣大了,臨安十一府一州七十五縣遠近人民,誰人不知道是個積年劇賊,各處官府多奈何他不得。況且性情兇惡,動不動便要殺人。若使與他勾搭上了,大是可怕。心上一慌,面色轉變,口中不因不由的說出飛賊兩字,惱了子飛,舉起寶劍問他:「果然是我,你便怎樣?」刁氏被他一逼,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舉雙手亂搖,叫他不要這樣,子飛認做好事不諧,又見他手上戴著一副金釧,轉了個見財起意的念頭。那劍往下一落,兩隻粉嫩的纖手頓時剁下地來,刁氏暈倒牀前。子飛又向頸上一劍,結果了性命,可憐喊也沒有喊得一聲。子飛遂在地上拾起金釧,揣在懷中,回頭見妝台上有只鏡箱,打開一看尚有些零星首飾,卻多不甚值錢,不去取他。想要搜刮現銀,豈知賈仁多放在大婦房中,因此一錠不見。聽一聽街面上已敲五鼓,天色將明,不敢耽延,大踏步走出房中,跳上屋簷,仍從原路回去,真是神鬼不知。
      且說那賈仁夫婦一早起身,聽刁氏房中絕無聲息。賈仁的婦人尤氏便向丈夫發話道:「天不早了,我們做買賈的人家,睡到日高三丈尚未離牀,象個怎麼樣兒。你娶他進門的時候,原望著生男育女,將來養老送終。如今男女無出,與我一般,卻每日裡塗脂抹粉得花枝般的,你又替他打金釧,兑簪環,巴結著他。我想我們生意人家本也不配,現在愈看愈不是了,今日燒香,明朝拜佛,說是為著求子。我冷眼裡見他,每到燒香的日子,卻是很歡喜的。只怕將來有怎不端的事情,你莫要老糊塗了,也須說說他才是。」咭咯嘮叨,講個不了。賈仁忍耐不住,隔著房叫了幾聲,不見答應。跑過房來,只見房門已開,門口流出許多血水,心下大驚。進房看時,見刁氏死在牀前血泊之中,兩手已被剁斷,頸間血肉模糊,不可逼視,大喊一聲:「殺死人了,這還了得!」尤氏聽見,急忙三腳兩步搶進房來。見了這般光景,嚇得渾身亂抖,大喊,「這..這是怎麼人殺..殺死的?為..為何昨夜並..並..並無聲響,好..好不奇怪。」夫婦二人沒了主意。
      賈仁定了定神,檢點檢點可曾失去東西,卻只有刁氏手上的金釧一雙並無影響,其餘衣飾,雖曾翻動,並未缺少。又在牀橫邊檢得一個元青包裹,打開看時,乃是一套僧衣僧帽,並在庭心中拾得一把戒刀。這戒刀因刀柄上不鎸名字,看不出是誰人之物。這套僧衣僧帽既長又大,當初尤氏曾與刁氏同至鐵佛寺燒過幾次願香,見寺中當家僧性空軀體魁梧,恰有這般長大。尤氏遂一口咬定:性空一定是與刁氏有了苟且之事,性空又見財起意,下此毒手。只因走得匆忙,故把包裹、戒刀二物遺下。賈仁尚是半信半疑,怎禁得行中伙計人等多說:「性空雖然出家,本來有生鐵佛的混名,練就渾身武藝,戒律甚是平常。大約竟是此人所為,何妨取了包裹、戒刀為憑,且向山陰縣告他一狀,待縣官捉拿兇手,看是如何?」賈仁聽他們言之有理,遂喚地方到來,打了一張報驗的呈詞,親向縣中投訴。
      那山陰縣知縣姓方,名正,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氏,兩榜出身,為人剛方正直,在山陰已經做了一任,本應升調。因上司與他作對,山陰縣的百姓又感方公愛民如子,地方上德政甚多,故由紳士等屢次乞留,尚未卸任。這日正坐早堂問事,賈仁到縣投呈。方正見是人命重案,向賈仁略詰數語,准了報呈,諭令:「先回聽候,驗明屍身,緝拿兇手。」一面傳諭刑房、仵作、書役人等,立刻打道屍場。
      正要動身,忽聽得頭門上鼓聲震響,值堂差役跪稟:「柳葉村致仕禮部員外郎柳青,遣家人柳升在堂口擊鼓鳴冤。」方正大驚,暗想:「柳青是此地最善良、最守分的紳士,有怎麼冤情遣人擊鼓?」吩咐立傳來人問話。堂差傳諭出去,即領柳升上堂,跪在案前,口稱:「大老爺在上,小的奉主人之命前來訴冤。有訴詞呈遞。」說畢,跪前一步,雙手捧上呈詞。方正接來一看,原來柳青家中前夜有一個身材矮小的飛賊,到他女兒柳絮才房中劫物圖奸,不知如何有個紫面蜷鬚的老人到來,與他在房廝殺。那身材矮小之人自稱是燕子飛,老人不知名姓,曾說這姓燕的在城武縣做得好事,後來殺做一團,上屋而去。金銀財物雖然未失分毫,只苦柳絮才年方十七,受此一驚,頓成重病,今日身亡。故此求請緝凶,務獲究辦,為女伸冤,並為地方除害。」方正看罷,沉吟了半晌,想起:「燕子飛久聞是個臨安的著名劇賊,積案甚多,臨安府也曾幾次移交各處,定要拿他,不圖卻在此地。但城武縣中所做何事,令人不解。那紫面蜷鬚的老者,又是何人,如何黑夜之間曉得他在柳府劫物圖奸,與他作對?真是詫異,諒來其中必有緣故。且俟到三岔道驗過賈刁氏的屍身,然後拜會柳青,細究情由,再作區處便是。」遂把呈詞收起,傳諭柳氏:「回去拜復你家主人,少停當來府中領教。」柳升叩了個頭,答稱「遵命」,下堂自去。
      方正吩咐隨從人等打道先到三岔道驗屍,堂下一聲答應,提上大轎,取道屍場。地方跪接進門,備有公座伺候。方正坐下,喝問:「昨夜殺人,地方上的兇手何來?多是你們晚間失於巡察,藐視公事之故。」責打了四十大板,又傳賈仁問話。賈仁照著投呈上的情節又細細供了一遍。方正道:「據你所供,與刁氏只隔一房,難道昨夜殺人一些兒沒有響動?」賈仁道:「真正是聲息全無,所以直到早起方曉。」方正吩咐起去,飭傳尤氏到案,問他:「如何曉得包裹、戒刀乃鐵佛寺僧性空之物?此事人命關天,不可妄指。」尤氏供:「小婦人夫婦因無兒女,故丈夫娶刁氏為妾,亦未生育。每月初一、十五許下心願,至鐵佛寺燒香。小婦人曾與刁氏一同去過兩次,寺中的住持僧性空身軀雄壯,衣包中這套衣帽正是他穿戴之物。小婦人曾親眼見過,不敢妄供,但這戒刀不知來歷。」方正道:「原來如此。本縣到任至今,屢次示禁婦女入廟燒香,你們如何陽奉陰違,癡想媚佛求子。須知道子嗣勉強不來的事,就是要求,第一修修自己的心田,比著拜佛唸經勝似十倍。深苦你們愚夫愚婦不明此理,如今竟因燒香求子鬧出這樣的案來,以後不可執迷不悟。」尤氏戰兢兢的連稱:「曉得。」叩了頭,退了下去。方正又喚地保,傳四鄰及行伙問話,多說:「殺人之事,因在深夜,一概不知。」方正問:「賈仁夫婦平日為人若何?刁氏有無丑聲?性空曾否見他來往?」答稱:「賈仁夫婦平素待人,外貌尚好,不過居心向甚尖刻。刁氏有無外遇,不得而知。平時抹粉塗脂,甚喜修飾。性空於白日間募化齋米燈油,不時來往,晚間從未見過。」方正點了點頭,吩咐起去,始諭仵作驗屍。驗得左右兩手齊腕被剁,頸間有致命刀傷一道,長七寸三分,深三寸八分,自喉間勒下與後面頸皮黏連無幾,的係利器所傷,其餘別無傷痕。方正親自細看一遍,傳諭填明屍格。又到房中房外踏勘一周,問賈仁:「可曾自己看過,前門後戶有無被撬被挖痕跡?」賈仁回說:「並無蹤跡。」方正吩咐差役上屋查看,有無碎瓦。又命取衣包、戒刀過來驗看,見衣包中是一件秋香色僧袍,一頂元色綢的僧帽,一雙淡黃布厚衣僧鞋,餘無別物。那戒刀闊約三寸,長三尺餘,刀上邊絕無半點血痕。方正看了大疑,立命持向死屍的頸上比試,又象井非此刀所傷。因他並沒這般鋒利,心下更是驚疑不決。少頃,查看屋瓦的差人來報:「查得屋上雖有碎瓦數張,多半係舊時所損,新碎的只有三片,看不出往來腳跡。」方正默然多時,命傳賈仁到案,說:「本縣已將屍首驗明,當為刁氏伸冤,爾可備棺盛殮。但是比對傷痕,似非戒刀所殺,此中恐有別情,靜候回衙後緝凶訊辦。」諭畢,又命差役把衣包、戒刀帶回入庫。賈仁叩頭稱謝。方正吩咐打道回衙,排過了堂,減去隨從,至柳葉村拜會柳青,細問柳小姐是夜被驚至斃緣由。柳青仔細的述了一遍。方正又令幹役上屋查看一周有無形跡,旋據回稟:「並無一張碎瓦。惟臥室後屋上殺死金鈴小犬一頭,皮毛已腐。」方正就知道:那個賊人必定不是尋常鼠竊,疑心三岔道之案或者竟是一人所為,否則兩處何以一般的門戶不開。出此巨案,屋上邊又多沒有往來腳跡,世上那有許多輕身來去的人。遂向柳青把方才驗屍之事,略述一遍,竟說:「弟疑兩樁案件或是一人所為。但那蜷鬚老者究因何事到此,賈家的僧衣、戒刀從何而來,必須緝到兇手,方能水落石出。」柳青點頭稱是。方正起身告辭,柳青送出門外方回。
      方正歸到衙中,悶悶不樂,立刻標了兩道硃簽,一道著幹差黃義捉拿鐵佛寺僧性空,立等訊問;一道差乾捕花信,嚴限三日訪拿劇賊燕子飛到案,不准遲延。黃義、花信當堂領簽,分頭自去。花信這件公事,因燕子飛並無住址,況且人聞他是一個飛簷走壁極有本領的劇賊,覺得很是棘手,必須邀齊眾捕役商量。那黃義促拿性空,這是刻不待緩的要案,不敢怠慢。頓時來到寺中,向客僧及小沙彌等說明「奉官差遣,立刻提人」的話。眾客僧說:「性空於昨日出門,至今未回。」黃義只道他們飾詞,一再盤問,多說:「其實不在寺中,上差不妨請搜。」黃義無奈,拉了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到僻靜之處,細細盤問他,道:「你家師父究竟往著那裡去了,平日可每夜住在寺中,抑或不時出外?」那小沙彌不知利害,回說:「我家師父在寺中的時候甚少,白天出外化齋,夜間也不知道他到那裡去。二更天後出外,必要五更天或竟天明方回。」黃義問:「出去的時候,可見他穿何衣服,回來時卻又怎樣?」小沙彌道:「白天出去,穿的長衣,晚上乃是短衣。回轉時若然天色明瞭,必定也穿了長衣回來。」黃義道:「既然如此,我們衙門裡有一套衣帽,不知是你師父的不是,你可認得清楚?」小沙彌道:「若是師父的東西,如何認他不出。」黃義含笑道:「好乖孩子,你可跟著我去認認,包定我們老爺很喜歡你,決不難為。」小沙彌道:「去去也好,我們就走。」黃義大喜,同到禪堂,向客僧們說知:「暫帶小沙彌到縣回話,去去就來。」眾客僧不敢攔阻,任他帶去。
      黃義回具,繳了硃簽,稟明:「性空不在,帶得小沙彌到案請訊。」方正傳諭:「免坐法堂,帶他至簽押房聽候問話。」黃義答應,果把小沙彌帶至簽押房中,方正問了數句口供,果與黃義回稟的一樣,命把僧衣、鞋帽、戒刀令認。小沙彌一口咬定:「正是師父之物,一點不錯。」方正又問:「昨夜你家師父出去,你可知道?」小沙彌道:「昨夜是二更多天出去的,怎麼不知。」方正又問:「你的寺中可有婦女出入?」小沙彌道:「怎的沒有?我師父多與他們認識,不過寺裡頭卻從來未曾住過。要是那些婦女約我們師父前去,旁人一概不知。因我年紀尚小,並不瞞我。」方正道:「有個三岔道上開花米行的賈仁,他家有個婦女刁氏,你可知道與你師父往來?」小沙彌道:「這婦人不時到寺燒香,我也認得,是個爪子臉兒,瘦長身材,兩隻眼睛笑迷迷的,一雙小腳,年紀約在二十左右。他家還有一個中年婦人,聞說是賈仁的妻室。初時二個人一同到寺,那刁氏也很正經。後來每逢初一、十五,有時一個人來,漸與師父談談說說。記得從上月起,這婦人不來便罷,來時必到我師父禪房裡去,大約是這時候勾搭上的。近來師父夜夜出去,或者竟是在他家中也未可知。」方正問畢,知道性空與刁氏姦情是真,刁氏之死必非性空所為,定是有人妒奸而起。性空或者亦被害,不知屍首藏在何方,此案須得細細察訪。當下躊躇了一回,吩咐:「賞給小沙彌一弔大錢,與他買果子吃。」仍著黃義送他回去,傳諭寺裡頭的僧人:「留心尋訪性空下落,如有消息,速來報知。」並傳花信至衙說:「三岔道賈刁氏的一案與柳葉村柳員外家一案,看來一人所為,必須把燕子飛拿來,方有頭緒。諭著協同各捕,上緊嚴緝。」並著黃義趕訪性空死活。一面出了一道賞格,張掛四門。「有能拿獲燕子飛者,賞銀三百兩;知風報信,因而拿獲者,賞銀一百五十兩。拿獲性空和尚者,賞銀二百兩;知風報信,因而拿獲者,賞銀一百兩。」頓時傳揚出去,鬧得山陰縣中的人一個個談論此事,當作新聞,那風聲傳入燕子飛的耳中。正是:
        彌天鬧下無窮案,背地防他有破時。
      要知燕子飛得了這緝拿的信息,心中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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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6 |
    第二十三回            三岔道上血案重重 九折岩前人頭累累

      話說燕子飛自從在三岔道賈仁的花米行中殺死賈刁氏,劫了金釧,深夜回至客店。若論他平時做事,既然鬧出了這種血案,早早的遠走高飛,焉肯逗留境內。只因他拜了空空兒為師,學得渾身劍術,自恃著世間少有,天下無雙,即便地方官追究起來,卻也奈何他不得。因此放大著膽,仍舊住在店中。白天只推有病,閉著房門盡睡。到了晚上,他就悄悄出來,幹些姦淫造孽與那殺人劫物的案兒,店中那裡得知。因為這三岔道的街道甚長,並且除了南路,其餘乃是四通八達的所在。今夜往了東邊,明夜又往西而去,今夜走的是大街,明夜又是小弄。覺得街上邊的富戶卻也不少,婦女中有姿色的也見了不知其數,心上很是得意,暗說:「想不到小小一個山陰的城外,卻有這許多殷實居民,絕色女子。雖然店房中有人說起縣太爺出了賞格,可拿柳葉村採花的燕子飛與殺死賈刁氏的性空和尚,反暗笑性空是我姓燕的殺了,如何能得殺死刁氏。如今看他在那裡拿人?可見做官的人,真是糊塗的很,絕不把案情詳細想想,胡亂的懸賞拿人。若說那柳葉村的案兒,並沒殺傷人口,也沒盜取金銀,如何要懸重賞拿我,卻捨得這三百兩賞銀。況且莫說三百,就是出了三千,只怕除了殺死烏天霸的蜷鬚老者,也斷斷沒怎能人敢來與我作對,我豈放在心上。官懸官的賞格,何妨我做我的事情。但他既肯出給賞銀,我索性在這境內多做幾樁事兒,看他奈何了我。只怕他的前程反要有些不妙,這一頂烏紗帽子頭上邊要戴他不牢。」心中定了這個惡毒主見,就在意要在三岔道上多鬧出幾件案來。
      一夜,來至東街一條延月巷中,見巷內有家富戶,住的是三開間五進高房,他就迸內盜銀。這富戶姓金,名滿,是個一錢如命的人,半夜三更還在那裡一手揭著帳簿,一手握著算盤,不知他算些怎麼帳目。燕子飛站在屋上,候他約有一個更次,那算盤還咭咯咭咯的打個不了。子飛等得性起,把兩足抱住簷頭,起個金鉤倒掛之勢,將身體蕩至簷前,睜眼往裡邊一看。見金滿坐的檯子旁邊有只大箱,箱內藏著許多銀子,也有是整塊的,也有是零碎的,也有是封著的,也有是散放著的。金滿算一回帳,把散放的銀子包成整封,藏在一邊。子飛見了,心 想:「此人不知作何生理,卻有如許金銀,留心看他台上帳目。每結一帳,必有一個手折,卻原來是把著銀子借給人家,收取重利積下來的。」看了一回,見抽鬥中尚有無數折子未算,有些不耐煩了。腰間抽出劍來,拍的一聲,把窗子劈開,飛身跳將進去,喝聲:「如此算帳你辛苦了。俺燕子飛路過此間,要與你借幾十兩銀子,你可答應?」這金滿聽窗上一聲響亮,忽然飛進一個人來,與他講話借銀,只嚇得魂不附體,大喊:「好個不怕死的強盜,你敢深夜到此搶劫我的銀子。家丁們在那裡,快快與我拿人!」一頭說話,一頭起手戰兢兢的關那銀箱。燕子飛聽他叫罵,冷笑一聲,手起劍落,竟把金滿殺死於地,即在箱中揀了六個頂大銀包,每包約有百兩左右,再多覺得沉重,不便拿了,始不慌不忙飛身上屋而去。及至金滿的家屬與家丁等聽得聲喊奔進來時,因金滿這間藏放銀子的房屋平時妻子等也不許輕易進來,眾家丁故此只在房外叫喊,金滿的妻房黃氏獨自首先進房,見丈夫已經殺死,大聲哭喊起來。眾家丁始紛紛入內,鬧做一團。因殺人的兇手隱隱先曾聽他自報姓名,好象底下有個「飛」字,上面的兩個字聽不清楚,故此收拾屍身,等到天色黎明,投具報驗。這兇手就說只曉得一個飛字,求縣緝拿。方正見狀同,驗過屍身,分明與賈刁氏被殺傷痕一般無二,愈信賈刁氏與柳葉村的兩案必係燕子飛一人所為。因花信緝捕不力,回衙傳他上堂申斥了一番:「姑念平時辦公尚勤,暫免比責。勒限明日務將凶徒拿獲,違乾革辦,決不再寬。」花信叩頭答道:「奉大老爺之命,捉拿劇賊燕子飛與鐵佛寺性空和尚,小的連日同差伙們到處訪拿,怎奈毫無下落。今既又出巨案,自當格外留心。但明日決難即獲,還求開恩展限數天。」方正誘掖他道:「本縣也知道此案很是難辦,但你既充捕役,說不得要辛苦些兒,只要拿到重犯,自然從重有賞,況你是本縣中有名的幹捕,若然此案不能即破,豈不把你往日聲名付之一旦,你也何顏再在本縣當差。並不是本縣今日不許展限,只因此賊遲獲一日,怕的是地方上血案愈出愈多,那裡更還了得。你須上緊緝拿,方不負了你的英名,又可替本縣分憂。你要再思再想。」花信始諾諾連聲,站起身來,下堂欲去。
