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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鐵笛子 作者:還珠樓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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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6 00:00
  • 簽到天數: 2669 天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1 |
    三十六、雪夜惡鬥

      趙三元聽完前事,正在急怒交加,心中恨毒,為恐敵人暗中掩來,不敢發作。正趕往乃妻房中看了一看,見人未醒,又去趙柱房中察看傷勢,代他揉弄。想抬到陳家去請玉庭醫治,又知此人老眼無花,自己心事瞞他不過,還要被他嗔怪不聽良言才有這些禍事,如真能改前非,聽他別時良言,以對頭為人決無如此趕盡殺絕,可是此外傷科雖多,均無他好。
      正在為難,忽見刁福急匆匆奔將進來,驢夫不曾帶到,先聽眾人說,他近數日內常時偷偷回家,雖是天明必回,不曾誤事,到底違背當伙計的規矩。今早因乃妻膽小害怕,不令聲張,還不服氣,自往衙門去了好幾趟,不知是否洩露。正想此人性戇,行事冒失,因其人最忠實,易受利用,時常包容,但自己不在家,他便偷偷回看老娘,已非一次,說他老是憨笑,照樣不改。
      昨夜失盜只他一人不曾在家,雖然對頭厲害,多他一人也不相干,甚而冒失惹事,多生枝節,此風終不可長,須要罵他一頓,警戒下次,猛想起那驢夫生得短小精悍,正與對頭身材相同,頭上一頂護耳舊氈帽將臉遮住,黃昏黑暗,急於回家,也未看清面目,只覺腳底極快,跑了這長一段急路不喘一口氣,極為可疑,但是自己業已表示不與對頭為敵,如何稍見可疑便命人跟蹤?
      又想將人帶來拷問,豈非言行不符,無意之中自露馬腳。再見刁福慌張神態,情知弄巧成拙,又有變故發生,做夢也未想到平日那麼好強好勝,倚老賣老,惟我獨尊,就這兩三日內竟鬧得連受幾次重創,丟人破財之事相繼發生,和鬥敗了的公雞一樣,非但不敢露出敵意,有苦只在心裡恨毒,連句話都不敢出口。
      心氣一餒,人便軟了許多,故意笑問:「我因那驢夫跑得辛苦,回家心急,給錢太少,打算喊他回來多給他幾個,就便問他那驢是否肯賣,你怎去了這大一會?」
      刁福指手畫腳氣憤憤說道:「天底下真有這樣怪事,那驢夫走出不遠,眼看追上,因為喊他回來裝不聽見,心裡有氣,正想罵他,不料跑得太急,滑了一跤。我剛立起,猛覺頭頸裡吹了一口涼氣,回頭一看,正是昨夜來的那個怪人,一身漆黑,脅下還有雙翅,像是會飛神氣。
      「因聽大家說過,追的這一路雖是背街小巷,天黑不久,路上不斷有人來往,我也嚇了一跳。忽然想起昨夜來人正是這等形貌,冷不防就是一掃堂腿,想要將他擒回獻功。不知怎的一來,這廝並未見動,我這一腿竟會掃空,又跌了一跤狠的。恰巧東大街的米二官人城外打獵回來。
      「聽我一喊,立時趕來幫忙,他還同有一位王武師,比他本領更高,方想今天准可露臉,將這廝擒住,誰知我剛縱起,黑影一閃,人便到了房上,轉眼失蹤。那是兩所小房,一家還是我的鄉鄰,平日頗有交情,正想衝將進去搜索,這廝忽在前面出現,相隔十來家,不是這廝有心戲弄,出聲呼喚,又立在街燈下面還看不出,相隔這遠,竟不知他怎麼過去的。
      「米家打獵的兩隻大鷹原是關外得來的異種,他花百多銀子還有人情才買到手,勇猛非常,尋常野兔山雞被它看見固是百發百中,便差一點的小獸也休想逃脫它那一雙鷹爪,身也格外強大,經原主人苦心教練,據說遇見對頭放將起來,還可抓瞎人的眼睛。
      「他二人每位一隻架在臂上,一半似因那廝欺人大甚,想幫我忙,一半為了帶著鷹追行動不便,又聽我說這廝可惡,格殺勿論,想拿它試驗鷹爪是否能將人眼抓瞎,便將二鷹同時放起,人也和我分成兩路追去。不料那廝竟似有心作對,先把人氣個夠再下殺手,並還專為收拾米二官人而來。
      「我們追到孟家荒園裡面,剛想起那裡地勢荒涼和昨夜眾人所說的厲害,人又落單,心裡有些發毛,先是接連兩聲鷹的慘叫,空中呼的一聲,似有兩點金星,一閃不見,跟著便見前途上山那面燈光晃動。本來天氣陰黑,全仗雪光反映,路雖可以看出,其滑無比,一不留神便要跌倒,發現怪人時離家又遠,怒火頭上,老想起師娘不許張揚的話,忘了喊人。
      「再說回家送信也來不及,幸有米二官人和王教師相助,先還以為便宜,等到越追越遠,覺著不妙,一則這廝欺人大甚,你如不追,他必現形引逗,那兩隻老鷹均是有名異種,比常鷹大一兩倍,生來夜眼,暗中視物如同白晝,飛出之後便不再見,竟未發現對頭蹤跡。
      「我請人家幫忙,自己先溜回來也不好看。米二官人又是火暴脾氣,非將這廝擒到不完。為那園地空曠,有兩處土山樹林,這廝老是忽隱忽現,時左時右,將他逗急。王教師兩次勸他回去,反而激怒,一面破口大罵,一面把人分成三路堵截搜索,並說這廝可惡,不管是賊非賊,拼著花一點錢也非要他的命不可。
      「方才分手以後,還曾聽他吹那口哨,催鷹抓人,忽然聲息全無。那燈光又是對頭所發,方才見過兩次,惟恐受人暗算,拿著王教師分我的一隻單刀輕悄悄掩將過去,燈光忽隱,以為又是故意引逗氣人,呆了一會入忽聽王教師喊我快去,聲急而低,我知他二位也都帶有千里火筒,但沒對頭的亮,先追敵時還曾用過,後便不見,既喊我去,為何不敢高聲?趕過一看,王教師剛把燈筒取出晃燃,米二官人臥在地上,一頭鮮血,身旁不遠橫著他那兩隻老鷹;業已腹裂而死。
      「我嚇了一大跳。後來才知他二人先是分路搜索,因王教師年紀較老,久在江湖,經歷得多,早就看出對頭是個勁敵,再三勸他事不關己,何苦樹敵生事,要他東家回去。無奈二官人好勝性暴,中途聽對方說話刻薄,動了真火,又想試驗那兩隻鷹的威力是否和賣主所說一樣,能夠臨陣對敵,突然飛出抓瞎對方眼睛,非但不聽,反而暴跳,罰咒定要將人擒到。
      「並因對頭說他如嫌人少怕死,可將家中打手一齊喊來,不必發急種種氣人的活,先令王教師和他分路搜索,追到當地。雙方先還呼應,後來和我一樣不聽聲息,便知不妙,喊了兩聲未應,忽聽空中老鷹慘叫,越發心驚,惟恐同受暗算,不敢亂喊,正在暗中發活打招呼繞路尋去,忽聽前面地上忍痛低呼之聲,趕過一看,米二官人已被對頭打倒地上。
      「據說正走之間,先是兩聲雕叫,跟著一股疾風帶著兩團金星由斜刺裡往頭上飛過,黑暗中也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料知不是好相與,忙用手中兵器護著頭頂往旁縱避,已自無及,始而腰間一麻,人便不能動轉,同時空中便有兩團黑影帶著一蓬熱的腥雨當頭打下,正是那兩隻被敵人撕裂的心愛獵鷹,雨水便是鷹血,分明剛死便被甩下。
      「頭上一頂新皮帽被鷹爪鉤破,左臉上的皮肉也被划裂了兩條口子,當時心膽皆裂,勇氣全消,無奈這時還不能開口,只乾著急,心念才動,以為必死。
      「面前黑影一閃,怪人忽然出現,開口便說二官人平日霸佔婦女,倚勢欺人,花的雖是祖產,活了這大沒做過一件好事,平日又是那麼強橫霸道,倚仗上輩交情和朝中官親的勢力作惡多端,早就想要下手警戒。因其和別的惡霸不一樣,只知浪費敗家,不知收刮,終日養了一班無業游民擺闊行兇,欺壓良民。
      「如今田產已差不多賣光,只剩兩家大店舖支持這副空的場面,自己事情又忙,無暇及此,不料我不尋你,你來尋我,正好就便給你一個報應。如肯洗心革面,乖乖回去,將那些遊手好閒的惡徒分別遣散,養上三年傷還可活命。否則照我今日所點穴道,雖然少時不解自解,在此三年之內休說倚勢行兇,稍微用力便吐黑血而死。在此半月之內更連大聲說話俱有危險。
      「就這個我還是看在你那王教師的面上,因他做人鷹犬實是迫不得已,並非出於本心,又因窮途病倒,受你照應,接來家中,才得轉危為安,見你所用都是一班飯桶武師,方始留下。平日因你對他本領雖極敬重,為起惡來照樣不聽良言,只得釜底抽薪,暗中化解,使你少作許多孽,便是今日你如聽勸,早些回去,也不致上我的當,遭這報應。如不服氣,這裡有一紙條,看了自會明白。
      「說罷遞過一張上有幾行字跡井畫著一根短笛的紙條,將燈筒晃燃,令其照看。二官人不知怎的竟被嚇倒,一試已能開口,忙向那廝哀求,對方答說:我先將你放倒,等王教師喊來,把我說的話轉告,令其及早回鄉,休顧一時私惠,忘卻本來面目。我如不因他有許多苦衷,今夜照樣也是對他不起。說完燈光立隱。
      「因有土堆枯樹擋住,王教師快要近前方始發現,匆匆一說,便知內傷甚重。王教師本領甚高,前數年因受仇家暗算,傷還未愈,人又病倒在一小店之中,二官人恰由當地走過,聽人說起他的本領和與群賊動手敗中取勝經過,連忙趕去,接到家中,只差半日工夫不被賊黨仇殺,也必病死,因此感激。
      「二官人性暴好色,以前常時霸佔良家妻女,全仗王教師苦口勸解,近年才未發生搶人之事,幾個最兇惡的黨羽也被連明帶暗警告打發。近年專喜打獵,地方上人少了許多事故,都是此人之功。他內外武功均極來得,經他週身撫摸查問,知道就此捧將回去還有不妥。先疑我也吃了大虧,對方又有不許張揚之言,試探著將我喊去,見我無事,連說好險,一面要我相助,由他輕輕將人捧起,再令我將頭捧住,不令絲毫搖動,穩步前進。走回一里多路,才遇見一個相識的人,推說打獵受傷,代他喊人用門板把二相公抬送回去。
      「分手之後,我正越想越氣,離家已近,忽又有人拍了我一下肩膀,回頭一看,正是那黑衣怪人。我想起師父常說硬的不行來軟的,明的不行來暗的,不能吃眼前虧,連米。王二位那大本領尚且不行,何況於我?手中的刀又還了人家,如何鬥他得過,打算用激將之法誘他來見師父。
      「一面說我家有老娘,業已窮得快要討飯,前幾年全靠二相公的奶媽代向師娘求說,才蒙師父提拔,收到門下。因我拜師年淺,人又太笨,始終是個小伙計,巴結不上去,你何必和我這個苦哈哈作對?真是好的,請到我家和我師父談上一會,休看他老人家那大名望,對你這樣有本領的江湖朋友照例遠接高迎。就是對頭,既蒙光降,來者是客,明人不作暗事,也要約好日期,大家心明眼亮分個高下。
      「我正背讀師父平日所說那些話,還未說完,他已開口攔道:你這渾人不要說了,你師父我已見過好幾次了,方才還借了別人的驢子送他回家,他老是對面裝不相識,我怎好意思勉強他呢!實不相瞞,不是昨夜拿了他的銀子,我還不會來呢。你對他說,口是心非的話全沒用處,他要我給他日期,約人尋我一分高下,再妙沒有。我還給他一個便宜,在他所說日期以內,無論尋誰決不暗中作梗。
      「如其先想見我一面,三日之後可去大明湖旁柳泉居酒茶館中相待,必能見到。不過他的目力不濟,只會尋那身材矮小的人,莫要對面不說,疑心生暗鬼,誤認旁人,卻莫怪我開他玩笑。還有一件,他只不到處張揚,和老百姓作對,除非自尋煩惱那是無法,否則無故決不尋他晦氣。
      「他在狗官那裡所得四百兩銀子,還有一百剛帶回去,必須照我昨日所說備好罰款。他和畢貴共是八百兩銀子一家,畢家的今夜明早定必備齊,念在他妻還曉事,我已免去加利。你師父卻是不然,晚一天加一成,十天為止,分文不能短少。如不照辦,便是犯我的法,此與方才訂約之言不同,不能混為一談,言明在先。幫手只管約請,只能將我擒住,或是打敗,還他十倍都可,目前卻無絲毫商量。
      「還有他那寶貝兒子自尋死路,想要暗算,為我掌風掃中,受了內傷,急速往尋內家名手醫治,還能多活幾年,像陳玉庭那樣想要醫好恐非容易。此非尋常掌風,所傷又是肝肺要害,必須和我差不多的人,還要有藥,才好得快,否則越來越重,短命更快。說完轉身要走。
      「我想,救人要緊,打算好言求告。他說這次出來雖然打定主意,不是萬不得已決不傷人,但像你師父這樣的人死不足惜,何況自尋死路,並非是有心傷人,多說無用。如換旁人,昨夜就不親自下手,也必將藥留下了。我雖氣極,拿他無法,知其不會傷我,還想暗中尾隨,看他走往何處,哪知跟了不過十來丈,眼看人已轉往前面小街,忽然又在身後出現,說他會變會飛,想要跟蹤毫無用處,莫要自找苦吃,你師父正在急等回信,還不快滾!我看出他神情不善,不敢再和他強,剛一轉身,人便變成一隻大黑鳥騰空飛走。」
      三元一直細心靜聽,不許子女插口,聽完轉問:「大鳥如何變法,可曾眼見?」
      刁福答說:「當地原有一盞街燈,變時我剛轉身,因聽大鳥騰撲展翅之聲,回頭一看,就這連前帶後略一轉側,至多兩三句話的工夫,人已不見,三處街燈昏光影裡突然飛起一隻大鳥,向空飛去。這類大鳥如由地上起飛本較費事,何況街巷不寬。此鳥兩翅好似還未完全展開,業已將路遮滿,竟會快得那麼出奇。
      「我舉步回走時還曾見人立在街燈之下,等到聞聲回顧,人便化鳥飛起,略一騰撲,兩翅微一收合,便和箭一般向上斜射,晃眼高出房頂,兩翅全張,再一招展便騰空而去。眼看那雙金光明亮的怪眼由大而小,射向空中,由酒杯大兩團變成兩點金豆,流星飛射竄到暗雲裡去,一閃不見。
      「兩翼風力大得嚇人,呼的一聲由我頭上斜飛過去,差一點立足不穩,被它扇倒。昨夜人都說他不是妖怪也會邪法,我還不信,今日眼見果然是真。他臨去還說,所有的話都要帶到,否則師父和我均有不利。方始照實稟告,還望師父不要見怪。」
      三元強忍悲憤愁急,略一尋思,忽然起立,走向院中,拱手朝上苦笑道:「大俠影無雙,我對閣下佩服已極,信與不信在你,我必遵你吩咐,不過打架不惱助拳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該連累家屬,就說我那犬子對你冒犯,但是他們事前不知來者是誰,閣下又是孤身一人夜間光降。
      「承你不棄,代我散財消災,就算我那些錢都是在公門中造孽而來,自來善財難捨,他由夢中驚醒,一時糊塗,不知利害,聽說閣下拿走許多財物,將眾人逼住,嚇倒他的娘,當面欺凌、辱罵他的父母,稍微有點血性的漢子也難免於懷恨,何況年幼無知,自然冒失。
      「日久自見人心,不是逼得無路終可看出真假,至多十日之內,不管畢貴如何,我必先將班頭辭去,你要的銀子也必如期奉上,哪怕向人求告借貸,決不短少分文,只望念在犬子一時無知,情有可原,能夠今夜容我拜見,固是樣樣聽命,決不敢抗。否則也請指點一條明路,賞賜一包傷藥,免其一個年輕漢子就此葬送,請閣下高抬貴手如何?」
      說了兩遍沒有回音,料知敵人已走,否則這等說法雖是面面俱到,可伸可縮,對頭那樣自恃好勝的人決無不答之禮,白費了一些口舌,還當著全家子女徒黨丟人,再想到所失財物,只管暗中咬牙切齒,心裡恨毒,還要防到敵人萬一未走,或是留有餘黨,稍有不合又吃苦頭,不敢露在外面,只得垂頭喪氣,勉強安慰眾人,禁止向外張揚,另外再說一些日內辭差的假話,然後輕腳輕手走到房內。
      恰巧伍氏由昏迷中驚醒,見了丈夫自更撒嬌,剛要開口咒罵,便被三元暗中示意止住,再一想起昨夜經過,心膽皆寒,看出丈夫也不是人家對手,所失財物已難取回,心裡一急,人又幾乎暈倒。
      三元憐愛少妻,恐她添病,還不敢說出岳家失盜之事,聽她哭訴前情,又是心痛,又是愁急,一面還要設法延醫,去救兒子性命,敵人雖然可惡,所說決非虛假,否則便是自己多年經驗和所練本領,家中藏的傷藥也能醫治。方才仔細撫按察看,竟會束手無策,只和日裡一樣吃了一點安神定痛的藥,不敢冒失。請陳玉庭來醫,雖然話不好說,有些為難,敵人並還說他無用。
      此老畢竟內行,相識人多,怎麼也能指點一條明路。好在照敵人口氣,只不公然和他作對,暫時不會有事發生。想到這裡,因醫生已來過兩次,救子心切,便向愛妻再三勸慰,請其保重,並說日內便要辭差,今夜還須出外借那八百銀子,準備影無雙來取,免你母子又受驚嚇。
      伍氏自不願他離開,還在撒嬌,趙三元費了許多口舌,才將這四十多歲的老佳人哄睡。以借銀為名,囑咐好了徒弟子女,又向附近相識人家借來一匹快馬,往陳玉庭家趕去,準備討教之後歸途繞往畢家探詢,告以經過,表面仍是隱忍,並向本官告退,一面設法暗中警告,說飛賊如何厲害,非此做法不可,明言自己和畢貴業已吃了大虧、家產盡絕。
      大老爺再不謹慎,這類不是人力所能抵敵的妖賊怪人一旦觸怒,還要激出大變。我二人平日人緣名望和辦案的本領大老爺終有一點耳聞,幾時見到這樣膽怯驚慌,實在扎手,不敢稍微疏忽等語。本官人甚明白,一見即知,不過事前必須萬分謹秘,絲毫洩漏不得。
      一路盤算,並想由東路上這些能手,何人有此本領,能與此賊為敵。馬行甚急,業已走到陳家門外。見門緊閉,猛想起老頭子晚年納福,又喜練功,治家嚴肅,雖是財主,一向早睡早起,輩份又高,一班朋友都知他的性情習慣,極少深夜驚動。偶有久不相見的好友路過來訪,或是專心拜望,除非真有急事,照例也由他的兒子門人代為接待,明日再行相見。
      因其口直心快,本領高強,公私兩面均有勢力,家中富有,慷慨大方,最喜幫人的忙,來的人就當時無事求他,以前多少受過幫助,至不濟也送過川資厚禮,加上多少年來的習慣,非但無人怪他性傲慢客,反而說他俠義誠懇,沒有虛假,連江湖朋友和當地紳商全都傳為美談。
      休說平日,便是前夜飛賊影無雙留刀寄柬,二次現身送回帽花,將刀取走,前後鬧了兩次,聚有滿堂賓客,照樣也是剛交二更人便辭去。此時天過三更,比前夜更晚,連他練夜功的時候都已過去,來時橋上遙望,這大一片房屋園林沒見到一點燈光映照,分明人已早睡,怎好意思驚動?
      三元先頗為難,暗怪粗心,悔不早來,繼一想此人雖是紳士,人最四海,我到別的縉紳人家,凡有功名中人在座,哪怕是個秀才酸丁,都要知趣迴避。惟獨到他這裡,無論來人是何出身,一體款待。誰要自高身價,表示不快,便與絕交。是到這裡來的讀書人均知他的脾氣,向無貴賤之分,人又公正謙和,以身作則,慷慨好施,有求必應,不像別的富家淨說好聽話,一毛不拔。
      誰也不願斷這一條好路,就是酸氣重一點的讀書君子至多設法避開,另坐一桌,決不敢稍露辭色。自己也極知趣,遇到真正請有世家大族中的紳士早就迴避,托詞走開,就這樣,一班自命高貴的厭物還說閒話。如非交了這位朋友,連出遠門都有照應,實在不捨放棄,幾乎不與交往。
      其實,玉庭交我二人多一半還是為了好名喜事心盛,覺著閻王好見,小鬼難當,府縣官不時更換,三班六房中人卻是常在的地頭蛇,呼應起來方便得多,有時本官人情還未交派下來,犯人業已得到照應,救了朋友,還有面子,就是於理有虧,不免受到官刑,官府再犯書呆子脾氣,不賣情面,他至多不准人情,想給犯人多吃苦頭決辦不到,連應受的罪孽均可因他一言而免。
      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人緣越來越好,最重要便是心思周密,事無大小樣樣想到防到,都安得有人,一呼即至之故。雖然老頭子從不仗他財勢偏向犯人,以曲為直,只要請托到他那裡,有理的不必說非救出不可,無理的也必免掉許多例外的罪孽。
      這一類事甚多,雖然刑名錢穀兩面他都有人,班房的人更是仰他鼻息,但這一等人就是對方沒有門第之見,也不配做他座客,本人也必不敢高攀,除卻見面打千,諾諾連聲,決不敢說個不字。全仗上輩遺留的老交情,昔年又曾同過幾天師門,這才拉成平等之交。
      因其交友太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用人之事最多,他一面好名喜事,又恐招搖,遇到不相干的小事大都不托本官,專托下面,所以自己雖然拿過他不少酬勞,他也簡直成了全班房中的一個財源,到底代他出過不少的力,並無一次違背他的心意。今當危難關頭,師門交誼暫且不論,就憑為他跑腿辦事這一點難得驚動一次,想也不好意思拒絕。
      念頭一轉,剛鼓起勇氣,待要下馬叩門,忽見裡面燈光一閃,門已大開,出來一個少年,正是玉庭最心愛的徒弟雪花刀楊天壽,知其少年老成,精明強於,深夜開門必有原故,莫要又和那日一樣,主人已先得信,正要開口,對方已先舉手請進,引往外院眾門人待客的大廳裡面,隨有下人送上煙茶。
      看出前院漆黑,人都睡熟,下人只得一個,也似剛被喊起,心方奇怪,楊天壽已將炕桌上預先寫好的一封信連同一包傷藥遞過,笑說:「家師臨睡以前交我一信,並說昨日感冒未愈,趙班頭來早還可相見,如來大遲恐已服藥安睡,令我轉交。老班頭看完此信自會明白。
      「我本不知何事,等到三更過後人有點倦,但知家師向無虛言,剛剛和衣臥倒,這位異人便在窗外將我喊醒,說你騎馬就來,我連忙追出,人已不見,聽那口氣還不甚壞,這包藥也他所留,上有服法,病人吃了下去至少保得一半平安,如再尋到內行醫治,靜養三月便可復原。
      「他明知你口不應心,何以如此,全是畢班頭之妻悔過心切,所以感動,覺著多惡的人也有醒悟之時,故此不問真假,先將此藥留下,如能洗心革面,真個辭差,從此不再欺壓善良,也並非沒有活路等語。我雖不知真意如何,但這包藥關係重要,天已不早,請快回府去吧。」
      三元業已把信看完,大意是說,翼人影無雙劍俠中人,趙柱已為內家罡氣所傷,非真有功力的內行不能醫治。玉庭自己無此能力,方才影無雙命人送信,得知此事,十分代他愁急,無奈愛莫能助,最好能照那日所說去做,遇事想開一點,或者可以無事,忠言止此,還望三思等語。
      三元何等陰險,看出就是自己樣樣服低,所失財產仍是休想取回。玉庭語意又極嚴重,急得心裡亂抖,一句話也不敢說,想了一想忽然起立,朝著院中拱手說道:「多謝大俠盛意,我必照辦,日久見人心,多說無用,你老將來自知分曉。」
      隨向楊天壽告辭,並請代向玉庭致謝,到了門口又說:「我真慚愧,還比不上畢家弟妹,一樣服低悔過,何以不肯信我,我真想到他那裡打聽=下應該如何說法才好呢。」
      說完,偷覷楊天壽只是微笑,一言不發,料知自家心事已被對頭看破,玉庭師徒也都得知,掩飾無用,心中越發愧恨,自覺無趣,只得作別起身,匆匆上馬。暗忖:對頭這樣人物,暗殺個把人易如反掌,決不會再用什麼陰謀,何況又由玉庭的手轉交,這包傷藥定必靈效。
      上面寫明天明之後空腹服下,還要用人扶了走動些時,等到出汗才能臥倒。現在離天明尚早,索性去往畢家走上一趟,看他夫妻鬧的什鬼。這婆娘也真能耐,對頭那麼精明竟被哄信,先疑陳文出外代他約人,後來路遇,並無形跡,濟南府的能手十九相識,多半均被對頭嚇倒,就請人家也和玉庭一樣不會出手,如說外面約人,決不會當日就打來回。
      陳文雖然全部假裝,辭色可疑,請人的事明已料錯。這婆娘昔年原是一個有名女飛賊,外號飛來鳳,又叫桃花三娘子,相識的人最多,昔年兩次大盜案都她暗中獻底才得破獲,莫要城關內外還有什麼能手隱姓埋名在此匿跡,和她暗有來往,可以約出相助。
      自己和畢貴同道弟兄,他還是個副手,如被瞞過,丟下自己獨自成功,借著事關機密為由,眼看對方成名,還不能怪他不講義氣,吃了啞巴苦,說不出來。同時想起馬翠鳳雖是婦女,機警深沉,狡猾無比,如非看準一發必中決不輕舉。前兩次大盜案早就看出她的本領心計,不由又加上一層妒念,越想越氣。如非和影無雙仇恨大深,人又穩練,幾乎想給畢氏夫婦叫破,鬧個大家都吃不成才對心思。
      轉念一想,此時大家都在破船上面,理應同舟共濟,如何忘了傾家殺子之仇,先鬧窩裡反。何況這婆娘日裡先就暗示,打我招呼,不過事情機密,不便明言。她如全數隱瞞,只在暗中下手,直到成功方始說出,又當如何?我平日不是這樣量淺的人,今夜為何浮躁起來?莫非真個為了損失大大,連人都反常不成?
      對頭這樣扎手,心情再要一亂,如何能夠辦事、心裡一急,連忙把氣沉住,稍微冷靜,盤算好了主意,再裝出神,自言自語道:「這婆娘最是貪財,丟的財物比我還大,竟想得開,不知是何原故?我早不想吃這碗公門飯,偏被本官留住,如今鬧得傾家蕩產,實在冤枉。
      「現已決計告退,不知所失財物這位影大爺能否給我留點棺材本?要是辭了差還不肯放鬆,那才糟呢。我先往畢家打聽打聽,既不想乾,便越快越好,早點告退,落個一身輕,索性往外面去避上幾月風頭,免得事情鬧大,本官尋找,不答應他還要連累家屬一同坐牢,才更冤呢。」
      三元原是故意做作,先把馬放慢,獨個兒搗鬼,念念叨叨,裝著又心痛錢,又怕強敵,左右兩難,樣樣願意,最後再裝不是對手,決計辭差,去尋畢氏夫妻商量告退方法,一面暗中留意,見街上冷悄悄的,為了夜深風寒,天氣太冷,連打更的都未遇到一個,偶然聽得兩處梆聲由街口破屋更棚中傳出,聲都發啞,明明更夫怕冷,縮在屋裡敷衍故事。
      心中暗罵:「奶奶的,難怪飛賊橫行,此時街上靜得一個人都沒有,蹄聲這響,這些狗娘養的更夫連頭都不探一探,真個氣人。你們多留點心,我們就不省事,也多一點耳目,偏是這懶。不過事也難怪,他們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官家又沒有口糧,全憑鋪戶人家三節婚喪喜慶的賞號和平日所給殘羹冷飯勉強度日。
      「這樣冷天,我從頭到腳都是皮棉包裹,尚且手凍足僵,如非戴有厚棉風帽,連氣都透不轉,他們穿得那樣單薄,就肯賣命,這冷也經不住。何況這些老弱孤窮,風都吹得倒的更夫,見了飛賊也是無可如何,就出來有什麼用呢?」
      三元心正胡思亂想,猛瞥見接連三四條黑影在前面轉角上閃過,料知對頭跟將下來,並還不止一人。如在平日,三元早已催馬上前,拔刀動手,一則自知不敵,事前打好主意,非但表面服低,夜裡孤身出面,連兵刃暗器均未攜帶。又見對方人多,就眼前所見已三四個,也許前面還有同黨,業已馳過,身後也有跟來都在意中,可見對方人多勢眾,日裡料得一點不差,弄巧還不止那七個號稱義商的飛賊大盜,如真孤身一人,怎麼辦出這許多大事?