      忽然堂口來了許多喊冤的人,方正吩咐:「暫起一旁,且慢下去。」一面令值堂差役把喊冤人帶來問話。原來共有三起的案。第一起是三岔道東街臥虹橋口居民許問渠家有個女兒,年方二八,小字彩香,昨夜四更以後被人強姦致斃。臨行盜去釵環首飾,約值百金。第二起是三岔道西街,有一家珠寶店兒,店主人姓賈,名珍,仍是賈仁的自族。前夜三更時,忽有飛賊越牆而進,盜去珍珠二十顆,東珠二大粒,玉搔頭十支,珠鳳一對。店伙覺察,睡夢中起身捉拿,被賊砍落右臂一隻,延至今日午時身死。第三起是三盆道北街金有光首飾鋪中,昨夜天明時被盜赤金五十餘兩,金釵十二支,金耳環八雙,殺死學徒一名,人頭不見。一個個叩請緝凶伸冤。方正問罷,暗想:「好一個大膽的燕子飛,連夜鬧出這許多血案,地方上的百姓何辜遭爾毒手,豈可一刻容他?」傳諭各人:「暫且回去,預備屍場,聽候驗屍核奪。」並諭刑仵、書役人等,立刻隨赴三岔道相驗。花信也跟隨著同去。
      驗畢回衙,又傳花信至案,一再的矚咐道:「本縣不日待你眾差捕不薄。俗諺說得好: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命你拿燕子飛,何等上緊,怎麼毫無影響,地方反又連一接二的鬧出如許案來。方才驗屍的時候,你也親眼見的,男的肢體不全,人頭無著,女的血污狼藉,慘不忍睹。本縣為民父母,理應與百姓除暴安民,似此血案重重,何以忝居民上。你在縣中辦公多年,本縣因你諸事老成,另眼待你。如今此案若再遲遲不破,必定又生別的重案出來。那時愈鬧愈多,如何是好?你須想個法兒,嚴緝才是。休因那廝殺人劫物,一定本領高強,存了個畏法之心,不去趕緊討拿,拼著明日堂回,責打幾百板子,革去卯名,這卻斷斷不可。」花信跪稟道:「小人受大老爺厚恩,怎敢遇事畏怯。但那燕子飛來去無蹤,實難下手。今夜容小人回去之後,多派伙捕四處緝拿,但恐此賊動輒行兇,即使訪到蹤跡,必定不服拘拿,少不得動手格鬥。倘或失手,求大老爺須許小人格殺勿論,方可拼著微命擒來。倘是小人被惡賊所傷,大老爺必須賜口棺木盛殮,小人九泉之下也是感恩。」方正不悅道:「燕子飛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只要是真贓實犯,盡可格殺勿論。那時本縣出詳,非但不來罪你,並且還有重賞。但你自己何得出此不利之言,快快去罷。」花信也自知一時失口,急稱:「小人遵命。」叩了個頭,告退下堂,來到衙前,邀齊眾捎伙到家議事。
      眾捕伙早知道為捉拿燕子飛與性空和尚一案,因花信平素待弟兄們甚好,故此一個個多肯出力,頓時來到他家。花信有個女兒,名喚珊珊,年二十歲,貌頗姣好,不過自幼兒喪了母親,兩足從未纏過。平日花信教導他些拳棒,珊珊留心習學,及至長成,卻也很是了得。又練就五把飛刀,能於百步之外飛斬鳥獸,百發百中,花信很喜歡他。只因膝下無兒,妻死之後,家道又貧,未曾續娶,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本要招贅一個女婿,以備將來養老送終,只因出身微賤了些,高門不成,低門不就,耽擱到今,尚未適人。珊珊待父甚孝,每願奉父天年,這婚事卻一些也不在心上,只要父親每日裡無甚要案,他就快活非凡。若然有怎棘手的案情,他竟居然能助一臂之力,幫著老父出去緝凶,也曾拿到幾名江洋大盜,所以山陰縣中很有個「女中杰」的聲名。自從柳葉村與三岔道出了燕子飛、性空的重案,深歎父親年邁,私下曾經出外替他偵訪消息,怎奈一連數日,頭緒毫無。這日看見父親垂頭喪氣,邀著衙前辦公的伯伯、叔叔們來家共議此事。他也出來,向眾捕伙叩見過了,開口說:「爹爹與眾位伯父、叔父在上,奴有一言告稟。奴想燕子飛與性空一案,性空失落戒刀,丟掉包裹,這人死活存亡看來甚難預料。如今只要把燕子飛拿來,諒來性空也有下落。雖然那姓燕的來去無蹤,很難察訪,但他每夜所犯的案多在三岔道一條街上,想來此人窩頓的地方必定就在這街無疑。白天訪不出他,深夜他一定出來。除了南面是河,諒來不去,今晚我們何不分著東、西、北三處埋伏。東路直達城門,最是熱鬧,最是緊要,父親與女兒同去。西、北兩路就煩眾位伯父、叔父分頭前往,各人身邊帶著幾個信炮,遇見此賊,放炮關會。我們好合在一處拿人。好的是這一條街雖是很長,但無彎曲,夜間人定之後,這炮聲諒能聽見,並可驚動街坊,一齊助力,共拿此賊。不知父親與眾位意下如何?」眾人聞言,齊聲道:「好!」花信也覺得女兒所說甚為有理,又見眾人個個樂從,因亦點頭答應。
      眾人計議已定,多要起身回去。花信見天已不早,就留他們在家夜飯。
      等到二更以後,三個一群、二個一隊分路出門。花信自與女兒裝束妥當,帶了兵器。一同出門。花信穿的是一身夜行衣,手執齊眉短棍。珊珊穿的是一件半舊不新的元青小襖,元青布小腳褲兒,頭上邊皂帕包頭,腳下一雙半幫花的舊平底鞋,手執倭刀,腰間掛著一隻八寶袋兒,袋藏五口飛刀,幾個信炮。父女二人出得家庭,把門鎖上,取路向三岔道順東走去。其時二更已過,漸轉三更,街上邊萬籟無聲,行人絕跡。正月下旬的天氣,這夜北風怒號,微微有些春雪,花信覺得身上寒冷,走了片時,站在一家屋簷之下,躲一躲風再走。珊珊見父親如此,心中大是不忍,恨不得立時把燕子飛拿到,將來退去卯名,另謀別業,自己做些針黹,貼補養贍,免得五十多歲的人半夜三更尚在外間熬此辛苦。正在滿腹淒涼無精打采的時候,猛抬頭見一道青光從空而過,說聲:「奇怪!」兩足一登,跳上屋去,要想看個明白。花信見女兒上去,怕不得身上寒冷,也往屋上一跳,看見這一道光落在近邊的一所高屋之內。父女二人明知有異,照著光彩落下的所在,一步步尋將過來。花信在前,珊珊在後,到得那邊,仔細一瞧,並無影響。花信心生一計,在屋面上取了三四張瓦片往下一摔,索啷一聲,散了滿地,心想驚醒這屋中住著的人:「倘然有怎歹人,起身追趕,這人必然上屋而逃,那時手到拿來,毫不費力,豈不甚妙。」珊珊也知道父親的用意,急忙拔刀在手,候著下面人來。少停,果聽得底下邊人聲響動,庭心中飛上一個人來。雖然認不得是燕子飛與否,看他生得身材瘦小,多半一定是他。花信父女怎肯放過。珊珊一手按住著刀,一手就在八寶袋中取出信炮要待取火施放,這人已經走至花信面前。花信舉棍向屋上一掠,這人未曾防備,竟被打了一棍,喊聲:「啊呀!」幾乎跌下屋去。珊珊見父親已經交手,來不及將炮燃點,急忙竄在屋上,揮刀搶上一步,前來助戰。這人手持寶劍,敵住花家父女,在屋面上混鬥起來。看他毫無在意,花信心上暗想:「此人果然了得。」未免著驚,手腳略慢得一慢,被他手起一劍,將棍砍成兩段,身體往後一仰。這人趁這勢兒,虛砍一劍,如飛逃去。花信吃這一驚不小,急把斷棍撇去,向女兒手中取過刀來,吩咐一聲:「快放信炮,我要追他去也。」放出平生本領,向那人背後追來。珊珊忙在懷中又取出兩個信炮,引著火繩,憑空點放。但聽得「轟轟」兩響,震得滿街居民紛紛多從夢中驚醒,眾捕役也一個個照著炮響的所在飛奔而來。珊珊在屋面上大喊幾聲:「快拿惡賊。」眾居民及眾捕役齊齊的也吶一聲喊,在下面助威。珊珊大喜,看一看父親與那一個人,已去有十數丈路,本想祭起飛刀,把那廝一刀斬卻,只因夜間星月無光,父親在前,恐防看不清楚,不敢下手,故此急急的在後趕來。前面那人聽四下裡人聲鼎沸,後面又有人苦苦追趕,未便再從大路逃生,將手中的寶劍一晃,施出劍遁之法,落荒而去,霎時不見。花信父女要追,如何再追得上。花信並且上了年紀,只走得手足酸軟,再難勉強,沒奈何跳下屋來,等著女兒到前,歎一口氣,取道而回。
      方才是屋上來的,如今走的乃是平地。珊珊認一認路逕,此去不到半里,正是九折巖山路,甚是崎嶇,雙手挽著父親,寬慰他幾句,暫解悶懷。回看那些捕伙,因為追趕那人,來的時候走得甚快,沒有一個趕得上來。父女二人愁眉不展,一步懶似一步,走到九折岩時,天已漸明。花信忽看見山澗裡頭水面之上浮著好幾個人頭,澗水多紅,料著那廝不知怎麼時候又在那裡出了血案,必定又有人赴縣告發,大吃一驚。有些年紀的人受不得許多急嚇,許多勞苦,說得一聲:「啊呀!」噴出幾口血來,暈倒於地。只嚇得花珊珊手足無措。正是:
        三魂渺渺留難住,七魄茫茫去不還。
      未知花信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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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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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6 |
    第二十四回            眾差羅拜虯髯叟 群俠難擒燕子飛

      話說花信父女追拿燕子飛未獲,取道回城,經過九折岩,其時天色漸明,花信見山澗中浮起幾個人頭,澗水多紅,暗想:「必是此賊又在怎麼時候鬧下血案,今日屍屬必須又要報官請驗。」心上又惱又急,喊聲:「啊呀!」頓時口中鮮血直噴,人事不知,暈倒於地。珊珊大驚,連呼:「父親仔細!」兩手來扶,那裡扶得住他。無奈何伏在地上,大叫:「父親醒醒,好與孩兒同去。」爭奈這一口氣竟是回不過來。稍停,只見他兩足一挺,雙手亂搐,又是一口鮮血,竟即嗚呼哀哉,向森羅殿前去了。可憐一個老輩英雄,只因家道貧寒,在山陰縣當了捕快,半生也不知破過多少疑案,拿過幾許強人,今因捉不得燕子飛,憤急而亡,年五十六歲,臨終時也沒有一句言語矚咐女兒。
      此時,珊珊正如滿心刀攪一般,雙膝跪在山前,號陶大哭了一回,將衣袖向嘴上邊抹去血痕,把屍身背在背上,俯身又把倭刀拾起,揣在腰間,急急回家。開了門上的鎖,將屍背進屋中,放在父親睡的牀上,又復捶胸大哭。鄰居們因花信平日為人甚好,昨夜知他父女會同眾捕役出去緝凶,今日珊珊愁眉淚眼的背父回家,哭聲大作,諒必凶多吉少,一個一個多來問訊。珊珊含淚相訴,眾鄰多嗟歎不已。恰好眾捕役因昨晚追不上花信父女,不知兇手曾否拿住,一早多到花信家中探問,一聞花信已死,想起他平日待人的好處,一些沒得頭兒的脾氣,正如弟兄一般,沒一個不眼中流淚。內中有幾個老成些的,歎息了一回,與珊珊說:「人死不能復生,如今哭也無益。花大哥家道義貧,快快報知縣太爺,求他給些撫恤銀兩,好與他買棺盛殮。太爺是個體恤下情的好官,諒來必定有些指望。就是昨夜捉惡賊話,本來也必須稟明本官方好,另派弟兄上緊緝拿。但是,花大哥死了,不怕眾位弟兄生氣,再有那一位大哥有他一般的本領,又得姪女相助,這件案兒看來真是十分棘手,這卻如何是好?」珊珊聞言,忍淚答道:「承伯伯、叔叔們指教,姪女是個女流,還求那一位前去報官。只要果然領得恤洋,把父親屍身殮好,堂上派下差來,不論是那一位,姪女願助一臂之勞,誓拿此賊,代父報仇。」眾人聽了,多說:「賢姪女若能如此,這是我等之幸。我們情願一同去稟訴本官,花大哥的身後事情多在我們眾人身上。即使本官不給恤銀,我們眾人平時受大哥厚惠的多,每人派出三兩、五兩銀子,也是分內之事,怕甚不敷。姪女但請放心,我們就此去來。」珊珊道謝不已。
      眾捕役出了花家,到得縣衙,求見本官,將昨夜花信父女如何設法緝凶,如何在三岔道東街遇見,如何追不上他,如何兇手脫逃,如何花信父女在九折岩澗內看見人頭,如何花信氣急身亡,如何花珊珊背屍回家,如何花信身後蕭條,可否求恩賜恤的話,從頭至尾,一一稟過。方正聽燕子飛又出血案,花信已死,心下又驚又惜。因今日尚無告發之人,傳諭:「預備屍場,少頃到九折岩驗明人頭,出示招告。」又命家丁到帳房中領銀一百兩,給與花信女兒作為棺殮之資所用。捉拿燕子飛的要差,改派了花信手下的一個副捕,姓武,名剛。此人勇力過人,年紀不到三十,乃是花信得力伙捕。當下領了硃簽,叩一個頭,跪著稟道:「大老爺命小人捉拿惡賊,小人不敢有違。但燕子飛縱跳如飛,花信尚未能擒獲,小人諒不是他對手。求大老爺開恩,添派花信的女兒珊珊幫同訪拿,或者方可有濟。」方正點頭道:「慮得也是。但花珊珊究竟是個女流,不知比他父親本領若何,可還真個去得?」武剛道:「回稟大老爺,那花珊珊雖然女子,本領不在花信之下。近來屢破大案,花信得力女兒居多,必須此女幫助,方敢放膽前往。好在他欲報父仇,有言在先,情願效力,只求大老爺恩准,小的回去可與眾伙役說知,有怎事兒也好聽他調度。」方正道:「原來花信有此女中丈夫的女兒,卻也難得。既然這樣,本縣不妨破格另下一紙諭單與你給花珊珊,幫你緝凶就是。」說罷,就在案桌上提起筆來寫了一張硃諭給與武剛,教他轉給珊珊:「獲到凶徒,自有重賞。」武剛雙手接過,又復叩了個頭,告退下堂,領了銀子,與眾弟兄回到花家說明一切,即將銀子、諭單,交給珊珊,珊珊甚是感激憲恩,就煩武剛等眾人購買棺木,置備衣衾,足足忙了一日,直到傍晚,諸事齊備,將屍收殮。珊珊只哭得眼枯無淚,喉啞無聲。眾捕役竭力勸慰了一番,幸得祖墳上甚好安葬,不必另買地基,當即把棺木葬訖。眾人共勸珊珊養息片時,各自暫散,約定三鼓後再到此間聚齊,商議拿賊之策。珊珊答應,送了眾人出門,方才冷淒淒的獨自一人至房略睡。悲哀過度的人一時那裡能睡得著。及而矇矓交睫,忽然見父親回來,手中拿著一大把的鬍鬚,搓做幾團,交與珊珊,說聲:「要拿燕子飛惡賊,你須留心在意,我要去也。」珊珊問他到何處去,要想留他,倏已不見。驚醒回來,卻是南柯一夢,聽樵樓上正敲三鼓,眾捕伙在門外叩門。珊珊定一定神,暗想:「此夢好奇。且待眾人進來,與他們詳解詳解。」因急起身開了大門,接進家中。先將夢兆說知,次問:「今日太爺曾否到九折岩驗屍,可知屍屬是誰,住在何處?」武剛等道:「此夢甚奇,諒來必有應驗,此時卻猜解不來。只有隨處留點兒神,遇見怎麼老輩英雄,求他幫助便是。若說太爺驗屍,已經驗過的了,共有六個人頭,一個死屍。那六個人頭中,有一個是金有光首飾鋪的學徒,已有屍親認去。尚有三個男頭,二個女頭,既無屍親,亦無告發之人,卻有個嵊縣著名劇賊雲燕飛在內。燕飛住在嵊縣鄉間,離此約有百里之遙,屢出巨案,官府拿他不得。不知如何與燕子飛因怎結仇,昨晚被他殺斃,棄屍澗中。本縣太爺正要行文詳訪,傍晚時嵊縣的趙太爺已有公文到來,說昨夜境內打索村居民雲燕飛家全家被人殺害,共計男婦五名,口查雲素不安分,此案當係仇殺。惟首級一齊不見,地保察勘血跡,一路點點滴滴,直至山陰縣境,深恐兇手藏匿境中,合急移情協緝云云。本縣太爺得了這道來文,因又傳諭我們進衙,再三吩咐務要早早破案,卻便宜了黃義大哥。他查訪性空和尚的一案,那性空屍身已在澗中獲得。雖然為日已多,血肉腐爛,穿的衣服卻還辨的出來,故此已由寺中僧人認去。黃大哥已消了差,沒有事了。苦了我們的公事,卻又加重了幾分。本縣太爺吩咐下來,性空一案如今顯見得必是燕子飛所為,須要拿住此賊,審出各案,定罪出詳。賢姪女今夜必得出個萬妥萬全的主意才好。」珊珊聽罷,皺眉答道:「原來此賊這般的殺人如草,豈可容他。但他高去高來的本領,比著姪女實勝數倍,只想他昨夜殺人,那人頭拋在百里之外,來去何等神速。況且這必是上半夜事情,下半夜我們正追趕著他,豈能幹出此事?今夜據姪女想來,還是仍往三岔道守候。眾位伯父、叔父能上高的,與姪女分作一班。不能上高的,在街上分作一班,每兩人須帶絆馬索一根。只要看見此賊形影,且莫驚他,暗地布下索兒,然後虛張聲勢,放他逃走。或者誤入圈套,擒得住他,也未可知。倘要追趕,只恐萬萬休想。不知眾位意下如何?」武剛等多道:「但憑姪女指揮,我等一一照辦。」
      眾人計議已定,遂於器械之外,兩人一起合帶繩索一條,有未曾帶來的用鐵鏈接長權代。聽一聽,更鑼已敲四下,不敢稍延,一同出了花家。珊珊與能夠上屋的眾捕役為一班,共有八人,分做四起。其餘多向三岔道街上埋伏,守有一個更次,蹤影毫無,只道他今夜並未出來,或者不在這條街上。各人正想回去,忽見東北角上有一道青光遠遠的如飛而至。珊珊昨夜曾見過的,看得親切,低囑眾人留心,每隔二十間門面布下一條索子,一共兩條絆索,一條鐵鏈,珊珊自與武剛空著身子,一個執著倭刀,一個執著兩把萱花板斧,預備看假意迎敵,逼他脫逃。一霎時,果見青光逼近,漸漸露出一個人來,卻像是御空而行。兩隻腳並不踏實。珊珊瞥見,心下大驚。又見後面又有一道光華,如飛的直趕過來,不知是怎麼人。珊珊此時也顧不得許多,見他來得將近,與武剛打個暗號,各把身子一伏,絕不作聲,且自放他過去,看他走到絆馬索左右,始大喝一聲:「燕子飛,你今夜往那裡走?」在後假意趕來。子飛果然暗吃一驚,也不回頭,往前奔去。兩個執著絆索預備拿人的捕伙,心中甚是歡喜,見他走到索邊,喝聲:「在這裡了!」黑暗中竟是把燕子飛攔腰捆住,後邊花珊珊與武剛飛奔過來,正要拿人。不妨颼的一聲,子飛起手中寶劍,竟將索子割為兩段,依舊逃去。第二道索也是這樣,第三道鐵鏈他已預防在先,沒有絆得住他,已被砍斷。眾捕役連聲:「啊呀!」一個個手執斷索、斷鏈,面面相覷。珊珊、武剛大呼詫異。武剛尚要勉強追趕,珊珊明知無用,且見天已微明,恐有意外,連呼:「不可。」
      眾人正在屋上鬧做一團,忽然又有一道光華劈面的星飛過去。珊珊眼快,隱隱見是一個紫面蜷鬚的異人,觸動了夢中之事,暗想:「莫非竟應在這蜷鬚之人身上?」搶行一步,即在屋背上雙膝下跪,高喊:「老英雄慢行,有下情奉稟。」眾捕役見百忙中珊珊忽在屋上向空行禮,不知為了何故,多來問話。瞥見面前有個手執寶劍、五十向外年紀、一張紫色臉、滿嘴鬍鬚根根蜷曲的人,不知是從那裡來的,各吃一驚,也多紛紛跪下。
      原來此人非別,正是仙俠虯髯公。他自從在柳葉村與聶隱娘追趕燕子飛未曾拿獲,回至土地祠中,略息片時,因念雲龍、飛霞尚在東省,雖離臨安甚遠,但秦檜是個殺害忠良不能容物的人,既然鬧下行刺重案,豈肯干休。必定要到處行文,查拿刺客,劉公島萬萬不可存身。故此把捉拿燕子飛的心事暫付緩圖,駕著劍光,先至山左,找到雲龍夫婦回至臨安,往小雲棲取了二人行李,又到韜光山淨慈寺中會齊黃衫、紅線並雷一鳴、白素雲等眾仙俠。虯髯公將途遇燕子飛,現在山陰縣界內的話訴述了一番。黃衫客道:「此種人留在世上,造孽無窮,我們必須把他除去方好。」聶隱娘道:「若論此人的武藝,算他十分高妙,我們卻還不在心上,奈他也會劍遁之術,因此不易捉拿。我們現在臨安無事,何不同往山陰一行。黃道長的作事,最是細心,且認認那賊這一把劍,可是空空道長下山時所取的『青芙蓉』,困怎劍光甚青,照得人眼多睜不開來。」黃衫客道:「說起空空道兄,他是到這裡臨安來的。我們連日打探他的消息,多說半月前曾見一個矮小精悍的人,不時在街上行走,卻不見他做甚買賣,也不知住在何方。且今久已不見,諒來不在這裡的了。我們心上正在狐疑,並且文賢姪夫婦在秦相府行刺的案兒,日來緝拿得很是上緊,俺觀寺院那一處不曾查到。凡遇面生可疑之人,必要著實盤詰。幸虧文賢姪夫婦並不在此,否則很有些兒不便。我們現下正好離卻臨安,且與虯道兄、聶道姑等同往山陰,看一看燕子飛究是何等樣人,順便並訪空空道長的下落,豈不甚妙。」紅線等多道:「言之有理。」於是,眾仙俠即日起身,取道山陰進發。
      到得山陰,住在三岔道西街口悅禪巷了性庵中,打聽燕子飛近日作事。虯髯、隱娘深歎:「連日不在這裡,容得他造惡多端。」暗暗感歎。當晚三鼓以後,各仙俠定下一計,按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八路,一共四仙四俠,恰好分做八起,密地拿人。虯髯公是東路,出了俺門不到三四百家門面,巧巧在條十字街口,與燕子飛相遇。虯髯公也不打話,揮劍便砍。子飛星光下認得是他,大吃一驚。只因領教過兩次,明知本領不在自己之下,不敢交手,急駕劍光飛逃。虯髯也駕劍光追來,中途與珊珊等相遇,求請慢行:「有話奉稟。」
      虯髯公見屋面上跪著一個女子,後面又來了許多短衣窄袖、手持索鏈的人,猜到必定是縣中捕役。因想:「子飛往西路而逃,西路有紅線拿他,西北一路又有素雲,頗可放心。」故把劍光一斂,立住了腳,動問眾人:「因何阻攔去路?」珊珊稟訴緣由,並問虯髯公高姓大名:「方才從西面而來,是否追趕惡賊。如今此人已去,天色漸明,如能求助一臂之力,可否再於今夜拿他?」虯髯聽畢,尚未回言,只見東邊一道紅光,如飛奔至,想:「是紅線來了,不知曾否得手?」因將手向光中一指道:「你們且慢。俺且問問他來。」喊聲:「道姑慢走,俺在這裡。」空中刷的一聲,落下一個紅衣紅褲、手執寶劍的中年婦人來。珊珊及眾捕役見了,明知也非等閒之人,又俱叩頭不迭。紅線不解何故,雙手扶起珊珊,又令眾人起去。虯髯公把珊珊等兩次奉官府之命、抓拿燕子飛未成、與花信已死、珊珊欲替本縣太爺與民除害及代父報仇的話,說了一遍,問紅線:「可曾遇見此賊?」紅線道:「我在東路守候,見半空有一道青光飛至,料是此人。正想拿他,詎忽往下一落,頓時不見。後來,我按著那青光落下的所在尋去,卻原來是一所客店。雖想此賊必在店中,無奈天色已明,不便下手。因此要尋見道長,再議拿他之策。」珊珊聞言,躬身問道:「這客店可在三岔道大街之上,房屋很是高大?」紅線道:「一些不錯。」珊珊道:「既然是那所客店。此店名悅來居,不但安寓客商,他的前進房屋一邊是所酒樓,一邊是所茶樓,二位何不竟去訪問訪問,他可住在這個店中。我們今日便可往店中去向店主要人,豈不甚好?」虯髯公道:「此話說得也是。如今天已大明,何妨竟往悅來居一行。倘果此賊住在裡頭,他們現有縣太爺的公文,查出實情,怕他飛上天去,便可就此下手。」珊珊等一聽大喜,又多跪下稱謝,並問二人姓名。虯髯仍舊說是「裘善」,紅線只說姓「紅」,珊珊等遂讓二人先自下屋,自己也與眾捕伙跳下地來,著人關會街上各捕,多在悅來居茶樓上會齊。
      紅線領著珊珊等同往。因是婦女,不便吃茶,只在店門外守候。虯髯公回到了性庵,邀了眾仙俠一同多往悅來居來。聶隱娘、素雲、飛霞三人,尋見紅線、珊珊,合在一處外,餘人俱上樓泡茶。珊珊問一問人已到齊,乃令武剛持了牌票去見店主,訪問店中有無此種形跡可疑之人。主人回稱:「店中來往客商甚多,卻俱安分守己,並且大半乃是熟人。惟有一個臨安口音的人,來了數天,每日臥病不起,卻看不出他是何等樣人,用錢很是撒漫。」武剛問:「此人可是五短身材,二十餘歲年紀?」店主人道:「正是。」武剛忙問:「現在那裡?」店主人道:「今日不知因何起身甚早,即刻出外,想是往茶樓上用早點去了。都頭何不自去看看?」武剛說聲:「甚好。」回身別了店主,飛步向茶樓而來。
      果見一個身材瘦小之人,在東壁廂坐著,桌上泡了一碗茶,放著一大盆包子,在那裡吃些茶點。眾捕伙見武剛來了,使個眼色,意欲動手。武剛看早上遇見的那個姓裘之人與姓紅的女子一個不見,因急把頭一搖,向外便走。原來虯髯公怕燕子飛認得出他面貌,倘被看見,分明是驚弓之鳥,定要飛逃,故此也在樓下候著。武剛下來尋見,說知就裡,復與珊珊等說過,大家準備好了,方又大踏步上樓,向眾捕伙把手一招,齊齊的喝一聲:「閒人各散,快拿要犯!」一窩蜂奔向燕子飛面前。短刀的短刀,鐵尺的鐵尺,尚有幾個拿著隔夜的斷鐵鏈當做軟鞭用的,一共有十數個人一哄而上。黃衫客與雷一鳴、文雲龍三人,見眾人動手,也多掣出仙劍向燕子飛砍來。茶樓上那些吃茶的人,聽見是捉拿要犯,乃本縣的都頭為首,卻不知要拿那一個人,只嚇得一個個身體抖戰,往外飛逃。子飛好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又無器械在身,雙手急把桌椅推翻,提起兩條桌腿當做兵刃,向眾人一掃,掃開一條路來,奔至樓窗口往下一望,想要跳樓而逃。誰知樓下邊埋伏著許多人,那個蜷鬚老者與紅衣婦人並兩次拿他的一個年輕女子多在其內,心下大驚,回轉身體欲與眾人拼一個你死我活,手中的兩條桌腿被黃衫、雲龍各人一劍,砍做四段。雷一鳴又當頭一劍劈來,子飛慌了手腳,沒奈何棄去桌腿,起一個著地掃,把眾人掃開。百忙中一眼看見了一件救命的東西,心中大喜,搶行一步,兩隻手拿在手中。正是:
        不道死中還得活,偏驚絕處又逢生。
      要知燕子飛見了怎麼東西,竟能救得性命,眾仙俠及各捕役此番拿得住他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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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7 |
    第二十五回            燕子飛毒打珊珊女 虯髯公怒責空空兒

      話說燕子飛在悅來居茶樓之上,見眾人動手拿他,搶步至樓窗口往下一望,尚有無數的人在下埋伏,別的還不打緊,可慮的是那個蜷鬚老者與一個中年婦人也在其內,心下暗暗著驚,手中拿著的兩條桌腿,又被一個黃衣道士、一個白面書生一人一劍,削為四段。當頭又有一個身長力大的人一劍砍來,此時慌了手腳,沒奈何把身子往下一蹲,右腳起一個著地掃,暫把眾人掃開。正想圖個脫身之策,猛抬頭見身旁有座煤爐,那爐上放著兩把紫銅大壺,壺中滿注開水,乃茶博士沖茶之用。此刻茶博士也不知逃往那裡去了,兩把壺卻一同放在爐上。子飛一見,情急智生,一骨碌在地上飛起身來,竟把兩大壺的開水提在手中。先拿一把向樓上眾人兜頭擲去,撲通一聲,沸湯亂濺,莫說是武剛等眾捕役不曾防備,多被濺了一頭一臉,頓時燙起無數泡來,皮肉糜爛,痛不可當,發一聲喊,往後亂退。就是黃衫客與文雲龍、雷一鳴三位仙俠,也被濺了一身的水,幸虧沒有沾著頭面。因見他手中尚有一壺,不敢逼近,未免也略退數步。子飛乘此機會,回身飛至樓窗口前,向著街上喊一聲:「照打!」又是撲通一響,連壺連水直摔下去。街上站著的人有濺著的,沒一個不抱頭叫喊而逃。虯髯公與聶隱娘其時正在仰面觀看,足足的濺了一面。雖是已成仙體,也覺得疼痛難禁,掩面不迭。子飛大喜,又喊一聲:「你們要性命的,快快閃開,俺要去也。」撲的往下一跳,灑開大步,如飛而去。紅線、素雲、飛霞站得較遠,這一大壺的開水至多不過二三十碗,焉能濺得許多的人。他三人本來沒有沾身,不過見虯髯、隱娘掩面倒退,不知受傷若何,多來看視,無心追趕子飛。
      獨有花珊珊,本與隱娘同站著的,粉頰上已經濺得,皮膚紫腫,卻因報仇心切,左手掩住傷處,右手舉起刀兒,依舊拼命拿人。看見子飛跳下樓來,怎肯放他過去,腳尖一緊,向後追來。子飛聽得後面有人,未曉是誰,不敢回看,放出平生本領,把兩手使足了力,向著人叢裡左右一分。碰著的沒一個不往後亂跌,竟被他分開了一條路來,大模大樣的往前自去。可憐珊珊獨自一人在後狂追,那前面卻無一人阻攔,不多一刻,子飛竟已逃出重圍。珊珊尚在後邊緊緊追趕。子飛是往南面走的,南面有大河阻路。珊珊心下暗喜道:「他惡貫已盈,追到河邊,再無逃處。」子飛卻忙中有誤,初時不曾留意。及至將到河邊,遠遠望見白茫茫一片波光,喊聲:「啊呀!我如何走到這一條絕路上來,這便怎樣才好?」無可奈何,回轉身軀,立住了腳,想尋別路再逃。不妨珊珊走得甚快,已經趕到面前,舉刀向子飛劈面便砍,子飛見追來的並非別人,乃是連夜在屋面上屢次拿他的女子。此女本領尚是平常,略略放了些心,看他的刀砍到身旁,起右足照定他的手臂颼的一腿,踢個正著。珊珊只覺得滿臂酸麻,那刀拿他不住,咯啷一聲,墜於地下。子飛乘勢又是一腿,踢中珊珊肋下。珊珊立腳不牢,仰面一交,跌將下去。子飛大喜,搶進一步,舉拳要打,卻被珊珊一個鯉魚攻水之勢,直跳起來,反向子飛當心一拳。子飛欲避不及,急把身子一偏,肋上已被打了一下,雖然不甚沉重,也覺有些力量。子飛眉頭一皺,受了一拳,喝聲:「賤人,休得猖狂,今天定當拼一個你死我活。」放開解數,一連數拳,向珊珊打來,兩個人鬥在一處。初時還無甚高下,不到十個回合,珊珊漸漸抵敵不住。又是三四個回台,只打得呼呼氣喘,粉汗直流。子飛故意賣個破綻,讓珊珊一腿踢來,右手起個獨劈華山之勢,向那腿上一托,竟跌出一丈多遠。又起個寒鴉撲水之勢,直撲過去,趁他跌在地上,尚還沒有起身,急將右腿一屈,壓往他的腰肋,舉起拳來沒上沒下的一頓亂打。只打得花珊珊青一塊、紫一塊的,遍體鱗傷,命在頃刻。
      子飛瞥見地上邊有方才跌落的那快刀在旁,伸手拾將起來,欲待一刀結果他的性命。忽眼前起一道光華,耳旁邊聽得高聲喝道:「子飛因怎殺人,還不與我住手!」抬頭一看,乃是空空師長到了,急忙將刀棄去,雙膝跪地相迎,說聲:「恩師,何時到此,弟子叩見。」空空兒把手一挽,回說:「不消如此。我且問你,這個女子是怎麼人,為怎殺他?」子飛見珊珊受傷已重,倒在地上,口不能言,因撒謊道:「回稟恩師,弟子自從恩師動身,隔了數日,在家無事,心想行些功果,故此也就出門。不料甫到此地,住在前邊三岔道大街上悅來店中害起病來,朝熱夜涼,十分沉重。今日身子略略好些,早起在店門茶樓上吃些早點,不料這個女子也上樓來偷摸茶樓上客人的金銀。弟子見了心上不平,當場喝破,那女子竟與弟子為難,拔刀就砍。弟子因在鬧市不便動手,所以誘他到此,本思痛打一頓儆儆他的,後來無奈,他撒潑非凡,恃著手中執有刀械,屢下絕情,要傷弟子性命。故被弟子把刀踢落,將人打倒塵埃。因想此種人留在世間何用,意欲與民除害,一刀把他殺死,正值恩師到來。現有此女的凶刀呈鑒。」空空兒聽罷,接過刀來一看,刀柄上有「花珊珊佩」四個篆字,雖不是口寶刀,卻也十分鋒利,曉得此女有些本領,點了點頭。又問子飛:「你的寶劍何在?」子飛說:「在店房中沒有帶得出來。」空空兒道:「原來你空拳來的。」子飛道:「是。」空空兒沉吟半晌,竟把子飛的話信以為真。本來也想把珊珊殺了,因見他年紀尚輕,又是一個女子,打得已是十分狼狽,動了一個可憐之心,對子飛道:「若論此女行為,殺之原不為過。但看他是個女子,又受重傷,性命已旦夕難保,何妨暫且饒他,如果死了也罷。若然不死,也好使他以後的日子回心改過。惟你既在大街之上鬧下這事,此女倘有差池,悅來店恐居不便,快快與我一同到別處去罷。」子飛道:「恩師吩咐,焉敢不聽。但店中尚有弟子寶劍、行囊,必須取出才好。」空空兒道:「這個自然。不妨今夜與我同去,包管你取回就是。」子飛不敢再說,遂同著空空兒向北而去。按下慢表。