      他便神仙鬼怪也顧不過來。這麼多的勁敵,且喜今夜不曾冒失,就是當面遇上,手無寸鐵,便是悔過明證,憑自己一張嘴也可過去。想到這裡,索性把馬放慢,以示不肯跟蹤,也未回顧。相隔畢家還有兩里多路,正想照今夜對頭送藥情景和所說口氣,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服低告退,不與為敵,免得張揚出去礙他的事,遇上決不妨事。
      如有惡意,他這樣多的人,來路途中已早下手,怎會沒有動靜?同時遙聞轅門鼓響,天已四更,猛想起對頭所走也是畢家一面,聽說影無雙每次出手都在人家晚飯前後,只自己和畢家來得最晚,也只二更到三更的光景,此時成群飛馳必有原因,莫要上了那婆娘的當,前往入網,自己被人瞞住還不曉得。
      心中一驚,口說:「只顧亂想心事,天已四更,還要趕回給病人吃藥呢。」口裡說著假話,一拎轡頭,兩腿微夾,馬便如飛往前馳去。
      兩里來路轉眼趕到,遙望畢家後院燈光隱隱上映,越料雙方業已對面,不是尊若上賓,假意款待,便是暗中伏得有人,設有一網打盡的陰謀毒計,忙將馬頭一偏,向右側面小巷後門中走進,馬也勒住,輕輕掩到後門外面,將馬係在石樁之上。待要叩門,忽聽裡面兵刃相接,金鐵交鳴,打得甚急,料知陰謀已被敵人識破,動起手來,覺著進也不好,退也不好。
      主人如佔上風,現成功勞不搶固是冤枉,這類強敵如為所敗,決非對手,豈不更糟?正在舉棋不定,忽又聽出裡面動手人多,少說也有十好幾個,並還旗鼓相當,隱聞畢氏夫婦呼喝之聲,井無敗意,斷定請有能手相助,心已躍躍欲試。轉眼一想,自己並未帶有兵器,分明兩面均可占住,主人如勝,打落水狗,主人如敗,還可向敵討好,將來另打主意。
      剛忍不住,匆匆捲起皮袍,紮好腰帶,往屋頂上竄去,忽聽屋脊後面有人低聲笑說:「這是什麼緣故?」
      三元本打定不看準不下手的主意,聽出耳音頗熟,知道房上還藏有強敵,下面勝敗尚自難料,越發不敢冒失,故意說道:「他們夫妻日裡還在勸我服輸,及早告退,如何深夜之間動起手來?」
      同時定睛側顧,房脊後面一條黑影已箭一般朝側竄去,也不知是一是二,身法快極,一閃無蹤。上來聽出房後有人,沒顧到留意正面,等到黑影不見,再往後院一看,敵我雙方竟有十五六人之多,畢氏夫婦均以全力與敵拼命。
      院落本大,另外幾對打得更急,內有兩個好手都是以一敵三,急切間也分不出誰是敵友。兩面廊上點滿燈籠,另外還有幾個伙計一手拿著兵器,一手拿著火把,雙方都是啞鬥,除馬翠鳳偶然呼喝兩聲而外,無一發話。
      這班人的本領無一尋常,內一老頭本領更高,看神氣分明主人早就知道對頭要來,有了準備。心正不解,內中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敵人好似受傷,忽往自己這面屋上逃來,馬翠風大喝:「莫放此賊逃走!」抽空揚手就是一鏢,那賊「噯呀」一聲幾乎立腳不住,連屋瓦也被踏碎了好幾塊。
      三元這才看出逃的是敵人一面,同時瞥見院中又有一人打敗,被對方踢翻在地,正舉刀要斲,吃馬翠鳳趕將過去一刀架住,那人便就地一滾,竄往階沿之上,才得保命。跟著便有一人縱過,將馬翠鳳的敵人擋住,這班人除畢氏夫妻而外,十九穿著夜行衣靠,打得十分猛烈,業已成了混戰,急切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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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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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1 |
    三十七、鬥群賊 翼人會空空

      房上那賊業已看出上面伏有一人,好似受傷情急,怒吼一聲,猛撲過來。三元心想,此時雙方勝敗未分,我又不曾帶有兵器,樂得假裝到底,忙即往旁一閃,口喝:「我是來尋朋友,並不與你為敵。」
      那賊見對方沒有攔他,立時乘機往旁竄去,一言不發,便想逃走,無奈傷在腿部,行動不便。
      剛過房脊,停得一停,便聽下面畢貴大呼:「老大哥快些擒賊,這個不是影無雙,乃我夫妻的仇人。」
      聲才入耳,兩條黑影已箭一般由下面竄將上來,只一照面便將那賊打倒擒住,綁了下去。同時下面廂房內又縱出了兩人,只怒罵得兩聲,群賊立時一陣大亂,紛紛縱出圈外,慌不迭往對面房上竄去。下面的人也跟蹤縱上,窮追下去。
      內有一賊被後出兩人打倒,摜落院中,轉眼人數去了十之七八,只剩畢氏夫婦和兩個生人正朝受傷被擒的兩賊戟指怒罵,聽口氣,這班敵人均是仇家。三元也縱了下來,因恐將馬失去,先往後門外面將馬拉進,回到院中一看,所擒共是三賊,貌相均極兇悍,已被綁緊,一個並還加上重鐐手銬。
      一問經過,畢氏夫婦帶著滿臉愁急之容答說:「老大哥怎會深夜來此?耳目真靈,莫非我們的事你已知道了麼?」
      三元知他夫妻一鼻孔出氣,女的更是狡猾,明知故問,笑答:「我是為了家中出了變故,想起實在害怕,來尋二弟商量告退之事。聽得裡面動手,上房窺探,無意之間撞上,差一點疑心你們是和這位影大爺作對,所以你那對頭受傷逃走,我連手都未伸。如其事前得知,怎會手無寸鐵,連兵器都未帶呢?」
      翠風咬牙切齒答道:「此事大哥也有關係,今夜敵人都是你哥兒倆破獲那兩次大盜案的同黨來尋我夫妻報仇,最可氣是指明和我作對。事有湊巧,不是事前有一老友送信,並代約人相助,還許當他影大爺派來,那才糟呢。」
      說完,正要細談前事,忽聽房上有人喊道:「三娘子,我們早已洗手,不是為你人單勢孤,多年交情,也不至於出手;二位老前輩因想代你除害,業已窮追下去。我們不願見生朋友,改日再會吧。」
      翠鳳忙喊:「諸位弟兄留步!」人已無蹤。
      另外兩個幫手本和陳氏兄弟綁那三個受傷的賊,事完並未走過,也說:「三娘子再見,天已快亮,對頭來人頗多,許還有事,我們去了。」
      翠鳳連忙趕過,那兩人把手一拱,已朝房上縱去,身法頗快。三元暗中留意,見這班人都是一身黑衣,帶有面紗,本領頗高,所擒三賊兩個腿上鮮血,業已浸出,滴了一地。
      雖被擒住,神態甚是倔強,想起前兩次盜案翠風做得實在太辣,事隔三四年沒有音信,還當對方不知是她所為,又知自己和畢貴不是好惹,故此無事,不料今夜大舉來此復仇。事前並未聽說,共只半日夜工夫,哪里約來這許多有本領的幫手,心方一動,主人已往上房請進。
      到了屋中,原來班房中虐待犯人、逼問口供號稱五大件的全副刑具早已佈置停當,同時發現被擒三賊雖然面帶苦痛之容,帶著腳鐐,一步一步在陳氏弟兄喝罵之下掙扎走動,傷處鮮血點點滴滴由褲腿裡落到地上,顯得狼狽已極,但照平日經驗,像這類本領高強,並有許多賊黨業已逃去,就是心中怕死,為了本身體面和同黨的援救,不到真個受刑不過,也必要裝上幾天硬漢,有那強項一點的更講究連滾幾次熱堂不哼不哈,以取得同黨和人們的尊崇。
      只要一場官司挺過,立時成了好漢,便是班房中人只管專用毒刑拷打犯人,也都喜歡硬漢,看不起膿包,越是膽小卑鄙反更吃虧,照例都是軟硬兼施,上來先是大酒大肉盡情款待,講那一套虛情虛面,非等好話說盡,對方滿不聽提,不講交情,迫於無奈,方始發作。
      雖然一動手就是辣的,上來都是騙供,輕易不肯動刑,以防對方懷恨,將來翻供多招麻煩,在剛擒到手時真恨不能和哄祖宗一樣看待。像今夜所擒一望而知是個積年巨盜,成名飛賊,無論如何多少總有一點骨頭,何況所傷均在腿臂等處,並不甚重,血流這多,主人又未叫人準備傷藥,業已到手的公事一言未問先就這樣凌辱威逼,和對尋常老百姓一樣,好些不近情理,心中生疑。
      料是主人夫婦鬧鬼,假裝點火抽旱煙,故意把那血跡踏上一腳,忽聽翠鳳喊人快些打掃血跡,並罵:「該死狗強盜,我這是乾淨住房,今天被你上了喜色,鬧得滿地都是血跡,少時老娘叫你知道厲害!」心又一動。
      回到座上,剛故意失驚,說:「我真冒失,也染了一腳紅的。」
      說罷,伸手想取紙煤要擦,看它是否真血,翠鳳已拿了一塊抹布,口說:「見紅三分喜,恭喜大哥大吉大利,步步都是采頭。」
      一面說話,將布遞過,暗中微使了一個眼色。
      三元見狀,越發醒悟。又見內中一賊將面朝內,口角微露一絲笑容,料知雙方串通,捉賊是假,特意借此請來能手暗算影無雙,成功之後他再出頭領賞,否則便算兩起賊黨相鬥,與他夫妻無干。
      也許當夜料定影無雙要來,由所請幫手假裝賊黨尋他夫妻報仇,影無雙知他夫妻業已悔過,出頭打抱不平,固不免於上當,否則先將事情穩住,或等影無雙來時請其相助殺賊,引使落網,就便還可輾轉約人都在意中。
      主意想得真毒,照此做法,休說像日裡所見那兩個少年對頭,便是積年老賊也不至於看出破綻,端的巧妙已極,不知弄什東西裝些豬血綁在腿臂等處,仗著這婆娘鏢打得真,將其打破,流了出來,一面再由這三賊假裝受傷,被他擒住,以為將來之計。
      非但傷血是假,連動手的雙方都是他約來的一伙,內中必還有兩個最著名的能手在內。自己在做了多年班頭,名望這大,今夜這些來人分明全是飛賊大盜,這娘們自從出事並未離開,只陳文一人不在家中,路上相遇天色尚早,他又假裝斯文,惟恐露出破綻,可見所請援兵必不在遠。
      我連日奔走,想盡方法,到處碰軟釘子,連一個幫手也未尋到,這娘們就此半日光陰請了這多有本領的綠林中人,所居近在省城以內,這些人的蹤跡竟會一點不知,說將出去也是笑話。固然來人多一半是蒙面改裝,內中也有本來面目,怎會一個不說?
      就算蒙面的有幾個是熟臉,不曾露出,如今許多名武師均被影無雙嚇退,這班賊黨斷無不知之理,難得這樣聽話,竟肯為她出力賣命,真個手眼通天,比我高明得多。如今不與合流,更連一點光也沾不著,眼看人家成功領賞,自己丟人失財,以後還無顏出頭,豈不更是冤枉?
      三元心雖萬分妒忌,但是無可如何,正在暗罵「浪娘們爛桃,不知用什狐狸精手段迷得這班強盜這樣死心塌地」,忽聽翠風氣憤憤說道:「大哥,我已決計勸你二弟明日告退,不料發生這事。這三個狗強盜姦淫殺搶,無所不為,又是專為尋我夫妻晦氣而來,我們平民百姓須守王法,幸而他們所行所為萬惡滔天,這位影大爺斷無沒有耳聞之理。
      你二弟也是只此一事,不等辦完無法銷差,除此之外便是仇人再要尋來,也只托那兩位洗手多年的老前輩出頭相助,別的事再要過問便是天誅地滅,不得好死。我知大哥也是告退的人,本來不應拖你一起,但你弟兄二人一向焦贊、孟良,親手親腳,理應同進同退,說不得只好委屈你幾天,等把這件公事交待完畢一同告退了,這叫有福同享,有禍同當,老大哥想必不致怪你這個弟妹給你添煩吧。」
      趙三元知道翠鳳因見自己發現陰謀,惟恐暗中破壞,不便再作獨吞,打算借此賣好,心便平了許多,暗罵:「這娘們真鬼,休說畢老二那樣又愛又怕,絲毫不敢違抗,這樣機伶的娘們到了我手,也必當她心肝活寶看待,現在非她主持不可,另走一路平白吃虧,還是老了面皮因人成事上算得多」,連忙笑答:「我不能不顧弟兄們的義氣,萬一影大爺知道,當我弟兄又在辦案,要不願意,誰受得了?」
      翠鳳暗罵:「老鬼,假裝糊塗!」口卻笑答:「我也擔心這個,不過影大爺是俠客,他們這些強盜專一姦淫婦女,殺害善良,我想影大爺要是遇上他們也必不容。老大哥你先沒來,沒聽他們初來時滿口噴糞,要把我擒去如何如何,我也無法出口說那些混賬話,那才叫氣人呢。
      「休看我是婦女,比你二弟明白得多,我已想好,只要問心無愧,捉的是惡賊害人精,就代官家辦案他也願意,事情不能一概而論,你弟兄照樣可以除暴安良,為被害人伸冤,只做得對,我斷定他老人家決無話說,不信你就試試。我要不是看準你二弟交待完了這件公事立時辭差不乾,這位大俠女英雄決不肯使我夫妻受逃走那些惡賊暗算,我還不敢這樣大膽安心呢。
      「你也知道這伙強盜多麼兇惡,雖有兩位老前輩隨時相助;他們洗手多年,一則不願出面,二則我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日夜守在這裡,仇敵人多,不知幾時突然暗算,怎防得了?影大爺如讓仇敵將我夫妻害死,我們聽他教訓,改邪歸正的人反而受害,他豈不是丟人麼?要和昨夜一樣,他在這裡親眼目睹,豈不是妙?偏巧人沒有來,也許還要費點口舌都不一定。大哥深夜來此,遇見影大爺沒有?大嫂可知此事呢?」
      三元便把經過說明加上一套假話,耳聽畢貴喝罵之聲,三賊正在連聲求告,說今夜之事並無人知,如肯釋放,情願多用金銀買命,從此化敵為友,也決不在當地生事。內中一賊並且還是盜魁愛子,更嚇得話都說不上來。三元暗罵,這三個假仇人真他媽的笨賊,難為畢老二是老公事,會忘了凡是真正強盜都是又臭又硬,哪有這麼乖巧。
      這婆娘那麼會浪,樣樣想得周到,如何裝得這樣過火?那麼厲害的強敵,稍露一毫破綻,白費心機,前功盡棄,丟人不算,還要惹禍。正在尋思,忽聽畢貴厲聲發威大罵:「狗強盜,今夜欺人太甚,你就拿來一座金山也必打你一個半死!」
      說罷便喝動刑,陳氏弟兄業已取下旁邊皮鞭,裝得滿臉都是煞氣,方想:「我看你自己人怎麼打法!」
      忽聽翠鳳低聲微噫,故意怒喝:「等我先打他一頓出氣再說!」
      說罷,便將新穿的上衣重又脫下,忙著係那腰帶,捲起袖口,彷彿心已恨毒,人卻還未走過,並朝自己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此時同船共命,不是看便宜的事,急呼:「且慢動手,我有話說。」目光到處,翠鳳已搶將過去,照著內中一賊惡狠狠揚鞭就打。
      三元身法本快,知她故意做作,既是合謀,便應裝得越像越好,心念微動,人也跟蹤縱過,用手中煙袋鍋頭一勾,那條皮鞭立被蕩開,雙方勢子都猛,那賊不曾打中,卻朝趙三元身上反掃過來,閃避不及,叭的一聲正中背脊之上。
      翠鳳自然假裝驚惶,連問:「大哥打痛沒有,我真疏忽,這是那裡說起。」
      三元覺著背上隱隱作痛,暗罵:「浪娘們,真他媽的手狠,你要誠心打這一下,早晚叫你知我厲害。要不是身上穿著厚皮,這一鞭豈不夠受?」心中尋思,口還不便說出,忙答:「無妨,我也真急了一點,難為你兩夫婦是老公事,這樣沉不住氣,人家弟兄業已好招好供,足夠朋友,自來罵無好話,打無好手,當場不讓,有什客氣,如何為了幾句戲言這樣冒火,他三弟兄又不會跑,有話大家商量,著急作什?」
      隨令陳氏弟兄:「將這三位朋友帶到廂房裡面,由你兩弟兄作陪,好好待承,等我們談上一會再去向他請教。」
      陳氏弟兄自然會意,應了一聲,帶著三個垂頭喪氣,假裝痛苦的賊黨一顛一拐往廂房中走去。這裡畢氏夫婦也都假裝醒悟,明白過來,先說三元有理,自己見事則迷,忘了他們還有許多同黨,此時毒打引使懷恨,事更難辦。謝完指教,三人又故意鬼頭鬼腦低聲談論,商計明早送客之事。
      三元想起天已放明,還要回去送藥,便向主人辭別,並說第三日想往大明湖尋見那位異人當面認錯,請其格外從寬發落,自己決計辭差,只求留碗粗茶淡飯,不要使他當眾丟臉,以後無法見人,便是感恩不盡。
      翠鳳又再三叮囑:「這位影大爺和神仙一樣,就有什不得意的事也要明言,千萬瞞他不得,否則自找苦吃,還難挽回。他如真個痛恨你我,當成仇敵,也不會給你兒子傷藥了,明想將你感化過來,改邪歸正。大哥要勸大嫂凡事想開,放明白點。我如不是家中事忙,你二弟人太忠厚無用,早看大嫂去了。」
      三元心想,這娘們真浪得妙,換了別人非被瞞過不可,隨口謝諾,匆匆牽馬,仍由後門走出。到了門外,又教畢貴如何騙供送官,事情一完即速告退,然後上馬趕回。
      三元到家一間,並無什事,心中暗喜,先將傷藥與趙柱服下,勉強睡了兩個時辰,一面照顧妻子傷病,一面盤算,覺著多年威望,如令畢貴搶先,實在不是滋味。他能約出這許多人,難道我就一個人也約不出來?想了半天,想起昔年所交兩個有名大盜金毛獅子程鳳標、飛叉韓泰,現在克州一帶洗手納福,二賊年紀才只四十多歲,前數年威震山東,正風頭上,忽然激流勇退。
      兩家又是至親,住在一起,難得彼此並無深交,但有一個勾結多年的黑道上朋友夜行神猴小悟空茅吉是這兩人的師兄弟,又受過自己好處,必可請他出來。先因茅吉前年一腿殘廢,決非影無雙之敵,近年又難得見面,不曾想起,如其不與見面,偷偷命一心腹托他約這兩人必能辦到。
      主意打定,因恐事情洩露,連手下的人都未托,先向縣衙告了兩天病假,連昨夜三賊送官之事表面均由畢貴一人辦理,以便事成照樣分功,萬一敗露也可假裝糊塗,不致增加對頭仇恨,臨時命人朝畢貴打了一個招呼,連衙門都未輕去,先到一個平日合伙的香燭店內,假裝借錢,算計敵人不會尋來,又是白天,暗將以前薦進的一個心腹伙計引往房內,教了一套話,各自走出,由那人自去尋找茅吉,代請幫手,自己到日便往大明湖邊趕去。
      這時積雪未消,天氣酷寒,陽光雖好,還是那麼乾冷。柳泉居原是一個緊靠湖邊的大酒茶館,門前隔著一片空地,前面湖水結冰甚厚,寒林蕭疏,被冰凍結成了樹樹銀花,冬陽光中別有一種清冷之致,但是天上風寒,遊人裹足,當中路上的積雪被往來車馬行人多日踐踏,變成一條條的灰黑痕跡,長蛇也似蜿蜒在那冰雪山野之中,景物分外顯得荒涼。
      路上除卻幾個凍得鼻涕直流,肩上卻挑著沉重的柴草,頭上冒著熱氣,衣不蔽體的鄉民一路吆喝走過而外,偶然也有一輛舊的驢馬車,牲口都瘦得見了骨頭,在車把式顫聲呼喝中,拖著各種貨物一步一步掙扎前進。春秋佳日,所見衣冠中人一個不曾見到。
      快到柳泉居時,忽然發現相隔不遠樹林中陽光底下圍坐著幾個村童,各穿著一身破舊短裝,坐在樹樁和打掃淨的大石塊上,正吃柳泉居門口所賣的烤白薯,有說有笑,甚是高興,心中有事,也未理會。
      初意外面如此冷落,內裡決無什麼茶客,進門一看,裡面的人竟有不少,大都附近靠春、夏、秋三季湖邊生意的居民鋪戶,為了柳泉居地方寬大,前後兩層,還有高樓,主人一向和氣,雖然冬天買賣清淡,照樣準備茶酒、菜點之類,不為賺錢,只圖熱鬧,專一賣與附近居民,偶有乘興賞雪的人來此買醉,也都不多。
      因附近的人都是鄉鄰熟人,所吃都是尋常酒菜,故此準備樣數不多,東西卻是又熱又好,待客一樣周到,不像別的湖上酒客到了隆冬時節便不借口修理爐灶,停了生意,去往城關一帶享福,便將伙計辭退多半,似賣不賣的勉強應個門景,每日還要怨天恨地,客人去了要什麼沒有什麼,卻怪客人不代他撐場面,眼望柳泉居生意好得眼紅,無計可施。
      一班居民貪圖柳泉居價廉物美,主人是個窮伙計出身,樣樣知足,待人厚道,一到冬天便將不用的雅座關起,只留出有限兩間準備接待有錢的遊客,下餘並成一座大敞廳,生著兩大盆火,爐灶也設在裡面,門窗緊閉,顯得十分暖熱。這時還是茶客最少之時,通體好幾十張桌子,只稀落落坐著二十幾個茶客。
      三元看出這些人都是土著小康之家,隨便尋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店伙認出他是當地名捕,早已搶前請安,張羅茶點酒菜。
      三元側顧,那些常來的熟客均圍著火盆取暖談笑,無人理會,低聲悄說:「今日有事,你們不要管我,如有相識的人請他不要招呼,有人尋我即速通知。」
      店伙留意,料知三元冒寒出來訪案,必關重大,忙照所說走去。三元獨自一人端著一碗茶,正想少時見人如何應付,所請幫手不知今日來未,畢貴已兩三日不曾見面,前日井命陳文暗中送信,只說有功同享,決不喪失義氣,但他那班人不便相見,到時自會通知。
      那意思最好不要尋他,也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眼巴巴盼了一會,眼看天已交午,所盼的人始終不見影跡,吃茶的人有的回家,有的去而復轉,還有十幾個後來的都在說笑,談的多半是今明年的年景和私人瑣事。
      正覺無聊,忽聽鄰桌兩人談起外面傳說,城關內外的窮人本來年都過不去的,不知怎的竟會添上新衣,並且今年做好事的財主真多,到處都施捨銀米衣服,難得那麼都發善心,連幾個著名刻薄的老財也出了手,並且手筆大得嚇人,竟把整倉糧食和水一般往外散出,就這兩天之內米價竟被壓低一半,有的還放出大批種子,都是尋常連出重價都不肯賣的好貨,看這神氣,今年不說,連明年春荒均可渡過等語。
      三元一聽大驚,暗忖:對頭約我三日之後來此等他,他在城關內外作案聽說已有好幾個月,也許從兩次救災起一直都是用這種方法救人,不曾斷過,必是功行快要圓滿,濟南府的難民窮人已被他救得差不多,只剩兩三日工夫便可停當,想等事完相見。聽他便罷,稍一違抗再顯顏色。
      休說一兩人,就算那七個義商都來,這等從來未有的義舉,只憑有限幾人,把所有富戶全照顧到,並還迫令自己出面救濟窮苦,或將大量金銀盜去分散,自己辦案多少年,做夢也未想到,單這魄力心計已足使人萬分敬佩。照此情勢,被救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似此智勇絕倫的異人義士,憑良心說真應俯手聽命,不該和他作對。
      何況事主無一告發,本領這等高強,無人能敵,何苦為了縣官這幾百兩銀子擔這身敗名裂的風險?偏想不出一條退路,方覺左右為難,猛想起所受損失,重又勾動貪吝卑鄙之念,暗忖:此人也真趕盡殺絕,連我們吃公門飯的他都不肯放過,實在可恨。
      我和畢貴多年積蓄一時都盡,他還不肯饒人,就是作對到底也是逼出來的。此時最好有人和他明言,只肯將我二人所失財物田產一齊發還,便可兩罷干戈,就服一點低,從此不吃這碗公門飯,也決沒有一個不字。
      一面胡思亂想,正打算靜心細聽下去,忽見門簾起處,走進一伙客人,都是動作輕健,眉宇兇悍,內中還有兩個老者,明是一路,偏分成三起走進,各不相識神氣,身邊並還帶有兵刃。穿著雖各不等,最差的也都十分整齊,並有兩個男裝的中年婦女,老辦案人眼裡一望而知全是江湖上人,至少也是鏢師一流。
      進得門來都朝三元桌上掃了一眼,內一壯漢並還暗中示意,微笑點頭。三元見那人年約三四十歲,生得短小精悍,步法最輕,腳底點塵不揚,想起影無雙正是這等身材,莫要改變形貌來此相見,他一個人已對付不了,何況還有許多同黨?心中一驚,忙先將頭一點,待要起身,那人已回過臉去各自坐下,不再答理。
      同座還有兩個身材高大的壯漢和一老者,看意思又不像是要叫自己過去,彷彿方才認錯了人神氣,且喜不曾冒失,心正拿他不准,後面跟著又來了兩三起,都是三五人做一路,各不招呼,中間還進來了幾個零星酒客,因是飯口,這班人一到便要酒菜,並還催快,彷彿匆匆吃完便要起身。
      三元暗忖:湖邊茶酒館隆冬歲暮生意清淡,就是柳泉居還開著,也只賣與左近居民,除茶點外酒菜決不會多,今日如何這等齊備,要什麼有什麼,毫無推托,和事前知道的一樣,是何原故?
      暗將伙計喊來低聲一問,伙計低聲笑答:「這些都是外路來的保鏢達官和辦貨的老客,由前日起便來此地,住在離此不遠的高升店內。他們並非一路,但嫌店裡菜飯不好,又貪熱鬧,每日均要來此兩三次。掌櫃的恐有怠慢,特意挑他們喜吃的酒菜預備了些。好在天冷,多下來也不會壞,照樣賣錢。」
      說時,三元忽然想起朝他點頭的人面熟,正是那夜畢家見過未了上房追賊的一個,立時醒悟過來,料知對方既來當地守候三日,必有原因。幸而方才不曾誤會,鬧出笑話。再見這班人相隔均遠,開頭又未招呼,分明立向畢貴一面,不理自己。內中兩人又向自己偷看,恐被聽去,忙將店伙支開。
      心正有氣,門外忽又走進三人,三元一見大喜,忙照預約暗號把茶杯端起,一飲而盡,跟著便喊「添水」,把頭偏向窗外,裝不知道,靜等下文。後進來的三人正是三元暗中約請、業已洗手數年的兩個有名大盜。
      因聽對頭厲害,並還代約了一個福建新來的著名飛賊申空空,非但內外武功均極高強,並還擅長獨門輕功和各種厲害掌法,能夠握石如粉,飛豆穿木,無論何物隨手發出都是暗器,恰巧日前來訪,聞得此事,申賊人最驕狂,本已心中不服,認為化身變形斷無此事,再說近十餘年並未有什後起英俠之士,認定公門捕快本領有限,打算鬥他一斗。韓泰、程風標二賊想他相助,再一激將,立時同騎快馬趕來。
      途中聽人傳說翼人影無雙是那七個義商之一,韓、程二賊原知七俠救災之事,有兩個相識的財主並還被迫拿出銀米助賑,明白利害,暗忖:我雖洗手,也算兩個小財主,上兩次救災,對方不曾光顧,乃是莫大情面。這等義俠之士不應受人利用與之作對,莫要惹火燒身,幫人不成害了自己。
      心方遲疑,無奈話說太滿,申賊南方新來,逞強好勝,全不聽那一套,剛露口風便被譏笑了一陣,再想那七個義商做的事情雖然大得驚人,但並不曾遇到能手,影無雙年紀這輕,所聞都是一些怪事,如人變鳥之類,並未聽說怎麼動手,就此打退堂鼓也大不好意思,往約的人恐他不來,只說影無雙應變靈巧,出沒無常,鬧得許多有錢人家夜不安枕,受了三元之托求助,並未詳言利害,冒冒失失一同趕來。
      見三元坐在那裡,別的桌上還有好些熟人,連兩個隱跡多年的老賊巨盜老花狼白常、神沙大保姚德興和姚賊的愛妾七煞娘子伍靈珠也都在內,不知那是畢氏夫妻請來,雙方不約而同都在當地守候,只是主意不同,因在事前有約,見面不打招呼,各行其事,只朝二老賊偷偷使一眼色,恰巧迎門空出一張桌子,便各坐下。
      申空空年紀最輕,向在東南諸省橫行為惡,人既驕狂,北方這班綠林都不相識,更是不知底細,後聽韓、程二賊密告,說主人來信,今日對頭必到,除我弟兄而外還約有不少朋友,多半成名人物,如非影無雙本領真高,不會這樣大舉,我們弟兄還要多留點心才好。
      申空空聞言心更不服,如非二賊再三勸阻,幾乎當時發話叫陣罵出口來。三元原意由這幾個幫手代他出場,只等影無雙到來,一個暗號打過,立時出手暗算。當日連畢氏夫妻所約共有二十多個好幫手,影無雙如來,多大本領也非吃虧不可,但因以前吃過苦頭,又知畢氏夫妻假裝同黨火併,用以誘敵,並作掩飾,還有一伙裝賊黨的人還未來,最好學他的樣置身事外,未得手以前不現原形比較穩妥,上來裝不知道,假裝偷看旁窗景色。
      忽然瞥見一個幼童奔往林內去喊同伴,低聲說了幾句,本來在曬太陽的幾個立時迎上,說了幾句便各分路,飛馳而去,心方奇怪。再一細看,地上還有幾塊乾荷葉和肉骨頭,猛想起這些幼童均有人家,早來見他吃烤白薯,一直不曾走開,連飯都未回家去吃。
      方才曾見一個十五六歲的拿了兩大荷葉包走過,像是包有烙餅,心正想事,不曾留意。看這神氣,分明吃了不少烙餅,還有大包醬時子之類窮人輕易吃不到嘴的東西,這是由何而來?對頭素得人心,莫要利用這些村童又在鬧鬼不成。如在平日,隨便一句話便可抓回盤問,此時偏是不敢冒失,心正發恨,幼童去路已被樹林擋住,看不出來。
      忽聽滿堂桌椅響動之聲,似有多人離去,側臉一看,除自己和畢氏夫妻所約的人外,別的吃客紛紛起立往外走去,轉眼都盡。只斜對面臨窗一角還有一人,背朝自己,還未吃完,也似吃完要走神氣。
      心中老大不解,越想越不對,忍不住又喊店伙來問,店伙驚道:「不是班頭自己命人通知說對頭已來,就要辦案,催他們吃完快走,騰清地方好打,並叫我們人都避開,損壞東西由你老人家賠還麼?有兩位膽小一點的還未吃完便先走去,只有一位外路客人說他餓極,不肯起身。
      「他從午前來此,前後要過許多酒菜,單那烙餅足夠十個人吃的,還要了幾張乾荷葉、兩大盤醬時子,先只當他吃完帶走,不知怎的似連荷葉都吃了下去,要的東西一點不見,如今還說沒有吃飽。掌櫃的看他奇怪,不許得罪,難得他也規矩,想因自己穿得舊,吃得多,怕我們不放心,老早將銀交櫃,吃完再算,多下來給酒錢。
      「我們自不敢收,再三推謝賠話,他都不肯,這才勉強收下。人極和氣,就是脾氣耿直一點,不大聽勸。好在他坐那地方偏在那邊角上,又冷又僻靜,不致礙事。他自不走,不能怪人,你老多包荒一點吧。」
      三元一聽越知有異,剛把店伙支走,心想:「聽這口氣,陰謀已被識破,對頭也必到來,只不知這送餅與村童吃的人是否他的本人。」
      目光到處,再往斜對面角上一看,就這幾句話不曾留意,人已不見,玻璃窗外卻有一個村童朝著裡面擠眉瞪臉,扮了一個鬼臉,一晃無蹤。
      當時又驚又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正門桌上三賊當中一個冷笑道:「這樣鬼頭鬼腦的鼠輩也敢在老子面前出花樣?只敢露上一面,我不把他撕成八大塊我不是人!」
      語聲才住,門簾起處,奔進一個村童,頭上一頂舊氈帽壓到眉心,想是怕冷,又包著一塊青布,面目已被遮去一半,興沖沖走到三賊桌前作了個揖,笑嘻嘻說道:「方才有位客人給了我幾個錢,要我向諸位帶話,說他來了多時,許多狗眼都未看出。他說,你們要見那人就在門外,誰願送死誰去,不要背後罵人,更不要欺負我一個窮苦孩子。如嫌這裡沒有葬身之地,後面那伙同黨還有一起現已被他引往千佛山後,快些趕去,和他們並骨也行。」
      說時,三賊這張桌子正對鋪門,相隔約有兩丈左右。申空空不懂濟南土話,只看出村童受對頭支使而來,正問:「這小鬼說些什麼?」程風標已忍不住怒火,大呼:「無知小狗,膽敢無禮!」說罷伸手要抓。
      後面左右群賊十九北方人,業已聽出上了對頭的當,還有十幾個同黨能手已用計引往千佛山,來了這些時不聽消息,對頭人又尋到當地,定必吃了苦頭,不禁激怒。為首兩老賊還不怎樣,那些年輕兇暴的業已紛紛怒喝,待要縱上前去擒那村童,喝問虛實,誰知來人早已防到。
      一見程風標變臉,手還不曾伸出,身形一閃,早往來路逃去,邊逃邊罵:「奶奶的,真不要臉,欺我小孩有什用處,是好的快滾出來,影無雙就在外面!」
      話未說完,程賊一手抓空,又聽這等辱罵。不禁怒從心起,恰巧後面還有一賊也正搶到,雙雙縱起,朝前趕去,口方怒喝:「該死小狗,休想逃命!」
      後坐二老賊畢竟本領較高,看出形勢嚴重,這等鬧法反而不妙,仗著韓、程二賊也是熟人,剛剛起立,待要喝止,說時遲,那時快,前面二賊人己縱起,轉眼便可將那村童追到,腳還不曾落地,前面門簾忽然往外一掀,緊跟著一股急風,一條黑影已電也似急飛將進來,越過村童的頭往裡飛進。
      二賊怒火頭上,只顧抓那村童毒打出氣,不曾想到來勢這等神速,耳聽後面群賊同聲警告,業已無及,當時只覺眼前微微一暗,一股急風好似帶著千斤重力當胸壓到,當時只覺胸前一震,身子一歪,人被那股風力逼住,落向地上,那條黑影已由頭上飛鳥一般越將過去,也未看清,還不知道臟腑受了內傷,又驚又怒之際村童業已逃出,再聽後面一陣大亂,忙即回顧,一個小黑人穿著一身緊貼身上的皮帽衣褲,輕悄悄立在三賊桌前。
      行家眼裡一望而知不是尋常,白、姚二賊更極機警,看出先兩同黨已受重傷,對頭如非自信必勝,決不敢孤身一人如此輕敵,又見那等打扮定是仇人門下無疑,料知敵人不止一個,群賊如與混戰,反更吃虧,不如探明來歷虛實再作打算,忙即大聲喝止。二老賊本是眾中之首,群賊又見這等來勢,自然生出戒心,一聲呼喝,全都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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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2 |
    三十八、鐵羽凌霄 冰丸如雨

      申空空先聽韓、程二賊低聲說起後面群賊的來歷,後坐兩老賊早已聞名,雖未交談,知是同道,又見敵人果非易與,心雖憤妒,滿腹惡念,暫時也未輕動,見敵人一照面便傷了兩個,落到面前,程賊傷勢想必不輕,急怒交加中正要喝問。
      來的那人已先笑道:「你們雖是綠林中人也該有點臉皮,如何去做奴下奴的鷹犬來與正人君子作對,趁早聽我良言相勸,免得和昨夜今早千佛山後那伙賊黨一樣自取傷亡。賊禿驢醒來,為了前院香火,還不敢於聲張,可恨狗捕畢貴之妻馬翠鳳和兩老賊私通,至今藕斷絲連。
      「她知兩老賊和另一惡賊佟金海本來漏網,洗手多年,因恨我師父逼他改邪歸正之仇,日夜圖謀想要報復,又不敢親自尋去,聽出我是天山鷹門下,借此鼓動,想用陰謀暗算慘殺泄恨。我那同伴一時疏忽,被女淫賊騙往千佛山,用毒香迷倒,為了好些事出於意料,昨夜人已分散,千佛山賊廟中共只十多人,你們這一伙早已被人引開。
      「女淫賊倚若靠山的佟金海因事他往,去處隱秘,無人知道,又在深夜之間,往返路遠,以為人已擒住,失去知覺,可以任性殘害,正準備尋到為首三賊向其討好獻媚,然後偷偷送往縣衙獻功,不料轉眼之間我那同伴業已脫身而出,反倒將她制住,還傷了幾個。後來問明底細才知這班人除老賊勾通淫婦,表面洗手,暗中卻由淫婦出面出賣舊日同黨而。
      「並還霸佔兩個良家婦女,暗殺人家親夫,死者含冤已有四年,自犯昔年誓言萬不能容而外,餘賊有的早已隨同洗手,有的還是別處鏢行中的伙友,路過往訪,迫於情面,尚有可原之處,便是你們這伙賊黨也均十年前在陝甘兩省被大俠鐵笛子管教過來的人,這次雖然與我為敵,一則迫於為首三老賊的情面,二則不知我的底細,並與老賊說明,專為助拳,事完便罷,除畢家狗男女外不與公門中的人相見,可見還知一點利害,為此格外寬容。
      「我們來的共是兩人,影無雙的取名乃是我們一句戲言,不料被人喊了出來,其實影子雖非兩個,人卻正是一雙,我們飛騰變化全是假的,說穿出來毫不足奇,因我二人在北天山養有一雙大雕,經過多年訓練,善知人意,十分靈巧,能配合我們動作,加上我弟兄姊妹七人兩次救災都是取富濟貧,深得人心。休說濟南省城,到處都是我們朋友。
      「有時對頭才一晃眼,我便不知去向,跟著必有一隻大怪烏飛鳴而起,以為人會變鳥,善於分身化形,其實那雕早就埋伏當地,突然飛起,迷人目光,我們本人立時乘機藏身近處,甚而就在隔壁人家屋內。因這所有苦難百姓都和我們親如手足,我們本來機警,加上師傳武功不是你們所能抵敵,所以辦了這許多事,名聲鬧得這大,不是我現身,你們連影子都決不會知道。
      「因有無數人的相助,無論何事均易辦到。我曾在一個村莊裡面一夜工夫搬光一倉糧食,那事主業已被我說服,並無敵意。聞報以為剛和我分手不久,多大本領也不可能,特意派人追出,共只半夜工夫,那又重又多的糧食照理無論車裝人挑,走出多遠,斷無追他不上之理,不料追到天明,糧食餘粒灑出七八十里,每隔幾步必有一點痕跡,去的人那快腳程,竟連影子也未追上,雪中也無車馬之跡,彷彿好幾萬斤的東西被我一人在頃刻之間挑走,怎不驚為神奇。
      「後來彼此相交日久,他也變了一人,聽我明言,才知那是事前準備停當,一個將他全家絆住,一個派了埋伏的人早就將糧運走,藏處就在附近人家和崖洞之中,每日深夜帶人設法運走,一面分出一人裝上小半袋糧食每隔十幾步灑上一點,遠出八十里外,以為疑兵之計,手腳乾淨,設想更極周到,那有什麼奇處呢!
      「為了到處都有許多人相助,那些富貴人家陰私之事自更容易打聽。算起來還是得人心三字才是我的真實本領,比這還要神奇的事不知多少,但無一樣是真的。戲法變了一年多,本來不想拆穿,一則近來謠言越多,我們雖不怕那昏庸貪鄙的官府說我妖言惑眾,他手下豢養的那些鷹犬爪牙更拿我無可如何,但我不願以訛傳訛,使人疑神疑鬼,致被壞人乘虛而入,雖然暫時救了不少的人,卻為他們留下後害。
      「二則我們事情差不多業已停當,濟南府所屬各地明年春荒已可渡過,內中更有好些明白事理,真心悔過,情願從此將功折罪的有錢人家,照我所說,將一些未辦完的零星枝節接將過去,更由窮苦人中物色到許許多多的好幫手,和那些富家結成一片,代為辦理善後之事。我在暗中幾次考驗,已早試出這班人全都忠心實意,勇於任事,有的甚而比我們以前日夜忙碌還要想得周到。
      「這些方法前兩次災荒均經試用,收過成效,足可信任,我們在此與否已不相干。同時又接別的弟兄來信,要往別處辦一要事。本來可和前兩次一樣人不知、鬼不覺事完自去,偏巧功行快要完滿之時一時疏忽,被狗捕快得到信息,去向狗官獻慇懃,才有今日之事。另外還有兩件事也恰不曾了結,打算辦完再和他們相見,才約三日之後來此一會。
      「本意實不願將事鬧大,連前兩次救災算起,除卻真個極惡窮凶的土豪惡霸從來不肯妄傷一人,只肯洗心革面,真心悔悟,對他只有幫助。我也明知這類人決靠不住,終想委曲求全,恩威並用,能夠將其感化過來彼此省事,免得多生枝節,連累良民。否則,像這兩個狗捕快和那女賊馬翠風,真要取他性命豈不易如反掌。
      「誰知狼子野心,各有各的陰謀詭計,妄想在我面前施展,趙三元雖是可惡,他吃這碗飯,人已掉在泥塘裡面,不易拔出腿來,騎虎難下,原也難怪。我先明知他們日前回衙途中所說是假,終恐萬一是我誤會,冤枉了他,為想考驗他們真心,故意將他兩家財物取走許多,果然懷恨更深。
      「先因我那同伴心軟,馬翠鳳做得又像,彷彿真心悔過神氣,以為她真年紀已過四十,畢貴頗有積蓄,只管暗地與人私通,決不捨眼前所有家財,趙、畢二捕又深知她的根底,本領心機均頗厲害,真要翻臉,休說許多顧慮,也無面目見人。何況她又賣過十多個舊日同黨,再要孤身出外,步步皆是荊棘。她和兩個前房內姪私通,以及出賣同黨許多不可告人之事均已落在我們手中,稍一洩露便要身敗名裂,決不敢於反抗,先雖對她留意,因這女賊平日機警仔細,她和兩個老賊暗中勾結、餘情未斷之事我並不曾探出,更沒想到畢貴是個死烏龜,幾乎全被哄信。後來她用苦肉計誘我們上套,就便借此約人相助。
      「我雖有點疑心,仍因她用心狡詐,掩飾甚巧,未怎露出破綻,因快起身,事情太忙,又稍微自恃了一點,明知是計,也要試過才算,何況不曾看清,總算我們兩人每次出手向不同時露面,還有那只大雕比人還靈,是個極好幫手,除非真有本領,當時將我殺死,即便被擒,也是轉眼脫身而去,結果陰謀並無用處,反被我們多收拾了幾個惡人。
      「為想去得光明,免使民間因我多出謠言,如在城內顯露真相,又恐那些昏庸官府知道,為民間添出麻煩。這裡地勢既好,人也不多,既可由你們嘴裡傳說出去,又不致騷擾民間,實為兩便,所以引來此地相見。已過之事不談,我知你們見我說話太多,有幾個不知死活進退的以為人多勢盛,心還不服,但是我決不走,後面還有許多要緊的話,我那同伴也還未到,請聽我說完,隨你到什地方、如何打法均可,你看如何?」隨即點首叫趙三元過來。
      這時受傷二賊業經幾個眼亮一點的同黨看出傷重,恐其怒極出手再用真力送了性命,分別搶先將人扶往一旁坐定。餘賊有的已被來勢鎮住,有的雖然急怒攻心,妄想倚眾行兇,又因為首男女三賊和韓泰看出對方不可輕敵,並想多知一點來歷虛實,各在暗中示意,將群賊止住,聽完再說。
      趙三元本來想裝糊塗,見此情勢知已難逃公道,就是此時真個服輸,對方也必不信,加以年老惜命,心正打鼓,忽見影無雙叫他過去,只得硬著頭皮從容走過,把手一拱,拿出平日虛套笑道:「閣下真個神通廣大,我們想了多少日,驚動許多高朋貴友,今日才得見面。憑你這樣本領,我就跌在你的手裡也是值得。閣下來者是客,我們的苦衷想也明白,請先坐下再來領教如何?」
      韓泰本來就在後悔,幾次想要開口設法下台,無奈對方來勢咄咄逼人,同黨又有兩個受傷,當著許多人不好意思,心正叫苦,不該把申空空約來,以致騎虎難下,聞言忙即乘機上前讓坐,並說:「彼此無仇無怨,你為救人,我們為了朋友,就有什麼不了的過節,我們不能沒有江湖義氣。自來情理二字當先,請閣下坐定再談。」
      影無雙朝他看了一眼,自往近門一桌坐下,笑道:「你真何苦,我們少時再談吧。」隨將趙、畢二捕的陰謀和連日經過當眾說完,再向三元警告,大意是說:當日除他反手之勞,只為顧念大眾人民的安危,又想這班人都是一樣,去掉一個又來一個,以暴易暴,轉不如他這嘗過味道的人為起惡來多少還有一點分寸,即便不能洗心革面,受此重創到底有點戒心。
      為了不願事情鬧大,非但格外寬容,也不逼令告退。少時話完,在座的人如有不服,只管上前,不過今日之事今日了,將來報仇聽便,卻不許驚動官府。
      隨教三元一套交待公事的言語,並說:「我如打敗任憑處置,否則便須照我所說行事,除馬翠風決不能容,就不殺她也使殘廢而外,趙、畢二捕只不出手,連殘廢均可免去。好在這些當家均被制服,要他的命也決不敢報官。我人不走,狗官不能安枕,定逼二捕設法破案。我人一走自然無事。
      「民間只管傳說,他們照例是裝糊塗,稍微興風作浪,我們到處有人,無論相隔多遠,至多三五日內便能得到信息。只敢違約,再犯到我手裡休想活命。如問我們來歷,我們均是恩師鐵笛子和天山鷹的門下,昔年武當男女諸俠也是我們師長,並還常時相見,想必知道利害。
      「我勸你們如能知難而退,從此洗心革面,彼此方便。真要動手,我也來者不拒,並還給你們一個便宜。誰有本領只管出手,大白日裡我決不勞動狗官來此驗屍。你們如勝只管請便,還有明人不做暗事,話須言明在先,你們內中有兩個惡賊卻不在此例,就是日裡放過,我也容他不得,兩日之內他不尋我我也必定尋他,此外均可網開一面。話已說完,無論如何動手我均奉陪如何?」
      群賊聽完前言多半膽寒,斷定敵人不是易與,先前幾個年輕性暴、躍躍欲試的早被同黨暗中告誡,減了銳氣,見為首三賊十分慎重,又在暗中約好隨同三賊進退,不許妄動,雖然氣憤,暫時也未做聲。神沙太保姚德興見對方話已說完,大家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趙三元平日那麼自負,並且還是主體,也僵在那裡,還賠著一臉醜態,心雖暗罵:「這班狐假虎威的奴才,真個卑鄙無恥!」因是馬翠鳳約來,與他無干,還不怎樣。
      前桌韓泰人較剛直,回座以後看出同伴傷重,又聽這等說法,不由心生悲憤,進退兩難。正要發話,姚德興也因這樣僵持太不像話,不知申空空陰險狠毒已快發難。
      趙三元也另有一種心思,剛想起立,前面韓泰未及開口,三元忽然拱手慨然說道:「我也不知閣下真名實姓,畢貴夫妻驚動諸位高親貴友事前我並不知,明人不做暗事,這面桌上三位英雄卻是我趙三元約來,一位業已受傷,閣下想也知道我的難處,我在外面多少有點名姓,明知你是萬家福星,我趙三元混蛋到底,在座諸位高親貴友卻都是好樣的,為了朋友之事而來。
      「我姓趙的多麼怕死貪生,就是此時照你所說洗心革面,慢說你不相信,就是相信我也不能含糊,還有公門中這碗飯我已吃傷了心,最難過是自己無能,還使好朋友為我受傷,如何問心得過?今日如敗,必照閣下所說去做,就此服輸,卻大對不住朋友,死活也須領教一番。
      「一則事情由我二人而起,應該搶在頭裡,二則去向本官告退也有話說,就將老命送掉,像閣下這樣俠義英雄決無絲毫怨恨。此是天良發現的話,決無虛假。還有這位隱名大俠乃鐵笛子天山鷹門下弟子,諸位想也知道,連畢老二請來的朋友都算上,人家的話全都有理,我們和他為敵實在無法。
      「今日之事最好由我一人出場,見過一場拉倒,諸位請回,改日再由我們弟兄登門拜謝,不必再動干戈,即便有什過節,也請改日訂約相見。兄弟自知本領不濟,決非對手,也許取巧一點,還望諸位不要見笑,影大爺多多原諒。」
      話未說完,中坐申空空早在暗中運足全力,準備好了殺手,陰惻惻望著影無雙待要暴起發難,猛瞥見眼前人影一晃,耳聽影無雙大喝:「好吧,我成全你!」聲才入耳,那條人影已倒甩出去兩丈遠近,叭的一聲仰跌地上,爬不起來。旁立伙計忙即搶前扶起,趙三元右手指已斷去了兩根,人也痛暈過去。
      原來三元老奸巨猾,看出群賊決不肯輸這口氣,人也太多,自己如不搶前出手,將來何顏見人?就是身敗名裂,也須落個光棍。又聽出影無雙想要息事寧人,不願把事鬧大,知道性命決可保住,心便定了許多。這才打著勝敗兩全的苦肉計,能用平日所練手法暗算成功,自是名利兩得,人前顯揚,否則,朋友面上既能交待,將來告退也有話說。
      可笑老賊一世陰險機警,只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捨得拼,反而更糟,上來便下毒手。沒想到對方的內家罡氣如此厲害,他這裡口裡說話,暗中用力,早就看準步位,借著向眾揮手發話之勢,冷不防施展輕易不用的鷹爪力重手法,照准對方兩眼抓去。初意敵人內功能手,頭套面具雖薄,看去十分堅韌,只兩目口鼻露出在外,只一抓中立時成功。
      對頭說過的話不能不算,何況所有招呼都先打在前面,至多被他打倒,前胸要害上來又先護住,打好退身地步,一擊不中立可倒縱出去,即便受傷也必不重,自己再一裝腔更可掩飾過去。誰知手到敵人臉上快要抓中,猛覺敵人手臂電也似急往上一抬,知道不妙,想要縮退已自無及。
      連念頭都不容轉,便覺手比刀切還痛,同時一股掌風已朝胸前撲來,身子和棉花團一般隨同往後倒縱之勢跌將出去,奇痛攻心,不等裝腔做作已先暈死倒地。群賊見狀多半心寒。
      姚德興方喝得一聲「朋友」,猛瞥見申空空本來暗將一手伸向腰間,三元一倒重又退出,並未見有什麼暗器拿在手內,人坐在後,看得逼真,暗忖:「這廝成名不久,本領甚高,莫非他那暗器比我飛蝗神沙還要細小不成?」
      心方一動,申空空忽然身子微微一挺,平地拔起,徑由前面方桌越過,看意思似往敵人桌前空地上縱去,身法快極。縱時人由座上起立,離開桌面並不甚高,平飛出去丈許來遠方始下落。
      常人看去也無多大異處,在座群賊均是行家,一見便知此人輕功之好異乎尋常,最妙是只初縱起時身子微微往上一起,越過桌面便作平飛,不像尋常武家完全弧形,始終聲息皆無,均都驚奇,連後座為首三賊也都佩服,眾人由不得喝起彩來。
      一片喧嘩剛起,還未停歇,又是兩條人影由合而分,一東一西,一個倒縱出不過丈許,一個卻似拋球一般凌空倒縱出去,連越過六七張桌子,並比去勢更高更遠,眼看下落,腳底恰是一張方桌,忽再凌空一個倒翻筋斗,彷彿落向桌上,因是身法大快,是否腳踏實地也未看清,就這一個倒翻之勢,彷彿身子微微起落,人便和彈簧一般重又縱回原處,來勢更急。
      在座群賊耳目均極靈敏,業已看出縱回這人正是申空空。全都看了發呆,二次彩聲還未出口,隱聞一聲「不好」,後坐為首老賊姚德興已搶先縱出,但與申空空不同,雖然隔著兩張桌子,卻往敵人身前縱落,上來並未露出為敵之意。
      前坐韓泰也自警覺,口喝:「二位停手,容我一言。」也往前面搶去。
      說時遲,那時快,原來申空空原是福州土豪之子,本就家傳武功,從小便隨一個南派名武師練就一身本領,打得一手好暗器,早就發現影無雙是個勁敵,大出意料,本來就想冷不防猛下毒手,後見趙三元陰謀未成,重傷暈倒,越發激怒。
      看出敵人本領真高,決非易與,只顧人前顯耀,但恐一擊不中反受其害,又因三元人立在前,影無雙動手時身子微偏,沒有看清如何出手,人便打跌出去,不知敵人奉有師命,遇見什麼人什麼對付,性又仁厚,無論何事均代對方設想,不是萬不得已,真個罪大惡極,決不肯下殺手,加以有話在先,不願把事鬧大,雖將三元二指斷去,並未施展全力。
      申賊不曾看出敵人練就內家罡氣,掌法卻被看出幾分,暗忖:敵人既會鐵沙掌,又穿著這身從未見過的緊身皮衣,分明練有極好硬功,刀槍不入,所以方才那大口氣。他那氣功多半不如自己,方才由外縱進,雖然打翻兩人,乃是出其不意,並非全是真實本領。看那受傷人還能行動,可見功夫尚不到家。如論輕功自己更是此中高手,自從出道以來從無一人勝過自己。
      此時如其下手暗算,當著這許多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仗著兩桌相隔有兩三丈,與其暗放冷箭,還拿不準是否成功,不如施展全身本領與之一拼,上來先將師傳云裡飛的身法當眾施展,準備落到敵人面前,稍微交代兩句,一面將全身真力運到兩掌之上,一聲說打便自動手,叫人看個來清去白,表面是憑各人功力一分高下,實則還是冷不防借著雙方問答出其不意猛下毒手。對方見我老遠縱起,再要仰仗輕功迎敵更易賣弄,穩佔上風。
      主意打定暗中用足全力越桌飛縱,早就防到敵人多半不等下落便要搶前迎敵,果然身子還未下落,敵人業由座上身子微微一側,便迎面撲來。申賊縱時全副心神都貫注在影無雙身上,見他坐在桌旁側面向內,若無其事,突然縱起,來勢又輕又快,心想來得正好。就這念頭微動之間,剛把事前準備好的一雙鐵掌施展全力,連聲也未出,反掌向外猛朝前面一推。
      猛覺人還不曾撞上,一股極大潛力已迎面撲來,雙方兩掌也自接觸。雖知不妙,眾目之下,還想保住平日凶威虛名,忙就來勢猛一按勁反縱出去,身法靈巧輕快,簡直好看到了極點。為想賣弄輕功,腳剛往下一沾,腳尖微微一點,又和箭一般射出,縱回原處。
      瞥見敵人一樣倒縱,比他卻近得多,立在近門當中過道之上微笑相待。外行看去自然說自己強,實則對頭厲害得多。何況上來業已試出敵人功力在他之上,非但不曾發威,反照師傳勉強將氣沉住。
      正要開口,忽聽後面呼喝,姚、韓二賊相繼趕來,再見對方氣定神閒從容自若之狀,心方一動,影無雙己先笑道:「我方才說過,今日不願殺人流血,連累良民。對那極惡窮凶雖然不肯放過,但也不在今日。本想容你多活幾天,偏要作死,何苦來呢?莫非你身受內傷還想打磨?」
      申空空聞言又驚又怒,想起方才被敵人打了一劈空掌,覺著那股潛力就在相對接觸瞬息之間由剛而柔,彷彿是敵自己不過,不知怎的電一般急,又增加了極大壓力,使自己往後倒縱出去時遠了一倍,簡直不由自主,心雖有些警惕,但因前傷兩人的榜樣,出手時存有戒心,並未輕敵,暗中早有防備,內腑似未受傷,此時並無所覺,何以敵人這樣說法,好生不解。
      申賊素性驕狂,初次遇到這樣強敵,心雖警疑,敵人不是無因而發,當著許多外人仍不輸氣,獰笑一聲,二次又要開口,剛說得「朋友」二字,猛覺胸前微微發悶,有些異樣,姚、韓二賊已早立在一旁。
      姚德興首先接口說道:「申兄且慢,請先一旁坐下,容小弟交代幾句。酒館人多,到處擺滿桌凳,不是動手所在,就要一分高下,也等把話說明,同往無人之處,大家分個高下,何必忙此一時呢。」
      申賊還想說上兩句,又見韓泰暗使眼色,滿眼愁急之容,知他本領比程風標高得多,雖然道路不同,並不在自己以下,後坐男女三賊更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料是旁觀者清,至少看出雙方強弱相差,才會出頭勸止,給自己一個下台地步。先又有點警覺,聞言當時氣餒心寒,雖然不敢再強,終覺當著人不好看相。
      剛冷笑說得一個「好」字,正待往下說時,影無雙已笑嘻嘻說道:「快些住口,你這破落戶的餘孽,我想尋你已非一日,今日相遇真個湊巧。方才你不用未了那一殺手,傷得還不至於這重,難道還想打腫臉充胖子,連這三數日的活命都不耐煩麼。
      「實不相瞞,以你天資傳授,本可和我旗鼓相當,想是平日淫凶太甚,功夫還不十分到家,被我卸去你的真力再行反擊,怎經得住?此時自然還可硬挺,至多兩個時辰你便行動皆難,要人抬了。趁早心平氣和,各自歸座,命人送走,再要知道自己短處,還可少受許多痛苦。閒話少說,快些請吧。」
      申賊仍自將信將疑,以為對頭言之過甚,及至暗中運用真力,猛覺週身骨節一齊酸痛,胸前脹得難受,才知敵人所說是真,勉強冷笑道:「事尚難說,只有三寸氣在,早晚和你一分死活!」
      影無雙笑答:「那個由你,此是下一世的夢話,言之無益,現在還是保重些好。」
      群賊也都看出強弱已分,敵人決非虛語,空自急怒交加,暫時也都不敢妄動。韓泰更是心慌意亂,見敵人那樣嘻皮笑臉,滿口譏刺,打是打不過,不打同來三人倒被傷了兩個,再不上前又失江湖義氣,沒奈何只得先把申賊勸住,陪了回來。
      趙三元本來一半假裝,也自醒轉,姚德興見申賊己走,便把手一拱,笑說:「朋友,我也知你本領高強,但是我們均受朋友之托而來,又和你師父有仇,不問勝敗強弱,終要應個景兒。方才你說,這裡人多不便,如今請你說個好地方,我們也無須多人,只三數人陪你走一趟如何?」
      老賊原是佟金海死黨,又和天山鷹有深仇大恨,多少年來日夜用心立志報仇,明知敵人不是易與,無奈仇恨太深,依然不肯放過。又覺佟金海本領最高,就是另一起賊黨吃點小虧,於他也是無干。方才聽說業已命人趕往千佛山後一看,就被敵人詭計絆住,對方共只兩人,料也不致受什傷害。
      敵人本領固是驚人,方才業已看出一點虛實,除非真和仇人天山鷹一樣,那是非敗不可,否則只要小心戒備,先守後攻,也不一定便敗到底。對方年只二三十歲,任他資質多好,決不能練到天山鷹那樣火候。自己這面又有不少能手,大家懷仇多年,人家不來還要尋去,今與他的門人狹路相逢,反倒不戰而退,說出去也是笑話。早將主意打定,不料申空空會搶先試這一場,因而看出敵人非但輕功極好,內家功力更非尋常,增加許多戒心,即便不能全勝,憑自己三人的功力怎麼也不至於便敗到哪裡。
      心想就在側面樹林之中拼他一下,因見申空空那高本領,才一照面便受重傷,雖是非拼不可的局面,手下同黨到底有些可慮,最狠的一個佟金海偏被敵人用計引開,不在當地,稍微一敗滿盤皆輸。千佛山相隔又遠,去的人不是當時可打來回,敵人所說是否可靠也難作準,別的同黨尚在其次,只佟金海不曾打敗,能夠尋來便有指望。
      萬一吃了人虧,也可相機行事。這類強敵人多並無用處,對方只一點頭,立將同來那些賊黨止住,只由為首三人和另外兩個得力徒黨上前,以免白送,還顯光棍。
      剛一說完,忽聽遠遠傳來一聲呼哨,只當來了同黨,心方一動,影無雙已接口笑道:「這樣再好沒有,千佛山往返太遠,我還有個不見不散的約會,沒有多大工夫,並且老賊佟金海也必尋來,我看不必再往遠處去,就在那旁林內分一高下比較省事。
      「如想等候老賊來了再打也行,你們傷了好幾個人,有的還要給他傷藥,趕緊抬走,想必還有話說。我去離此二里的大王墳樹林中等你,不見不散如何?」
      說罷轉身便走。人去以後群賊又是一陣大亂,內有兩賊年輕性暴,惱怒已極,自知不是對手,又被為首三賊止住,不敢上前。本來要往旁窗窺探敵人去路,忽然瞥見窗外又有兩個人頭影子一閃,連忙奔過,隔窗一看乃是兩個十五六歲的村童連繞帶跳剛剛逃去,不由怒從心起。
      厲聲大喝:「無知小狗也敢欺人!」正待推窗追出,老花狼白常人更陰狡,心雖恨毒,和姚賊一般想法,始終未動,這兩賊黨恰是他的徒弟,忙即跟蹤縱過。
      低喝:「這些小狗都是他的耳目同黨,你們作死不成!」
      忽望窗外有人遠遠馳過,頭戴風帽,身披斗篷,身材矮小,其行如飛,似由酒鋪這面繞去,忽然伸手一揮,那兩村童立時一東一西分朝竹林雪地裡竄去,晃眼便被土堆擋住,更不再見蹤跡。戴風帽的一個也馳往竹林深處。這一伸手越看出那是方才敵人想是大自日裡不願驚人,出門便將風帽斗篷穿好再走,可見門外還有同黨。
      再問伙計,所去正是大王墳一面。當地最是荒涼,墳場寬大,古木蕭森,便是春秋佳日也少人跡,何況這樣冰雪寒天,忙和姚賊夫妻商量。趙三元醒來,當然一面裝腔,一面說那例有的交情過節,故意掙扎起身,向受傷諸賊打招呼,並托店家代請醫生,照料一切,並囑咐不可向外傳揚。
      為首三賊和韓泰均是行家,深知利害,也各醫治傷人,囑咐同黨說:「敵人已在那裡等候,我們昔年吃天山鷹的大虧,隱姓埋名,立志報仇已非一日。為了聽傳說仇人已死,當初曾有此仇不報決不出世之言,所以二十年來未在江湖走動。今日遇見他的門下,不論仇人死活,也無放過之理。
      「不過事情難料,方才小狗本領甚高,曾用內家真力連傷我們幾位弟兄,常人恐非其敵,不去無妨。這不是勇氣的事,何苦白送。如其要去,千萬不可任性使氣輕易出手,這不是以多為勝可以成功。真要激於義憤,只可由那暗器打得最好的幾位在旁準備,以觀戰為由,冷不防相機出手,專打他的五官要害才能得手。
      「並非我們無恥,實在雙方仇恨大深,又是官家要犯,非此不可。還有這廝輕功必好,方才也許不曾全數施展,諸位一擊不中必須急速退避,事前還要想好退步才可無事,千萬大意不得。」說罷留下兩人照料受傷同黨。
      除韓泰越想越膽寒,又見申、程二賊傷重,趙三元傷也不輕,本就想要借此抽身,程風標再一看出厲害,覺著自己雖受內傷,還不致命,聽申賊暗告口氣命決難保,來時驕氣業已去盡,服了傷藥,面容反更苦痛,剩下韓泰孤掌難鳴。
      如往趙家醫傷,這等情勢也大無趣,家中還有妻兒老小,申空空還要設法派人護送回去,韓泰如再傷亡事更難辦,力言:「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韓兄不可冒失。」
      韓泰知他顧念自己安危,想起此次本是受人之愚,中間又因申空空驕狂自恃,不便縮退,才有這樣慘敗,悔恨交集,無計可施。當著群賊還不好意思,總算三元知趣,借著申、程二賊傷重,要等醫生,將其勸住,就此下台,不曾跟去,這且不提。下餘群賊匆匆議完,便同起身,連那受傷的一個也經同伴護送回家,一行二十多人往大王墳趕去。
      走到墳場樹林外面,想起先聞呼哨,卻不見人來,正在談論,忽見林中竄出一人,身上衣服幾乎被人剝光,只穿了一身單短衫褲,凍得面目鐵青,週身亂抖。姚德興一眼認出是自己的心愛門人雙翅黃狼于虎,料知吃了敵人大虧,忙即越眾上前,脫下身披大擎圍在他的身上。
      低聲喝問:「因何至此?」于虎是個飛賊,因老賊不令當地作案,以免洩露形跡,新近剛由鄰省偷了許多錢財回來過年,看望師父,到家不滿十日便遇此事,當眾丟人,老賊自是又急又怒。
      等到聽完大概,越發怒火攻心,向眾說道:「這兩個鼠輩欺人大甚,現在墳堂裡面,我拼老命不要,也要和他拼個死活。」
      群賊還未答話,耳聽頭上一聲:「憑你也配!」同時叭嚓連聲,大蓬雪團已如暴雨一般當頭打下。群賊所經之處乃是墳場樹林前面的野地,兩旁各有幾株又高又大的杉樹,粗可兩抱,平地拔起,又直又高,上面堆滿冰雪,群賊怒火頭上,沒料到樹頂密雪叢中也會伏有敵人。
      那雪團最小的也有茶杯大小,數十百團冰雹一般同時打下,驟出意外,閃避不及,賊黨少說也有一半被它打中,都是捏得又尖又硬,和石塊一樣的彈丸,來勢那麼猛急,如非穿戴得厚,縱不重傷斃命,也非頭破血流不可。就這樣傷勢仍是不輕,連姚德興的肩膀也被打中,鬆散的雪花散冰鬧得滿頭滿身都是;
      群賊自更激怒,紛紛負痛縱避,各取兵刃準備迎敵,目光到處,百忙中瞥見一條黑影似往對面樹上飛越過去,剛閃得一閃,還未看清,呼的一聲,滿樹冰雪紛飛,亂落如雨,聲勢比前分外驚人。方才吃過苦頭,恐又受人暗算,忙又往後縱退,未容開口喝罵,一隻金眼大黑雕已由樹頂上面振翅而起,往前面墳場上飛去,雕翅生得又寬又大,其急如電,所過之處兩翼風力扇得沿途滿樹冰雪紛飛亂舞,整片樹枝一齊震撼,聲勢猛惡從來少見。
      群賊實在恨到極處,朝樹上看了一眼,並無人影,日色已在申初,一聲招呼便同追去。白常先聽敵人說過,始終疑心人在樹上,還在張望,忽見對面林內有一黑影閃動,定睛一看,正是敵人,姚賊夫婦首先忍不住怒火,一聲大喝,朝前急追,群賊自然一擁齊上。
      常見前面寒林高聳,行列蕭森,滿地都是一尺多深的冰雪,一個腳印都無,樹林阻隔,不能看遠,雕剛失蹤,敵人便自現身,心想,連日外間謠傳甚多,都說影無雙神通廣大,莫非真能變化飛騰不成?否則,方才明見一條黑影由雪團來路飛往對面樹上,跟著便見大雕飛起,一任眾人上下察看,並無人影,哪有這等情理?