      再說花珊珊被燕子飛打得寸骨寸傷,空空兒才來的時候,他還有些記得,後來暈了過去,人事不知,直至武剛等因不見了他,稟知虯髯公等請人分頭找尋,方由紅線尋見。看他口吐白沫,一息奄奄,因急背回悅來店中,尋黃衫客商量搭救。恰好黃衫客正與武剛在店中,同店主人查撿燕子飛的包裹、行囊,共有金銀珠翠貴重之物不計其數,多是各案內的真贓。由武剛派人起出,一一送至縣署,做了一道差稟,稟明原由,當堂呈繳,奉諭立傳各事主領回。只有子飛用的那一口劍,遍尋不見。眾人多道:「子飛帶出去了。」黃衫客卻說:「他赤手空拳,並無兵器,必定藏在店中。」大家正在各處搜尋,尚還未去,見紅線背了珊珊回來,知道是凶多吉少,各吃一驚,同來問訊。武剛說:「此間不便醫治,不如回到他的家中再作區處。」黃衫客連聲道好,眾仙俠及眾捕役遂一同出了店門,取道花家而去。悅來店的店主人因他容留來歷不明之人,少不得要帶去見官,好在官長賢明,念他並非同黨,況且客簿上燕子飛移名改姓,諒來並不知情,與有意窩藏大是有別,當堂責了四十板子,儆戒他一個失察之罪,取保放回,不必細說。
      那花珊珊由紅線等送至自己家中,踢開大門,背至內房,放在牀上。黃衫客起右手向他唇上一按,尚有一絲微氣,忙令捕伙們買些陳酒,燉得沸滾,向身旁袋內倒出金創起死回生丹十粒,交與紅線,化在酒中。又令隱娘、飛霞、素雲等幫著把他牙關設法撬開,將藥灌下。不多時,但聽得腹中一陣雷鳴,藥力已到,喊一聲:「疼死我也!」回過氣來。紅線等多來問話,珊珊尚口不能言,伏枕叩謝。少頃,覺得腹內大痛,下了無數的血。這痛尚還未止,倏又暈了過去。黃衫客心中不解,急把脈息細細一診,那肝脈異常跳動,知是傷動了肝經,幸得在混元湖斬了白獺,得有獺肝。此肝專治肝疾,真有奪命之功,遂在藥囊中檢出一葉,吩咐素雲用開水磨化,送入口中,待他徐徐嚥下。果然很是靈驗,漸漸的又甦醒轉來,始向眾仙俠答話,把那追趕子飛如何被打、幾送殘生、幸虧有個矮小之人到來,喝住子飛,後來不知如何未死,幸遇相救的話,述了一遍。
      黃衫客聞言,問道:「那個矮小之人約有若干年紀,穿身何等衣服,你可尚還記得?」珊珊道:「年紀約僅二旬左右,身穿元色海青,像是個經商人的模樣。」黃衫客大喜,道:「如此說來,只怕是空空道兄到了。若便果然是他,何愁此賊不滅。」虯髯、隱娘、紅線多點頭稱是。雲龍、索雲不知其細,俱問:「何以見得是空空師伯?」虯髯公道:「你等還不明白麼?我們在太元境下山的時候,分攜五把仙劍,乃公孫道姑所煉,名五花劍,光分青、黃、赤、黑、白五色。如今雷賢姪得的是葵花劍,其色屬黃。薛姪女是榴花劍,赤色。文賢契是薛花劍,黑色,白姪女是桃花劍,白色。只有那青芙蓉劍,不知你空空師伯傳了何人。五劍之中,此劍最是鋒利無比。運動時有一道青光,耀人眼目。連次俺與聶道姑捉拿那賊,每見他手中寶劍青光逼人,文賢契與薛姪女也曾眼見過的,疑心此劍必有來歷,但是否芙蓉,俺與聶道姑也難指認,所以要待黃衫道兄到來,他的眼力最好,必能辨得出來。巧巧他今日又未曾施用,不知此劍藏於何處,卻又搜他不出。現在花小姐說,此賊要殺害他的時候,來了一個身穿海青之人,年紀既與你空空師伯相同,品貌也頗吻合,不是他卻有何人。這必是失於選擇,誤授匪徒,以致鬧下許多孽案。只須尋到了他,對他把此賊的所作所為一一告知,教他將劍取回。那時燕子飛便手到擒來,有何難處?」一鳴、素雲方知底裡。
      移時,天已昏黑。眾仙俠商量,今夜先尋空空兒,後擒子飛,好待空空兒收回仙劍,相助成功。但空空兒當向何處去尋,一時委決不下。黃衫客道:「貧道料空空道兄聽信燕子飛一面之詞,子飛在悅來店失落包裹行囊,那仙劍一定也在店內,今晚或者二人一同往取也未可知。我們何不先到悅來店去探個消息如何?」虯髯公道:「黃道長言之有理。但花小姐傷勢甚重,必須有人服侍方好。俺想今夜既有空空道兄幫助,我們何必要許多的人。紅道姑、聶道姑與薛姪女、白姪女等,盡可留在此間作伴。我二人與雷賢姪、文賢契一同前往,不知黃道長意下若何?」黃衫客道:「虯道兄所見甚是。」計議已定,各人裝束停妥,先後出門。眾捕役其時尚在花家未散,見黃衫客等要到悅來店去,武剛問:「可要弟兄們伺候?」虯髯回說:「不消。你們連夜辛苦,今夜且各回去,略睡片時。我們倘把兇犯拿到,明日一早到花家來交與你等解往縣署就是。」武剛等多跪地叩謝。叩畢,各自散去。
      虯髯、黃衫、雲龍、一鳴共是師徒四人,取道往悅來店而行。到得店中,街上正敲三鼓,且不去驚動主人,一躍上屋,多在屋面守候。忽見庭心中有兩道光,一紫一青,往上直冒。虯髯、黃衫認得紫的那光正是空空兒的紫電劍所化,遂各拔出自己仙劍,臨風一晃,也化出兩道光來,打個照面。那紫光果然斂住,現出一個人來,正是空空兒不錯。這青光已如弩箭離弦,一霎時往西南而去。黃衫客大怒,令虯髯公與空空兒答話,自己急駕劍光後追。雲龍、一鳴雖然未曾學得劍遁,屋面上的功夫自信也甚去得,故此也各飛步趕去。
      空空兒不知何故,動問虯髯,「他們多到那一處去?」並問虯髯別後事情。虯髯公因道:「說也話長。」只與他略表數句,接問他:「可曾收燕子飛為徒?傳他劍術?方才一道青光往著西南去的,可是此人?」空空兒道:「一些不錯。虯道兄如何得知?」虯髯公跌足道:「這樣的人,如何許他學劍,豈不把我教壞盡,負了我們下山傳道的一片苦心。此刻黃道兄師徒與貧道的小徒文雲龍正是拿他去了。空空道兄還須助我們一臂,快把這孽障擒來,好替地方除害,並為道兄稍贖前愆。」空空兒大驚道:「據虯道長說來,難道這燕子飛的作事有怎不端不成?」虯髯公冷笑道:「燕子飛是個劇賊,並喜採花,造惡多端,擢髮難數。不要說別的地方犯案累累,就是這山陰縣的三岔道上,他才來得數日,奸案、盜案、命案,卻那一夜沒有。縣中上緊拿他,捕役花信氣憤而亡。花信的女兒珊珊倒是一個女中豪傑,一心要與父親報仇,要替上官為民除害,今日又被他毒打一頓,命在垂危,這是道兄早上親眼見的。不是俺抱怨道兄,你如何偏信歹人,竟到這個地步。今夜還與他一同到此,諒必因他失落仙劍,故來盜取,這還了得。」這一席話,只說得空空兒目瞪口呆,一言不答。虯髯公又問他道:「俺尚欲再問道兄,這劍遁可是道兄傳授他的?我們下山的時候曾經說過,倘然遇有傳人,千萬莫傳吐納之術,道兄如何不分良莠,擅把秘法傳他?如今鬧出事來,莫說他作事殘忍,有傷天地之和,道兄怎對得公孫道姑與眾家仙俠。將來世上的人,豈不把個俠字愈看愈壞,居然與盜賊一般。道兄日後有何面目回山?」空空兒聽虯髯的話,一句緊似一句,他萬不料燕子飛竟是這種壞人,懊悔不迭,恨不得立刻把他拿來碎屍萬段,回說一聲:「虯道兄,且慢責言。此賊既然作惡多端,是俺失察,誤把劍術傳他。今得待俺幫黃道兄等把他追回,見過眾仙俠再行處治,以贖前愆,不知可好?」虯髯公尚未回答,只見西南上一道劍光,黃衫客已星飛而回。二仙俠只道燕子飛已經被擒,站住了腳,候他到來上前問話。正是:
        馬逢棧道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
      不知黃衫客回來,果已拿得燕子飛否?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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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7 |
    第二十六回            空空兒寒宵盜劍 珊珊女月夜飛刀

    話說空空兒被虯髯公責備一場,自知當時偏見,誤把燕子飛當做好人,卻不道他是個邪淫奸盜、無惡不作的匪徒,恨不得立刻拿來,碎屍萬段。正想與虯髯公追將上去,並力擒他,忽見劍光起處,黃衫客已跑了回來。空空兒只道他已經拿住,心下大喜,搶行一步,問:「黃道兄,怎麼樣了?」黃衫客收住劍光,把頭一搖,道:「休要提起。」虯髯公見他獨自一人徒手而回,料定依舊不曾得手。但不見與雲龍、一鳴偕來,急問:「文、雷二人那裡去了,可曾遇見?」黃衫客道:「他二人尚在後邊,就要來了。可惡那燕子飛,見貧道追他,將有一里之遙,竟把劍光收住,大膽與貧道交手。約有二、三十個回合,文、雷二人趕到,要助貧道成功。此賊見勢不佳,賣個破綻,又駕劍遁而逃。文、雷二人如何追趕得上。貧道趕了一程,不信他也會催劍之法,把劍一催,瞬息間能無影無蹤。這運用劍法的功力,竟與貧道運用飛龍劍不甚差池。貧道想,追得過於急了,怕的是愈逃愈遠,拿他反甚費力,故此又追了二、三里路,假作追他不上,將劍收住,伏在一旁。看他按住劍光,回頭張望,因見沒有人來,他就落下地去,乃在西南極荒僻的一座山腳下面一所古廟之中。貧道尚想下去擒他,深恐二位道兄盼望,又恐文、雷二人錯趕路途,因此暫且回來,願與二位商議,必須怎樣把他寶劍收起,方可成功。否則,他有此劍護身,諸多費事,不知二位道兄高見若何?」虯髯公道:「這多是空空道兄誤傳他劍遁之術,以致如此。現要收回寶劍,非空空道兄,一行不可。一來他們是師生,究竟有尊卑之判,料那廝不敢無禮。二來空空道兄本以妙手空空四字是名,倘然收他不回,盜也盜了回來,為著徒弟的事,說不得再犯戒一遭。」空空兒聞言,臉上一紅,道:「事到如今,虯髯道兄休得取笑。俺也沒有別的話兒,今晚當把此劍取回就是,但這孽障現在何方,還須黃道兄一同前去,免得尋他不到。」黃衫客道:「這個自然。貧道何妨陪道兄同行就是,虯髯道兄也可一同前去。倘得今晚把他就此擒住,豈不是大妙的事。」虯髯公點頭稱是。
      三人正在商議,雲龍、一鳴多回來了。看他二人氣喘吁吁,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多走得渾身是汗,說:「那劍遁的神速,步行斷斷趕他不上。」虯髯公道:「劍遁一刻時能行三、四十里,步行止多不過十五、六里,相去不止一半,如何追趕得來。你二人今夜也乏了,快去花家那邊歇息,並報知眾人,叫他們安心靜候。我們且去找找那廝再回。」二人諾諾連聲,別了眾仙自去。空空兒、虯髯與黃衫客立刻駕起劍光,取道往西南而行。黃衫在前,空空兒居中,虯髯在後,到得那座荒山,各把劍光一按,飛下地去。果見有所古廟,坍毀不堪,進得廟中,四處搜看,不料竟無燕子飛的蹤影,黃衫客甚是納悶。空空兒在廟中走了一遍,雙眉一皺,對虯髯公與黃衫客道:「那個孽障已經走了,這便如何是好?」虯髯公道:「怎見得他今已走?我們必須再往各處尋尋。」空空兒道:「虯道兄你不信麼,但看從這裡至廟門外,一路之上多有這孽障行路的步跡,不是他走了不成?」虯髯聞言,留心向地上一看,斜月微茫中果見廟內塵埃寸積,埃中一步步多有履痕,始覺恍然大悟,暗想:「空空兒究是慣家,瞧得出來蹤去跡。」把頭微微幾點,說:「既然這廝已去,我們在此何益,還須往那處去尋。」黃衫客沉吟道:「他在此間最妙,既又逃往他方,一時再到那裡去找,還是回到花家,且待明日再作區處,不知空空道兄意下如何?」空空兒道:「二位且慢,待俺再往廟外尋來。」說罷,大踏步又走出廟門,四下一望,只見煙荒草蔓、鴉鵲無聲。細看一路草痕,雖有些踐倒的地方,卻獸蹄人跡,月光下辨不出來。看了一回,無可奈何,回身與虯髯、黃衫說知:「料想今夜無從尋覓,只好且待來朝分頭先把他下落探明,待到晚上行事。」虯髯、黃衫也無別法,只得無精打采的取道而回,同到花家暫歇。
      空空兒見過隱娘、紅線,各道些別後事情,又說了好些抱歉的話。隱娘、紅線令飛霞、素雲拜見過空空師伯。空空兒見各仙俠多已收得門徒,獨有自己誤授匪人,又是懊悔,又是豔羨。黃衫客看過珊珊的傷勢,見他已經平復,放下了心。
      殘宵易過,到了明日。珊珊已能起牀,參見過空空兒.細細動問燕子飛的行蹤,並問他:「這一把劍究竟藏在怎麼地方,人人尋他不到?」空空兒看珊珊雖是女流,卻生得英氣勃勃,暗想:「古人說的『天地靈秀之氣,不鍾男子』,這話真是有些意思。」看了一番,回答他道:「若問這孽障的去處,據黃衫道兄說起,看見他往西南而遁。若問他的仙劍藏在何處,說也奇怪,乃在臥榻底下小小一個地穴之中,所以眾人搜不到他,然穴中卻並無別物,俺曾問他何以藏放得這般縝密,他說:『因放在室中,夜間有霞光萬道照人眼目之故。』」珊珊道:「不信此劍竟有這般的利害,怪不得倚仗著他妄作妄為。如今,他既往西南而逃,西南通臨安大道,難保不竄往臨安而去,這便怎樣?」空空兒道:「小姐放心,俺今日即須出外打聽。只要曉得了他的下落,包管先將此劍收回,然後拿住這廝,送官正法。否則,俺有何面目見人?」黃衫客聞言,有意激怒他,道:「空空道兄,話雖如此,但恐要拿到他時,就是道兄自己出手也甚費力。須知道逄蒙學射於羿,既然盡羿之道,防的是逢蒙,遂不把羿放在心上,那時如之奈何?」空空兒不悅,道:「黃道兄,你言重了。俺雖不才,也是一個已成正果的劍俠。燕子飛到得那裡,難道俺收得他為徒,反拿不得他不成?」虯髯公索性也激動他,道:「若論道兄的劍術,自然勝於令高足數倍。但你這一口紫電劍,卻防還勝不得令高足的青芙蓉。倘然交起手來,終是留心一二的好。」空空兒愈加不平,道:「青芙蓉果然是口好劍,俺的紫電誰見得就輸與他手?本當與眾道兄一同前往拿這孽障回來。虯道兄與黃道兄既是這樣說,俺今日且獨自一人前去,難道竟是不得成功。」口說著話,怒衝衝的向腰下掣出紫電劍來,臨風一晃,喊聲:「俺就此去去再來。」駕著劍光,劈空而去。隱娘、紅線欲待挽他,已是不及,抱怨二仙,說話激烈。黃衫客微笑道:「二位道姑與空空道兄在仙山上聚首的日子不多,諒還不曉他的性氣。要使此人做事,真是請將不如激將。若不引他火起,怎肯出力拿人。何況他們已做師生多時,怎能下得絕手,所以貧道與虯道兄不約而同,多要用話激他,看來此去必然有些下落。我們且待他回來再處。」虯髯公也是這麼的說,紅線、隱娘方知二仙語出有心,並非因他誤授歹人,傷了自己的和氣。我且按下慢提。
      再說空空兒駕起劍光,負氣出了花家,一路只往西南而行。約有百里之遙,揀個山坡落下,向人問一問是怎麼地方,卻是臨安錢塘縣的屬地,叫做回燕坡。這坡三面是山,一面是錢塘江水,中間一條大路。路旁住著無數人家,多是靠山建屋而居,也甚熱鬧。空空兒想:「不知燕子飛可在這裡,如何這山坡的名字巧巧有個燕字,我且留心訪他一訪。」從未初起訪尋了半日有餘,杳無下落。看看天色已晚,心上邊納悶不過。走到一家酒樓上來,心想喝一碗酒,順便問問酒保。
      甫進店堂,即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大呼爹媽:「方才有個矮子吃酒不曾給錢,如今又有一個矮子來叫酒了。」空空兒聽了這一句話,心上大疑。因是一個小孩,不去理他。走上樓梯,揀副座兒坐下。酒保端上酒肴,空空兒取了一壺的酒,幾碟瓜果,餘的一概不用,吩咐拿去。一頭用酒,一頭問酒保道:「方才你家有個小孩,說怎麼『矮子吃酒不給酒錢』,那矮子是個怎麼樣人,穿何衣服?」酒保道:「客官用酒,小孩的話休要睬他」這是今天早上的事,小孩子不知人事,見客官生的身材也甚矮小,他說出這句話來,休要生氣。」空空兒笑道:「天下身材矮小的人甚多,生怎麼氣?只因俺正要訪個矮子的下落,所以問你,休得會錯了意見。」酒保道:「客官當真要問這個人麼?這個人是我們臨安人氏,二十來歲年紀,穿的是一身元色衣裳。今天大早晨進來吃了二斤的酒,一大碗麵,摸一摸腰無半文,硬要寫帳。小的因不認得他,問他名字,他說出燕子飛三字,拔步就跑。
      小的們是生長在臨安的人,燕子飛的面貌雖然不認得,他這聲名是沒一個不曉得的,乃是個飛簷走壁、殺人如草的劇賊。因此不敢與他計較,由他去了。客官問的矮子,諒來斷不是他。」空空兒假意答道:「俺問的果然不是這人。但那燕子飛既然如此橫行,難道本境的地方官不去拿他?」酒保道:「莫說本境太爺,就是客省的官長,凡是他鬧過案的,那一處不要捉他。去年不知在外省犯了怎麼重案,他在家中躲了好幾個月,沒有出頭。如今卻更了不得了,聞得又在山陰縣境屢次殺人劫物。山陰縣方太爺是個最嚴明、最幹練的好官,他案下有許多的著名馬快,卻也奈何這燕子飛不得。刻下又被他逃了回來,看來又是地方上百姓的晦氣。」空空兒道:「據你說來,這燕子飛是十惡不赦的了。十惡不赦的人,除了自己的家裡,那一處可以安身?譬如今天早上在此飲酒,晚上卻住在那裡,不怕有人暗算?」酒保道:「本來他這裡有一個好友,名烏天霸,不時住在他家。兩個人合伙做事,現今卻久不見了。這種人膽大包身,諒來住的不是客店,定是庵觀寺院。客官問他做甚!」空空兒把頭一點,道聲:「領教。」其時,酒也完了,算給酒資,別過酒保,下樓自去,心想:「此賊必定未曾遠走。」暗暗的又往各處尋訪了一回,怎奈又訪他不出。少頃,已是定更時候,遂借了一所客店歇下,且待明日再處。
      到了明日,再往各處去尋,足足又是一天。這回燕坡的大街小巷幾乎一齊走遍,卻仍蹤跡毫無,不過聽得人說:「南邊街上有家富戶王姓,昨夜被賊用悶香悶住,合家上下偷去許多金銀,並殺死一個十七歲的女兒,已經報官請驗。」空空兒明知必是此賊所為,又氣又惱,是晚也不覓店歇宿。守至二鼓以後,駕起劍光,團團的只在坡前坡後往來。巡察到得三更已過,見正北上有一道青光,如飛的往東南而去。空空兒看得親切,正是子飛,急把紫電劍一催,緊緊趕來。將近趕到,這青光忽往下一落已不見了。空空兒收住了劍,在下一瞧,乃是一所茅庵。只有三間草屋,很不像個樣兒,暗想:「若然下去,向他說明要把仙劍收回,防他不允,動起手來,這種淺逼的地方豈是用武所在。何況他有仙劍護身,若便勝不得他,豈不是一場笑話?不如待他睡熟以後,應了虯髯公的戲言,先把仙劍神不知鬼不覺盜到手中,那時再行設法拿他未遲。」主意已定,遂在屋上輕輕一伏,看著下邊正中的那一間屋內。初時現出一線燈光,耳聽得有收藏銀錠的聲響,料定今夜不知又在何處偷盜。少頃,燈光熄滅,聲息全無。「空空兒又候了好一刻兒,方在屋面上揭起兩張瓦片丟下地去,試一試曾否已經睡熟,果然不見響動。他就放出平生本領,往著地下一跳。這身體真比落葉還輕,本來他的手段,黃衫客等眾仙之中算他最是靈便,並且還有一樣比眾不同的絕技,煉就一雙夜眼,能於暗處見物不爽分毫。這夜雖然月明如晝,屋裡頭究竟不甚透亮。空空兒下得地時,睜開神眼仔細一看,見屋後有扇小門,料是出入之所,推一推閂得很緊。幸而門縫極寬,他便輕起劍尖向著縫中一撥,這閂竟被撥開,挨身而進。卻就在佛座背後座上供的是一尊送子觀音,兩旁立著善財龍女,中間一張供台。子飛就睡在供台之上,鼾聲大作。供台四邊的地下,擺著香爐,燭台,乃是子飛睡在台上移下來的,其餘並無別物,不知寶劍藏於何處,想起他悅來店中所說,此劍夜吐光芒,恐防耀人眼目的話,疑他掘地埋在屋中。那地上的泥土卻又並無鬆動之處,教人卻從何處尋覓。
      正在無可下手,忽燕子飛在供台上睡夢之中一個翻身。空空兒覺有一股冷氣直逼過來,打了一個寒噤,暗暗喊聲詫異:「今夜雖是天氣甚寒,但室中並無風至,如何冷得人毛骨怖然?」定一定神向台上一瞧,原來那柄青芙蓉劍,燕子飛用衣衫裹著,壓在背脊下邊。只因身軀翻動,露了些些劍尖出來,頓覺寒氣逼人。空空兒看罷大喜,只恨壓得甚是著力,如何盜得到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將自己的紫電劍插在腰間,起左手持下幾根短髮,向燕子飛耳邊拂動。子飛朦朧之中,覺耳旁有怎東西作怪,一驚而醒,一骨碌跳將起來。空空兒只待他身體一鬆,右手即把芙蓉劍一抽,連著裹劍的衣衫,一齊取在手中,也不答話,左手急拔紫電劍,覷定燕子飛面門就是一劍。子飛一則黑暗之中,二則倦眼模糊,三則萬不料是師尊到此,竟把仙劍盜去,大吃一驚。急忙把頭一偏,將劍避過,喝聲:「是怎麼人,敢來盜俺燕子飛的寶劍?難道是不怕死麼!」隨手在黑暗中摸著地下的一隻生鐵香爐,舉起擲來。空空兒把身體一側躲過,只氣得三尸神暴跳,大罵:「我把你這孽障,好好傳你劍術,誰教你為非作歹?今日惡貫已盈,豈容你再在人前造孽!」說畢,又是一劍砍來,子飛聽是空空兒的聲音,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硬著頭皮想要強辯數句,無奈劍已砍到,只得不發一言,拍的一跳,跳出庭心,飛身上屋,始喊:「恩師饒命,弟子有話奉稟!」空空兒見子飛上屋,也把劍光一晃,趕上屋來,大喝:「你平日幹得好事,還有何說?」兜頭又是一劍。此刻在屋面之上,月光皎潔,子飛看得甚是分明,並不避讓,反伸手向著空空迎去。此名白手接刃,惟有慣家方敢冒險,也有竟被接得去的。幸得空空兒手敏心靈,見子飛赤手來迎,喊聲:「好個大膽的孽障,你敢在師長面前賣弄元虛!」頓時把劍一收,子飛接了個空,身體往前一磕,幾乎跌下屋去。明知方難對敵,盡著平生的功力,看準對面一個山峰拼命一跳,跳上山頭,七高八低的沒命亂跑。空空兒喝聲:「往哪裡走!」如飛的仗劍追來。究竟劍遁比步行神速,看看趕上,子飛慌了手腳,恰恰見山腳下有幾叢荊棘,一叢叢高與人齊,頓時情急智生,閉著雙眼,伸起兩手,蒙住頭面向山坡下一骨碌滾去,滾入荊棘叢中暫躲。空空兒也眼見他往山下滾的,劍光一逼,趕下山來。只因山坡下的荊棘遍地皆是,卻從何處去找。若說滾下的地方,必定有些披動的形跡,卻因子飛輕身之法已到十二分的火候,故此竟無半點破綻。搜了一回,也不知斬斷了多少荊棘,到底沒有搜得出來。空空兒連呼奇怪,搜夠多時,暗想:「今晚人雖沒有拿到,劍是收回的了。若與眾仙俠見面,也可交代得過。燕子飛縱然造惡,我與他師生一場,何苦定要傷他性命。不如回去與眾仙俠說知,再待他們去設法拿人,免得我究覺有些不忍。」想罷一番,慢騰騰的竟自移步去了。
      子飛伏在荊棘叢中.良久不聽得坡內有人,探頭一望,見空空已去得甚遠,心下大喜,本來但想逃命,如今得了性命,又想起那柄芙蓉劍來:「必須設法取回,日後方有防身之器。否則到處要拿我的人甚多,倘遇能人如何抵敵?」躊躇了好一回兒,爬起身來搶行幾步,暗暗跟著空空走去,乘機想再用計取回。好在空空此時也是步行,子飛盡趕得上。不過並不露面,趕到天色大明,已出了錢塘縣界,深恨無從下手,又趕了一日工夫,方才到得花家。子飛站在別家口,直看他推門入內,認明路逕,始慢慢的走了開去。到得晚上,千思萬想:「要取此劍,除非依舊用個盜字,其餘別無良法。」因此放大著膽,守到人靜以後,折回原路。走至花家而來,施展工夫,輕輕的往屋上一跳,真果是聲息全無。
      正要動手揭取瓦片投探消息,不得防月光之下颼的一聲,飛過一把雪亮的刀來。子飛喊聲:「啊呀!」低頭避過,咯啷一聲,落在屋上,接連著又是一把直飛過來,子飛說聲:「不好!」覷定刀背,一腳踢開。誰知第三把刀又至。正是:
        赤手方嗟無寸鐵,當頭忽訝有飛刃。
      不知這第三把刀子飛如何避法?且能盜回寶劍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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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7 |
    第二十七回            弄巧反拙故劍飛還 削鐵成泥寶刀失色

      話說燕子飛被空空兒盜去仙劍,心中不捨,想要設法盜回。因此暗中跟著他回到山陰,來至花珊珊家,認明路逕,於晚上行事。正想揭開屋瓦探個消息,口含龍膽石解藥,先燒追魂香,把眾人迷住,然後下去。不料,撲的一聲,飛過一把刀來,幸虧眼快避過。第二把飛刀又到,急忙用腳踢開,接連第三把刀已至。原來燕子飛在回燕坡跟隨空空兒來的時候,空空兒已在半路瞧破。一因路上人多,不便拿他。二則動了師生之誼,不忍下手。因此由他隨著同來,到得花家。
      空空兒見過眾人,將收回仙劍的話告訴一番,並說:「此人現在亦到山陰地面,只怕今晚必來盜劍,眾位正好設法擒他。」黃衫客因把眾仙俠分作八路,在花家前後左右的屋上八面埋伏。虯髯公是東面,聶隱娘是西面,紅線是南面,自己是北面,雷一鳴是東南,文雲龍是西南,白素雲是東北,薛飛霞是西北,空空兒與花珊珊在中路接應。其餘武剛等眾捕役俱在屋下,準備繩索鐵鏈拿人。
      到得二更已過,子飛從西北而入。西北方是飛霞伏著,料定不是他的對手,見他來了,閃過一旁,讓他走去,飛風的報與黃衫客及聶隱娘得知。黃衫,隱娘關會東南各方圍將攏來,等到燕子飛動手揭瓦的時候,屋面上已遠遠的團團圍住,端整動手。子飛只因顧著自己的腳下,沒有在四下留心,口中含著龍膽石,伸手揭了幾片的瓦,尚未拿起。那中路乃是空空兒與花珊珊守著。珊珊本有五口飛刀,百發百中,幾次捉拿子飛,不是黑夜便是人多,恐防誤傷旁人,一直沒有用過。今夜月明如晝,眾仙俠又多遠遠伏著,尚未近身,正好用他一用,故此在刀袋中取將出來。第一刀,向著子飛劈面飛去,第二刀,是斜刺裡飛過去的。第三刀乃是腦後,子飛避過兩刀,這第三刀聽得腦後呼的一響,曉得是從後面來的,欲避不及,急心把身軀一扭,將口中的龍膽石吐出,張口向著刀上銜去,巧巧咬個正著。珊珊在月光下看見大驚,要飛第四刀時,不妨已被子飛瞧見,竟把口中的刀握在手內,向珊珊頸下飛來,珊珊喊聲:「不好!」慌把身子一蹲。這刀從頭頂上直撲過去,只嚇得面如土色,大喊:「眾位仙長、道姑快快拿人!」道言未了,惱了空空兒,手中拿著青芙蓉劍,大喝:「孽障休得無禮,俺正在這裡!」從屋脊背後直跳上來。子飛見劍在空空手中,曉得今晚萬難成功,也不答話,拔步向西南而逃。忽有一個女子擋住去路,穿一身縞素衣裳,卻是道家裝束,手中擎著寶劍,喝聲:「往那裡走,俺白素雲在此!」攔腰一劍砍來。子飛見此處有人,自己手無兵刃,不敢抵敵,改道往正西而行。不多幾步,也是一個女子擋路,渾身紅色衣掌,正是紅線在此,一劍向子飛頂上砍來。子飛瞥見,倒退數步,暗想:「西南一路,既有準備,不能脫身,且向東南走去,看是如何。」兩足一斜,飛身往正東而去。正東乃是隱娘,也持寶劍砍來。子飛見又不是路,改往正南逃去。黃衫客等候已久,喝聲:「燕子飛,你今夜休想逃命,吃俺一劍。」子飛見四面皆有埋伏,只急得三魂出竅,七魄離軀。沒奈何站定身子,想拼著性命與黃衫客抵死一斗,奪路而逃。但聽得耳後颼的一聲,只道又有飛刀過來,扭回頭仔細一看,但見一道青光從半空中飛也似的落將過來。明明是空空兒祭青芙蓉劍要想傷他,子飛此時又驚又喜。驚的是此劍鋒利,一出匣性命可危。喜的是當初幸曾考究過吐納之法,不妨等劍光飛到之時,竟用納劍法納他,或者竟能物歸原主,也未可知。主意已定,故此假作不知,只向黃衫客擺開手式,一拳向肋下打來。
      說時遲,那時快。燕子飛這拳頭尚未伸出,黃衫客的飛龍劍尚未收回,那青芙蓉已經飛到面前。子飛急將左手捏緊劍訣,右手向仙劍一招,喝聲:「來罷!」說也奇怪,這劍飛到手邊,頓時止住。子飛喜出望外,即起五個指頭,向劍柄上一撮,居然取在手中,說一聲:「謝恩師賜還仙劍!」左手的劍訣一撒,右手即持劍向黃衫客還砍。黃衫客只氣得目瞪口呆。空空兒更暴跳如雷,懊悔不迭,雙足在屋上亂蹬,大喊:「好個孽障,俺不拿你誓不回山。」說畢,急向腰間掣出自己的紫電劍來,直取子飛。子飛此時有了仙劍,如虎添翼,不似方才躲躲藏藏不敢與人交手,喊聲:「恩師既然要祭飛劍傷害弟子,須恕弟子無禮。」舉劍竟望空空兒便砍。黃衫客見了大怒,手中的飛龍劍一緊,助著空空兒雙鬥子飛。子飛竟然毫無懼怯,左衝右突,勇不可當。
      虯髯公等眾仙俠,見空空兒、黃衫客不能取勝,無一不怒從心起。虯髯公因空空兒適才祭劍,乃是他用言激動,說空空兒袒護子飛,不肯下手,乃是此舉。如今這劍竟被收去,心上更是懊惱,把手中的屠龍劍一擺,與眾仙俠一齊圍殺攏來。子飛抖擻精神,力敵五仙、五俠、毫不懼怯。地下武剛等眾捕役見他們在屋上動手,大家多在屋下邊吶喊助威,只嚇得街坊上左右鄰居,一個個多從夢中驚醒,聽的是捉拿劇賊燕子飛,膽小的不敢出來。那些膽大之人,也有披著衣服到天井中昂頭張看的,也有扒到屋上遠遠窺探的。但見月光之下有無數的五彩霞光,青一條、黃一條、赤一條、黑一條、白一條,倏東倏西,比著秋間八月十五前後的月華更是好看。只怕的是光芒閃爍,連眼睛多睜不開來。內中還有五道光華:一道是深黃色,一道是淡紅色,一道是紫色,一道是深綠色,一道是淺碧色。這五道光圍著正中間的一道青光,忽起忽落,忽高忽低,攪做一處,最是利害。其餘尚是半滅半明,較為散漫。十道寶光之外,另有一道寒光,似青非青,似白非白,也在那裡盤旋飛舞,乃是花珊珊所用的倭刀,卻與青黃等各光差的遠了,足足看有一刻多時。忽見深黃色的那一道光向上一起,分作兩道,向青光中直冒過去,正是黃衫客的飛龍雙劍。又見那紫色的光也頓是冒了起來,接連著見淡紅色的、淺碧色的、深綠色的,也都騰空而起。那紫的是空空兒的紫電劍,淡紅的是紅線的飛虹劍,淺碧的是聶隱娘的碧雲劍,深綠的是虯髯公的屠龍劍。因見子飛甚是了得,各自祭起仙劍,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不料子飛眼明手快,也把手中的芙蓉劍向空飛去,左手捏住劍訣,右手起三個指頭,往上一指,口內喝一聲:「捷!」這一柄劍好如一條戲海蒼龍,起在空中舞個不止,竟把五柄仙劍敵住,休想飛得下來。看的人多看出了神,暗喝:「果然好劍。」空空兒見燕子飛把芙蓉劍飛起,他想依舊收他回來,滿心歡喜,左手捏訣,右手向上,連招幾招,喝一聲:「止!」料著這劍必然不動,落將下來。誰知止也止他不得,莫說收他回去,皆因燕子飛早經防及,所以劍雖飛起,劍訣沒有撤去,那劍仍如拿在子飛手中。空空兒吃這一氣,只氣得眼中人出暴跳難禁,反手向紫電劍連指數指,劍光一逼,銳不可當,想把芙蓉劍逼將下去。黃衫客等也多將劍連連催動,疾似流星,直逼過來。此刻五柄仙劍並作一堆,結成一片,五色彩雲占了上風,青芙蓉在下面漸漸有些抵敵不來。燕子飛雖然一樣也會催劍之法,若使眾仙祭的是桃花、葵花、榴花、蘚花等各劍,自然是芙蓉劍最為鋒利。無奈飛龍、紫電等劍,多是黃衫、空空兒眾等仙俠平日煉成,不知曾費多少功夫,比了青芙蓉劍,豈必輸他。故此敵夠多時,再難支持得去。燕子飛見勢頭不好,著急萬分。旁邊張望的人與屋下那些捕役,真是見所未見,看得呆了。雲龍、一鳴、飛霞、素雲看看自己手中,縱然也有仙劍,只苦未學祭劍法兒,誰敢冒昧。倘把仙劍失去,如何是好?因此也多看著不動。