      心裡發寒,見眾已走,只得跟蹤追下。群賊滿擬仇敵既在前面現身,斷無退避之理,路上還恐中伏上當,格外留神,人也分開,一路查看過去,都是靜悄悄的。到了墳堂前面中心廣場之上,仇敵黑影已早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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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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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2 |
    三十九、對影成三人 鐵板鍘苦戰仙人掌

      為首三賊料知仇敵有心戲弄,也許還有別的詭計,便由姚德興發令,將眾散開,自己立在當中厲聲叫陣也無回音。等了一陣,群賊忍不住又厲聲咒罵,始終不聽聲息,不見人影。眼看太陽快要落山,這伙賊黨雖是江湖中人,平日均頗享受,立在雪地寒風之中全覺不耐,于虎已經同黨分了一雙套褲、一件小棉襖穿上,正在低聲悄說昨夜那班賊黨受創經過。
      原來馬翠鳳用心陰毒,本意假裝火併誘敵,料知影無雙愛抱不平,最恨淫賊,必幫一面,只一現身,連軟帶硬一齊來,合力夾攻,十九上套。誰知那兩起賊黨由第一夜起借著互相追逐拼鬥,乘機約請能手相助,連用許多心思,對方理都不理,反把自己人假擒了幾個放在牢內,照此下去如何落場?昨夜畢氏夫妻正在相對愁急,打不起主意,影無雙忽然現身,馬翠鳳聽出對方似有疑心,恐被識破,跪在面前連哭帶求,居然說動,隨她同往千佛山擒賊。
      因是出於意外,雖有同黨守候在彼,為首諸賊多半還不知道,佟金海偏又離開,不在當地,對頭說走就走,事前漏了口風,馬翠鳳不能不去。總算話說得巧,將畢貴一人留下,暗中示意,令其速往約人,趕到千佛山後賊僧廟中裡外夾攻,雖與原想陰謀相左,只要趕到得快,仍可不露破綻。
      誰知畢貴始終不曾帶人趕去,姚德興這一伙又被敵人分散,再用一封假信誘來柳泉居,鬧了一個牛頭不對馬嘴,馬翠鳳那裡還不知道。到了千佛山後,久等同黨未來,仗著嘴巧,居然問出對方實是一位女俠,並還原諒她的苦衷,不等佟金海回廟先往下手。
      本意廟後山洞密室內還有十多個同黨,雖無為首諸賊厲害,本領也都不弱,事前設法暗放了一個信號,業已警覺,眼看天已不早,再等下去恐露破綻,天氣又冷,只得硬著頭皮隨同敵人入內,裡面假裝睡熟的埋伏剛一暴起圍攻,便被敵人點倒了四個。翠鳳看出不妙,惟恐同黨傷亡,加以疑心生暗鬼,正在情急,恰巧另兩得力同黨由前殿趕來。
      翠鳳忙喝:「這是自己人!」先將影無雙穩住,這兩惡賊自然會意,假意隨同動手,冷不防取出獨門迷香回手一抖,一股濃煙過處,人雖迷倒,發迷香的一個卻中了一劈空掌,口吐狂血而死。
      當時將人綁住,正要剝那一身特製的皮衣面具,忽聽空中雕嗚,跟著前殿失火。翠鳳為防萬一中計,還分出四人看守,然後趕往救火,並令人去查問畢貴所尋的人如何未到。等到把火救滅,天光大亮,正和賊僧法勝調笑,忽聽人報,說廟後有了爭鬥之聲,翠鳳人最機警,回憶前情不禁膽寒,便留了心,表面隨同賊僧趕往察看,人卻落在後面。
      剛出後殿,望見前面崖下雪地裡又倒著兩個同黨,便知不妙,忙往後退,掩向佛座之下側耳靜聽,後去的十幾個同黨先是同聲怒吼喝罵,跟著一陣大亂過處便沒了聲息,料知凶多吉少,進退兩難,哪裡還敢轉動。隔了小半個時辰,忽見影無雙穿殿而過,仍是原樣,看意思似想搜尋自己下落。
      戰兢兢又等了些時,不見動靜,壯著膽子去往後面一看,全廟僧徒賊黨均被敵人倒弔後洞之內,並還留有一張紙條,一把尖刀。大意是說:本心不願鬧大,連累善良,無奈內有數賊自尋死路,翠風更是陰險可惡,決不能容,早晚必要取她狗命。
      這班賊黨多半破去真氣,從此無力害人,過上一個對時自會醒轉,此時一動必死無救,從此洗心革面還可無事。未動手的賊黨和為首諸賊決不服輸,午後可往大王墳相見等語。
      翠鳳一見心膽皆裂,仗著那廟地勢隱僻;香火都在前院,香客從不上門,又是冷季,廟產甚多,有兩個種園的老香伙也是賊黨,恰未波及,忙都尋來,悄悄告以前事,令其緊閉廟門,在內等信。匆匆逃回,剛到前山,便遇于虎奉了師命,說昨夜對頭命人叫陣,約在柳泉居相見,畢貴卻無一人見到,越知出了變故,忙令先尋佟金海與為首諸賊,告以前事,自己少時也要前往與之一拼。
      于虎本往柳泉居趕來,途中想起仇敵曾有大王墳相見之言,何不便道一探?剛到墳前,迎頭遇見兩村童由裡馳出。平日倚強凌弱成了習慣,因是第一次前往,不曾去過,想要探詢,素性兇惡,開口便無好話,剛喝問得兩句,對方已變臉冷笑,問他會說人話不會,問路無妨,如何口出不遜?
      于虎哪知厲害,口中喝罵,剛要伸手去抓,村童不曾抓中,自己卻被身後來的對頭夾頭皮一把抓了一個結實,繞路提到墳堂裡面,將全身衣服剝去,命兩幼童送往當鋪,將當的錢買些酒肉,就在雪地裡面三人同吃。
      于虎早被點了穴道,不能轉動,凍了一個多時辰,剛聽出對頭是個女音,與翠鳳所說相同,忽聽空中雕嗚,影無雙立和幼童走去。
      隔有頓飯光景獨自回轉,將他解開,笑說:「你師父來了,還不快滾!」于虎業已嘗過厲害,哪裡敢強,連忙逃出。冒著寒風,剛一出林,果與群賊相遇。
      為首三賊一提影無雙是女音,與方才對面所聞口音不符,料是所說同伴也在當地。正在算那時刻,內中白常年已六十開外,自從洗手享了十好幾年福,有些怕冷,見天色已近黃昏,對頭還無蹤影,其心難測,又料當日敗多勝少,心中憂疑,打算就此下台。
      剛忍不住笑說:「這廝真個欺人大甚,是好的滾出來,偏又藏頭露尾。這班無知鼠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莫要有心搗蛋,叫我們都喝西北風,他卻鬼頭鬼腦早已溜走,那才是笑話呢。」
      姚賊知他一向膽小多疑,聞言氣憤,剛要開口,忽聽有人冷笑道:「無恥鼠賊,你們路上商量,不是想用車輪戰法,候到老賊佟金海尋來再下殺手麼?依了你們又不好,如今佟賊就要到來,我倒看看這個老賊有多大本領,你們看得這重。至於你們這些鼠竊狗偷連個眼力都沒有,先在柳泉居酒館業已明言,我那是變戲法,並非真個會飛,因恨你們背後罵人,火氣太大。
      「請你們吃上一點雪花,好讓你們清醒一點,免得滿口噴糞。我人就在樹上,不過對面埋伏一隻大雕,我用一件東西將那大蓬雪團朝下打落之時正拋過一件黑衣,你們便當真人飛過,變成大雕逃去,竟會看不出來,真笑得我肚痛。你們到時我早等在這裡,只為佟賊未來,又想聽昨夜今早另一起鼠賊的故事,懶得開口,你們這許多人,我又突然出現,西洋鏡不拆穿又要疑神疑鬼,當我會隱身法了。
      「其實這個不足為奇,不過我比你們早到一步,又因在北天山住過兩年,不怕寒冷,腳底又輕,冰雪凍得又極堅凝,一到這裡便隱藏在你們身旁雪窯之中,外面加上一件上面鋪滿冰雪的羊皮將它遮蔽,你們當然不會留心,也決看不出來。我又二次說穿,省得你們膽小害怕,疑神疑鬼,誰要願意動手,不問人多人少,只管過來便了。」
      說時,群賊早已聞聲驚顧,見敵人立在相去不滿一丈的一個小雪堆上,正在指手畫腳,又說又笑。
      因是突然出現,相隔這近,並無一人警覺,再想起方才所見奇跡和那一身本領,連為首男女三賊也都有些情虛膽怯,當時全都呆住。直到對方把話說完,方始回過味來,正在同聲怒吼,準備出手的五賊早已打好主意,各將長衣甩脫,把手一揮,群賊重又散開。
      姚德興獨自上前,冷笑道:「照著江湖規矩本應單打獨鬥,一則你師徒和我們仇深恨重,你又欺人太甚,既是這樣驕狂,多個三兩人想也不在你的心上,何況你並不止一個,還有同黨,不把你打得手忙腳亂也不會激他出來一同領死。現在我們共是五人打你一個,各用兵刃暗器,勝者為高,別的都是廢話,你就快亮傢伙吧。再要口出不遜,我們不管那一套,便要先動手了。」
      影無雙哈哈笑道:「你們怕我這雙鐵掌想比兵器麼?這個容易,不過是動手的人都難免於殘廢呢。」
      白常立時乘機搶在姚德興的前面,把手一拱,笑說:「朋友,不要這樣猖狂,再不亮出兵刃,多說廢話,我們便佔先了。」
      影無雙原是雙手叉腰而立,聞言方要回答,瞥見白常未句話未及說完,忽然往旁一閃,身法快極,心中一動,料知老賊故意擋在姚賊的右側,好讓他取那暗器,身隨念動,立時拔地而起,一縱兩三丈高遠,起向空中,同時暗藏腰問身後的兵器就勢取出。
      果然姚賊借著白賊往身前一擋一閃之勢,揚手一把飛蝗沙暴雨一般迎面打到。這類暗器最是凶毒,老賊久已不曾出手,看去比綠豆還小,通體均是鋒菱銳角,並經毒藥煉過,鋒利無比。老賊內外功都是好手,又練就獨門鐵沙掌,那條左臂尤為厲害,休看暗器不大,發將出來宛如一蓬寒星暴雨,多麼堅厚的東西也能穿透,打中五官要害更難活命。
      為報天山鷹昔年之仇,洗手以後又苦練了十多年,端的比什麼東西都厲害。雙方初對面時,老賊業已看出敵人本領甚高,成功與否完全仗此一擊,沒想到敵人身法這快,頭一下就打空,只腳上掃上兩點,平日兩三層牛皮均可穿透的利器竟會反擊回來,不禁大驚。雖然下餘諸賊各有各的拿手,佟金海更是厲害,照此情勢到底討厭,由不得心已虛了一半。一時情急,一面握緊手中刀,左手又想再取飛蝗沙,待乘敵人下落之勢朝上打去。
      就這轉眼之間,忽聽佟金海怒吼之聲由遠而近,還未看出人在哪裡,目光到處,瞥見一條黑影飛馳而來,相隔兩丈,迎面就是三四道兩寸長的寒光朝為首諸賊打到。姚賊見那來人又是一個影無雙,非但裝束相同,身材高矮也都一樣,情知厲害,忙即閃避。
      耳聽颼颼之聲,隨同敵人來勢,那兩寸來長的寒光已連珠打到,勢子又猛又急,內中一枝竟由耳旁擦過,稍差一點便被打中,心裡一慌,不顧再傷敵人。那人也自迎面撲到,旁一同黨已被暗器打中。就這略一閃避之間,耳聽一聲怒吼,又有一人倒地。空中敵人也自飛落,和老賊的愛妾七煞娘子伍靈珠鬥在一起。白常剛將暗器避過,回身迎敵。
      原來先那一個影無雙正是前集《鐵笛子》所說小名旺子的孤兒祖小俠,和同門師妹天山鷹的愛徒女俠南曼,去年起兩次災荒便這男女雙俠同了另外五個師兄弟姊妹所救。小俠祖旺外號又叫小鐵笛子,出道最早,本領最高,人更機智絕倫,無形中做了眾同門的首領。
      第二次蟲災一完,業已因事分散,惟獨鐵笛子心思細密,當救災時覺著時機未至,權衡利害,深知朝中君臣專說謊話,只以小恩小惠收買人心,遇到這樣大的災荒,休說不捨放出大量銀米使渡難關,就是一時高興,或因他一家一姓的本身利害發出賑糧,經過貪官污吏層層剝削,和公文往返上下耽擱,災民縱不餓死,也必逃亡流離,得不到實惠,就有一點發到手內,至多保個三數日的活命,吃光拉倒,仍難免於饑寒之苦。
      似這樣一面敷衍故事,一面心存依賴,決不濟事;須由根本上著想,使能以自力求生才行,單放賑糧並無用處。自家弟兄共只七人,平日濟困扶危,所結交到的窮苦人民為數雖不算少,但這些人只能出力,不能出錢,所需這多銀米均須取其所有,濟其所無,似此大量劫富濟窮如被官府知道,已是犯了他的大惡,再要誤會到收買人心上去,這班滿族家奴定必認為大逆不道,陰謀造反,非但阻礙橫生,還要連累許多窮人。他們為了保全一姓私榮,以為升官發財地步,甚而發動官軍,把這全省災民殺光,流血千里,均非所計。
      憑自家的本領官軍固然擒捉不到,一旦激發大變,這班拖兒帶女,饑寒交迫,手無寸鐵,暫時還來不及號召團結的災民如何能與大群虎狼為敵?並且滿人正當勢盛之時,山東和河南的邊境受到災荒,別的地方年景尚好,事前如無通盤籌算,人心未固,非敗不可。
      事關重大,皇帝老兒雖然早晚推翻,將來終要做到官由民選,政順民心,從此天下太平的極盛之世,眼前卻還不到時候,必須越謹慎越好,為此把許多州縣的富戶差不多全照顧到。
      凡是著名的土豪惡霸無不迫令捐輸,因有巧妙計算,靈活運用,幫助感化的人越來越多,同心合為,明暗夾攻,將兩次大災荒居然戰勝,並還無人敢於告發,但是省會所在的州縣為恐牽動全局,始終不曾驚動,而省城左近有錢人家最多,最有名的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又有好些在此聚居,便宜這班惡人本就心中不平,又有一點善後之事未了,恐留後患,便在濟南附近耽擱下來。
      這時業已常向那些坐享現成福的富貴人家走動,並還感化了幾個明白事理、真心悔悟的富翁,跟著便看出蟲災以後人民衣食越來越難,於是舊調重彈,重又做起大量取富濟窮的勾當。
      主持全局的雖只兄妹兩人,五個得力幫手業已因事他去,仗著兩次救災,隨時物色由窮苦人中結交到許多有用的人才,再加上長期扶危濟困之力,到處都是幫手,又有一雙天山黑雕相助,窮苦百姓十九當他親人看待,隨時隨地均可為他掩護出力,愚弄對頭。本領既高,又得人心,所以無往不利,從來不曾敗過。
      當日原因半年來的苦心犯險,日常與有財勢的惡徒兇人搏鬥,在大群人民暗助之下業已成功,而這班人也均免於饑寒。本來準備要走,前數日又接到由間中傳來的急信,說是山中發生急事,明年新春許多強仇大敵都要尋到同門七友聚眾開荒的新桃源,要雙俠年內必須趕回,才可商量應付。
      鐵、南二人細一商計,敵人明春才到,此時未交臘八,便來急信催歸,事情必關重大。同時想起師父天山鷹所說那三個兇人必與有關,否則山中弟兄決不會這樣著急。總算事已辦完,只是民間謠言太多,萬一自己走後,好人用以惑亂人心,豈不又留一個後患,決計乘著趙三元訂約之便,當眾叫破,就便考察馬翠鳳是否真個悔禍。
      鐵笛子人最機智,早就覺著對方話說太甜,許多不近人情,那麼工於心計的人無端失去那多金銀,就算把柄落於人手,並能痛悔前非,多年積蓄的不義之財失去多半,事情還不算完,連那碗公門飯也要打掉,竟會如此心悅誠服,毫無一絲痛惜之意,斷無此理。
      幾次警告南曼,令其留意。尤其頭夜剛將她制服,第二日便有賊黨上門生事,而幫她的這班賊黨又都是洗手多年、隱伏城關內外無人得知的能手,幾個為首的老賊連自己那多耳目均未聽說,實在可疑。可是連日暗中觀察,無論人前人後口氣一樣,連畢貴也被感化過來,心雖奇怪,查不出她真實破綻。
      南曼只管動作機智,本領高強,人卻天真,經過對方兩次哭訴,非但原諒她以前罪惡,反倒生出同情,代為解釋,力言無他,那一夜畢家鬧賊實是湊巧,如是陰謀,我們到處伏得有人,這幾天又常在暗中監視,並未見她暗中約人,休說無此大膽,時候也來不及。鐵笛子知她好強,自信大深,未與明爭,暗中卻在留意,靜以觀變,不令出手。
      誰知南曼見翠鳳假裝的仇敵那面勢力越來越強,連師父昔年的對頭佟金海都引了出來,第一夜雖然擒到三賊,以後雙方接連兩次惡鬥,始而還能旗鼓相當,未了訂約,還未動手,強弱已分。心想,一個真心歸正的人不應袖手旁觀看她慘敗,竟背了鐵笛子和翠鳳相見,意欲搶先下手,但將強敵除去,就便也可考察她的真假。南曼雖太自信,人卻聰明,口氣雖硬,暗早仍是留神戒備,並未疏忽。
      翠鳳又是作賊心虛,沒想到對頭期前突然出現,明知事情還差一天,為防敗露,只得將計就計,暗令畢貴趕緊送信約人,自陪南曼同往千佛山。鐵笛子先沒想到她會不謀而行,總算南曼上來留了點心,鐵笛子警覺又快,臨時又想起一個計策,自己趕救南曼,一面設法將畢貴困住,把另一起賊黨全數引往柳泉居,索性一齊打發。
      走到路上,心正發急,忽遇見一個不相識的少年,拿著自己最機密的信符為證,說由間中新來,南曼業已轉敗為勝,只賊淫婦馬翠鳳不知去向,請先往柳泉居相待,並在暗中佈置,事完即回。鐵笛子知那信符雖是一塊小竹牌,乃眾同門貼身緊藏之物,一經發動,無論何人均須照那來人所說行事,機密重要已極,即便外人得去,不知用法和那按照月令和時日單雙所說隱語也無用處,仇敵拿去,答得稍微不對,反使對方轉覺,惹出殺身之禍。
      來人年紀又輕,除非真個事關重要,經山中弟兄再三商計,對方又是一個最可靠的自己人,決不會這樣對答如流。雖是初次相見,心疑來人十九是本門諸位師長新派出來的得意門人,再不便是形貌業已變易,認不出來。為了機密,只要查明來歷,真實姓名,本可不說,何況對方有許多話不曾說完,約定當日黃昏再見,辭色匆匆,似有急事光景,於是約好時地便各分手。
      見天已明,連千佛山也未去,事前知道佟金海昨夜往尋一個新來的同黨,南曼便是窺他的蹤跡中途離開。照先遇那人口氣,南曼既獲全勝,佟金海想也敗在她手內,心自放定。後由柳泉居趕到大王墳,南曼早已在彼等候,得到黑雕暗示,迎將上來。
      鐵笛子知她好勝,昨夜得信較遲,又聽那人口氣,只是幾乎吃虧,並未深問。後聽南曼一說,得知救她那人初會見時竟和自己一樣打扮,但未開口,處置完了群賊之後留下一張紙條,令往大王墳等候,只當自己怪她不聽好話,幾乎被人暗算,因此不別而行,先還負氣,事完尋人不見,將昨夜外衣尋到穿好,中途腹饑,常備的乾糧業已失去,朝鎮上買了一點食物。正吃之間,忽見一個美少年走來,朝她撞了一下轉身就走,先已奇怪,忽然發現少年在前面招手,連東西也未吃完便趕了去。
      少年業已走往鎮外樹林隱僻之處,腳底極快。南曼回顧無人,跟蹤窮追,忽又看出少年身法不在她以下,雪中腳印由淺而無,猛想起那張紙條,不像鐵笛子所寫,匆匆取出一看,果然筆跡不對。這一耽擱雙方相隔越遠,這才醒悟,料定救他的另有其人,前面少年非但身材和自己一般高矮,連身法步法也都一樣,所經全是田野小徑,繞城而馳,比常走的路遠出多半。
      中途並還走往人行小路上,現出一條腳印,再繞走回來,底下便全是草上飛的輕功,不留痕跡,分明是想照他那樣走法,如有深意,連打兩次手勢,想其留步一談,對方每次回頭均是揮手催快,一直未停。再看前面已是大王墳附近,相隔只有裡許來路,少年忽然竄往樹林之中,跟蹤趕過,人已不見,以為人在大王墳內,到後無人。
      正在四處查看,忽見兩個村童繞林跑來,說奉影無雙之命送一紙條,筆跡竟與昨夜那人一樣,大意是:請南曼守在當地,照他所說行事,賊黨不來,也許還要趕往柳泉居應敵。墳場前面有兩個雪窟可以藏身,人在裡面只要藏時仔細,再將旁邊一片上面凍滿冰雪的大白羊皮蓋在上面,便像一個小雪堆,賊黨到後決看不出,可以埋伏等語。
      南曼尋到一看,那是六七尺方圓的一片白羊皮,上面冰雪厚達三寸,凍得鐵硬,當中拱起,放在地上固像一個小雪堆,雪窟大的約有一人多深,足可容得兩人,端的妙極。跟著便聽村童發來信號,說雙方已動過手,影大爺也趕了來。那只大黑雕本隨南曼一起,早就埋伏樹上。二人相見,均想不起那少年是誰,人又生得那麼年輕美秀,從未見過。
      據南曼說,此人決未改變形貌,否則不會如此英俊美秀,實在奇怪。對頭賊黨把影無雙當成神怪一流,不可捉摸,平日也頗以此自豪,想不到強中更有強中手,忽然來這一個美少年暗中相助,辦了許多驚險艱難的事,竟會蒙在鼓裡,尋不到他影跡,豈非笑話?匆匆談完,斷定少年是新出道的自己人,決非庸流,所說也與自己相合,立即照此行事。
      二人把賊引到當地,故意取笑,叫他陪著多喝一點西北風,二人卻藏在一個較大的雪窟裡面各自用功,運足內家真氣,等待時機,不去睬他。等到群賊叫囂過一陣,人也由分而合,三五為群,離開四邊先前的立處,估計天色已近黃昏,所盼的賊還未見到,南曼久等不耐,由預先留好的洞眼中外望,見群賊立處相隔已有兩丈,如由側面林中悄悄掩過,也許不會警覺。
      鐵笛子也覺氣悶,略一商計,仗著那一帶地勢較低,偏在林邊,易於遮掩,乘著敵人不耐寒冷,全都聚往避風一面,抄手縮頭,互相說笑咒罵,無人留意側面,一個輕悄悄掩往對面雪堆後面,一個冷不防突然現身發話,一個趕往來路林外窺探,所想的人又無蹤跡,就便招呼沿途埋伏的幾個膽大機警的村童和在暗中保護村童的黑雕。
      剛走出不遠,便見前面有人揮手令回,定睛一看,心方驚喜,又聽後面喝罵喊殺連聲,目光到處,鐵笛子已凌空飛起,知道姚賊飛蝗沙最是凶毒,心裡一急,人還未到,便將近年苦練的暗器梭漁兒做一連串隨同前進之勢先朝群賊打去。
      姚賊第二把飛蝗沙還未發出,瞥見另一影無雙趕到,來勢又猛又急,手上還有暗器,只得停手應敵,聽出這一個影無雙是女音,對頭原說他是兩人,意中之事,雖奇怪這兩敵人如何都是這高本領,心中還不怎樣,忽聽群賊暴噪之聲,跟著一陣大亂,同時又聽金鐵交鳴瑲瑲亂響,震得林野裡面齊起回音,彷彿極沉重的兩件兵器相對猛擊,打得十分激烈,心疑佟金海業已尋來,可是先那影無雙用的是枝三折鉤連槍,怎會發出這樣猛烈的響聲,好生奇怪。
      對面敵人拿著一柄似鞭非鞭、前面有個鐵疙瘩的奇怪兵器,殺法又極厲害,腰問短劍還未拔出,哪敢絲毫大意,轉身去看,又是兩個照面過去,方得抽空轉身側顧,不禁大驚。
      原來先那影無雙早已凌空縱落,並還傷了兩人,不知何時又多出了一個影無雙,最奇是這三個敵人都是一樣打扮,最後來的那一個手裡拿著一對形如人手,約有尺許方圓,最厚之處約有兩寸的奇怪兵器,正與昔年傳說中的仙人掌一般無二,不禁大吃一驚。想起昔年所聞這類仙人掌共有大中小三對。
      中小兩對一對落在乾坤八掌陶元曜門人江明手中,掌法也是師傳,本領最高。另一對藏在峨嵋捨身崖下,被蒼山三友的門人狄龍子夫婦得去。最大的一對也藏在崖內,先被一個異派凶孽巨人赫連山捷足先登,搶先取走,後在大雪山銀光頂正邪雙方鬥寒會上,又被一位小俠奪回,並還分了一柄與早就棄邪歸正的赫連山之妹二妮,不知此時怎會落在對頭手裡?