      獨有花珊珊見燕子飛昂起了頭,與眾仙鬥劍甚酣,防的是上三路,心想:「那下三路決不防備。」摸一摸身邊的五口飛刀,先時飛過三口,尚有二口未用,何不乘此機會,且再飛他一刀,打他下屋。睹得親切,一伸手颼的又是一刀,向燕子飛腿上飛來。果然子飛沒有防著,直至已到腿旁,始經覺察,喊聲:「啊呀!」急忙起了飛燕歸巢之勢,兩腿往斜刺裡一躍,這刀落了個空,一直向前飛去,反幾乎傷了素雲。幸虧素雲躲避得快。從一足邊削過,墜於瓦楞之內。珊珊想:「這五口飛刀,平時自信發無不中,今夜已經飛去四口,多被這廝避過,索性把餘下的一口一齊飛掉。倘仍不能得中,拼這性命不要,乘他這芙蓉劍將要鬥敗、心慌意亂,不能脫身之時,趕過去把他一刀刺死,豈不太妙。」想罷,又將第五把刀拿在手中,照定子飛後心「颼」的飛將過來。子飛眼雖望著仙劍,耳朵卻是留神,聽得背後有聲,曉得又有暗器,慌把身子一伏,這刀竟從頭上飛過。削去一頂元色札中,割斷了三、五綹的頭髮,嚇得魂不附體,大罵:「賤人,何得屢用暗器傷人,有日被俺拿住,休得饒恕。請你試試俺仙劍的滋味,方出心頭之恨。」口說著話,心神一散,手中的劍訣一鬆,那芙蓉劍竟往下一沉,直落下來。飛龍、紫電等五柄仙劍,好比風捲殘雲,向燕子飛面前飛奔而至。子飛急得面如土色,慌把芙蓉劍收入手中,當風亂晃,急駕劍遁飛逃。恰好珊珊己趕近身旁,提起倭刀向子飛攔腰砍去。子飛不及招架,忙把一足一登,踏空而起,始將芙蓉劍向刀上一砸。但聽得克察一聲、把那極鋒利的一柄倭刀,從頭上起削去半截。真是毫不費力。珊珊只覺得自己的刀與子飛的劍略略一碰,尚不在意,忽然這刀輕了好些,好不詫異,仔細一看,已只剩得刀背的半邊在手,刀口一齊削沒,頓時大驚失色。眾仙俠瞥見之下,因花珊珊的那柄倭刀本來也是一口寶刀,曾經問過珊珊,乃花信捉拿海盜時所得,重約十四五斤左右,長約二尺,闊約二寸,刀口極薄,可以把張素紙放在刀口之上,運一口氣,將紙吹動,這紙便碎而為兩,鋒利可知。如今竟被芙蓉劍剁落,真不愧削鐵如泥。四子沒一個不暗暗贊歎。
      內中雷一鳴正隨著眾仙俠共鬥子飛,忽見他搖動劍光,兩足一起,要駕劍遁而逃,急舉手中的蘚花劍,乘他尚未離地之時,剁他雙足。不防削下的那半片倭刀恰恰落在一鳴肩上,一鳴見雪亮的一件東西飛將過來,百忙中想不到是珊珊手中的刀,被芙蓉削下一片,只認是燕子飛放怎暗器傷他,急忙一個箭步避讓開去。子飛就乘這個機會,劍光一逼,向著一鳴讓開的地方直衝出去,奪路而逃。一鳴頓足不迭,空空、虯髯、黃衫、紅線、隱娘五位劍仙那裡肯放他過去,各把仙劍催動,紛紛在後趕來。一鳴等因不會劍遁,明知趕也無益,且在屋上等候。珊珊把斷刀棄去,歎一口氣,也呆呆的站在屋簷,無可如何。我且慢提。
      再說子飛逃出重圍,回頭一望,見後邊劍光紛起,一道道如閃電一般,相離只有四五丈遠近,將次趕上,心下很是著慌。只把芙蓉劍亂搖亂晃,左手的劍訣捏得十二分緊,癡想遁得快了,他們追趕不來。誰知後而眾仙也多使起催劍法兒,比著子飛更快。不多時,只差得二三丈路了。子飛急得無法可施,看看前邊又是一條大河阻路。這河足有二三十丈開闊,深不見底,正是三岔道南面的那一道河,前日毒打珊珊也在此地。波聲滂湃,水勢奔騰,夜靜更闌,並無船隻。子飛看在眼裡,急在心頭:「若說要走別路,又是間不容髮的時候,怎敢冒險。若欲罵著劍光而過,只因河面大了,御空而行,不但無此膽量,且又恐足力不濟。莫要到得半河,墜將下去,那裡萬無生理。」正在左思右想,雖然想起了幼年時節曾經習過泅水之術,能伏水底一二個時辰人近來久未試過,今夜焉敢冒昧。況且想到烏天霸化屍一事,這個蜷鬚老者能在水面行走,這本領真是非同小可,愈覺心膽多碎,急切拿不定怎麼主意,兩足卻已奔到河邊,看白茫茫萬頃波光,寒滾滾千重浪影,又正是曉風乍起,殘月將沉的時候,那春寒甚是凜冽,凍得人手足多麻。
      子飛實是出於無奈,到得河沿,耐著寒冷,硬著頭皮,把劍光一縱,騰起空中,癡想渡河過去,打了個挺而走險的念頭。不妨只走得二三丈河面,偷眼往下一望,看見腳下邊急浪滔天,這身體飄在水面之上,好象立刻要跌將下去的光景,心頭一軟,手中的劍訣略鬆,滴溜溜連人帶劍竟從半空裡跌入河中,喊聲:「我命休矣!」急把雙目一閉,雙膝一磕,雙手一沉,又緊緊的把牙關一咬,任著他向水底沉去。一霎時,淹入水中,毫無蹤影。及至空空兒等趕到,但見水面上有溜圓的幾道水花在那裡盤旋不已,其餘一無所見。空空兒等個個驚詫不已。正是:
        飛空已得仙家秘,涉險幾追屈子蹤。
      不知燕子飛跌人水中,空空兒與虯髯公等眾仙須下水擒拿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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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縛情絲空使美人計 觸劍鋒幾寒俠士心

      話說燕子飛被空空兒等五位劍仙追至河邊,萬不得已,駕起劍光想要渡過河去。才到二三丈河面,偷眼向下邊瞧看,見波濤洶湧,一片汪洋,心上一慌,連人帶劍跌下河去。及至眾劍仙追到之時,但見水面上有水花旋轉,燕子飛縱蹤杳無。空空兒等甚為詫異。聶隱娘道:「我親眼見他渡河去的,怎的一時就會不見。難道他深知水性,匿入河中不成?」虯髯公點頭道:「只怕有些意思。」空空兒道:「這孽障從來並沒聽見他習過水性,恐是失足墮下去的。如此大河,萬無生理,也是他惡貫滿盈之報。」黃衫客道:「空空道兄所見甚是。但可惜那柄青芙蓉劍失落水中,日後如何回覆公孫大娘?況且這廝本領非凡,難保不淹在水中,竟能耐得一日半日,並沒有死,我們去了他又出來肇事。貧道想,各位道兄、道姑還須親自下去,搜拿一回的好。若然真個死了,也好把屍身拿上岸來,待武剛們報官領賞。若使不然,何妨就在水底擒他。」道言未了,四位劍仙個個稱善,各自運動仙劍,分東南西北四面下水找尋。
      黃衫客在中央往來搜索,足有一個時辰,這條大河幾乎把那河底的水翻了轉來,卻絕不見子飛下落。眾劍仙尋了一回,踏波登岸,聚在一處,多說:「真是異事。」其時,已是日上三竿。黃衫客因再尋也是無益,與眾劍仙商量,暫且回去。惟子飛必然未死,再當訪明蹤跡,設法拿他。按下慢提。再說子飛自墜入河中之後,自料性命難保,手中握著仙劍,兩目緊閉,沉下水去,約有七八丈深。大凡失足墜河的人,若是通潮的河港,這人未曾絕死,在波浪中必定逆流,直至已死以後,方才順流而下。子飛跌入河中的時候,正值潮來,此河之水發源錢塘江中,何等急驟,益且風浪又大,禁不得濤頭幾卷,竟把子飛卷出三岔道的大河,曲曲折折向外流去,故此空空兒等居然找不到他。約有兩三個時辰,左右潮也平了,風也小了,浪也息了。子飛也只剩得一絲氣息,再不想得活的了。巧巧流至一個沙灘左邊,竟把身體擱住。此灘水勢最緩,在山陰縣最西界內,名灩澦灘,離三岔河已在十里之外,乃是漁戶聚集之處。子飛流到此間,有個漁人張網捕魚,忽見沙灘邊有霞光萬道,只向水面直衝,不知是怎麼東西,告知眾漁船,漁戶多來看視。內中有幾個好事的人,自仗著識得三分水性,情願下水打撈,看是何物,紛紛跳入水去,仔細搜摸,並無別物,只有一個死身,各人心下大驚。按一按身體尚軟,知他還沒有氣絕。因想:「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故此七手八腳的把他拽上岸來。見是一個二十歲的人,手中拿著一柄寶劍,緊緊的拔也拔不出來,甚是奇怪。急忙覓得一隻笆鬥,將那人攙抉,肚腹伏在鬥上,一人起右腳,輕輕在背上踏動。少頃,吐出許多水來,始把笆鬥拿去,灌了好些姜湯,使他眠在地上。不多時,竟回過氣來,漸漸甦醒,見是眾漁戶搭救,真似做了兩世的人,勉強掙起身來道謝。眾漁戶見人已活了,多來動問姓名及因何墜水的原由。子飛不敢說出真情,答稱:「姓於,名飛,販賣綢緞為生。咋夜在三岔河遇盜,所有貨物盡遭搶去,人被推落水中,飄流到此。今蒙施救,真是重生父母一般,日後終當圖報。」眾漁戶道:「原來是個被盜客商,可憐,可憐。但那三岔河向來並無歹人,新近來了燕子飛,擾得地方上下不得安寧,諒來必是此人,又在那裡違條犯法,此賊不知何日能除,想想真為可恨。」子飛見眾漁戶當面罵他,無可奈何,只得也順著他們略罵幾句。後來有個年老漁翁,問:「於客人腹內可饑,小老幾船上有現成酒飯,可要用些?」子飛說聲:「慚愧,小可昨夜至今,粒米不曾下咽,老丈如此救人救徹,卻教我如何得報?」漁翁道:「些些一飯,說怎報答。」當下領著子飛到船用飯,眾漁戶紛紛散那老漁翁姓陳,名實,本地人氏,世業捕魚,生長煙波,年已六十六歲,鬚眉如雪,兒熄已亡,船中有個孫女,名喚雪貞,年方十八,卻生得翩若驚鴻。雖然漁家打扮,脂粉不施,別有一種娬媚之態。子飛到得船中,陳實令孫女兒到後艙端飯,又端了一碟子煎魚,一碟子炒蝦,一大碗的高粱酒兒令子飛吃。子飛災心乍退,色心又起,目不轉睛的看著雪貞。酒飯已畢,托稱精神疲倦,向陳實暫借舟中歇息片時。陳實並不疑心,一口允許,並說:「今日天氣寒冷,本不打魚,盡可在舟稍歇。」子飛大喜,竟然倒頭睡去。一覺醒來,已是黃昏將近,假意連稱「打擾」,起身欲行。陳實一片好心,說:「此時天色已晚,客人上岸又無銀錢,又無行李,卻向何處投宿,不如竟在小舟暫住一宵,明日再作區處。」子飛巴不得有此一句,又假意說了好多的感激話兒,是晚睡在舟中。
      只有雪貞,自從子飛上船,看他舉止輕浮,言語之間又多半吞半吐。若說果然是個遇難被救的人,不應這個樣兒,手中又拿著一把雪亮的劍,片刻不離,深防他不是好人,暗想:「祖父年高,自己是個青年女子,船中又無別人,不應招留這不尷不尬的年輕男子。倘然鬧出事來,怎的是好?」只為船中地窄,陳實的雙耳又有些兒重聽,不便向他阻止,惟有暗地留神。到得二更已過,陳實已入睡鄉,鼾聲大作。忽覺船頭微微一動。好個雪貞,十分機警,忽從夢中驚醒,側著耳朵仔細靜聽,並不做聲。少頃,又覺得後梢棚悉率有聲,明知必有變故,始想叫喊,又怕此人必定手攜兇器。倘然喊破,動起蠻來性命難保。想到此處,心頭彆彆的跳個不住。正當無可如何,忽鼻孔中透進一陣香來,馥鬱異常,從未聞過。雪貞常聽人說,古來有種歹人,凡是邪淫好盜,必先燃點悶香,把人悶倒,方可行事。此香來得蹊蹺,莫非就是這個道兒。因急把身子睡下,伸手取過一條棉被,沒頭沒腦的蓋在身上。這嬌軀縮做一團,鑽在被中抖個不住。喜的是被邊四角裹得甚緊,絕不通風,那香氣竟鑽不進來。
      不多時,聽得船梢上的蘆席一掀,跳下一個人來,手腳甚輕。如此小船,卻也不甚蕩動,雪貞更嚇得芳心無主。那人進得後艙,右手仗劍,左手向滿艙亂摸,被他將次摸近被窩。雪貞此時實在無奈,只得喊聲:「是怎麼人,黑夜之間來此做甚?」反把那人也大大的嚇了一跳。原來此人非別,正是子飛。他燒追魂香想把雪貞悶住,然後行事,免得叫喊不便。豈知雪貞未曾悶倒,心下怎的不驚,細想:「此香用過百數十回,沒有一次不驗,怎樣這個小小女子悶不住他。難道船上邊四處漏風,這香氣散而不聚不成?但是事已如此,顧不得他叫喚。且先用些好言求歡。若果不從,再行動強未遲。」因笑微微的答道:「小可子飛,蒙令祖日間搭救,留宿在船,無可報恩,願與小姐結為夫婦,將來終身侍奉令祖,豈不甚好,務望小姐允許。」雪貞戰兢兢拒絕他道:「既然於相公要知恩報恩,豈可幹此禽獸之事?明日何妨稟知祖父,說合成親。奴見相公一表人才,心中也甚愛慕,此姻諒無不成。若要今夜行怎苟且,這卻萬萬不能,相公須要自己穩重。」子飛聞言,暗思:「好個伶俐女子,回說得這般乾淨。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因又輕輕的說道:「承蒙小姐見愛,三生有幸。但今夜風月良宵,豈可虛度,尚望小姐垂憐,休得推三做四。」口說著話,起手要想來揭被窩。
      雪貞恐他立刻行強,慌又用言岔他開去,道:「相公如此愛我,人非草木,豈不知情。但想相公昨晚被盜墜人水中,寒氣侵肌,身子究宜保重。倘果天從人願,明日稟明祖父,得遂良緣,那時日久天長,豈在今宵一刻。相公須細思細想。」子飛聞言,撲嗤笑道:「小姐說我昨夜墜河,今日身體受了傷麼?不瞞小姐說,我本練有渾身武藝,莫說偶然墜水,無甚緊要,就在水中伏他兩三個時辰,卻也何足為奇。」雪貞聽話出有因,正要探聽他的下落,卻又用話去誑他,道:「既然相公有此本領,昨夜因何這般狼狽,並把金銀貨物丟去。這燕子飛究有多少羽黨,相公敵不得他,以至受這大虧?」子飛說得投機,忘其所以,隨口答道:「實不瞞小姐說,你道燕子飛是怎麼樣人,俺就是燕子飛。日間因恐令祖及眾漁戶見疑,故把姓名隱去。若說昨晚的事,乃因路遇仇人而起。他們共有十數個人,多甚了得,故此偶爾失利,日後終須報復。」雪貞聽此人自說是燕子飛,心中更是驚恐,硬著頭皮勉強答道:「我久聞人說,燕子飛有萬夫不當之勇,又能來去無蹤,竟與古書上的劍仙彷彿,提起時令人欽慕。相公這般瘦怯,豈是此人,休來哄我。」子飛道:「小姐你不信麼?別的莫要說他,但看這芙蓉劍,就是俺燕子飛仗著他來去無蹤的寶物。小姐如果真心相托,將來如要金銀財物,包管你取之不盡,用之有餘,真個造化不小。」雪貞點了點頭,心中暗晴想道:「原來此賊仗著橫行無忌的就是這一把劍,方今各地方官多懸重賞拿他,與民除害,今夜既在船中,何不乘此機會,使個美人計兒,把他寶劍誘入手中,再用好言挨到天明,告知眾漁戶協力拿人,豈不是甕中捉鱉。」想罷,一翻被抽身坐起,道:「如此說來,你正是燕劍仙麼?這芙蓉劍原來有此妙用,我陳雪貞無緣巧合,怪不道昨夜曾得一夢,夢中見一白鬚老者,賜我寶劍一柄,口稱我的終身全在此劍之上,須要緊緊收藏。今日果然得遇劍仙,這真是良緣前定。何不即把此劍為媒,就此藏在我後艙之中,免得光芒耀目。一來嚇得人心膽多寒,二來被人瞧見,不當穩便。」說畢,伸手向子飛來接。
      子飛把手一縮,道:「小姐且慢。此劍俺燕子飛一刻離不得他。若要將他作為聘禮,那可不能。」雪貞聞言,臉上一呆,道:「據燕劍仙之意,那便怎樣?」子飛道:「據俺的意思,今晚先與小姐成親,再待明日稟明令祖,那時你的一生受用,自然多在這柄劍上,你要把這劍來藏起,卻是為何?」雪貞被他這一句話,一時答不出來,心中又驚又急,淚汪汪的幾乎哭出聲來,半晌不敢說話。那身軀只管亂抖,這只小小船兒震得有些撼動。子飛覺著,忙問:「小姐怎樣?」雪貞依舊不敢開口。子飛忽道:「小姐休要害怕。俺明白了,敢是因我手中拿著此劍,看見劍光射目,有些膽怯。也罷,俺就暫時藏在你的被中,裹住了光,那可不必驚慌,成就俺好事了。」遂把仙劍輕輕一放,平放在艙板之上,一手拉著被角,前去遮掩光芒,一手要向雪貞行強。雪貞瞥見,心花怒開,急把身子挨近劍邊,放大著膽,用盡平生之力,雙手把劍捧將起來,向著子飛揭去的蘆席之外,颼的一撇。子飛正在色膽猖狂的時候,不提防有此一舉,要想搶時,已經不及。但聽得撲通一聲,撇入水中。子飛頓時大怒,欲待發作,誰知雪貞見劍已撇掉,先自大喊:「快快拿賊!」驚醒陳實與鄰船的一眾漁人,嚷成一片。子飛心頭火發,一拳照著雪貞面門打來。豈知船身甚小,不是用武的地方,子飛放開拳勢,那拳頭還沒有發出,這臂兒因往後一伸,觸在船旁木板之上,豁喇一響,這板立時破裂,紛紛墜水,把個爪皮艇子幾乎側了轉來,子飛立不住腳,喊聲:「啊呀!」身子往後一仰。頭重腳輕,直躺下去,半個身軀已在水中,只在兩隻腳還鉤住船舷不放。雪貞是生長在水面上的,何等靈便,伸手拔起一枝槳來,向足骨上盡力一下,雖然不甚沉重,因巧巧的擊在足踝之上,一霎時疼痛難禁,鉤攀不住,跌下水去,這船險些兒也翻入波心。幸虧雪貞急將手中的槳向鄰船上竭力一支,始能支住。其時陳實及鄰船上的一眾漁人多已起身,爭向雪貞問話。雪貞一一告訴眾淦人:「多恨錯救了他。」內中有幾個會得水性膽大些的,更想貪圖賞銀,拼著性命下水捉拿,共有十數個人。
      誰想這燕子飛下得水時,心中並不著慌,定要把雪貞殺卻,以雪心頭之憤。只恨寶劍被棄,弄得兩手空空,好不懊惱。故思欲雪此恨,須先尋取寶劍,只要寶劍到手,那怕這幾個漁人。因在水面上透出頭來,定睛四看,先見滿灘邊有許多漁人,一個個手執魚叉,或是竹蒿、木槳,勇赳赳多在那裡跳下水去。子飛毫不介懷,只留心看那寶劍墜下的地方。果見水中透起劍光,晶瑩奪目。喜得離岸尚還不遠,急在水中一連幾泅,泅至那邊,伸下手去一摸。初時摸不到底,因又翻身往下一伏,始得將寶劍摸起,拿在手中,然後使個鯉魚攻水之勢,往上一冒,露出上半截的身子,直向岸邊泅來。眾漁戶正在水內搜尋,看見水面上冒出一個人來,大喊:「在這裡了!」一窩蜂的擁將上去。子飛喝聲:「來得正好!」在水中手起劍落,殺死一人。眾人見了大驚,誰敢上來,發一聲喊,各自退去。子飛乘勢泅水追來,眾漁戶多沒命的奔上岸去。子飛也上了岸,雪貞與陳實看見,嚇得魂不附體,急忙駕起槳來把船開放。各漁戶分頭上船,七手八腳端整開船。子飛不去追趕漁人,卻看準了陳實的船,見他高岸只有二三丈路,拍的一跳,跳上船頭。陳實大喊:「饒命!」雪貞也慌得沒了主意。
      忽見岸灘上起一道光華,如飛的又落下一個人來,手中也拿著一把寶劍,往著船頭直跳。陳實只認是子飛一黨,嚇得話也說不出來。誰知那人上得船來,也不開言,照著子飛兜頭就是一劍。子飛出其不意,錯認做也是漁人,急舉芙蓉劍相還,當的一聲,兩柄劍擊在一處,只擊得火星亂迸。子飛始知也是一把仙劍,不由不心下吃驚。又想:「船頭窄小,豈是動手的所在。」慌把寶劍一收,要駕劍遁而逃。誰知兩個人站在一處,劍長船小,這劍尖向著那人頭上一削,把頂元色綢紮巾霍的削下水去。那人大驚失色,急把身體一伏,一劍向燕子飛腳下砍來。子飛招架不及,往上一跳,離船有三尺多高,避過此劍,趁勢一劍往那人頂上直劈下去。那人喊聲:「不好!」身體往後一退,這劍尖正划在衣襟之上,又割去一大片的衣襟,只嚇得汗流浹背。雪貞見來的人雖然敵不得子飛,幸喜不是那賊的一黨,不如把船搖將回去,好待眾漁戶幫著這,共拿惡賊。主意已定,急把槳梢一扳,格吱格吱的又搖攏岸來。船上二人你一劍我一劍的鬥個不住。只恨的是小小船頭,英雄各無用武之地。正是:
        美人巧計嗟何補,俠士雄威恨莫施。
      要知拿燕子飛的是誰,這回畢竟拿得住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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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8 |
    第二十九回            收寶劍十俠下仙山 吐霜丸大娘開殺戒

      話說陳雪貞見燕子飛跳下船頭,那岸上邊又飛下一個人來,幸喜不是子飛同黨,兩人各舉寶劍就在船上交手。雪貞看這個人有些勝不得子飛,急忙把船搖動,想要傍到岸灘,合同眾漁戶一齊拿賊。那與子飛交手的人,不是別個,乃文雲龍。自從虯髯公等追趕子飛墜水之後,因寶劍屍身沒有撈獲,心疑此人必定未死,回轉花家與眾仙俠計議。到了明日,共分十路找尋。雲龍乃是西路,尋了一天,杳無下落。得到晚上,經過灩澦灘邊,見泊著無數漁船,正在留心察看。恰好雪貞把芙蓉劍撇下水去,遠遠見一道劍光直奔水內。雲龍心下甚是詫異,只恨不諳水性,未敢造次。後見雪貞船上有一個人推入水中。雖然離岸尚遠,且在夜間看不出是否子飛,料著卻有幾分相象。又聽船中一聲喊叫,驚動眾漁戶個個起來,大呼:「拿賊!」始知果然子飛不錯,心中大喜。即在岸旁伏著,想俟眾漁人追他上岸,幫助拿他,子飛竟在水中拾起仙劍,殺死漁人,趕上岸來。雲龍心中大怒,一個飛燕出林之勢,追近子飛身旁,拔劍在手,正待砍他個猝不及防,無奈子飛身體靈便,那腳跟還未曾站定,飛身一跳,早又跳上漁船。雲龍此時性起,顧不得自己在水面之上從來沒有練過功夫,跟著他也是一跳,跳上船來,並不打話,揮劍便砍,卻被子飛連還數劍,削去紮額,割落衣襟,只殺得氣喘噓噓,驚魂欲碎,及至雪貞將船搖動,船身顛簸,更是立腳不牢,勉強又鬥了四五個回合,虛砍一劍,向著岸上跳去。只因用力過猛了些,耳聽得撲通一聲,竟把那只小小漁船踏沉水內。雪貞、陳實同時翻下水去,子飛也跌入波心,雲龍跳踏實地。回頭見沉了漁船,恐雪貞與陳實有失,心中不忍,在岸上邊大喊:「救人!」誰知眾漁戶多已擺開,無人答應。雲龍只急得手足失措,眼看著波濤萬頃,無法可施。
      少停,見高灘三四丈外起陣水花,旋轉不已,愈旋愈近,疑是子飛,急忙掣劍在手,準備抵敵。及至攏岸,鑽出一個人來,卻是陳實,隨後雪貞也如凌波仙子一般,濕淋淋泅上岸來。雲龍大喜,急與陳實打話,尊聲:「老丈受驚,不妨事麼?」陳實沒有聽見,尚未回言。雪貞代他答道:「多蒙相公動問。我們身長漁家,素來習得水性,尚還不妨。不知相公貴姓大名,深感拔刀相助。」雲龍道:「俺文雲龍便是,奉裘善恩師之命,幫助山陰縣捕役花信之女珊珊,除暴安良,訪拿燕賊,爭奈水面之上,拿他不得,說也慚愧。不知此賊怎麼樣了?」陳實聞言,始把衣上的水略略擰乾,將雲龍仔細一看,回說:「原來是位相公,這惡賊被相公將船踏沉,跌入水中,不知去向。但想此灘水勢不深,此賊既能識得水性,諒來依然未死。不過如今天色將明,未必再敢在此登岸,必定泅往別處去了。老朽昨日不合偶動惻隱之心,誤救歹人,致有此禍,真是善門難開。」雲龍道:「原來老丈不知此賊來歷,昨日誤救了他,卻怎的今夜又被小姐推入水中?」雪貞臉上一紅,低頭不語,陳實把上項事說了一遍,又道:「可憐老朽只此一個孫女,現與惡賊結下冤仇,白天尚可。到了晚上,防他必要報復,還求相公想個主意。」雲龍聽罷,躊躇半晌,開口答道:「老丈放心,待俺回去稟知師尊,我們正要拿他,今晚一定有人到舟,與老丈及令孫女作伴,但恨寶舟已經傾復,如之奈何?」雪貞道:「這卻不妨。這裡灩澦灘邊共有二百八十六號漁船,有大有小,有舊有新,皆是我們親戚故舊,今夜可惜一隻大些的船暫宿,待令師尊等到來,那只沉沒的小舟,停會兒可央眾漁翁設法撈起,修整好了,想來尚還用得,相公但請放心。」雲龍道:「既然這樣,是極妙了。但小姐與會祖渾身濕衣,必須趕緊換去,免得寒濕傷身。」口說著話,伸手向懷中摸出兩錠銀子,給與陳實,叫他上岸買衣,餘下的作為修理船隻之用,並囑晚上住在怎麼船中,船頭上點一小燈為記,免得人尋覓不到。陳實接了銀子,與雪貞感激萬分,連連道謝。雲龍回說:「休得如此,俺要去了。」別過二人,如飛回到花家。天色尚早,只有武剛守門。虯髯公等在外邊尋訪子飛,尚還未轉。等了片時,始一個個先後回來。雲龍把遇燕子飛的事,從頭說了一遍,請眾仙俠今夜同到灩澦灘去協力拿人。黃衫客聞言,咋舌道:「照文賢姪說來,昨晚兩觸劍鋒,險遭不測。此賊有此利劍在手,今晚一同前去,無論漁船雖大,不能容這許多的人。即使容得下了,動起手來,俺與虯道兄、空空道兄、聶道姑、紅道姑,多可無俱。你們四人與花小姐在陸地上尚可勉強支持,苦在水中,豈是那賊對手。倘然有怎差池,譬如昨夜的劍,幸虧偏了些些,否則何堪設想,思之令人寒心。眾位道兄、道姑,終須想一善策,先把此劍收掉,方可並力拿他。不知那位有怎高見?」虯髯公道:「此事多是空空道兄誤傳吐納所致。如今我們五個人的劍術,與他多已無甚高低,再有何人能收此劍,看來真是費事。」空空兒聽得虯髯公又來發話責備,無言可答,呆了片時。忽然想起:「這五花劍是公孫大娘制煉成的,下山之時但向大娘問得用訣,沒有問得有無解訣,或者另有克制他的法兒,也未可知。必須往飛雲山求公孫大娘,定能濟事。」因向虯髯公答道:「虯道兄屢次見責,果然不錯。無如事已如此,俺也悔之莫及。俺想這五花劍本為公孫道姑之物,道姑既煉此劍,難道竟無破劍法兒。俺願今日到飛雲山一行,懇求道姑下山,收回仙劍,共滅那廝,未知眾位道兄、道姑意下若何?」黃衫客聽罷,撫掌道:「空空道兄言之有理,怎的貧道等想不起這劍主人來。此劍既是公孫道姑所煉,諒來道姑必有妙法收回,道兄何不就此前去,求他早日下山。」聶隱娘道:「話雖如此,飛雲山離下界甚遙。空空道兄若果前去,至少也有三五日耽擱,那賊既與陳雪貞結下宿嫌,這三五夜中豈能容得,只怕定要暗中報復。我們豈可不去救他,也須預行定個計較。」紅線道:「愚妹不才,願往灩澦灘一走。」黃衫客道:「空空道兄既往飛雲山去,俺們在此閒著無事。紅道姑何妨與聶道姑一同到灩澦灘去,尋見陳實漁船,暫與雪貞作伴,俺們同在灘邊暗地巡護,此賊若來,倘然拿得住他,那時大娘下山,交還仙劍,不必大娘動手,豈不甚好。若仍拿他不住,再待大娘到來不遲。」空空兒道:「黃道兄佈置得最是周密,俺決計就往飛雲山去也。」於是辭別眾仙俠、駕起劍光,無分晝夜,直奔飛雲山而行。
      這裡黃衫客等到得晚間,果然同至灩澦灘邊尋覓陳實漁船,好得雲龍吩咐雪貞在船頭上掛一漁燈為記,甚易辨別。眾仙俠無須動問旁人,只看船頭有無燈火。走過了一百多號漁船,始見有只半舊大船,在頭艙門之外點有一盞紙糊小燈,泊得離岸甚遠。雲龍料定是了,稟知紅線、隱娘,一躍上船。雪貞尚還未睡,因船中漁具多已失掉,獨自一人在燈下結網,端整明日捕魚。見半空中落下三個人來,嚇了一跳,將身急向船中躲避,低低的同一聲:「是怎麼人?」雲龍答道:「陳小姐休得驚慌,俺文雲龍與聶道姑、紅道姑在此,恃來保護小姐與令祖性命。」雪貞聽罷,喜出望外,忙把陳實喚醒」同至船頭,參見過了,始邀紅線、隱娘進艙。陳實陪著雲龍在船頭坐下。雲龍舉眼看這漁船,比昨夜沉掉的那只小船約有一倍多大,船艙中可容得四五個人,船頭上若將蘆柵卸下,尚可施展拳腳。因令陳實竟將蘆席捲去,預備交手地步。部署已定,問陳實:「那只沉下水去的小船可曾撈起,有無大損?」陳實答稱:「已經撈獲,無甚損傷。現在岸上略加修理,兩三日後便可下水。」雲龍道:「這卻還好。」二人講了許久的話。雲龍令陳實於今晚起暫在後艙安歇,自己因與雪貞避男女之嫌,況子飛若來自分不是他的對手,故此別過隱娘、紅線,跳上岸去尋找虯髯公等,暗暗在灘上邊往來巡察。
      豈知第一夜子飛沒有訪到信息,未曾到船。第二日始被他探知下落,於三鼓後到船下手,怎禁得紅線、隱娘十分利害,在船上邊惡鬥一場。子飛休想勝得二仙,鳧水而逃。第三夜,子飛伏在水中,用雷公鑿想把船底鑿沉,卻被紅線聽得水底隱隱有丁丁之聲,下水察看,把他驚走。第四夜在岸灘上邊暗祭飛劍,要傷雪貞和船上人性命,不料劍光起處,被虯髯公、黃衫客瞧見,各祭飛劍抵住。雷一鳴、文三龍、白素雲、薛飛霞、花珊珊多來幫著拿人。珊珊手中持的兵刃,乃借文雲龍定聘薛飛霞的那把幡龍寶劍,比從前所用倭刀不同,舞動時也覺光芒射目。子飛認做他也得了仙劍護身,心上好不詫異。在岸灘邊混鬥了半夜,自知寡不敵眾,仍駕劍遁而逃,黃衫客等並不追趕,由他自去。防是追得急了,倘然遠走高飛,尋他反甚費事。光陰易過,一連七日,燕子飛每夜尋仇,竟有百折不回之勢。空空兒尚未回來,眾仙俠個個焦悶。
      原來空空兒自從駕著劍光,風馳電掣的奔至飛雲山中,叩見了公孫大娘。把誤收燕子飛為徒,刻下造惡多端,自己痛責自己的話述了一遍。次說仙劍利害,眾仙俠無能為力,要求大娘下山。公孫大娘道:「當初眾劍仙取劍之時,愚妹曾經諄囑,不可誤授匪人,這英蓉劍更甚了得,誰知今竟鬧出事來,又竟是芙蓉劍,此劍非鋼非鐵,破他甚難。尚幸愚妹現煉的霜鍔丸,共需三百六十一天功候,已煉了三百五十八天,只須再待三日便可成功。這劍丸乃取百花上所受之霜,積而為液,和以鉛汞,鍛鍊而成。五花劍乃第一瓣落花之精鑄成,取其肅殺,芙蓉亦然。百花經霜而調,以霜鍔丸破五花劍,實有天然相剋之理。燕子飛既然倚恃仙劍,如此橫行,說不得須下山一遭,與眾劍仙同為世間除害。不過須請稍待三天,方可同去。」空空兒見大娘允了,且不十二分抱怨於他,心上甚是感激,諾諾連聲而退。又往各處報知崑崙摩勒、古押衙,精精兒、荊十三娘四位劍仙,也要求他們一同下山。四劍仙異口同聲,多願前往。三天已過,到第四日,大娘劍功圓滿,邀齊空空兒、古押衙等眾劍仙,在山頂上設著香案祭過,試用一回,但覺擇動時滿山草木直搖。劍風掠過,遠遠的多落下許多葉來。那劍鋒之利,可想而知。眾劍仙個個稱贊。大娘也甚得意。舞罷之後,把手一招,喝一聲:「止!」這劍飛至掌中,一個盤旋,化成一粒劍丸,約有龍眼大小,動也不動,大娘納入口中。空空兒道:「難為道姑,不惜苦功煉此利劍,真是人間第一,世上無雙。我等紫電諸劍,安得如此妙用。但不知道姑於何日下山?」大娘道:「燕子飛似此造孽,豈可片刻容他。愚妹有言在先,請道兄稍待三天,為的是劍功未滿。如今劍已好了,就是今日下山何妨。」空空兒道:「如此最妙。敢屈眾位道兄、道姑就此一同跋涉一遭,俺空空兒當面謝過。」遂向眾劍仙一一稽首。眾仙還禮不迭,多說:「除暴安良,此是我等分內之事,道兄何必如此,我等說去就去。」公孫大娘遂吩咐弟子李十二娘與侍女英英謹守洞府,自己偕空空兒等六位劍仙共駕劍光,立刻往下界山陰而去。
      在路並無耽擱,不消三日,已到山陰。由空空兒領至花家,遇見武剛,動問去後各事。武剛把燕子飛屢向陳雪貞船上尋仇,被黃衫客等殺退的話,細細述了一遍。又道:「前昨兩夜卻沒有來,不知又往那裡去了。縣中的方太爺因緝捕限期,展了又展,幸虧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好官,曉得此案棘手,從來並沒比責。昨日已展第五次限期,曾傳花家小姐上堂面諭:『此次如再不能將兇犯拿獲,下次堂回,萬難再請展限。』聲色懼厲。花小姐見太爺動怒,因將眾位道長、道姑與各劍俠現在幫助捉拿之事,一一稟知。方太爺初猶不信,說:『古人《劍俠傳》上雖然說有此等異人,大半多是文人寓言。何況即有其人,燕子飛有何等本領,劍仙尚且拿他不得,分明一派胡言。』後查灩澦灘漁船上,有被燕子飛在水中殺傷人命報驗一案,實因捉拿劇賊燕子飛而起,太爺曾往勘驗,眾漁人異口同聲,多說:「是晚多虧義士文雲龍幫助踏沉陳實漁船,子飛又墜水而逃。那文雲龍乃劍俠裘善之徒,到了明晚,雲龍偕同男婦劍俠多人至陳實船中守拿子飛,無如此賊本領高強,以致未曾拿住。』眾供確鑿,有案為憑,乃令花小姐特請虯道長與文劍俠進衙問話。道長雖仍不露真名,托稱姓裘,名善。方太爺動回之下,十分敬重,親托道長與文劍俠務助花小姐成功,日後自當圖報。虯道長應允而回。只因那賊兩夜未來,故黃道長與文、雷、白、薛四劍俠並花小姐,分道向灩澦灘左右前後打探蹤跡而去。道長等來得正好,想各仙俠傍晚必回,可以商議行事。」空空兒點了點頭,吩咐武剛自去。
      公孫大娘等同至客堂稍歇,看看天交下午,虯髯公等先後回來,見過大娘,又與崑崙摩勒等相見,文、雷、白、薛四人也多一一叩見過了。眾仙俠端詳一過,多說:「真是後起之秀,不枉各道兄、道姑下凡一場。」黃衫客等不免謙遜幾句。言談有頃,公孫大娘問:「可曾打聽得燕子飛現在何方,今晚便可並力拿他。」文雲龍道:「弟子訪聞此賊,現在灩澦灘東首三里之遙一個潮神廟中,不知這兩夜因怎沒有出來。」黃衫客沉吟道:「那廝既仍逗留左近,卻又兩夜沒有出來,必在那裡盤算怎麼毒計,欲思暗算我們也未可知。今夜要去拿他,好在眾仙俠多已會齊,必須分半往拿。一半仍往陳雪貞船守護,方可萬無一失,切莫中了那廝暗計。」公孫大娘回言稱是,遂各彼此定議。虯髯公、黃衫客、雷一嗚、白素雲、薛飛霞、花珊珊仍伏灘上,紅線、隱娘依舊上船保護,公孫大娘、空空兒、古押衙、崑崙摩勒、精精兒、荊十三娘、文雲龍同往潮神廟去。武剛帶領捕役四處哨探接應。
      計議已定,時已黃昏,大家分道起身。正是:
        江上鯨鯢同奮武,穴中螻蟻怎逃生?