      這班正派英俠均有極深淵源,這號稱影無雙的隱名強敵分身化形雖然是假,一兩個業已夠受,似此層出不窮,兩個剛剛對面還未分出勝負,又來了一個更狠的,單這一雙仙人掌先就難敵,同時看出新由左近林外趕來的死黨靠山佟金海拿了二次苦練十多年的獨門兵器鐵板鍘,只管比敵人的兵器更重更大,寒光閃閃,上下翻飛,非但看不出絲毫勝意,敵人雙掌反倒比他解數精奇,再聽瑲瑲嗒嗒之聲,金鐵交鳴,甚是震耳,響成一片繁音。雙方兵刃相觸激起來的火星四下迸射,分外驚人。
      先遇那個影無雙偏又不照自己預計打法,腰間短劍也未拔出,單手拿著一枝三折鉤連槍,簡直神出鬼沒,不可捉摸,白常、伍靈珠用盡全力向他夾攻,竟占不到半點便宜,旁立群賊所發暗器一件也未打中。打著打著,敵人忽然雙腳微點,立時凌空而起,一個轉折,猛撲下來,那發暗器的賊黨必被點倒,或被對方一槍鉤翻,將腿打傷,行動皆難。
      就這忙中偷看,又是幾個照面過處,在場群賊業已倒下一小半,餘者均被鎮住,一個個面面相覷,越退越遠,哪裡還敢動手?兩個膽小怕死的看出不妙,想要逃走,剛走出不遠,忽被敵人飛身縱上,一手一個甩跌地上,內中一個業已不能起立。
      方才約定出場的還有兩個能手,已早為第一個影無雙所傷,對面這個女敵人又是越殺越勇,如非久經大敵,步步留心,上來不求有功,先求無過,早已吃了大虧。就是這樣謹守待機,輕不回擊,也常鬧個手忙腳亂,再打下去非敗不可。
      敵人又是口口聲聲要除首惡,不比手下徒黨還有商量,越想越沒路,一時情急,一聲呼哨,假裝要逃,剛剛朝前縱起,隨手抓起一把飛蝗沙,猛一轉身,對準敵人迎面打去,猛覺眼前黑影一閃,方覺不妙,待要往旁縱退,接連兩股帶著極大潛力的掌風已撲上身來,眼前寒光如雨,四下分飛中,胸前似有千斤重的壓力猛然壓到,那被敵人反擊回來的飛蝗沙又連中了好幾點,當時眼前發黑,氣透不轉,連聲也未出,就此仰面栽倒,暈死過去。
      原來南曼追敵時,原早防到老賊要用暗器,仗著所穿皮衣刀箭不傷,只將五官要害護住便可無害,非但追縱過去,並將內家真力運足,準備反擊。老賊本已難逃公道,事有湊巧,鐵笛子深知姚賊暗器陰毒,惟恐南曼受他暗算,時刻都在留心,一聽呼哨之聲,恰巧女賊伍靈珠一刀斲來,被鉤連槍鉤住,就勢往前一推,再往後一抖,女賊先已兩次幾乎受傷,見刀被敵人鎖住,驚慌膽怯,把手一鬆,正趕白常一鐵鞭從側打來,鐵笛子立時就勢運刀帶槍同朝敵人掃去。
      女賊雖未受傷,雙方打得正急,白常驟出意料,沒想到同黨的刀會被敵人的槍帶了過來,百忙中不及閃避,橫鞭一打,本來也可無事,偏巧鐵笛子一眼瞥見老賊縱起,不顧傷敵,仗著身法輕巧,將槍一抖,就勢斜縱過去,用力太猛,刀便朝賊急飛過去,竟受了誤傷。
      鐵笛子人還未到,瞥見老賊回身仰首發出暗器,心又一急,左手運足全力,猛的一劈空掌,男女二俠不謀而合,姚賊怎禁得住這同時猛擊,二人知道敵人就是暫時救醒,臟腑已受重傷,決難活命,便不再管他,同往場上趕回。一看白常湊手不及,已被女賊那口鋼刀將額角削去一大片,血流如注,正往旁邊縱去,想要包紮。
      鐵笛子連日訪查所得,這為首四賊還有幾個賊黨均是窮凶極惡之徒,姚、白二老賊更是萬惡,如何容他活命?忙即飛身縱上,隨同下落之勢,夾背心又一劈空掌。白常原意借此下台,自己受傷血流不止,敵人想不至於趕盡殺絕,沒料到來勢這快,等到聽出掌風,再想逃避業已無及,貪生心切,剛急呼得「饒命」二字,一股極大壓力業已上身,當時臟腑皆震,口裡發甜,「哇」地一聲,逆血往外一湧,人便撲地跌在地,臨死還鬧了一個膿包,這且不提。
      女賊伍靈珠見狀心膽皆寒,又知敵人軟硬不吃,無法逃走,手中刀又失去,雖有暗器,不敢使用,見女的一個影無雙朝她這面走來,同來徒黨除佟金海和最後來的一個敵人乒乒乓乓、瑲瑲嗒嗒殺了一個難解難分而外,全都面無人色。
      女賊原是姚德興的小姨,受愚被迫勉強做人側室,並非所願,進退兩難中猛觸靈機,忙即回手,將鏢囊解下,擲向地上,朝著南曼慨然說道:「女英雄不必趕盡殺絕,容我一言,等我看看丈夫,死活聽便如何?」
      南曼見那女賊年約三十以內,眉目丰神十分美秀,目光也無凶氣,回憶昨夜所聞,不像是假,由不得心腸一軟,又想起一個主意,笑問道:「你便是十六年前行刺河督的那個女飛賊麼?」
      女賊不知何意,回憶昔年父母全家人亡家敗,以及千里逃亡,不得已投身綠林,又被老賊好占許多慘酷痛心之事,心中一酸,剛剛眼花亂轉,將頭微點。
      南曼笑道:「果然是你,難怪你的外號七煞娘於,與昔年刺客只差一個字呢。你雖失身老賊,年紀尚輕,如能從此洗心革面,代我們將這些受傷的賊黨分別遣送回去,再向畢貴警告,將女淫賊馬翠鳳的好情全盤托出,叫這兩個狗捕快如想保全全家狗命,便須照我所說對付狗官,更不可誣良為盜,連累好人,便饒他的狗命。
      「你如答應,非但今日你可無事,將來報仇與否由你的便,便是同來這伙黨羽平日為惡太甚的業已受到報應,以後就想為惡也辦不到,那未動手的十多個只你答應能保全他們,在尋我們報仇以前不許重犯舊惡,均可寬容。如能觸目驚心,就此痛改前非,更是再妙沒有,你看如何?」
      女賊原因姚賊淫凶狠毒,乃姊昔年也是被迫成婚,出於無奈,始而苦勸不聽,後又看自家美貌,明知佟、白二賊為天山鷹所制,不敢反抗,偏推說如肯將妹子嫁他為妾,從此洗手。乃姊無法,又怕他的凶威,勉強答應。夫妻合謀,逼好為妾,好容易盼他吃碗平安茶飯,隔不幾年又和昔年所交女淫賊馬翠風暗中通姦。乃姊妒念較重,所以這次不曾跟來,姊妹二人常在背後互相哭訴埋怨,老賊雖死並不足惜,而手下這班徒黨最兇惡的幾個業為敵人所傷,下餘也必嚇倒。
      估計自己還能勸告,再見群賊在旁聞言都已露出驚喜之容,越發有了主意,忙答:「別人的事雖不敢保,我對三位英雄決不記仇,不過今日之事稍微明白點的人也知利害,三位英雄既然網開一面,就請格外寬容。好在他們就是懷恨,也無力反抗,我必照你所說去做。
      「只是那位佟金海他和令師仇恨大深,我非但無法勸告,並還恐他見怪,如非此時相隔較遠,此人又極剛愎粗野,可有許多話說,就這幾句話我也不敢輕易出口,還望女英雄多多原諒。我個人從此悔過,稍有二意必遭天誅,另外十多人倒有一半不是我丈夫的門下,日後我只可盡心,不敢全保了。」
      南曼知是實情,點頭笑答:「你說得也頗有理,既然如此,索性把你的人聚在一起,等我三人去後再走,好在佟賊眼見不是我們敵手,就他此時逃走,也不至於和你為難,不是好麼?」
      女賊連聲謝諾。群賊早已膽寒,巴不得能夠無事,內有幾個業已試探著放下兵器,走將過來相繼賠話,力言從此改邪歸正,決無二心。
      鐵笛子見後來那個和自己裝束相同的幫手非但本領高強,所用兵器尤為奇特,料是先遇少年,是本門中人,只這一身皮衣除卻師父還剩有兩身皮料,別位師長均無此物,不知怎會落在他的手內。見他和佟賊一樣都是力大無窮,兵器沉重,又猛又急,不知怎的越打越遠。
      方想跟去,忽聽那人邊打邊喊:「祖師兄不要過來,殺完老賊自會尋你,我不喜人幫助,快將那些賊黨全打發上路,少時回來我還有話說呢。」
      鐵笛子聽出那人果是昨夜所遇少年,匆匆見面,只覺對方語聲牽強,彷彿故意做作,因以弟兄相稱,沒想到那是女子。後聽甫曼一說,這時對方又未做作,果然是個女子,心更驚奇,知她心高好勝,不願人幫,又看出那一雙仙人掌解數精奇,決無敗理,不便再追過去。
      回顧南曼正向群賊發話,便趕了來,又告誡了一番。為首二老賊也被同黨搭過,業已醒轉,但都有氣無力,命在旦夕,見面前兩個強敵均在旁邊,自然不願開口,歎了口氣,各把雙目閉上。
      鐵笛子才命分出兩人去借門板鋪蓋,暗告南曼說:「雙方所見果是一人,並還是個少女。最奇是江湖上並無一人知我本姓,她怎知我姓祖?近年各位師長門下也未聽說有此少年師妹,是何原故?」
      南曼聞言,當時便要追去,鐵笛子說:「這位姊妹不願我們出手相助,並說除了佟賊就要回來,何必忙此一時?」
      南曼聞言,回頭一看,敵我雙方已無人影,方說:「佟賊本領頗高,出於我們意料,我們聽她的話就是,何必走得這遠?她紙條上說,佟賊還有黨羽新來,莫要無心相遇,受了暗算。這裡事情已完,我們何不追去?」
      鐵笛子側耳一聽,忽然驚道:「方才還聽兵刃相觸之聲,那麼重大的純鋼兵器,我們的耳力稍微隔遠必能聽到,如何不聽響聲?」
      南曼因感救命之恩,又知是位女同門,本就想見心切,聞言警覺,首先趕去。鐵笛子仰望空中有一黑點,在夕陽暮靄暗雲之中出沒移動,翔空而馳,知是那只黑雕,暗忖:這位女俠和我們一樣打扮,如不開口,便我二人也難分辨,只是兵器不同。黑雕在東南角上飛翔,此人必在下面,如有不測早已發出警號,從空飛墜,佟賊也必反身拼鬥無疑,照此情勢決無他慮,也許佟賊己被打倒。
      邊想邊往前面趕去,哪有人影,心正驚疑,忽聽南曼驚呼,趕過一看,側面林中空地上滿是雙方爭鬥的腳印,內中一株綴滿冰花半抱粗細的槐樹也被打折,歪倒在地,並還看出那是敵人鐵板鍘所傷,雙方拼鬥激烈已可想見。隨又發現地上還有幾點血跡,二人見狀越加憂疑,忍不住連喊了兩聲,未聽答應。
      惟恐敵人將她打倒,本身也受了傷,知道後面還有兩個勁敵,就此逃去,心裡一急,正要把黑雕招下,令其查探,忽聽身後樹林中有人急呼:「二位師兄師姊請隨我來。」
      二人回頭一看,正是前遇美少年,英姿颯爽,精神抖擻,飛馳而來,不禁大喜,連忙迎上前去。
      未及開口詢問,那女扮男裝,剛用外衣將皮衣罩上,面具業已取下的美少年已先開口笑道:「此地不是講話之所,二位還有一個小包袱存在湖邊老漁夫家中,我已托人代取了來,二位師兄師姊真個叫人佩服,我這些日來見了人只將內裡所穿皮衣露出一點,無論何事,對方無不歡天喜地,諾諾連聲,他們都當我是甫姊所變,一點也不疑心。我又知道你們暗號,到處都有便利,以後我非學樣不可。如今事情緊張,乘此風雪天寒,黃昏無人,事情也都辦完,正好起身,請快將衣服套上,路上再談吧。」
      三人原是邊說邊走,所行乃是墳場最深之處,前途陂陀起伏,林木甚多,並無人跡,天色也暗了下來。鐵笛子因對方辭色匆忙,想起昨夜相見情景,知有緊急事情發生,忙照所說問明所去途向,一面解下方才由村童手中取回的衣包和少年代取回來的包裹,索性連鞋也都換掉,把外面衣服匆匆套好,見少年手上也是一個小包,連兵刃裹在一起,扛在肩上,便將千里火筒晃燃,朝空中黑雕發了兩個信號,令往相隔數十里的一個山村之中相待,再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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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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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2 |
    四十、深宵翔鐵羽 雪夜見飛星

      三人二次上路,低聲暢談經過,才知少年女俠名叫晏文嬰,竟是乃師天山鷹的姨姪女,從小便被天山鷹一位好友抱去撫養,也是一位前輩高人,因有一事與天山鷹爭執,一怒而去,性又偏激,已有多年不曾來往,晏文嬰也不知道這位成名多年的前輩女俠天山鷹是她大姨。
      直到去年冬天,乃師病重將死,奉了遺命前往投奔,方始得知底細。天山鷹見她美慧膽勇,年才二十來歲,業已盡得師傳,練就過人神力,又帶來昔年乃師取走的一對大仙人掌,老年人本就憐愛徒輩,何況這等美質,越看越愛,便將她留在山中住了半年多,指點武功之外,並告以閻中七弟兄的名姓住處、年貌本領,又將所剩海蛟皮做了一身衣服面具,令往會合。
      文嬰年輕好勝,先在西北諸省業已訪問出老、小鐵笛子的英名,心生羨慕。先聽說人在山東救災,便尋了來。中途忽又聽說兩次災荒均已平息,那假裝富商的七位大俠業已回轉甘肅,天山鷹原令去往間中相待,見面之後再同出外行道,一則急於相見,又想先立一點善功再去,以免因人成事,顯不出她的長處,聽說人在山東便趕了去,不料繞了一大圈仍要回轉,仗著服裝面具均與二人相同,下山以前早得天山鷹指教,盡知七俠弟兄的隱語信號,還得了一面竹牌信符,所以探詢蹤跡以及途中扶危濟困、應敵除害到處都有幫助。
      初意鐵、南二人是齊全、玄英門下,最想見面的也是這兩兄妹,誰知趕到間中新桃源一看,七俠連所交幾個好發,除鐵、南二人外都在那裡,互一請問,才知二人還在山東未回,業已命人前往送信,尚無回音。總算南曼的師姊崔真和另一女俠也在那裡,說明來歷,自然親如一家。
      初去時眾人不知她的深淺,平日又未聽說,人更長得秀美溫柔,相聚雖歡,有許多事均未告知。直到第三日,文嬰看出眾人面上時現愁容,想起來時山口外面的防守人戒備森嚴,盤問仔細,如臨大敵情景,與大姨所說不符。
      山裡的人偏又如此安樂,好生不解,忍不住取出竹牌信符暗向崔真探詢,才知自從小鐵笛子接了第一個師父的英名,七小兄妹結盟訂約之後,往來江湖,到處除暴安良,救濟貧苦,雖只十來年光陰,救人固是不計其數,強仇大敵也有不少。
      七俠因新桃源是所救苦人的桃源樂土,近年為喜當地山清水秀,土地肥美,可開墾之處甚多,也搬了來。後見山口一帶掩飾防禦雖然極好,事情到底難料,自己在家還好,偏要常時出外救人,萬一適逢其會,為首諸俠全部因事離開,強敵恰巧乘虛而入,只管山中的人武勇多力,遇到真正兇險的人物仍是可慮。
      為此行蹤十分隱秘,一連好幾年過去,休說敵人不知底細,因近山一帶的土人全都受過周濟,裡外一體,外來的人不等入境便被設詞想法引走擋退,新桃源山口從無外人足跡。本來相安無事,到了當年,不知怎的竟被幾個最兇惡的對頭探明虛實,並還把所有強敵結成一體,準備明年新春人山洗劫,不問七俠是否在家,見人就殺,雞犬不留,打算先出一口惡氣再說。
      這班強敵十九敗軍之將,本來不在山中諸俠心上,只為群賊自知難於取勝,到處約人相助,竟將天山鷹昔年的幾個大對頭、業已知難而退洗手多年的兇人激將出來。山中諸俠得信以後,想起昔年下山時師長警告之言,以及眾敵的厲害,鐵、南二俠偏又不在山中,心生愁慮。
      又不願去約外人相助,再說真要勝過那幾個兇人的也是極少,事情只隔一個多月便要應驗,山中人民難免傷亡,仇敵再如提前發動更是討厭,因此十分愁慮。文嬰一則急於要與鐵、南二俠相見,與之合力完成師命,又聽眾人口氣,鐵、南二位行蹤無定,分手時曾有明春三月回山之言,山東的事已完,恐其他往,為日無多,去的人不知能否尋到,意欲分人往尋,又恐山中人力更單,甚是為難,自己又聽眾人談論,想起一事正在山東濟南境內,恰巧一舉三便,便向眾人請命,孤身一人連夜趕來。
      文嬰仗著一身輕功,雖然晚走了幾天,反搶在先去那人的前面,只是人未尋到,後才探出鐵、南二人雖在濟南,住處無定,好容易發現蹤跡,待要現身相見,忽然發現二人也得了信息,已定三日之後回轉,並在無意之中看破賊黨陰謀,於是想好主意,日常尾隨在南曼身後。
      本準備三日之後賊黨如不發難,再與二人相見,第三夜南曼便中暗算。將人救出之後,因在事前早有打算,非但看破陰謀,並還遇到一位異人暗中相助,解下好些難題,等到把人引往大王墳,立照預計行事,並將沿途窺探的村童遣散,以免賊黨歸途看破,將來受他的害。
      一切停當,最厲害的一個敵人佟金海也自趕到。因在昨夜連受文嬰愚弄,兩次撲空,走了不少冤枉路,次日一早剛和同黨分手,想回千佛山看望,便遇姚、白二賊派人求援,說影無雙共是兩個,現已對面,約在大王墳決一勝負,才知白忙了一夜。先想趕回,二次約那新來能手相助,一則相隔已遠,又聽來人說敵人早已前往相待,事情緊急,再拿話一激,佟賊年還不到五十,力大無窮,洗手之時只有二十多歲。
      每一想起昔年丟人之事便切齒痛恨,素性剛暴,哪經得起去的人一激,好在所用鐵板鍘雖然重大,外有兩層皮布套,誰也看不出那是兵器,人又生得高大,不用時又可折疊,圍在胸前,外罩一件寬大皮袍,可以遮掩,近三數日從未離身。聽完大怒,便令那人代請所約幫手匆匆趕來。剛到林內,甩脫長衣,將鐵板鍘抖直,一聲怒吼,縱往場內,一條黑影已和箭一般凌空飛墜,如非天生神力,眼急手快,敵人上來這一擊便禁不住。
      先雖覺著來敵不是尋常,仍未放在心上,剛將手中兵器朝那兩團銀光、一條黑影猛力擋將上去,方想這廝找死,我這一下少說也有七成力,無論掃中哪裡,都是筋斷骨折,否則也非連人打飛不可。哪知心念微動,只一眨眼之間,瑲瑲兩聲連響過處,火星如雨,四下激射,敵人受這一擋之勢雖連身也未落地便倒縱出去,輕輕落在地上,真力卻不在他以下,又是凌空下擊,加了斤兩,雙方勢子都是又猛又急,當時覺著兩膀發酸,連虎口也被震痛。
      再看敵人手持一雙形如人手的奇怪兵器,打扮和影無雙一般無二,起初當他至多兩人,不料又多出了一個,看對方雙掌交叉,輕盈盈立在對面,神態安詳,若無其事光景,自己兩柄鐵鍘乃純鋼打就的兵器,又厚又重,一柄已被敵人兵器打碎了拇指大小兩塊,左手一柄竟連鍘刀鋒口也被打缺了半寸來深一小條,才知遇見勁敵,果非易與,不禁大驚,急怒交加中一聲厲吼,二次殺上前去。
      文嬰來時早有主意,知道昨日新來的那個賊黨尤為厲害,另外還有一種原因,不願將其殺死。一看天已不早,群賊均被制服,佟賊更是情急拼命,死不肯退,正在為難,忽然想起一計,一面止住鐵笛子不令相助,一面把佟賊引往遠處。佟賊自知不能取勝,反倒激發凶野之性,打算拼命。文嬰百忙中看出後面無人跟來,心想這廝真個不知進退,好歹也要給你吃點苦頭才罷,一面施展輕功,故意引逗,一面看準形勢,乘著佟賊瘋一般橫轉鍘刀攔腰斲來,身往樹後一閃,揚手就是一枝小鋼梭,正打在佟賊手背之上,然後低聲喝令逃走,並還說了幾句。
      佟賊先還不服,無奈一手已傷,又聽對方這等說法,不禁怒火盡消,反以好言求告,請為隱瞞。
      文嬰又說了兩句,佟賊立即狂奔而去,臨行回顧說:「昨日所約能手就要尋來。」
      話未說完,文嬰笑答:「我都知道,此賊讓他自投羅網,你如再與相見,你那件事我便不管了,還不快走!」佟賊只得把腳一頓,如飛馳去。
      文嬰看他走遠,看了看地下腳印和往來道路,先往林內穿上外衣,摘下面具,遙聞二人呼喊,恐被另一強敵掩來聽去,此時還不到除他的時候,許多顧慮,再說事情也非容易,勝敗難料,忙即趕回原處,將鐵、南二人喊住,一同上路。二人聽完大意,佟金海竟似文嬰故意放走,好生奇怪。
      天已黑了下來,南曼口快心直,向其探詢,文嬰答了兩句,笑道:「此賊雖極兇暴,但有許多長處,方才所說還有許多要緊的話,和我路上所遇那位異人所說尚未談到。敵人實在厲害,我們雖已改裝,不會被人看出,到底小心為上,最好回山再說。否則,也等到了前途山野之中,尋好住處,仔細商談。我有一件為難之事也想請教呢。」
      鐵、南二人見晏文嬰現出本來面目之後,比起前兩次相遇還要顯得親熱,暗影中雖看不清她面貌,但那談吐丰神無不好到極點,一口川音更如嬌烏鳴春,好聽已極,與尋常川中土音迥乎不同,處處顯得溫柔爽朗,由不得使人生出親切之感。加上師門淵源,都當她同胞小妹一樣看待。
      鐵笛子更是心細,早就聽出還有難言之隱,不便出口,否則佟金海本領雖高,動手時曾經眼見,以文嬰的功力,縱不手到成功,至多費上點事也必將其打倒。何況初上場時突然飛墜,凌空一擊,兩下用力均猛,就這一個照面強弱已分,可是雙方拼鬥了一陣,乒乒乓乓打得雖極猛烈熱鬧,始終旗鼓相當,也未見她用什殺手,對方卻是情急拼命,暴跳如雷,她只從容應付,極少回攻,彷彿開頭一擊使對方知道厲害便罷,更不趕盡殺絕。
      姚、白二老賊一敗,立將敵人引開,並還不讓別人上前相助,越打越遠,終於聲影皆無。後來往尋,又在林中發現血跡,便她自己也說打傷敵手,將其放走。這類強仇大敵照例不能並立,業已穩佔上風,怎又將其放走,實出情理之外,斷定其中必有原因。所說途遇異人也不知是誰,只管一見投機,又是自己人,到底初次相遇,恐內有文章。
      賊黨人多勢盛,還有兩個能手不曾出面,須防無意之中露了形跡。現當山中多事之秋,全都忙著回去,果然不應多生枝節,聞言點頭笑諾,並將南曼止住,不令多問。
      文嬰本意身邊帶有乾糧,最好照著日前來路由山野雪地之中連夜趕走,蹤跡越隱秘越好。鐵笛子聽她口氣甚是謹秘,惟恐被人看出。
      本領這高的人如此顧慮,越料不是尋常,或是有什事情恐被賊黨看破,笑說:「這倒無須。文妹每次出手均和我們一樣裝束,戴有面具,人又生得如此秀氣,加以初來濟南才只數日,便我二人在山東一兩年,從未露出本相,賊黨便是和你對面也看不出。文妹再不放心,我們身邊帶有易容丸,形貌當時可以改變。
      「至於今夜食宿之處更不相干,因我二人來此日久,為了救災,多麼荒僻之處也都走遍,地理最熟,而這沿途村民非但窮苦百姓均是我們好友,便那明白一點的富戶,也有不少感化過來,無論何處均可投宿,只把事前約定的暗號和這一身裡衣稍微露出,非但當我親人看待,真要有什急事,並出全力相助,多麼兇險他們也都不怕。
      「這樣寒天,就是我們不怕路險,宿在山洞野地裡面終有許多不便。黑雕己往前途六十里外相候,當地是一小鄉村,今夜就在那裡住下,談上一陣,各自安眠,反正要睡,由此去往間中相隔又遠,前途難免有事,早晚一樣是走,勞苦我們不怕,何必無故自找苦吃呢?」
      南曼也接口道:「此言有理,近來實在天冷,途中再要遇見大風,走起路來更是吃力。我們因要起身,有許多事想要趕完,已忙了四五天,就這樣到處托人還不十分放心,打算山中事完再來查看一次。文妹下山不久,不知明日那條山路如何難走,不養好精神,就有一身功夫也是討厭。
      「以我之見,這等冰天雪地深夜飛馳遇上人反易使其驚疑,這類事我們常時遇見,不足為奇。此時歸心如箭,無事最好,真有強敵為難,索性順手除去,反倒省事。我們還是大大方方照常上路,誰還怕他不成?」
      文嬰一直都似尋思靜聽,一言不發,聽完二人的話,又走了一段,方始從容笑道:「小妹真個糊塗,忘了二位兄姊在此時久,到處都有朋友,又只想到自身的事,不願被人認出,忘了鐵師兄身邊帶有齊伯父的易容丸,老少美醜均可由心改變,也許二位兄姊此時均非本來面目都不一定。
      「一心老想趕出離此百餘里的三陽崗,過了孫莊再作打算,非但忘了這條路冰雪太深,險滑難行,連二位兄姊這幾日來日夜奔馳、難得休息均都不曾想到,這樣再好沒有。小妹這里路徑不熟,原是一路探詢而來,為防人知,本就繞了不少的路,此時回去當然越快越好,底下聽鐵師兄作主,只將先說孫莊避過,不讓人發現小妹,以後便無事了。」
      鐵、南二人才知文嬰前途尚有顧忌,但與自己無關,暗忖:她所說兩處,一處肢陀起伏,春夏之交林深草密,以前常有強人出沒,去年救災時得到信息,正要抽空尋去為民除害,尋到當地一看,並未發現賊巢,只在山溝盡頭淺坡竹林之中藏有一座古廟,外表殘破不堪,打掃卻極乾淨,一點不像賊黨巢穴,內裡只有兩個老態龍鍾的老尼姑,年已七八十歲,一個還是殘廢,另一個又是聾子,生活十分清苦。初見面時並將來人誤當強盜,自己也就將計就計設詞探詢,得知賊黨盤踞之地尚在前山一帶,形蹤飄忽,並不一定。
      上月不知何故,自將所居一所房舍拆光,全數走去,曾往廟中來過兩次,知她師徒年老窮苦,勉強種著幾畝山田,不夠吃的,非但不曾侵害,反周濟過兩次,自己先看對方神氣不像盜黨,又因賊黨全都騎馬,那廟附近不見絲毫痕跡,來路山口零零星星發現的馬糞均已乾透,所說不似虛假,又向附近山村中探詢,均說這兩個老尼姑還是好幾年前有人人山斲柴,途中相遇,路都走不大動。
      以後山口一帶有賊,無人敢於深入,也未見他出來。上月強人走後,忽然有人見她師徒互相扶持,似由孫莊那面鎮集上買了一點油鹽,緩步走回,年老力衰,看去十分可憐,只當賊黨已走,也就不再理會。
      孫莊偏在當地西南,相隔只有十六七里,是個聚族而居的大姓,全莊人了不少,擁有大片山田土地,自家築有一圈小城堡,離莊半里便是鎮集,居民都是他們同族,人多習武。莊主孫尚友慷慨好交,人還規矩,全莊並無大富,但都豐衣足食,莊主便是族長,平日公平交易,不受人欺,也不欺人,遠近各村都喜到他鎮上交易。
      自己先覺所聞可疑,誤認是個隱蔽本相的土豪惡霸,為了救災,欲往借糧,到後一看,才知主人連同族中少年均曾得過高明傳授。孫尚友之父年已八旬,更是一位退隱多年的名武師,人頗正直,父子二人在全族中輩分最高,又善管理,綠林中人俱都不敢正眼相看。
      他和三陽圄那班賊黨雖是各不相犯,平日防備甚嚴。老頭子自從昔年退隱回鄉,便打著均富的主意,立有許多規條,獎勵農商,自耕的田不許私相傳授,又開闢出不少荒地,所以人們日子越過越好。雖然家家小康,內中兩家頗有積蓄,但是全莊不問男女老少,都能吃苦耐勞,極少一人坐吃。
      平日義氣,又肯濟困扶危,這等難得的人家實在不願擾他,當時悄然而去,對方也未警覺。後來想起這兩處地方都有可疑之處,為了事忙,無暇及此,加以賊黨已去,一直不曾再來。孫尚友之父雖有可疑,真名也必隱去,就算以前有什惡跡,業已洗手多年,不應再究既往。當此朝代,像他這樣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少見,既不打算驚擾,何必多生枝節?事隔一年,早已不在心上,沒想到文嬰忽然提起,並還十分注重,打算避道而行。
      此女從小便是孤兒,據她所說以前隨師學藝,不曾遠出十里之處,直到去冬師父死後方來尋她大姨,山東更是連來帶去不滿半月,如何會與這兩處可疑之地有了關係?越想越覺奇怪,見南曼兩次探詢,文嬰均用言語岔開,笑說:「南妹,此時何必多言,前途再談不是一樣?」
      文嬰方答:「師兄、南妹不必多疑,早晚總會知道。」
      猛瞥見前面荒野中有火星一閃,相隔約在十丈以外,文嬰忙即低囑禁聲,跟著把手一比,想要跟蹤掩去。
      南曼低聲說道:「文妹,休看你本領高強,到底年輕,初涉江湖,你看這裡遍地冰雪寒林,地形險惡,景物荒涼,未了這一段連個人家俱都沒有,你說那三陽崗地方甚大,有一土溝人口便與附近大林坡相通,我們前月未落雪以前曾經來過,休說夭已二更左右,便是未下雪時,太陽只一偏西便不見有人影,此時如何會有火光?」
      話未說完,遙望前途寒林掩映中又有火星連閃兩閃,宛如飛星過渡,端的快極。
      當日天氣雖好,因在十月底邊,上面雖滿天寒星,下餘卻是一片漆黑,全仗雪光反映,三人又是練就目力才能辨路。這時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天氣也越發酷寒,有時一陣朔風過處,吹得沿途綴滿冰雪的寒林蕭騷亂響,宛如繁金碎玉交鳴如潮。因未戴有面具,只管功力深厚,那被西北風捲來的殘冰碎雪做一大蓬撲向臉上,照樣也是冷得難耐。
      如換常人,此時此地早已凍僵倒地,哪裡還能衝風急馳?只為少年好勝,當著初見的人誰都不肯說出一個冷字。地面崎嶇不平,險滑已極,上來又是越野而行,鐵、南二人以前雖曾往來幾次,那條道路已被積雪掩蔽,先是有心避開,後是看不出來,文嬰更是路生,心中有事,只想避人,專選林木較稀之處穿過,迎風說笑,均未想到走上以前往來那條道路走起來方便得多。
      及至火光初現,還未覺得那是道路,等到未了兩次發現,方始看出那團火光貼著地面三四尺凌空而駛,其急如飛,晃眼便由側面做一弧形繞向前面,比三人要快得多。心想:憑我們的腳程輕功常人決追不上,就說冰雪崎嶇,迎風而進,又在互相說笑,遇到風力太大,內中夾著大量冰雪,逼得人氣喘不轉還要側身倒立,風過再走,或是背風倒退而行,比起平日也慢得多,此人和我差不多同一方向,也不應在我們稍一停立觀望之際便被搶向前面。如是仇敵,決非弱者,單運輕功先就比他不過,這高本領的人,下山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豈非奇事?