      要知燕子飛如何就擒,這部《五花劍》如何結局?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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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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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1:08 |
    第三十回            十仙俠收徒歸大道 五花劍傳世演奇書

      話說公孫大娘等共分水陸三路,捉拿惡賊燕子飛。這燕子飛住在潮神廟中,因何兩夜沒有出來?說也惡毒。他恨陳雪貞求歡不遂,船中反留隱娘等拿他之嫌,深入骨髓。又恨隱娘等來得人多,眾寡不敵。雖然仗著仙劍利害,幾次臨危,尚無意外,究竟留看這一班人,終是對頭。既然不可為敵,必須想個法兒,把他們一網打盡。故此左恩右想,被他想出一條水火無情的計來,知道隱娘等眾人多住在花珊珊家中,他因不惜艱難,向深山內覓了許多毒草,用水浸了兩夜,到第三日取起,搗成毒汁,準備黑夜暗至花家,傾入水缸、水桶之的、使他們吃了下去,一個個毒入心肺,不消數日,自然死個盡絕。又向山陰縣城泛衙門盜了數枝火箭,要燒陳雪貞的漁船。水面上火發起來,無處逃生,活活把陳實、雪貞一齊燒死,以泄心頭之憤。故此一連兩夜,足跡未到灩澦灘邊,公孫大娘等分路拿他的時候,他正身藏火箭,肩背仙劍,腰懸毒草汁兒瓶,在潮神廟動身,要想今夜行事。
      從潮神廟到花珊珊家,須先打從灩澦灘經過,子飛來到灘頭留神一望,見陳雪貞的船上燈火尚明,人還未睡,他就掏出箭來,對準船柵颼的一箭,正中蘆篷之上,火機擊動,頓時燒將起來。子飛又是一箭,覷定稍棚射去,又射個正著。再要射第三箭時,忽見船身一晃,煙燄中冒出兩個女子,正是紅線、隱娘,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各起仙劍,將船柵砍倒,墮入水中,一霎時,煙消火滅。子飛大怒,覷定隱娘射去一箭。隱娘不慌不忙,將劍一迎,那箭反向子飛射回,滿箭是火,幸虧躲避得快,幾乎把鬢髮燒去。子飛見勢頭不好,今晚又不是路頭,把背上的芙蓉劍拔在手中,連連晃動,駕起劍光,飛奔而逃。紅線、隱娘也駕劍光追來,不多幾步,只見前邊灘上劍光大起,乃是虯髯公、黃衫客率領雷一嗚、白素雲、薛飛霞、花珊珊在前擋路。珊珊仗劍當先,看子飛來得切近,平地躍起有一丈多高,大喝:「惡賊,今夜看你柯處逃生!」劈胸向子飛一劍。子飛沒有防備,慌把身體一偏,當的一聲,巧巧砍在腰間懸的那只水瓶之上,擊成齏粉,這毒草汁濺了珊珊一頭一臉,珊珊不知道是怎麼東西,喊聲「不好!」跌下地去。幸由素雲扶住,並未受傷,不過滿頭臉頓時起出無數泡來,異常腫痛。虯髯公等顧不得珊珊受傷,各持仙劍直取子飛。子飛那敢抵敵,只把芙蓉劍虛晃幾晃,向著來處逃生。約行八、九里之遙,遠遠見又有無數劍光直沖霄漢。子飛暗想:「這又奇了,前面已高潮神廟不遠,那一班與我作對的人,方才分明多在灘邊,只有空空師長不在其中,想來因念師生之誼,早經回山,故已數天不見,此間那得有人?」一頭思想,一頭如飛的走去。但見那些劍光來得愈近,定睛一看,為頭的正是師長空空,後面又有兩個道家裝束,一個經商打扮,一個書生模樣,一個道姑服飾,一個身穿舞衣舞裙的人。內中只有那書生模樣的文雲龍,曾在陳雪貞船上交手一次,本領尚是平常。餘人卻多從未見過,估量著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心下很是著慌。及至行近空空兒面前,不敢行強,只得高喊:「恩師饒命。並求須念數月師徒之情,放一條生路,以後自當回心改過,不再為非。」空空兒聞言,冷笑道:「燕子飛,你懊海遲了。俺當初傳你劍術的時候,何等囑咐於你,怎的不聽訓誨,敗壞教宗,好色貪財,傷生嗜殺。論你造孽,死有餘辜。如何今夜還想得活?」說畢,一劍向燕子飛頂上便砍。子飛見空空兒下了絕情,求又求不去,逃又逃不來,無可奈何,把手中的劍訣一收,落下平地,說聲:「師長如此無情,弟子也說不得了。」拍的將劍祭起空中,直取空空兒。惱了精精兒、崑崙摩勒、荊十三娘,各祭仙劍,還取子飛。空空兒也把紫電劍祭起,後邊虯髯、黃衫、紅線、隱娘也趕到了,紛紛各祭仙劍取他,共有九柄仙劍與芙蓉劍鬥在一處。那芙蓉劍夭矯盤旋,真如生龍活虎一般,力敵九劍,毫無破綻。
      公孫大娘自從眾仙祭劍之後,要看看這芙蓉劍力量,未曾動手。今見果然利害,始笑微微把檀口一張,吐出霜愕丸來,眼前起一道白光,好似一條雪鏈,向眾劍中直撲入內。眾仙見了,多恐傷了自己的仙劍,不約而同各將左手一招,急急收回。子飛見那穿舞衣的婦人,從口中吐出一道光來,尚還不知是劍。及見空空兒等多把仙劍收去,不曉為了何故,也想把芙蓉劍收轉。豈知那白光飛近劍旁,只聽得呼的一聲,竟把此劍卷住。子飛大吃一驚,喊得一聲:「啊呀!」起手急忙向劍亂招。那劍不向自己飛回,只在空中旋轉,子飛急得目瞪口呆,大喝:「何來妖婦,破我仙劍。」一個飛燕出林之勢,飛近大娘身旁,揮拳便毆。大娘喝聲:「誰敢放肆!」起小足輕輕一踢,不偏不倚,踢在子飛手臂上邊,只覺得滿臂酸麻,不能運動。大娘始從容起手,向霜鍔丸一招,喝一聲:「捷!」吸住了芙蓉劍,一齊飛入掌中。子飛眼見他將劍收去,怎的不想拼命奪回,怒衝衝搶進一步,忍著臂疼,向大娘當胸又是一拳。此拳名黑虎偷心,十分著力。大娘見了,不去招架,將身一躍,使他撲了個空,乘勢把霜鍔丸祭起,寒光凜凜,直奔子飛。空空兒、聶隱娘等九位劍仙見大娘已將芙蓉劍收去,也各手持仙劍圍殺擾來。
      子飛此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想仗著縱跳工夫,從劍林中拼命逃生。怎奈霜鍔已經飛到,不及奔避,繞著子飛打了一個盤旋。但聽得克察一聲,從前心直透後背,刺倒於地,鮮血直流。眾劍仙仙劍齊下,剁成肉泥。應了當日「如有為非作歹,死於亂劍之下」的重誓。
      著書的著到此處,有七言絕句一首,感歎這燕子飛道:
        已得仙傳造詣深,如何好盜復邪淫;誤人心術財兼色,利劍先須誅爾心。
      公孫大娘與眾劍仙既把燕子飛剁死,大娘向空稽首,道:「善哉,善哉!人生世上,財色關頭,最宜謹慎。燕子飛本也是個絕頂英雄,又得仙傳劍術。倘能從此修持正果,何難位列仙班,安有今日殺身之慘。這多是他自作自受,可歎,可歎。」眾劍仙也沒一個不唏噓太息。空空兒究竟先曾收他為徒,更觸動了師生之情,不免滴下幾點英雄淚來。黃衫客等九位劍仙,與文雲龍等四劍俠,多來勸慰。空空兒見黃衫客等多有門徒,想起當初五個人一同下山,如今兒獨有自己一人不合誤傳大道,弄得冷淒淒的沒有下場。這是那裡說起,真覺又羞又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武剛等眾捕役見燕子飛已經伏誅,好不歡喜,一個個叩頭羅拜,多說:「仰仗眾仙俠神威,得除大害,不但我們受恩不淺,地方上也感激無窮。須請同至縣衙一行,我們縣太爺尚要盡些敬仰之意。這是虯仙長與文劍俠前日面見太爺之時,太爺親口說的,務請眾位一同前往,我們也好與花小姐到案下消差。」虯髯公道:「提起花小姐,方才面上受了那廝怎麼傷痕,如今可好?」武剛將手對珊珊一指,道:「不知小姐所受何傷,現尚滿臉腫痛。眾仙俠可有那一位與他醫治醫治,並看究竟是何物所傷?」黃衫害聞言,令珊珊走近一步,仔細一看,見臉上邊起了無數膿泡,像是毒物所傷,卻看不出是怎東西,因令素雲將方才所碎的破瓶向地下取來,仔細一嗅,有些水氣,卻又帶著些爛草氣息。把仙劍向碎瓶上一點,劍尖微有黑色,料著中的必是水毒,諒還不甚緊要,急向身旁取些化毒丹來,與他敷上。不多一刻,痛止腫消,珊珊叩頭不迭,又向眾仙俠謝過殺賊之恩。謝畢,也欲堅請到縣衙去同見太爺。
      公孫大娘等本待不往,怎奈珊珊與眾捕役一再懇請,虯髯公、文雲龍又因方正果曾有言在先,未便固卻,反使珊珊與武剛等為難,故令將子飛屍身派人交給地保,吩咐好好看守。珊珊與武剛在前引道,各仙俠隨著進城。到得衙中,天已大明。方正正坐早堂理事。武剛進內稟知,方正大喜,下階相迎,說了許多感佩的話,並問虯髯公:「先時燕子飛在柳葉村採花一案,柳青的呈詞中,是晚有個蜷鬚老人,不知是否即係道長,乞道其詳。」虯髯公直認不諱。方正更覺肅然起敬,深贊義俠作事,隨時隨處長存為民除害之心,畢竟與他人不同。虯髯公略略遜讓。方正又問了些捉拿時的情形,吩咐家丁取銀千兩,以酬殺賊之勞。眾仙俠回稱:「山野之人,無須需此。」那裡肯領。方正又決什必要他們收受。虯髯公見出自至誠,遂即領了下來,把五百兩分給武剛等眾捕,五百兩給予珊珊。豈知珊珊淚汪汪的跪地辭道:「承眾位仙俠見賜,又是本縣太爺的銀兩,小女子本來焉敢不收。無如小女子自父親去世,萬念俱灰,今幸大仇已報,與世無爭,要此銀錢也無用處。斗膽想求眾仙俠轉給灩澦灘漁戶陳實並那被殺漁人的家屬,以為養贍之資,不知可能允許。且小女子尚有一言,求眾仙俠賜示。空空仙長等下山,原因收徒傳道而起。刻下燕子飛既已伏誅,小女子老父已死,家無一人,孤弱伶仃。竊有願隨空空仙長棄家訪道之意,未識眾仙俠可容納否?」說畢,叩頭不已。虯髯公聽罷,哈哈大笑,道:「不信你這小小女子,竟有如此志氣。此事據俺看來,盡可使得。不知眾道兄、道姑意見若何?」空空兒正在惱恨沒有門徒,聽得花珊珊要拜在他的門下,喜不自勝。眾仙俠也因珊珊孝勇可嘉,大與燕子飛有別,故亦多向空空兒竭力贊成。珊珊遂在公堂之下,向著空空兒叩拜為師,並求本官把差事消去,好隨眾仙俠雲遊四海。方正見燕子飛巨案已破,珊珊正好拜師,日後可得劍術真傳,不負是個女子豪傑,心下也甚歡喜,准將差事註消。一面飭備盛筵款待眾仙俠,一面打道屍場勘驗屍身。眾仙俠回稱:「願隨太爺將屍身勘過,即欲回山,不消驚攪。」方正再四相留,只是不聽,因飭家丁速請員外柳青,又令值日差傳齊三岔道大街事主賈仁,延月巷事主金滿之婦黃氏、臥虹橋許彩香之父許問渠,三岔道西街事主賈珍、北街事主金有光、灩澦灘被殺某漁人之子並陳實、陳雪貞等,多向屍場看明,燕子飛今已受誅,以便申詳結案。惟有雲燕飛因全家被殺,並無事主到場。回燕坡王姓富戶家的血案,乃在錢塘縣境,日後行文照會。那賈仁等聞知此信,多往觀看。
      霎時間,一人傳十,十人傳百,漸漸的山陰縣中百姓多曉得燕子飛已經殺死。這樣淫凶極惡的賊人,那一個不想去看看。但見潮神廟左近人山人海,擁擠異常。方正到得屍場,看守子飛死屍的地保跪地迎接。方正吩咐:「起去。這是罪惡滔天、格殺不論的重犯,與尋常驗屍不同,不必件作細驗,只須本官略觀一過。」見子飛血肉模糊,只有頭顱未動,乃是眾仙俠留著,待本官到來明正典刑。方正看了,傳諭劊子手,立時割下,號令三岔道口,以昭炯戒,諸事已畢,方正傳命起道回衙。眾百姓也紛紛散去,多說:「這是作惡人的下場,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公孫大娘眾劍仙就乘眾百姓散去之時,偕同文雲龍、雷一鳴、白素雲、薛飛霞、花珊珊五俠,尋見陳實、雪貞,也下去辭別方正,或恐再多耽擱,一同到灩澦灘下船。眾劍仙依著珊珊之言,把餘下的五百兩銀子,二百兩給了被殺漁人的家族,三百兩給與陳實。陳實因船中損失之物不消如許銀兩,不肯收取。雪貞也道:「此銀受之無名。」推來推去了許久。黃衫客道:「貧道倒有個主意在此。我等五人下山的時候,原想各人收個門徒,令他們行些真實俠義的事,要個明理之人,著一部書留傳當世,使人曉得劍俠與劇盜、飛賊本是兩途。如今門徒多已收了,雷賢契與白姪女三探臥虎營,腰斬秦應龍;文賢姪與薛姪女城武縣盜印,警戒貪官,使貪官自盡而亡;又往臨安行刺好賊秦檜,雖然氣數未終,不曾刺得,卻被薛花劍的劍尖在背心上暗刺一下,將來應主患發背而亡;文賢姪又打死惡賊烏天霸;花姪女為父報仇,捉拿燕子飛。這些義俠之事,正可著書傳世。陳小姐請把此銀收下,除了寶舟損失之物應銀若干,餘剩的替我們訪個文人,著部《仙俠五花劍》新書,俾垂永久,豈不大妙。小姐料無推辭的了。」眾仙也齊聲稱好。不由分說,把銀放在雪貞船上。大家上岸,帶著門徒,各回太元境仙山而去。空空兒傳與花珊珊的青芙蓉劍,因公孫大娘用霜鍔丸破他之時,鋒刃略有損傷,須得大娘重行煉過,然後安排香案,即在仙山傳授。一言表過不提。
      這陳實與孫女雪貞,取了那三百兩紋銀,除去船中損失器皿,不到數十兩外,尚有二百數十兩。陳實留出數十兩作為川資,與雪貞一棹扁舟,遍尋可以著得是書的人。後在江南遇了一個海上劍癡,此人頗以俠氣自負,因把五花劍的事從頭至尾告訴於他,居然做出這部書來,就把那二百兩紋銀作為刻印之費。此書既成,海上劍癡復作一詩,以結之曰:
        一部新書信手成,墨花飛舞筆縱橫。世間多少不平事,付與五花劍下平。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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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6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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