      正低聲談論間,前途火光又現,相隔雖遠一些,卻比先前慢了不少。鐵笛子首先醒悟,忙即低喝:「此人可疑,並且還是兩個,我已想起他所行之處乃是一條坡道,我們由斜裡穿過只十餘丈便可走上平地。昔年由華家嶺起身時曾見人腳踏雪裡快,坐了雪橇滑雪而馳,真個比飛還快。
      「你看先那一點火光宛如流星過渡,快得出奇,此人腳下定必踏有雪具,半夜三更,飛馳在冰雪山野之中,就非仇敵也非常人。既然相遇,我們沿途說笑,他在後面,下風聽去難免警覺,前途不遠往左一轉便是我所說小村,黑雕就在當地隱藏,必已先到,我們逆風而行,冷還好受,隨風而來的冰雪卻真討厭,快將面具套上,索性追將上去,就是未穿雪具,沒有他快,走上人行道路也好得多。」
      文嬰聞言,方一遲疑,遙望前途果是兩點火星,業已會合,彷彿一個正在前途相待,各用火光發出信息,剛一見面火光立隱,更不再見。由斜刺裡趕去至多二三十丈光景,照對方這樣快法,除卻有意相待,蹤跡已泄,想避也避不開,否則決追不上,何況此時,又有一點耽擱,低聲笑諾,自將面具取出套上。那特製皮套加上風鏡越發風雨不透,二次衝風前進,果然容易得多。
      三人均覺方才防人看破,未戴面具,白受許多寒風冰雪侵襲,忘了深夜之間怎會有人,結果發現兩人,反要戴上,豈不可笑?南曼開口想說,被文嬰拉手止住,由斜刺裡橫斷過去,路更險滑,中間還隔著一道河溝。三人急於追趕,那兩個持燈飛馳的人過時由一陡崖上面急駛而下,等到發現前途有一深溝,人已快到邊上。總算南曼在前,首先警覺,本領又高,忙將雙腳朝崖口邊上,用力一蹬,施展輕功斜飛而下。
      鐵、晏二人聞得前面驚呼,也自警覺,一同縱落,飛馳過去才得無事。否則以三人的功力,雖不至於送命,事出意外,走得正急,失足輕傷也所難免。
      再往前兩三丈便到正路,鐵笛子笑說:「方才好險。」文嬰接口道:「險倒無關,倒是南姊過時喊了一聲,恐怕已被前面兩人聽去,我們還要仔細一點才好。」
      鐵、南二人均黨文嬰非但本領甚高,別的也必來得,否則這樣美貌的少女,師父決不許其一人下山隨意往來江湖之上。就說女扮男裝,聲音笑貌到底不同,稍微留心的人仍可看出,便她本人也是十分自信,心高好勝,老想人前顯耀。
      自從上路之後偏是這樣顧忌,彷彿前有大敵,隨時隨地均在戒備,惟恐狹路相逢,被人看破神氣。開頭疑她來路途中吃了人家的虧,雖然逃避得快,未遭毒手,事後想起卻是膽寒。也許敵人力強勢盛,雖有三人合力也非敵手,恨不能趕緊將那難關闖過,才會這樣謹慎小心。
      後來仔細查聽她的口氣卻又不像,並非怯敵,偏又怕人看破,實在不解,問她又不肯說,聞言剛把南曼一拉,不令多問,文嬰已自看出,笑道:「二位哥哥姊姊莫當我是真個怕什敵人,這裡面暫時實有說不出的苦楚,到了前途自知底細。我也不會隱瞞,萬一途中遇見可疑人物,還望暫勿動手,由小妹上前問明底細再作道理。
      「我知師兄南姊身邊帶有兩種信號,一是師父特製角哨,一是各式旗花和那燈筒,這兩樣東西由新桃源來時崔師姊曾經交我帶在身旁,以防萬一之用。如其有人將我引開,請不要跟去。來人我也未必相識,如有不測,我將這兩種信號隨便發動,再往應援也不為遲。照此行事我便可以交待過去,不致違背師恩遺命,負人之托了。」
      鐵、南二人一聽,料知此與乃師有關,回憶昔年文嬰之母黑衣女俠晏瑰之妹晏霜娥的身世經歷,便明白了幾分,文嬰從的又是母姓,全都醒悟。
      這類事對方不說自然不便多問,剛剛同聲笑答:「我們怎會多心,必照文妹所說行事,但是人心險詐,我們強仇大敵又多,請文妹多留點心便了。」
      文嬰聞言方答:「師兄師姊真好,其實我也不想瞞人,不過暫時還有礙口之處而已。」
      話未說完,忽聽來路一株大樹後有人笑說:「人家都走遠了,還不快追!」三人一聽語聲來自下風一面,說得這麼真切,又是一個女子口音,大驚回顧,只見來路林中暗影裡有一黑影,略閃不見,對方動作極快,自己又正向前急馳,一來一去相隔越遠,照那人的身法決難追上,方想,又遇見一個腳程快的,遙往前面又有火星出現,連閃兩閃。
      三人聽出身後那人不似懷有惡意,文嬰又想起昨夜所遇異人,越發心急,見鐵、南二人還在遲疑,忙道:「小妹現在想起一事,左右兩難,如其所料不差,仍以見他為是,否則這位老前輩不會暗中跟來向我提醒。這便是昨夜所遇那位異人的口音,方才兩點火光定是那兩個該死的賊子,非但不想避他,最好就勢除去,多少也可出口惡氣,請快追吧,能夠追上才好呢。」
      說時遙望前途,火星明滅閃動,這次竟不再隱,只是一前一後相隔頗遠,內中一處並還偏向道旁林野之中,彷彿立定相待神氣。
      文嬰氣道:「此時我已想起,定是昨夜異人所說那兩個萬惡的狗賊無疑。我真粗心,只願防備孫莊那人看破,忘了這兩賊的外號。師兄說他腳穿雪具,一點不差,想是我在孫莊露了形藏,不知怎會被他曉得,暗中掩來,尾隨在我們身後。照此情勢,我們蹤跡早被看破,正不知何故,見人之後不敢對面,又自溜走,想不出個道理。
      「這時忽在前面相待,多半誘敵之計。這兩個仇敵雖只昨夜聽說,不曾見過,只知他那本領和現在所用雙地煞、小流星的外號和那一手毒藥暗器,但他父母師長均是兇人,行蹤尤為詭秘。既然停步相待,必有拿手,我們還要留點神呢。」
      說時三人業已順坡而下,一路飛馳,看出最前面一點火星似往後面會合,飛馳上一段忽然不見,最近的一點仍在原處閃動,但是前往決非正路,偏在道側,相隔還有七八丈。
      文嬰因仙人掌又重又大,解開應用比較費事,業早取出,分持手內,包袱斜掛肩上,心情也頗緊張。方說:「這廝毒藥暗器厲害,師兄師姊兵器怎不取出?前面就到,我們走慢一點,天黑路滑,莫要上他的當。」
      鐵笛子到底久經大敵,途中留神,看出側面肢陀起伏,不像有什平地,二女幾次想要穿近,由斜刺裡穿過,均被攔住,說:「如非有這一片斜坡,黑地裡我也想它不起。這一帶原是一片亂葬岡,肢陀最多,決非用武之地,就有埋伏也不應設在那裡,我們並不怕他暗算,只防受他愚弄,等我看準形勢再定。」
      二女只得罷了,及至趕到當地,和那火星停處已成平行,文嬰又想改道縱去,鐵、南二人剛同走不幾步,南曼方說:「這火光如何不見閃動,與方才所見不同,莫非人溜了吧?」
      鐵笛子已將二女攔住,接口笑道:「文妹且慢,我們上了狗賊的當了。此是疑兵之計,人早離開,只為來路一面林木較多,地勢傾斜,我們走得太急,隔著大片疏林,天又有風,彷彿燈光不住閃動明滅,其實在火光初出現時賊黨業已逃走,有心叫我們多走冤枉路,以防追上。風勢一止,他放在那裡的燈光自然不再閃動,你如不信,無須往看,相隔五六丈我用一個雪團便可打滅,有無賊黨埋伏就知道了。」
      二女還在將信將疑,鐵笛子的手法本是百發百中,打得又遠又准,早將地上積雪抓起一團捏緊,搶前兩步猛力擲將過去,火光立被打滅。又連拋擲了兩團,笑罵道:「這廝真個可惡,前面雖無埋伏,路卻險滑已極,還隔著兩條雪溝,他逃也罷,還要巧使我們多費點事,真個可惡。我料這廝也許由大王墳附近便在暗中尾隨了來,照此情勢理應一場惡鬥,不知怎會費了許多事,冒著寒風尾隨奔馳了這一大段,雙方還未對面便自溜走,莫是文妹所說那位前輩異人突然現身將他嚇走了吧?」
      文嬰想起乃師臨終所交的那張遺囑,早就悲憤填胸,只是不曾露出,聞言雖覺有理,仍不死心,仗著貼身皮衣刀劍不透,只將兩眼風鏡護住便可無害,手中仙人掌又是專防鏢弩之類的利器,正和南曼商量,欲往察看。
      鐵笛子見她先前怕人看出,忽又如此激昂,知道方才所料不差,笑說:「要去都去,看那燈火是否特製也好。」
      忽見前面似有火光映照,心疑敵人還有埋伏,恰巧旁邊有一雪堆頗高,縱身上前一看,不禁好笑起來。二女也自趕上。原來前面對頭懸燈之處乃是一株枯樹,禿乾枯枝本來雪積不住,再被狂風一吹,上面積雪多半吹落,下面又是一片凹崖,崖腳空著一大片,點雪俱無,卻有不少枯草,堆在凹中,離開上面深達丈許。
      土溝甚寬,逃賊的燈便掛在樹上,相隔太遠,雖只見到一點火光,內裡想是油膏所制燈蕊。火力甚強,被雪團打落下去。恰巧墜在下面那片枯草之上,當時引著,燈筒中的油膏也被火燒熔,於是將崖腳未被雪壓的一片枯草全數點燃,崖上下全被照亮,哪有人影!
      二女方覺鐵笛子所料不差,忽然遙望天邊似有豆大兩粒火星,又似前後會合,互相閃得一閃更不再見,料知賊已逃遠,這樣黑天雪地決難追上,再用燈筒照見二賊所過之處,均留有兩條雪痕撬印,內中一條正是去往懸燈之處,但是未走回路,一算途向,與前途準備投宿的黃茅村一在正南、一在西北,略一商計也就拉倒。
      晏文嬰先未想到平日時刻在念的深仇大敵會在這裡狹路相逢,如其事前得知,稍微留意,便不致被他滑脫。再一想起昨夜那位前輩異人曾說,雙地煞、小流星就要尋你,殺母之仇遇時不可放過,更要留神狗男女的凶毒,不與鐵、南二人相見同行同止不可上路之言,一時疏忽,只顧防那另外兩人,意將此事忘個乾淨。
      從來機警仔細,竟會這樣粗心大意,越想越恨,無奈仇敵業已逃遠,為了天黑路滑,走了半夜才只四五十里,彼此都有一點饑渴,就是不尋宿處,也要覓地飲食。鐵、南二人看出她悶悶不樂,再一勸解也就罷了。
      鐵笛子隨將燈筒取出,朝西南方空中亮了幾亮。文嬰知是招呼黑雕的信號,忙說:「聽大姨說,此雕天山特產,從小便經恩師和師兄師姊豢養訓練,非但猛惡靈警,目力更強,能在黑暗之中察看地上動靜,更能隱身高空暗雲之中,連經許多時刻飛翔不倦。我們雖與狗男女去向相反,相隔並不甚遠,此雕空中飛行晃眼追上,它又深通靈性,能夠分辨敵人,師兄可否將它喊下,請它代小妹察看仇人蹤跡麼?」
      鐵、南二人笑道:「我們心意也是如此。可惜二賊去路相反,天又大黑,不知是否藏起。只要前途沒有二賊藏身之處,此雕必能尋見。」
      三人正說之間,遙聞空中起了極輕微的異聲,南曼笑說:「大黑來了。」
      文嬰抬頭一看,西南方高空中似有兩點金星同時隱現,南曼業已搶過鐵笛子手中燈筒朝那金星來路晃了兩晃,異聲立止,緊跟著星光也自隱去,方想,此是雕的雙目,聽說此鳥金眼電射,約有小酒杯大小,夜間更亮,老遠都能望見,此時相隔越近,飛得又快,如何反看不出?
      猛瞥見南曼一聲低哨,縱身一躍兩丈搶上前去,同時目光到處,一片黑雲已由暗影中自空飛墜,正朝南曼當頭壓下,跟著又聽一聲低嘯,與方才所聞異聲相同,知已降落,忙和鐵笛子趕將過去。還未近前,忽見兩團金光遠射數尺,正對自己一面,地上立現兩團亮光,同時看出南曼左膀叉腰而立,那只半人多高的金眼大黑雕正停在她時環之上,南曼手伸腰間糧袋之中,正將方才向鐵笛子討去的乾肉塊取出,拋向雕的口裡。
      見面一問,才知那雕靈警非常,因其身形高大,飛將起來兩翅橫寬,長達丈許,知道主人不願它驚人耳目,又恐無意之中受了仇敵獵人的暗算侵害,目光又強,所以飛行起來,除卻現身應敵,全部高升雲空。就是夜間接到主人信號,由空降落,老遠望見翔空飛來,快要臨近,也是先作低嘯,然後看準地方,雙目微閉,將目光隱去,方始和箭一般,兩翼一收,朝著主人這面飛投下來。
      自從鐵、南二俠二次下山帶它出來,五六年內常人誰也不曾見到它的真相,也尋不到它的蹤跡。鐵、南二人所發信號又是附近有敵的表示,所以來得更是隱秘神速。文嬰先雖聽說,還不知道如此靈巧,見它顧盼之間那麼威猛,對這兩個主人固是親熱已極,便是自己和它才只第一次對面,也是那麼馴善,試探著稍微撫摸它的毛羽,竟將雕頭伸出,朝自己胸前挨蹭,表示親熱。
      及至討了兩塊肉去喂它,也是先用它那鐵嘴的尖噙去,到了口裡方始仰頭大嚼,輕得使人無覺。那兩條短腿真和小樹幹一樣,又粗又壯,握將上去其堅如鐵。兩隻鋼爪比人手還大得多,伸手一試爪尖鋒利如鉤。這時輕輕虛抓在主人時彎之上,動作之間仔細已極,彷彿惟恐傷人神氣,不由又驚又愛,贊不絕口,笑問二人:「見了別的同伴是否如此?我和它初次相見,這樣威猛之物怎會這樣親熱馴善?」
      南曼見她拿著燈筒照了又照,處處顯得天真稚氣,笑答:「文妹,你只當是此時初見,哪知這東西心靈眼尖,當你日裡動手時它早看出你的來歷,你又戴了面具,拿了仙人掌,當然一見而知是我們的至好姊妹,你又那麼愛它,自更和你親熱了。」
      說時,那雕已將肉塊吃了不少。鐵笛子笑說:「你那一袋於糧,昨夜南妹業已失去,且到前面為你想法,或是把我們的於糧分些與你。方才還有兩個敵人要你去查探呢。」
      說罷朝著西北方打了一陣手勢,又指了兩指,南曼左膀一抬,那雕立時就勢騰起一丈多高,方將兩翅展開,略一閃動,便自沖霄而起,晃眼直上高空,方始露出兩點豆大星光。文嬰估計離地已高,正在連聲奪取贊,那兩點星光忽然由大而小,再一轉眼便自不見。
      初飛起時滿地風聲,扇得附近一株大樹上面的冰雪嘩嘩亂響,所有枝柯一齊震撼,殘冰碎雪飛舞如雨,聲勢甚是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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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3 |
    四十一、前路驚心 深宵飛鐵羽 村家投宿 沉睡失英娃

      鐵、南二人見她那高本領的人依然少女天真,越發對她喜愛,笑說:「側面不遠便是黃茅村,那裡雖只八九戶人家,居民十分寒苦,前兩月曾得到我的周濟,為了地勢荒涼,所得銀米俱都埋藏地下,他們又都刻苦耐勞,有了好的糧食也捨不得吃,表面看去還是窮苦不堪。
      「仗著近來這一片偏僻之區都已經我托人照料,相隔兩處大村鎮又近,有本領的賊黨看它不上,尋常壞人不知底細,山東民風本好,這八九家人又都一條心,能知互助,休看人家殘破,但都和我二人親熱,前往投宿真比那些大鎮店裡穩妥得多,稍微有事他們都是我的耳目,你一到就知道了。」
      文嬰笑答:「我一路來冒充師兄、南姊,人家當我是你二人之一,業已受到許多照應了,不是這樣,未到濟南以前也許被人留住,今天尚難見到,來去都要錯過呢。」
      南曼想起前情,又要探詢,猛瞥見前途樹林中又有火星一閃,但不甚亮。三人都有一身驚人本領,人又機警,瞥見那火星在左側林中晃動,相隔只兩三丈,立時住口,不約而同各自把手一揮,便拿了兵器悄沒聲分三面掩將過去,還未趕到樹下業已看出真相。
      南曼方要笑罵,鐵笛子在前先到,忽然低喝:「南妹禁聲,這裡還有東西,此非敵人所留,等我看來。」
      二女也自趕到,原來那火星乃是一條細才如指的小火繩,一頭掛在樹枝上,隨風閃動,上面附著一個小布包,忙取燈筒背向西北用燈光一照,約有兩寸來長,一寸方圓。
      上寫:「謹言慎行,連夜起身。山中強敵將臨,不可在外多事。」底下畫著一個缺了一隻角的月影。
      鐵、南二人料有原因,再打開布包一看,內裡裝著兩個小錫瓶,外貼有紙,注明用法。紅色藥粉專解百毒和各種毒藥迷香,哪怕人已昏迷,鼻孔裡稍微吹進一點,一個噴涕打過,當時醒轉。黃色藥丸專能安心定神,止渴生津,並治內傷。瓶的制法也極靈巧,紅的一瓶形似葫蘆,中心前後兩個圓圈,手指一按藥粉便可噴出。黃的一瓶形如爆竹,也有機簧,取藥多少可以隨意,都是清香撲鼻。
      鐵、南二人見紙條上不曾留名,正在低聲談論,文嬰忽然驚喜道:「我明白了。」說得一句,底下忽又停住。
      二人忙問:「此是何人?」
      文嬰四面看了一看,先把二人拉到路上空曠之處,悄聲說道:「此是一位比我們高出兩輩的女劍俠,師兄、南姊想聽齊伯父和大姨說過,她老人家的名字未一字與我同音,總該知道了吧。」
      二人聞言,驚喜道:「六月裡的梅花,我們真個意想不到她老人家竟在暗中照護我們,不曾當面拜見太可惜了。」
      文嬰悄答:「我近來不知何故這樣顛三倒四。昨夜那位異人明有許多與人不同,說話又是女音,看她神氣對我十分憐愛。因她男裝,拉我手時竟與相抗,心還氣憤,只當對方是個男子,小妹蹤跡已被看破,不是覺著無力抗拒,心中有些驚奇,對方看似一個少年,二目有光,所說又不像懷有惡意,幾乎動起手來。
      「為了誤會,一時氣憤,明已聽出所說有因,竟未赴約。照她所說繞路往見,後見她說的事全都應驗,人已分身不開,事完方始醒悟,連忙趕去人已不在,只聽旁人說方才有一少年客人在他家中等了片刻,走時留話,令轉告我。這才悟出前面還有仇敵,想是這位太師叔恐我年輕氣盛,為防狹路逢凶,雖加警告,並未說出仇人姓名,直到方才途中瞥見火星閃動,回憶前情與所說相合,才知那兩點火星中人竟是合謀害我母親的狗男女。
      「小妹悲憤多年,好容易在此遇上,孤身一人仇報不成,也許還有危險,難得師兄、南姊同路,多了兩個好幫手,這位太師叔恰又暗中跟來。聽她第一次發話口氣,分明此時追上狗男女報仇泄恨並非無望,不知怎的仇敵逃遠,她並不曾露面,也未出手,先叫我們快追,現在又叫我們謹言慎行,及早回山,不可多事,實在令人難解。千載一時的良機竟被小妹一時疏忽,無心錯過,多麼叫人痛心呢!」
      南曼一路行來,看出文嬰雖是智勇雙全,對人卻極天真,溫和而又爽快,老是帶著一臉笑容,忽然這樣悲憤,知其回憶母仇,傷心悔恨,便笑勸道:「以六月梅的威力,殺這兩賊易如反掌。我想她前後意思不同,必是內中還有原因,既想你手刃親仇,完成母親、師長遺命,後來又因此時還有顧忌,或者過了方才那一帶便有顧忌,已不是動手地方,所以留書勸止。
      「你有許多話還不曾說,先說那兩處地方就在前面,相隔不過三四十里,不知有關沒有。如今敵我雙方俱都警覺,我不尋他,他也尋我,湊巧這兩個狗男女還要尋到我們新桃源,自投羅網都在意中,至多還隔半年我們便同出山,多麼厲害的惡賊,連你一起八個弟兄姊妹和佈滿各地的耳目,怎麼也能找到,決不怕他飛上天去,這樣悲苦作什?」
      文嬰一尋思,悄聲答道:「南姊說得極是,師父因狗男女不算,連他師父俱早銷聲匿跡,久不出來走動。天下之大,這等行蹤詭秘的惡賊,我一孤身女子,又未見過,大姨還不肯說他形貌,只說事隔多年,形貌已變,姓名外號常時更換,也難作準。
      「命我先見諸位兄姊自能訪出,分明是見你們行道多年,到處都有窮苦人們做你耳目,這比一個人的本領大得不可數計,無論何事均可辦到之故。小妹急也無用,只請師兄、南姊和諸位兄姊隨時相助吧。」
      鐵笛子沿途留意,見未一段是片空曠的雪地,二女所說不會被人聽去,語聲又低,也就沒有過問。
      眼看再走一兩丈便要轉上黃茅村的小路,猛瞥見由斜刺裡飛也似馳來一條黑影,身量不高,同時又聽空中傳來極輕微的雕鳴,聽出那雕飛得甚急,三人忙即戒備。方想這廝孤身一人,就說受雕所逼,如何反向我們面前自行投到?
      耳聽前面低喝:「你們三人如何這蠢!黑更半夜,只顧賣弄你養的扁毛畜生,差一點沒有害它送了性命!你知這一帶有多危險?實對你說,你們這兩個影無雙以前所做的事,雖然極好,但是樹敵太多,你們平日只要訪出對方擁有不義之財,便決不肯放手,也不仔細查探他們來歷,終於惹出事來。
      「如非山中有事將你二人追回,人家業已發動,不出三日便有能人去往濟南尋你,一個不巧自身受害,還要連累受過你們幫助的窮苦百姓,不知連累多少好人,不是糟麼?
      「如非我師父受過亡人之托,想使他的女兒手刃親仇,見狗男女十分機警,業已滑脫,再往前去便難下手,將你止住,今夜就許惹出事來了。我奉師命愚弄二賊,就便尾隨窺探,暗中引逗,不令強敵,發現你們走過,乘著深夜,驟出不意衝將過去,只要再走數十里,便出險地。
      「就老怪物知道,他日前曾誇海口,決不容你二人入境一步。如今他的對頭從容走過,他還在睡裡夢裡,這樣丟人的事也必不好意思發作。何況這廝昔年隱退時又曾立誓,除大明湖邊住有兩家老年漁民是他親族,每一二年必須看望一次外,決不離開所居方圓五十里內。你們來路那面也只到大明湖邊為止,別的地方他都不去,只要走過這一帶便可無事。
      「而你三人到了前村易容改裝之後,就是日裡通行他也看不出來。夜間行路走得這等快法,稍微疏忽反易警覺,只一狹路相逢便是討厭。我師父又不願和他破臉。昨夜忘了招呼你們休將起身時日對人說出,雖然打完賊黨說走就走,那些賊黨又都不知此事,到底不可不防。
      「那兩狗男女狡猾已極,我正跟在他的後面,誰知你們偏不知利害,以為黑雕能夠對敵,令其暗中窺探,不知這扁毛畜生性太剛猛,見此深夜無人,就許故態復萌,只要凌空下擊,稍有動靜,立時惹出事來。幸而那兩個狗男女它還不曾尋到,我已看出它在空中,恰巧師父也趕了來,這才假裝敵人將它引你來此。
      「旺子,你從小便在外面奔走,你的師長全都誇你機警,如何這等疏忽,累我大雪地裡多費許多手腳,傷它我又不好意思,總算性還靈巧,看出我非敵人,我又加以警告,方始給你引回。我說的話它未必全聽,可速將它喊下,令其飛往九十里外相待,明日再與你們會合。
      「省得中途多生枝節,惹出亂子,貽誤全局。稍微失計,你們山中連朋友十多個人或許能夠保住,新桃源還有那多開荒的苦人,如何能夠抵敵?等到有了傷亡,就是將來能將這班惡賊除去,死的人也太冤枉了。」
      三人見那來人年紀甚輕,穿著一身夜行衣,頭上也戴有面具,只是形式不同,身材矮小,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不知明月光雙劍夏南鶯,又叫六月梅的前輩女俠怎會收一未成年的幼童做她弟子?均覺奇怪。
      因對方雖然年輕,但比三人要高一輩,來勢既急,話又直率,一口氣說了一大套,簡直不容還口,估計不是常人,只得恭恭敬敬聽他說完,謝了指教,一同行禮拜見,請問姓名,就便探詢是否六月梅的徒弟。
      來人已急道:「你們還不將那扁毛畜生打發先走,鬧這些虛禮虛言作什?你當此雕飛得甚高,又在深夜之中,便不會被人看破麼?」
      鐵笛子諾諾連聲,忙令南曼將雕喊下,指點前途去向,匆匆說完,二次又向少年請教。
      少年笑道:「你真叫鬼,見我年小,還不相信我是你的師叔麼?」
      鐵笛子忙答:「弟子不敢,只為師叔本領驚人,輕功更是好得出奇,急於想知姓名來歷,以免將來再遇時認不出來,以致失禮。」
      少年笑道:「你們已知我師父是六月梅,不必說了。我名賀回,休看我老聲老氣,混充你們長輩,實在我真愛惜你們,想要見面不是一天,難得今日相遇,又想就便看看這只黑雕,才致這樣說法。不過事情也真緊急,你們不要怪我狂傲。」
      黑雕已被南曼用燈招下,少年一面湊將過去,一面自將面具一拉,笑說:「你們決想不到我師父有我這樣徒弟吧?實不相瞞,我從血胎中就被恩師收去,我還是她乾兒子呢,這是我的本來面目,你們不要見笑。」
      說時,隨同少年手拉之處,胸前倏地一亮,現出本相,三人幾乎嚇了一跳。原來少年面具做得十分靈巧,也是薄皮所制,另外還有一頂帽子與之相連,上有鎖口,一拉便開,由中心分為兩片,貌相本就奇丑,眉眼口鼻無一整齊,半邊臉上更有巴掌大一片血痕和三條隆起的紫肉條,彷彿另時被什東西抓過,頭皮也被揭去,後來長好,光溜溜不長一根頭髮,皮色卻又雪白,上面也有幾條血印,端的又丑又怪,從未見過。
      戴上帽子還好一點,禿頭更是難看。旺子還不怎樣,二女幾乎笑出聲來,賀回也不在意,那光十分明亮,由賀回手上發出,因未全放,只露一點,業已照得眉目畢現。
      賀回正指黑雕笑說:「聽說你目光敏銳,此時須要將我認清,免得前途又生誤會。你們叫它聽我的話,包有好處。」
      鐵笛子忙答遵命,剛朝黑雕指說:「以後相遇須聽賀師叔之言行事。」
      忽聽遠遠傳來一聲清嘯,略響即止。賀回忙將珠光隱去,笑說:「師父想是怪我露出形跡,其實我有我的主意,如被老怪物望見球光尋來,正可調虎離山,使你們容易上路呢。話已說完,再不分手師父必要怪我淘氣。你們急速起身,越快越好,一過孫莊,再走一段便無事了。」
      三人忙同應諾。
      賀回先命照著所說方向將雕放走,再同起身。三人依言行事,雕剛飛去,賀回便朝斜刺裡馳去,晃眼沒入暗影之中。三人趕出里許,遙望來路左側遠遠亮光一閃,看出那光亮如銀電,與前二賊的燈光不同,料是賀回所發,也許對頭警覺,被其引開,照著所說口氣定必厲害,否則以六月梅那樣成名多年的前輩劍俠不會這多顧慮。便賀回也有一身驚人本領,又是年輕氣盛,對頭如是尋常,也不會那樣囑咐,料知情勢緊張,這一帶伏有危機,各自戒備前行。
      鐵笛子更是謹慎,連話都不令二女說,一同冒著深夜雪風飛馳在積滿冰雪的山野之中。因未去往黃茅村投宿,急於趕路,冰雪崎嶇,又極難走,雖然一口氣飛馳了數十里,人卻饑渴交加,天也大亮。
      三人原照賀回所說走法,未走原路,文嬰路生,見一輪朝陽已由天邊霧影中露出多半,晨霧漸消,前途寒林疏秀,到處都有人家田畝,雞犬相聞,知道當日天氣尚好,心中有事,也不知道路程遠近,什麼所在,悄問:「這是什麼地方,孫莊是否走過?」
      南曼見她始終關心,想避開孫莊一面,笑答:「孫莊就在來路側面,我們剛過不遠,這裡都是它的地界。因這一帶十九孫姓,又多能夠生活,我們以前連查探過兩次,覺著他們日子過得都好,因此不曾周濟,所以這一路上只這里數十里內無什相識,就有一兩家也是大明湖邊的兩個相識漁人引進,無什深交。
      「鐵兄覺著可疑也由於此。彼時救災事忙,連探詢了幾家,俱都過得。後在夜裡往探,人家所說都是高興的話,雖覺並非全是實情,心中生疑,彷彿說話的人有為而發,但未探出破綻,不知這班農人何以這樣異口同聲,都說好過,表面看去衣食又似還能顧全,也就沒有多事,一直不曾再來,情況甚生。我們先尋一個地方吃點東西再說吧。」
      文嬰忙答:「小妹不餓,昨夜那位小師叔曾說,過了孫莊再走一段就可無事。共只還有十多里,轉眼便到。記得來路有一村鎮,所賣乾饝餛飩甚好,到了那裡再吃,比在冰雪地裡喝西北風,還舒服些。」
      鐵笛子見她說時面帶惶急,不時回顧身後,左近人家頗多,所行地勢雖偏,無須由人家村落中經過,前面田隴上已有人在往來,心想:「文嬰曾得師門真傳,決非怯敵,看她這樣懸心憂疑神氣,事情關係必不在小。」再一回憶以前來此窺探經過,心中一動。
      好在平日和南曼常時同出行道,日夜奔走,不眠不食常有的事,笑說:「方才因聽文妹饑渴,才想在這裡隨便吃上一點東西。此時既然不餓,前途大鎮集上再吃也是一樣。」
      文嬰自覺言語不符,面上二紅,又朝來路側面大片樹林環繞的村莊中看了一眼,便不再說,人卻往前搶去。鐵、南二人看在眼裡,也未說破,暗中越發留心。三人面具已在天明前取掉,沿途不斷有人往來,雖是各走各,不曾理會,終恐被人看破,不便和昨夜那樣施展輕功飛馳下去,這樣自然要慢得多。
      鐵、南二人看出文嬰先是搶在前面,彷彿走得越快越好。後知不能走得大快,又夾在二人中間,每遇對面來人必要假裝怕冷,將臉遮住,頭上一頂帶耳皮帽兩耳業已放下,便是熟人驟然之間也未必能夠看出,不知怎會如此心虛。一路戒備,居然無事,也未遇人詢問。
      走了一段,前面已是泉口大鎮。鐵、南二人俱都來過幾次,非但地理極熟,並有許多相識的窮苦人家。本定去往飯鋪飲食,文嬰忽然提議笑說:「我們此時最好不要多生枝節,昨夜賀師叔又再三警告,這裡既有相識人家,不如在他那裡請其代買來吃穩妥得多。」
      南曼知道這些苦人都受過二人周濟,一旦相遇定必殺雞煮飯,竭誠相待,不願擾人,笑說:「我們因恐文妹有事,特意改走別路,並未由孫莊前穿過。此鎮離開孫莊已有二十餘里,方才文妹所說之處業由側面繞過。我想,大白日裡,隨便吃上一點起身決可無妨,何苦叫人家費事呢?」
      文嬰問知所行並非日前所經之路,離開孫莊,又有二三十里,愁眉立展,笑說:「妹子不知相隔已遠,此是一個難題,等山中事完小妹再作詳談,諸位兄姊一聽就知道我的苦楚了。」
      二人點頭,見正吃早飯時節,天又太冷,路上行人極少,前面鎮上卻甚熱鬧,便不再開口,同往內中一家較大的酒樓之中走進,鐵笛子笑說:「我們近來實在儉省,難得事已辦完,恰巧遇見良友,理應慰勞,並與這位小兄弟接風,大家多吃兩杯如何?」
      二女均是男裝,聞言會意,同聲贊好。鐵、南二人更因平日生活清苦,只管取有大量不義之財由手上經過,全都作為救濟窮苦之用,和自己山中帶出來的盤川分得極為清楚,從不妄用分文,照例每次事完都要自己犒勞,又和文嬰初次相見,吃這第一頓酒飯,由昨日起連動手帶奔馳了兩夜一天,以前日夜勞苦還未算上,也實勞苦饑渴,知那鎮集往來要道,比文嬰方才所說的一處要大得多,特意遠走十來裡準備飽餐一頓。
      再趕半日,仗著冬日天短,到了黃昏另覓宿處,睡他一個好的。恰巧時候還早,剛剛上座,三人一到,便在樓上尋了一個單間的雅座,喊來伙計,各人要了一兩樣喜吃的菜和當地特產的黃酒。
      剛剛坐定,便聽樓梯響動,酒客越來越多,連外面敞間也被坐滿。三人在酒菜未來以前偷看外面,都是尋常商客,先未在意。吃了一陣,又有一人上樓,文嬰還不怎樣,鐵、南二人久經大敵,一聽便知步履之聲有異。
      鐵笛子手攀簾縫往外一看,見是一個頭帶金箍的頭陀,身材高大,貌相也極威猛,手中拿著一柄禪杖,約有大酒杯粗細,像是鋼鐵所制,看去十分沉重。因客位已滿,斜對過有一單間又恰有人定下,經伙計一說,便靠著後窗覓了一張小桌坐下,跟著要了許多酒菜,照樣大魚大肉,酒量食量全都過人。一路大吃,吃得旁坐酒客俱都朝他偷看。
      當地是個官路大道,水陸要衝,這班商客常年往來江湖,多半眼亮,誰也不曾開口,各自看了兩眼便回過頭去。店伙對他更是恭敬,一呼即至。頭陀一路大吃大喝,始終旁若無人。因上來人多,不曾看清,後又背朝三人這面,更看不出他的面目。
      南曼見一個出家人這等行徑,料非好貨,意欲借故出外窺探,被鐵笛子一把拉住,低聲說道:「我們回山心急,已不打算多事,好在明春還要來呢。」
      正說之間,店伙恰巧走進,鐵笛子低聲一問,伙計悄答:「這位師父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此是水陸要道必由之路,過往的人哪一類都有,你老三位都是出門人,隨他去吧。」說完走出。
      門簾起處,瞥見樓上又有兩個華服少年走進。文嬰剛剛探頭外望,忽然縮退歸位,鐵、南二人也看見了一眼,覺那二人少年英俊,彷彿那裡見過。再看人已走往東小問雅座之內。跟著又走進三個,年紀最大的不過四十來歲,餘均少年,看去全像練過功夫的人。
      三人也吃得差不多,文嬰忽又催走,鐵笛子隨即會賬起身。出門時節,文嬰業已先行,由人叢中穿過,快要下樓,鐵、南二人因想就便看那頭陀一眼,見樓上伙計往來忙亂,酒客紛紛來去,剛立得一立,伙計一聲高呼「送客」,頭陀恰巧回過臉來,朝二人看了一眼。
      二人見他面如黑棗,又吃了幾杯,越顯得黑中透亮,前額寬突,深眼大鼻,闊口朱唇,兩顴高起,一雙濃眉緊壓眼上,又闊又長,快要連成一字,二目凶光閃閃,形態更現獰惡。二人本意不願多事,見對方也似不曾留意,便在店伙謝客歡送聲中走往樓下。
      南曼在後,瞥見東小間雅座門簾微動了動,只當偶然,一心專在頭陀身上,只顧尋思記那形貌,就此放開,也未再和同伴提起。到了門外一看,文嬰正在前面道旁緩步相待,面色似頗緊張,樓旁系有幾匹馬,南曼悄問:「我們情同骨肉,你到底有什為難的事,方才見什可疑形跡麼?」
      文嬰忙答:「南姊不必多疑,將來自知。」南曼看出她神情有異,分明方才樓上有什發現,疑與頭陀有關,忍不住又要探詢,被鐵笛子止住,文嬰也未再提。由此三人往前趕路。
      走到黃昏將近,正要投宿,鐵笛子忽然心動,悄問:「我們今夜向一相識人家投宿,不去住店如何?」文嬰首先贊好,所經也是一個小鎮,地名雙井鋪,開著兩家客店,鐵笛子領了二女穿鎮而過,由鎮旁田間小路又走兩三里,到一小村之中,尋人投宿。
      主人是個小康之家,本人在外為商,家中還有父母兄弟,種著幾十畝田,本不在鐵笛子救濟之內,但他人最義氣,去年救災時先慕義商之名,到處物色求見,再和七俠無心相遇,對面一談,越生敬仰,曾以全力相助,人也精明,前在濟南再遇,曾經約定便道往訪,知他人已回家過年。剛一叩門,恰巧本人迎出,鐵、南二人本不瞞他,又曾約有暗號,見面便自認出,立時歡迎進去。
      主人姓宗名彩臣,雖幫過七俠的忙,以前出了不少的力,也曾得到鐵、南二人的好處,人又豪爽好交,雙方情分頗深,無形中成了七俠的一個得力下手,常代出面奔走各地,做那救濟窮苦之事。七俠照例給他川資,並不要他破費,便是這次尋他,也因日前約定在他家中相見,就便托他明春去往濟南代辦二人未完之事,故此賓主盡歡,無須客套。
      吃完夜飯,彩臣知道三人連日勞倦,早代安排臥處。睡前鐵笛子忽然背人將他引往外屋,談了幾句。
      南曼見鐵笛子第一次背她與人說話,心中奇怪,笑問:「你和主人說些什麼?」
      鐵笛子笑對二女道:「事情還拿不定,我先不想打擾主人,打算到了店裡抽空尋他,托上點事,便即回店安眠。誰知要進店時,忽然發現門外有兩匹快馬,前在來路酒樓吃飯起身時曾見同樣兩馬係在門外,雖然另外還有幾匹,看那意思剛到不久,以這兩匹馬最好,並還有人照看,也似主人帶來。南妹下山不滿一年,你曾隨我在西北路上往來,又往天山去過兩次,這類北天山所產異種良馬想必一望而知,怎會不曾留意?」
      南曼聞言,忽然想起前事,笑說:「那馬共是五匹,係在一株樹下,果然有兩匹最好的。方才只顧與文妹說話,那馬也曾看到一眼,雖覺眼熟,不曾留意,聽你一說才得想起。如我所料不差,多半還是後來東小間雅座那一伙少年酒客的呢。」
      鐵笛子便問:「你怎知道?」
      南曼答說:「先上樓那兩少年一望而知是個會家,內中一個小襟裡面還掛著一根極講究的馬鞭子,露了一點在外面,轉眼人便走進。這類異種名駒決非常人所能乘騎,全樓上人雖然不曾細看,除頭陀外只有後來五人像是會家,馬又五匹,剛剛合數,也許內中兩人繞路走來,人已先到店裡,無心相遇,素昧平生,莫非你又看出什麼花樣麼?」
      鐵笛子暗中留意,見文嬰無什表示,正在出神,也未開口,笑說:「南妹料得有理,我們累了兩三天,明早還要趕路,你兩姊妹請各安歇,我往對屋去睡了。」
      南曼見天剛黑不久,雖然連日辛苦,酒足飯飽之後人並不困,便是文嬰也說並不覺倦,照她平日性情,必要談上些時,如何剛放飯碗便催安眠,心方一動。鐵笛子忽將二指微伸,打了一個暗號,料知發現可疑形跡,當夜也許有事,應在二更左右,暗令自己留意,但不要別人知道,回憶前情,料與文嬰有關,便將頭微點,二女隨即安歇。
      南曼見文嬰也是和衣歪倒,拉過一床薄被蓋在胸前,連鞋也未脫掉,並還笑說:「我真疲倦,懶得脫了,我們就這樣橫臥,如睡不著還可談天,南姊你看可好?」女主人已被謝走,文嬰說完立時就勢臥向炕上。
      這類火炕大都臨窗而建,主人待客又極周到,炕火本旺,室中又添了一個火盆,二女由冰雪寒風中長路趕來自更覺得暖熱。南曼本想稍微打一個盹,睡到二更左右起身去往對屋探詢有無動靜再作道理。為了室中溫暖舒適,雖有一身好功夫,連日奔馳惡鬥,難得睡足,先和文嬰對面談了幾句,後見對方睡意甚濃,不便驚擾,也將雙眼閉上,心正盤算未來之事,不知怎的,微一迷糊,就此昏沉睡去。
      過了些時,隱聞後窗彈指之聲,知是鐵笛子,料有事故,因在夢中翻了個身,也未理會對面,匆匆伸手朝窗上回彈了兩下,表示醒轉,覺著室中光景黑暗,天上卻有月光透進,下弦殘月光並不亮,仰望窗外滿空寒星,恐驚文嬰,正要悄悄起身,開門出見。
      忽聽鐵笛子低語道:「你是怎麼睡的,把一個大活人丟掉竟不曉得,文妹吉凶安危尚還難料,還不快些隨我尋去。恩師只此一點骨血,如有不測,將來回山何顏再與恩師相見。」
      話未說完,南曼忙即轉身回頭,殘月昏光之中對面隆起一條,分明有人側臥在那裡,正以為鐵笛子故意說笑,伸手一摸,竟是一卷棉被彎在那裡,上面照樣搭著一條薄被,桌上油燈業已熄滅,料知不妙,且喜兵刃暗器均在身旁,匆匆縱起。
      剛要走出,又聽窗外急呼:「南妹,我往西南方樹林中等你,莫要驚動主人,你快些來。」
      說到末句,人已離開,微聞對面房頂上冰雪響動,又有關門之聲,心疑主人已起,怎又不令驚動?匆匆追出,人已無蹤,料已越牆而過。見門已關,並未有人走進,心雖奇怪,鐵笛子走得這快,分明是已危急,心中憂疑,忙即跟蹤,由房頂上越過。
      這一帶積雪較淺,也有好幾寸深,一鉤殘月朗懸空中,光雖不強,雪月交輝中四面景物還能看出,上房時節無意中還踏到一個腳印,過去便無,也未細看,暗忖:他的輕功在我之上,不是縱是太急,怎會留下腳印,方才又聽關門之聲,卻不見人,是何原故?莫非房上房下都有人走出不成?
      心中尋思,目光到處,瞥見門外野地裡寒林蕭森,千里一色,天已三更左近,到處靜悄悄的,只聽朔風呼呼,夜景幽絕,景物荒寒,哪有人跡?正想朝西南方追去,猛瞥見左側寒光連閃兩閃,回頭一看,房側現出兩條黑影,手中還拿有兵器,正飛也似往相反一面馳去,料是敵黨。
      惟恐蹤跡洩露,連累主人,又知鐵笛子本領高強,機智絕倫,黑雕約在當地相待,也是夜間到達,可以相助,不必忙此一時。防患要緊,不顧追趕,忙即回身縱去,相隔不遠,當時趕到,人未下落,業已看出神氣不像,那兩人雖然拿有傢伙,並非合用兵器,一個還是一柄獵叉,一個竟是一柄斷去半截的馬刀,打扮也更不像,同時發現另外暗影中也有寒光微微閃動,心方醒悟。
      那兩人本往回走,想尋同伴發話,忽見面前有人縱落,吃了一驚,一面閃避,看意思是想動手,剛呼喝得半聲,忽然低聲驚呼道:「大爺剛走,如何趕回?」
      餘人還有十來個,都是當地村民,南曼出時為防萬一,曾將面具帶上,這些均是受過周濟的苦人,知其誤把自己當成鐵笛子,忙喝:「我不是他,但是他的同伴,你們在此何事?」
      內有數人本知影無雙不止一個,忙答:「二爺你怎不知此事?你們方才來了對頭,我們聽說得信趕來相助,不料被大爺攔住,不令跟去,也不許在此埋伏。他說人在前面樹林之中,業已趕去,我們正要回轉,你就來了。」
      南曼知道誤會,也未細問便勸眾人速回:「此事用不著你們。」說罷便往西南方趕去。
      那伙村民原因聽一同伴說起鎮上來了兩人,打聽鐵笛子等三人下落,心中生疑,恰巧宗彩臣奉命去往鎮店之中窺探,與之相遇。雙方本是熟人,所居又在鎮口一帶,便對他說:「影無雙現在我家,如有動靜速來報知。」
      那人受鐵南二俠救命之恩,感恩已極,又學過兩天拳腳,立照所說行事,恰巧左近住的幾個獵戶走過,都是鄉鄰至好,又都得到過對方的好處,那人因有彩臣囑咐,知道兩位恩人無故從不與人相見,去也無用,雖未明言,卻將有人作對之事告知,那幾個獵戶立時激動義憤,於是越傳越多,前後兩個小村的人晃眼傳遍。
      因以前救水災時曾有一次集眾出動,為七俠助威得到用處,得信之後立時選出二十來個壯漢分途防守,準備幫助恩人與對頭拼命。鐵笛子先還不知,到了時候正要出去方始發現,忙即勸止,令其退回。南曼自不曉得,等到問明追去,業已稍微耽擱。
      遙望前途林中靜悄悄的,林那面又是一片山崖土坡,方想他和村民均說來此,為何不見人影,莫非有什變故不成?就是來路耽擱,共只幾句話的工夫,也無追趕不上之理。林那面的山溝土坡相隔均遠,怎的走得這快?
      心疑鐵笛子人已穿林而過,去往對面坡崖之上,又恐隱伏在側,剛取燈筒想先發個信號,忽聽身側有人輕輕拍手,回頭一看,乃是一個頭戴風帽,身穿黑衣,外披一件白斗篷,腰掛一雙長劍的女子突由樹後閃出,覺著那人裝束眼熟,但又不曾見過。
      心方一動,來人已低聲說道:「你就等在這裡,不要過去,少時如有人來,只管儘量施展,但不可傷他性命,最好給他吃點小苦頭,使知厲害,並將旺子攔住,勿令窮追,事完只管回去安臥。明早從容上路,後面的事由我師徒承當便了,這樣可省許多枝節,你們回去也快一點。雖然為時尚早,到底不可不防,早日回山戒備,他們可以放心,事情能不鬧大才好呢。」
      南曼聞言,猛想起文嬰所說那位前輩女劍俠的形貌,好生驚喜,忙恭身問道:「你老人家可是夏大師叔麼?」
      那人正是明月光雙劍夏南鶯,微笑點頭道:「此時不消多禮,快些藏起,也許還有勁敵被人引出來呢。」
      南曼不等話完,早已拜倒,剛剛應諾起立,便聽文嬰與人爭吵之聲遠遠傳來。那號稱六月梅的雙劍夏南鶯忽把手一揮,人便掩往樹後,更不再見。
      甫曼忙照所說剛剛藏好,便見側面坡上飛也似馳來三人,當頭一個正是文嬰,仙人掌並未帶在手上。後面追來的像是兩個少年,身邊雖然帶有兵器,也未拔出,看意思似想強迫文嬰回去。
      文嬰邊走邊說,不時回頭:「你兩弟兄再要逼我,莫怪我手下無情。再如糾纏,我要用暗器打你們了。」
      內中一人方在低喝:「沒良心的賤婢,再不隨我回去,莫怪我們心狠。」
      話未說完,兵器業已出手,拿著一把護手鉤剛剛縱起,文嬰也快逃到林邊,看敵人來勢又猛又急,似想將文嬰鉤翻擒將回去,這一縱又高又遠,文嬰沒料對方翻臉,驟出不意,神態甚是慌亂,口中只管呼喝警告,手裡暗器始終不曾發出。
      眼看文嬰閃避稍遲,難免吃虧,南曼見狀心中憤怒,待要搶前接應,說時遲,那時快,就這來人雙鉤並舉,寒光如電,映月生輝,凌空飛墜,將落未落之際,斜刺裡忽然箭一般竄起一條黑影,一躍兩丈,正搶在文嬰的身後,揚手一溜寒光過處,錚錚兩聲,兩條人影由合而分,各自凌空一個翻折往旁縱去,同時一彎寒光顫巍巍舞向空中,搖曳而下,落向寒林之中,乃是敵人的鉤被後來黑影打飛,落向樹上掛住,文嬰也在這危機一髮之間往旁一閃,就勢雙足點地,迎面飛來。
      剛剛竄進疏林之中,後面還有一個敵人也自厲聲喝罵,追將過來和頭一人會合,一聲招呼,分朝男女二人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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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3 |
    四十二、冷月照高林 電掣星飛寒敵膽 荒庵藏巨害 途長慮遠變芳顏

      原來後一條黑影正是鐵笛子,一照面便將敵人的鉤打飛了一柄,如非那人機警,鬆手得快,鐵笛子驟出不意,來勢又猛又急,用的又是潛力,手腕雖不震斷,也非重傷不可。就這樣,那人虎口仍被崩裂,膀臂均被震麻,總算右手鉤未被鉤連槍裹住,不曾抖脫,仗著功力尚深,人又機警,百忙中就勢一個轉折飛向一旁,當時又驚又怒,後面同伴也正趕到,恨到急處,一聲怒吼,連敵人也未尋,仍朝文嬰撲去。
      後一個正朝鐵笛子追趕,雙方正要接觸,剛在喝罵:「鼠輩,是好的說出你的來歷!」一面揚刀就斲,一面口打呼哨。
      南曼旁觀甚清,因見文嬰相隔漸近,人甚慌張,既未反身為敵,手中又無兵刃,心疑那對仙人掌已被敵人奪去,見鐵笛子上來冷不防先給了敵人一個下馬威,非但挫了敵人銳氣,兵器又打飛了一柄,上風業已占定,可是前面拿鉤的敵人並不與之為敵,仍然瘋一般朝文嬰撲來,拿刀的一個卻朝鐵笛子撲去,心正不解,待要搶上,耳聽樹後低喝:「且慢,等他過來再打。」
      剛一停步,忽聽前面林邊有人笑罵:「不要臉的狗種,打不過人家,鬼叫些什麼,我先閉了你的鳥口再說!」
      聲才入耳,又是一條小黑影突由持刀從樹後閃出,動作更快,也未怎樣縱跳,只一閃便到了敵人身後,左手一拍敵人肩膀,持刀的一個當然警覺,不願再和前面敵人爭鬥,忙即縱身回頭,不料對方是計,動作更快得出奇,人和黏在敵人身上一樣。
      他這裡一刀斲空,見人不在,身後卻在說話,手忙腳亂中待要往旁縱起,一面回刀一撩,不料小黑人早就料到有此一來,也未閃避,身形往下一矮,刀由頭上揮過,敵人恰巧縱起,身剛離地,吃小黑人身子往前一探,一手把腳撈住,話也說完,就勢一甩一送,叭嚓連聲,那人雖有一身功夫,無奈對方手法巧妙,動作如電,借勁使勁,身子凌空去勢更急,一個收不住勁,竟被扔出,往前斜飛去。
      前面都是一些結滿冰雪的寒林,哪禁得住整個大人自空甩落,劈裡叭嚓一片亂響過處,將那些凍得又硬又脆的冰花雪枝打折了一大片,紛落如雨,人也落地,仗著應變機警,見勢不佳,雙手連刀護住頭臉,又是將背向前,雖未受到重傷,週身也被冰枝撞得疼痛非常,不禁急怒攻心。
      剛剛開口喝罵,眼前人影一閃,小黑人已跟蹤縱過,口中笑罵:「你還不服,不肯閉上你那張狗嘴,非要討打不成麼!」這次來勢更快。持刀的吃了大虧,雖然急怒交加,到底知道一點利害,更沒想到敵人身法這快,人剛落地,還未看清,一點聲息皆無,業已到了面前,一聲怒喝還未出口,隨同對方笑罵之間,百忙中瞥見敵人相隔甚近,看去身材矮小,像個未成年的幼童,空著一雙小手小臂,也未拿有兵器,指手畫腳,搖頭晃腦,神態驕狂,先就氣人,由不得火上加油,一刀斲去。
      先防敵人身法靈巧,這刀未必能夠斲中,本是虛實兼用,不料敵人並未閃避,口中還在笑罵,以為對方賣弄硬功,正待用力斲下,就這心念微動、時機不容一瞬之間,猛覺手上一緊,敵人身形略閃,不知怎的一來反手向上,竟將刀背抓住,未容尋思,叭的一聲迎面中了一掌,當時門牙全被打碎,人也站立不穩,幾乎仰跌在地。
      負痛情急,還待拼命,借著右手刀一奪之勢,打算略穩身形,同時左手用足全力,待朝敵人手腕上斬去。誰知敵人手腳比他更快,連手腕均未沾上,左手就勢鬆刀往前一送,右手就著這一掌再往前一推,力大絕倫,雖未再受重傷,人卻倒竄出去一兩丈,總算武功尚好,不曾跌倒。
      兩次吃苦,知道遇見剋星,剛有一點膽寒,眼前人影一晃,敵人重又跟蹤撲來,最奇是說來就來,人並不曾縱起,心方發慌,忽聽前面有人低喝了一聲,上來將鉤打飛的一個一路大笑正往旁邊追過,猛想起這個敵人也極厲害,自己又是順口流血,連吃大虧,口中疼痛,如何迎敵?待往旁邊縱避,意欲就勢取出暗器,面前黑影一閃,敵人忽然不戰而退,再看前面不禁又驚又急,連忙追去。
      原來持鉤的一個正朝文嬰窮追不捨,不料樹後又竄出一條黑影,與傳說中的影無雙一般無二,手裡拿著一件能剛能柔,前端附著一個似鎖非鎖,看去十分沉重,像個帶有鋼鞭的鐵疙瘩攔腰打到,方才吃過虧,平日又有耳聞,深知這兩個敵人的厲害,忙即飛身縱避,口中怒喝:「我和你們無仇無怨,為何欺人太甚?」
      鐵笛子早看出後一黑影正是前遇小師叔賀回,沒想到本領這高,憑著一雙空手,打得敵人這樣狼狽。又見持鉤的一個還在窮追文嬰,忙即跟蹤追去,剛由後面縱到,一見南曼樹後縱出,成了前後夾攻之勢。
      方想此賊真個無恥,打算打倒擒住,拷問來歷,忽聽文嬰在前急呼:「你兩弟兄還不快逃,單我兩位兄姊你們便非敵手,何況六月梅門下小師叔也在這裡,如何不知進退?你說那事決辦不到,念在前情,我不與你們一般見識,先未還手,並非怕你,如其不知進退,你們決難活命。此後好好為人,仍有相逢之日。我固心志難移,便是恩師最後遺命,也不要我再理你們,當初並未答應,怎叫言而無信、便你身後那人出來,今夜也是非敗不可,再不快走來不及!」
      說完又喊:「鐵兄、南姊、小師叔,莫與他們一般見識,讓他走吧!」
      話未說完,持刀的一個人未趕到,一聽有六月梅門人在場,便嚇了一大跳,方才又連吃大虧,越發心膽皆寒,同時瞥見小黑人正和尋常頑童一樣,一路踢著地上雪玩,往前走去,知道此人厲害無比,只不知何故忽又停手不戰,方恐乃兄不知利害,持鉤的本就覺著不妙,又想起一事,口中怒吼「賤婢,將來要你好看!」人便縱退下去。
      南曼想起六月梅方才所說,又恨他欺侮文嬰,想給他吃點苦頭,揚手兩枝小鋼梭正朝敵人兩肩膀上打去,口方怒喝:「無恥鼠輩,口發狂言,且叫你帶點記號!」
      忽聽瑲瑲兩聲,兩枝梭鏢相隔敵人只兩三尺,忽往橫裡斜飛出去。持刀的正由這面趕過,一見敵人發出暗器,口喝「大哥留意」,縱身上前,想要用刀去擋,沒想到敵人梭鏢竟會轉彎,中途改道,內中一枝忽然迎面打來,勢子又急,差一點不曾打中。
      一道寒光擦耳而過,落向冰雪地裡,耳聽對面笑道:「你兩弟兄不要膽小,你們此時惡跡未著,不會要你狗命,快滾回去!你兩個都吃過一點苦頭,用不著再帶記號,都有我呢。」
      說時,隨同鋼梭飛處,地上墜落兩段冰雪,定睛一看,原來那小黑人不知怎的竟會搶在前側面,正當梭鏢的中部,起初看他踢了幾次冰雪,急於應援,不曾留意,竟用腳上所踢雪團將兩隻鋼梭一齊打落,妙在雙腳齊飛,一先一後,打得這樣準法,目光到處人已立穩,百忙中也未見他縱起,這一驚真非小可。
      隨聽身後敵人喝道:「暫時放他兩條狗命,苦頭業已夠他吃的,你兩個不要追了。」跟著又喊:「你們莫慌,還有一柄護手鉤掛在樹上呢,不就此取走,莫非要人代你送去不成?」
      二人早已心寒膽落,哪裡還敢回顧,跑出不遠,瞥見一彎寒光曳空而下,二人忙即縱避,正是那柄特製的護手鉤瑲的一聲落向面前,連鉤帶前段的鴨嘴鋼刺一齊釘向冰雪之中,錚錚有聲,知道敵人比他高明得多,只得負愧拿起,痛心切齒,往土坡那面趕回。回顧敵人也由林中穿出,越野而過,相隔已遠,心中恨毒,自去請人報復不提。
      這面鐵、南二俠見文嬰業已回身趕來,三人剛剛對面,想尋賀回,人已不見,料是藏往左近樹下,喊了兩聲「師叔」未應,南曼再往前立樹後探頭一看,也無人影,想起六月梅所說之言,忙將鐵、晏二人止住。
      正談前事,忽聽左近樹上低喝:「你們還不快走,不久自會尋你,快由別處繞回,只管安睡,包你沒事。好在敵人還不知你三人住處,快些去吧。」
      三人聽出賀回口音,抬頭一看,星月光中一株大柳樹上猴著一個小黑人,料知事還未完,二女均主快走,鐵笛子只得答應,道聲:「師叔再見,我真佩服極了!」說完便同轉身,穿林而過。
      到了低窪之處,後面已被林坡隔斷,就有敵人也看不出,何況還有高人在彼,剛剛繞路趕回,忽見暗影中伏著兩個村民,正向樹林那面張望,知其還不放心,三人忙即上前,說:「事已完,林中如有動靜不是我們,千萬不可往看,更不可在此停留,被人看出彼此不便,更不可使人知道我們蹤跡。」村人諾諾而去。
      街門本來虛掩,三人一推就開,主人兄弟正在房中挑燈相待,問知前情,好生歡喜。
      原來鐵笛子人最機警,先在酒樓已覺兩少年是行家,所騎的馬又是天山名產,雖料千里馬必有千里人,因未眼見,還拿不準是否兩少年所有。後來趕到鎮上,正要投宿,又見馬在門口,忽想起前見少年眼熟,去年往孫莊窺探時似曾見過。隔不一會,前事完全想起,當初原疑主人孫尚友父子形跡可疑,老的更甚,這兩少年也在其內,同時想起文嬰對於孫莊許多顧慮,以她這樣女英雄,這等憂疑,出乎情理,便留了心。
      仔細一想,忽然醒悟,一到便命主人去往鎮上窺探,後來歸報,果是孫莊兩個少年,本意不願文嬰知道,準備約了南曼夜裡前往探看,不料文嬰已早發現對頭在彼,心想老這樣閃避也不是事,意欲當面明言,了此一段公案,竟在暗中裝睡,到了夜深人靜,非但不辭而別,並連兵器都未帶。
      本來鐵笛子預定二更起身,往喊南曼,商計之後再去,自己雖有到時驚醒的習慣,惟恐錯過,並還托了主人到時喊醒,事前並不知道文嬰已走。還是那兩個守探的人聽了主人之言,正在暗中窺探,忽見有人戴著面具馳過,先未看清,還當鐵笛子去會敵人,正要跟去,不料對面來了兩人,剛一對面便爭吵起來,聲音不像,人卻是由宗家走出,心中驚奇。
      相隔甚近,見這三人還在爭吵,說要尋人評理,忙即趕往宗家探詢,彩臣忙尋鐵笛子,人已起身,得到信息,覺著方才雖然打了個盹,並沒多少時候,初意往探孫氏弟兄,沒想到文嬰竟會半夜偷出,比先前所料更深了一層,料知文嬰不知何事受人挾制,孤身少女多大本領,初次下山的人,也難免於中人圈套,心中一驚,忙囑彩臣不要聲張,以防萬一是個對頭,為他留下後患,隨即帶了面具,趕往二女居室窗外。
      因是兩個少女住在裡面,彩臣未便前往探看,村人所說那人形貌裝束和自己完全一樣,南曼不會不告而去,更不會與對方相見爭吵,除卻文嬰更無二人,不過天下事往往難料,文嬰會有那身皮衣面具起初也未想到,事太離奇,初上路時那麼避人,為何又與對方相見,內中必有曲折,不便冒失進門,仗著至交兄妹,南曼又是愛妻,同臥房內,便去窗外定睛一看,月光斜照,看見南曼對面橫著一個空被窩,內中無人,南曼背向一面睡得正香,油燈已滅,還不知道。
      正要喊醒,忽見一村人由門外掩進,悄說:「那三人已由左近經過,去往西南樹林那面,過時似聞內中一人說,只在前面林中一談,並不遠去,當地有人相候。」
      鐵笛子忙令告知眾人急速回去,不可妄動,說完剛將南曼喊醒,又一村人趕進,朝西南方連指,鐵笛子見那人神態慌張,心疑雙方業已動手,惟恐誤事,忙先越房追去,村人也跟蹤掩出,將門帶好,南曼聽得門響便由於此。
      鐵笛子匆匆追出,遙望前面森林中果有兩條人影一閃,內一黑影極似文嬰,並有撐拒之勢,人卻一同前進,並未停歇。心想,雙方明是極熟的人,以文嬰那高本領,為何受人挾制,不能拒絕?並還深更半夜背人與之相會,她出山不久,共只一年光景,恩師家中,倒住了半年多,餘者都是途中往來,極少停留了久住,怎會與這類久居山東的人發生糾葛?
      也許所說不實,另有原因。休看雙方爭執,既與同行,必非新識,此事奇怪,莫要冒失趕去,鬧個難於下台。念頭一轉,因見寒林疏秀,滿樹銀花,星月交輝之下吃雪光一映,雖是下弦殘月,景物也頗清明。又知前行三人耳目均極靈敏,恐被看破,忙由側面林中掩去。到了那裡,人已不見,仔細一看,地下卻有不少腳印,但到坡前為止,好似到此退回,但又不知去向。
      正疑三人先是步行到此,後又改用輕功越坡而過,所以看不出來,想要跟蹤往探,忽聽左近樹後有人低語道:「你那裡最好,快往樹後藏起,這兩個小狗業已撲空,少時就要回來,他那靠山業已被我引走,決制文嬰不住,只管放心,等他走過我們給他吃點苦頭,警戒下次,豈不是好?你也不許過來,事完再見。」鐵宙子聽出口音甚熟,猛想起此是賀回,心神立定,正在驚喜,忽聽坡那面有了爭吵之聲,彷彿那兩少年強迫文嬰去見一人,到後人已離開,對方要她等候,文嬰看出不懷好意,正與厲聲爭論,堅執要走,雙方均似情急發怒,快要動手神氣,跟著便聽一聲怒吼,內中一人似被文嬰打倒推跌,因未聽有兵刃交觸之聲,還想再聽一會,雙方如真動手,立時跟去。
      剛剛動念,便聽對方口出惡言,文嬰怒罵對方無恥,心術不正,似已翻臉。二次又要起身,猛瞥見文嬰在前,兩少年在後,越坡飛馳而來,當頭一個取出一對明光耀眼的鋼鉤,其勢洶洶,腳底甚快,文嬰那雙仙人掌竟不在手內,心疑已被敵人奪去,又聽文嬰用暗器示威喝退,但未發出,神態卻是慌張,敵人非但不退,反倒欺她空手,追得更急,不由大怒,立時縱身迎去,恰巧敵人也舞動雙鉤飛身追來。
      鐵笛子得有師門真傳,非但上下縱橫疾如猿鳥,更會各種內家掌法,練就罡氣,最善借著飛身一縱之勢盤空應敵,何況驟出不意,身手又猛又急,敵人怎當得住!揚手一鉤連槍,便將敵人鋼鉤打飛了一柄,虎口崩裂,鮮血直流,左膀也被震得發麻。總算後半看出文嬰神情雖然憤極,彷彿還有顧忌,先在坡後互相爭吵怒罵,過坡之後口氣雖更激烈,語聲卻低了許多,自家不知內情,便是賀回也只說給對方吃點小苦,警戒下次,沒有傷人之言,惟恐冒失鑄錯,未下殺手。
      持鉤的一個又是一身極好輕功,本領和文嬰差不多,人更機警,見勢不佳立時撒手鬆鉤,人也就勢往側翻落。事前早就料到文嬰有這兩個靠山,又抱著滿腹私念,只管又驚又怒,一時情急,仍朝文嬰拼命趕去,結果全被男女三小俠,打退回去。
      到了宗家談完前事,文嬰慨然說道:「此事雖極討厭,暫時我還不願出口,還望二位兄姊原諒,將來見此兩人,也望看我薄面手下留情,能像今夜這樣使其知難而退真個再妙沒有。我真盼望他們能把脾氣改過來才好呢。並非小妹自負,雖是女子,從來不知什麼叫作危險艱難,惟獨此事是個難題,真叫輕也不好,重也不好。
      「所以小妹發現他兩弟兄人馬蹤跡之後,準備深夜前往勸告,為了不願人知,未和二位兄姊明言,又恐自己性暴,萬一他們不聽良言,一與動手,就許違我本心。萬一身後的人再如跟來,不帶兵器也有話說,所以我那仙人掌都藏鋪蓋裡面,不曾帶去,可知小妹實是委曲求全,他們還是不知好歹,有什法子呢?」
      鐵、南二人初會見時知那對仙人掌關係重要,如其落於敵手必須奪回才能起身,心本愁慮,後見文嬰神色自若,南曼忍不住途中探詢,答以未失,才略放心,果然一到家便取出來,聽她口氣還是不肯明言詳情,也不願傷那兩人,談起卻是恨極。
      鐵笛子雖有一點明白,也拿不准,因前輩劍俠六月梅也有不要傷他性命之言,後來又將賀回喊往,不令再打,南曼暗器又被賀回趕來用雪團打飛,分明其中曲折甚多,這長幼三人又都不曾出口,自然未便探詢。後見文嬰說完前事,獨坐一旁發呆,彷彿恐人疑心,面帶愧容。
      鐵、南二人看出她的心意,等主人一走,又勸慰了一陣,大意是說我們早知文妹還有難言之隱,但知事情決不怪你,對你為人更是萬分敬愛,詳情我們也不多間,將來如與這二人相遇,必照你所說行事,你不開口決不傷他。倒是這位賀師叔本領之高實在驚人,難得年紀比我們還輕,豈非奇人?
      夏大師叔更是聞名多年,從小就聽二位恩師說起,兩次相遇均未能夠當面領教,實在可惜。文妹去時可曾發現這兩位師徒的蹤跡麼?文嬰終是初次入世的少女,覺著鐵、南二人自一見面便以同胞骨肉相待,偏是背他行事,半夜三更去與兩個少年男子私會,又被看出追來,雖然事均眼見,又有兩位前輩師長暗中尾隨,將來可以作證,回憶前情到底心中難安,加上事還不能算完,對方是否知難而退實在難說,正在內愧憂疑。
      一聽這等說法,心便寬了許多,連忙笑答:「鐵哥。南姊待我真太好了,小妹感激萬分。以我所料,此事明春也許還要請鐵兄、南姊相助都不一定,將來自知底細,我真希望不要被我料中才好呢。」
      南曼忍不住問道:「莫非這廝業已知我蹤跡,明春去往新桃源擾鬧也有這兩人在內不成?」
      文嬰氣道:「單這兩人小妹實是不願傷他,真要破臉,休說二位兄姊,連我也未把他放在心上,倒是他那身後的人實在討厭。恩師臨終遺命我又不願違背,真急人呢。」
      鐵笛子聞言又聽出了幾分,料這兩人必與乃師有關,身後還有一個能手,是雙方的尊長,所以這等說法。恐南曼好奇多口,使文嬰為難,忙用言語岔開,再暗使一個眼色,不令探詢,隨請二女安歇,養足精神,索性擾完主人早飯再走,各自回房臥倒。
      三人只南曼睡了兩個更次,鐵笛子還打了一個盹,文嬰心中有事,簡直不曾睡過。鐵,南二俠知其連日勞苦太甚,加以長途跋涉,多少天不曾睡好,早在暗中商定,故意晚起,睡到日色老高,等到文嬰醒後方同起身。主人早已設宴相待,另外還有兩個村人求見,均是借故來此拜訪,鐵笛子知他好意,也未拒絕,就便問了問當地窮苦人們生活光景,以及來年自力生產之事,囑咐了幾句。
      好在這班人都有良心,宗家又存有不少銀米,如見真有為難,隨時均可接濟。飯後就要起身,也不怕人知道,這班人和宗氏弟兄都是本鄉本土的近鄰,從小相識,彩臣見三人正和來人說笑,便留同飯。
      跟著又來一個村人,說昨夜兩少年乃孫莊老族長孫大公的小兒子,莊主孫尚友的異母兄弟,和長兄年紀差了三十歲,從小寄養外家,剛剛回家才得三年,帶回兩匹快馬,號稱日行千里,兩頭見日。這兩個小官人平日難得出外走動,因昨夜所居鎮店也是孫莊產業,每隔一二月必要來此看望,有時還同了朋友,人也不多。
      昨日眾村人雖聽鐵、南二人警告,又聽宗彩臣勸說,不曾跟去,內有兩人仍不放心,互一商計,天已離明不遠,一個假裝討錢,去往鎮上窺探,一個假裝夜起去尋柴火,往森林左近守候。本來還想去往崖坡那面窺探,被一小人止住,說他也是影無雙的好友,已在當地守候,不令前進,說完往樹林中一閃,人便不見出來。
      隔了一會到天快亮,正冷得發抖,想要回去,又覺那兩少年昨夜一去不曾回轉,坡那面甚是荒涼,以前有一崖洞甚深,後來被人占去,主人也是附近一個小財主,人卻不常在家,先蓋了一所小庵,將洞門遮住,隔了些日接來一個老尼,說是他的家廟,外面一片竹林,還有一道小溪,地方不大,風景甚好。
      當家老師父終年在內清修,經魚之聲日夜不斷,最喜清靜,地又隱僻,和哪一條路都不相通,有人前往均被勸止。附近民風淳厚,見她出家人,年已衰老,有時又肯施捨一點銀米,雖然脾氣古怪,不喜外人到她那裡走動,均想人家清修之地,庵中女尼步門不出,這等苦修的人理應尊敬。
      廟又不接香火,庵門常關,所以誰也不肯前往驚擾,年久成習,提都無人提起。這兩個少年怎會深更半夜走到尼庵裡去?念頭一轉,欲行又止。
      眼看天明,猛瞥見坡上走來老少四人,老尼也在其內,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頭陀,方覺老尼看去雖有七八十歲,庵中終有年輕女尼,再過去是條絕壑,並無路徑可通,如何僧尼俗家合在一起?
      剛看出四人來勢甚急,那大年紀的老尼步履如飛,與平日所見衰老情景不同,並且面上都帶怒容,口中還在咒罵,相隔約有三四丈遠近,老尼好似發現樹後有人,剛喝得一聲:「你們且慢,前面有人,這廝真叫找死!」
      村人業已看出來這四人倒有三個帶著兵器,其勢洶洶,頭陀手中一根禪杖又粗又大,少說也有七八十斤,老尼雖然空著雙手,但是惟她獨尊,心疑蹤跡被人看破;曠野無人,正有一些發慌,忽聽沙的一響,前見小人突由樹上縱落,低聲說了幾句,也未聽清,頭陀好似怒極,一擺鐵禪杖正要越眾向前,遙聞側面清嘯了一聲,小黑人又說了兩句,老尼立將頭陀止住,把腳一頓,當時退去,小黑人也自跑開,走得極快。
      前面四人到了坡上,略說幾句便各分手,頭陀往東北面越野而過,兩少年仍走原路,帶著憤激之容,穿過樹林,往鎮上來路馳去,內中一個面上還有血跡,不曾洗淨,且喜未被發現。等了一陣不見小黑人出現,剛想去往鎮上窺探,中途遇見先去的人,說少年匆匆回店,將血跡洗淨,便同騎馬上路,往孫莊一面馳去,馬還不曾出鎮,前面便有一個頭陀迎來等語,知是方才所遇,互相商談了幾句,推出一人前來報信。
      眾人聽完,料知敵人已被六月梅師徒驚退,文嬰更是喜慰,便將來人一同留住,吃完早飯,囑咐村人不令在外談說昨夜之事,尤其坡後小庵不可要前往窺探,也不可提說一字,否則惹出事來命都難保。這些窮苦村人都把影無雙奉若神明,當然滿口答應,吃完上路,同往前途進發。
      初意對方也許還不甘休,頭陀本領決非尋常,來路酒樓曾與對面,連文嬰也不知他來歷,說是以前不曾見過。又聽村人說,對面四人退時,只頭陀一人不大服氣,被老尼低聲喝止,方始越野而去,但未走遠,繞到鎮上又與兩少年相遇,下馬密談,隔了一會少年雖同騎馬回轉,頭陀並未同行,先去那人不知前事,專一注意孫氏弟兄,相隔又遠,雖覺頭陀生得雄壯,頭上金箍發亮,老遠均可望見,別的卻未留意。
      三人估計頭陀住在鎮上,早來還未起身,就許前途相遇都在意中。記得昨日頭陀先到酒樓獨酌,和東雅座少年一伙不像相識,不知怎會結成一黨,均覺奇怪。文嬰只對孫氏弟兄顧慮,藝高人膽大,對於頭陀並不放在心上。
      鐵笛子卻是心細機警,為防萬一,走前並將上次救災存在宗家的幾身男裝取回,三人各自換過,又用易容丸憑著數年輕驗和巧妙的手法把形貌裝束一齊改變,除去身材高矮差不多,三人同路是個疑點而外,經過細心變化,連包裹都改了樣子,便是相識的人也難看得出來。
      當日早起,南曼見文嬰面如朝霞和雪,容光照人,雖經連日勞苦,睡起之後精神反更煥發,英姿美豔,好看到了極點,心想文妹真是絕代佳人,我見猶憐,此時易妍為蚩,又穿著一件不大稱身的粗布棉袍,看去活像一個小本經營的行販,連那綽約丰神也完全掩去,走到路上越看越好笑。
      南曼對鐵笛子道:「你近來手法真好,文妹一個絕色佳人被你變成什麼樣子,我要不是眼見,休說換個地方,便是方才起身時不曾看清,改在別地相遇也看不出。你真討厭,美醜一樣改變,偏不把她往好裡變,再穿上這件棉袍,沒見過她本來面目還是平常,此時想她今早容光那麼美豔,變成這個神氣,你真委屈她了。」
      鐵笛子四顧路上行人,相隔均遠,悄聲笑答:「南妹還是童心,也不想想太師叔師徒接連兩次尾隨相助,還有黑雕今早起身也未見面,不知是否在前相待。如非事關緊要,小師叔不說,這位昔年威震西南諸省的前輩劍俠怎會伸手管這閒事?她老人家行動又是那麼謹慎細心,樣樣都是適可而止,前途艱危不言可知。
      「我三人業已被人照了面去,文妹雖是男裝,口帶女音,比你更甚,稍微細心便可聽出,她又生得那麼秀美,不將她變得稍微醜陋一點,穿得臃腫一點,我們身材相仿,恰又同路,豈不更易被人看出麼,如在平日自然無妨,如今事關緊要,強敵甚多,急於回山,商計應付,路上無事才好,哪能不加小心呢!」
      南曼和鐵笛子早已訂婚,由十七歲起便同下山行道,互相約定,夫妻名分雖已早定,雙方情愛尤為深厚,但未正式完婚,此後弟兄姊妹七人在外行道,彼此雖然形影不離,常在一起,為了完成當日對師父所許的志願,既然說好在此七年之內同心合力將所許善功做到,方始合巹,何不以此考驗,在善功未完以前索性仍是同門兄妹稱呼,遇見外人就算同胞骨肉,連這虛名也都不要提起不更好麼?
      因此二人在外只管如影隨形,極少離開,稱呼仍是兄妹。文嬰不是下山以前聽大姨天山鷹說起也不知道,話雖如此,二人年歲差不多,南曼只比鐵笛子小了不到十天,加以從小便得師長憐愛,人又天真任性,鐵笛子遇事總是讓她一頭,日久成習,彼此年輕,童心未退,小夫妻常因細故爭執,照例都是南曼佔先。平日相親相愛,卻是情深已極,南曼心高好勝,又和文嬰一見投緣,當她同胞小妹一樣。
      自從三人相會一路走來,鐵笛子心細機警,樣樣都要想到,南曼見他從前日起自己只一張口,不是被他止住,便要批評兩句,一聽又是這樣說法,深知這七個同門兄弟姊妹以鐵笛子年紀最輕,本領最高,並還得到老鐵笛子齊全的上乘真訣,練就內家罡氣,因蒙師父鍾愛,非但兼有兩家之長,連那枝威震江湖的鐵笛子也被得去,在各派小輩中已算數一數二的人物。
      雖奉師長嚴命,內家罡氣雖得正派真傳,但是入門年淺,功力尚差,遇見尋常敵人固然穩佔上風,真要遇見那幾個隱跡多年的老對頭,還是不敵的一面居多,偏又急於修積善功,不能久在山中苦練,因此再三囑咐在外不許輕用,不是真個極惡窮凶之徒也不可輕下殺手。
      尤其那根鐵笛子雖是由前輩劍俠崔老人起傳了三輩,早已威震江湖,差一點的敵人一經發現立即遠揚,但這一件利器所樹強仇大敵也非少數,須防隨意施為,輾轉傳說,或是傷人太多,將那隱跡多年的仇敵激怒勾了出來,不到萬不得已取都不可取出。丈夫一向敬信師長,從不違背,在外行道已五六年,輕易不肯施為。
      偶然遇見敵強人多,或是死有餘辜的惡霸惡賊,偶然一用,也只劈空掌和七禽掌之類,從來不曾施展全力,小心謹慎自然應該,憑自己三人的本領,真要遇見敵人也並不在心上,何必這樣膽怯多疑?
      再一回憶以前幾次所說,不禁氣道:「這幾天你如何變了個人,這樣多疑膽小起來。我們雖然回山性急,不願多事,也犯不著這樣膿包呀!照你所說至多被那賊頭陀尋來,也沒什大不了的事,莫非一根打狗杖稍微重大一點,你就被他嚇退不成?」
      鐵笛子見愛妻面帶嬌嗔,賠笑答道:「南妹,你又犯小性了。我們休說一個賊頭陀,便多幾個敵人也非所計。不過天下事重在知己知彼,我們連救兩次災荒,便由於到處得人,深知對方虛實,能夠以少勝多,以眾制寡,一面仗著我們七人的機智,專攻對頭短處,一面卻又得到大量苦人之力,與之合成一起,隨心運用,才能手到成功,從無失敗。
      「現在卻是不然,第一個去年往探孫莊首先失策,明明看出照近兩年的年景,就算孫莊那班村民都能生活,多少也有損失,如何每到一家窺探,聽他們所說都是自誇安樂的話,口氣又是大同小異,並還無一處不把那為首的兩父子敬若神明,贊不絕口。夜來無事說家常話也還罷了,怎會家家都是一個口氣,談的都是一件事,豈非奇極?日裡探詢更不必說。
      「第二次往探,話雖變了一些,意思仍是相同,細查他們衣食卻又不怎豐富,水災蟲災照樣受到,無什收成,人卻說得那麼高興,彷彿事先約定,專一說與人聽一樣。而那老頭子背後訓子之言也有許多可疑。當時因見災區廣大,不能只顧一處,又是專尋災重之處救起,只聽眾口一詞,沒有怨貧愁苦之聲,就此忽略過去。
      「後來越想越覺不合情理,偏又事忙,不曾再往仔細查探。直到起身,聽文妹談起,想將那兩處地方繞避過去,回憶孫莊中的人與三陽圄竹林庵兩老尼一樣可疑,方始警覺。
      「還有一件,凡是災區人民,只是窮苦之家,最少也經我七弟兄連明帶暗,或由相助救災的那許多弟兄照應過兩三次,雖不個個相識,我們七人卻是誰都知道,內中還有多人連我們相見時的暗號也得了去。尤其我兩人在山東停留較久,又在濟南城關內外用影無雙的外號鬧了大半年,民間早已傳遍。
      「只將信號發出,或將內穿皮衣面具稍微顯露,就未見過的人也必當作骨肉之交相待,遇事出力,親熱已極,什麼事他都能代你辦到,端的無論何處都有和我們親厚的人,惟獨來路這一片卻是不然。三陽崗前那幾處荒村還有不少相識人家,就不相識的一提是誰也都親如一家。
      「可是由後半段起,一過橫山窪黃茅村直達孫莊這一大片竟連一個相識的都無。記得第二次前往探詢時,所尋那兩家事前並還有人引進,對方表面雖極謙恭,都是虛禮虛情,所答全不相干,不像別處見了我們那樣親熱,結果什麼活也探不出一句。此時想起,那老傢伙如是歹人卻非尋常。
      「至少也是一個成名多年的江洋大盜,非但本領極高,全村的人也都受他兵法部勒,所以關防這樣嚴密。人前不說,便是背後,也都對他歌功頌德,不說一個不字。也許連那洗手退休都是假的,不定何時就要出手撈他一票大的,只是形跡隱秘,不值得他不出手而已。
      「以前三陽圄那伙馬賊鬧得多凶,我們剛要前去,忽然全數失蹤,連賊巢也被毀掉,別處又未發現這批馬賊,山口裡面卻住著兩個老尼姑,豈非又是一件怪事?當地離開孫莊那近,莊中那麼富足,所有村民除孫莊房舍整齊,道路寬大,旁邊還有大片空牧場,像是騎馬練武之所,表面聚族而居,約有數十所瓦房而外,餘均三五家做一處,各靠著自己的田,零星分散。
      「非但與別處村莊許多不同,這樣年月,這樣殷富的大姓村莊地勢那偏,離開官道好幾里,中間還隔著兩條河,不是有心前往,或是由昨夜來路偏僻小徑穿行,尋常來往的人看都看它不見,所有房舍均被周圍樹林遮住。照這裡風氣來說,最少也有一圈土城,以防萬一,外表偏是那麼孤單,彷彿絲毫沒有防備。我們以前去時,日裡雖在相隔裡許的孫家集他們趕集之所,不曾往他莊上窺探,夜裡卻連去過兩次,竟會那麼安靜,連一個打更的都未碰到。
      「後來細查他那地形,後倚重岡,前面溪河環繞,好似形勢天然,實則內中一條河又寬又深,環莊而流,稍微留心便可看出那是主人自用人力掘成。表面沒有防備,那些村舍星羅棋佈全可呼應,並還嚴密異常,稍有警兆,人還未到,相隔老遠便可得到信息。
      「我料三陽崗那班馬賊必與有關,我二人兩次往探,也必早被警覺,甚而前夜來路途中他也知道,所以才有那兩個小賊和賊頭陀跟蹤之事。休看人家兩次裝呆,未露敵意,越是這樣越非尋常。萬一來歷動靜已被敵人知道,我們還不曉得他的底細,豈不容易吃人的虧麼?自來強中更有強中手,敵人虛實不知,如何可以自恃,稍差一點夏太師叔也不會那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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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4 |
    四十三、盜鐵杖 奇俠戲凶僧

      南曼聞言越發有氣,正要開口,路上行人越多,多半擦身而過,鐵笛子說完前言,見對面有了來人,一面暗中示意,一面已將言語岔開。南曼也非不知利害,只為少年夫妻喜歡鬥口,見鐵笛子樣樣都比她勝過一籌,當著外人說他不過,不由犯了童心,不願輸這一口氣,性又好勝,聞言一想,知道無話可駁,也就勢收風,表面卻裝負氣,朝鐵笛子瞪了一眼。
      鐵笛子知她脾氣,恐其不快,正借別的話分說。走了一陣,忽見前面又是一個大鎮,一看日色,才知且談且行時光易過,天已不早。雖然天時早晚不在心上,過了馬店和岳王鎮再往前走又入山野地帶,身邊雖然帶有乾糧,當此隆冬天寒也有不便,加以走時匆忙,南曼糧袋業已遺失,文嬰又未帶什東西,這兩個鎮店相隔卻不甚遠,前途岳王鎮更是必由之路,又是兩條路口分歧之處。
      地方雖當要道,因其里程大短,不合行旅之需,只有一些賣茶水零食的點心鋪,連打尖的人均不多。心想,再在當地吃上一餐,就便買上一點吃的帶走。
      剛一開口,南曼勾動方才之氣,嗔道:「你怎的這饞,剛一開葷,連吃了好幾頓還不夠,非要把山中帶出來的銀子用完不成,多剩一點回去不好麼?」
      文嬰無意中接口笑說:「這一頓該我會鈔了,我身邊銀子還有不少呢。」
      鐵笛子聽了愛妻餘氣未消,方想敷衍,去往前鎮添些乾饝和乾牛肉就此起身,聞言南曼首先不好意思,忙笑說道:「文妹,我和他賭氣。因你道路不熟,這條路不曾經過,真買吃的還是這裡的好,一樣花錢,何苦挑壞的買?我們情逾骨肉,誰花錢也是一樣,我是氣他不過,共只師叔和大姨給你的二三百兩銀子,業已用去不少,以後要用,不比我們山中還有出息,再說你和我們一路,雖是誰有誰用,你是小妹,又沒財路,哪有叫你用錢之理?」
      文嬰知她誤會自己多心,忙即分辯,一路說笑,不覺把那兩家飲食店錯過。
      人已出鎮,南曼想要回轉,鐵笛子笑說:「我們何必再走回路,記得岳王廟旁有一賣素面的,做得極好,又偏在大道側面崖坡之下,甚是僻靜,人也相識,我們何不換換口味?」
      二女恰又均喜素食,一聽那賣麵的是個貧苦寡婦,撫一幼子,終日勤勞,僅得生活,還是鐵笛子前年因事路過,無心發現,曾經救濟。所賣素面有筍有菌,十分鮮美,先就願意,略一商談,便往當地趕去。
      廟在岳王鎮的側面山坡之上,外有大片樹林,賣麵人家就在坡下,離開官道還有一段,專賣進香的人。鐵笛子還是前年路過無心發現,業已忘記,臨時想起,打算就便救濟這兩母子,看他光景如何,同抄近路趕去。
      到後一看,為了冬日天短,近一二年廟中香客稀少,賣麵的陳二娘母子本來生活極苦,仗著鐵笛子前年所給十兩銀子買了幾畝田開始耕種,面已不賣,只為當年收成太少,又當冬閒,母子二人挑了鍋灶去往鎮口露天賣麵,準備找點貼補,免用去前數月所得銀米。
      三人如不相遇也就罷了,偏巧不先不後快要到達,陳二娘母於正好推車回來,更巧是鐵笛子前年經過也是這等化裝,起初不曾留意,以為這等貌相久已不用,以前又只用過一次,途中並未發生事情,無人得知,並還特意加工,一到便被認出那是救命恩人,歡天喜地接進屋去。
      鐵笛子為防萬一,剛囑咐他母子不要聲張,鄰舍如問,就說多年未見的遠親路過來訪,忽聽門外有人呼喊,二娘眉頭一皺,面現怒容,忽又忍住,朝乃子拴兒囑咐了兩句,拴兒忙即迎出,先向來人說好話,跟著便爭論起來。
      三人探頭一看,不禁怒從心起。原來那是兩個油頭粉面、身披皮氅的道士,一長一幼,向陳家買麵,開口便要二十碗,立等就要,還要加葷。拴兒年才十五,由窮苦患難中長成,人頗強健多力,先告來人面已賣光,乃母發病,家中窮苦,又來了三位遠親,連待客的夜飯都辦不出,當時二十碗葷面如何做得出來,現買也來不及。
      道士卻說:「你家養有兩隻肥雞,不會殺掉?你家有面,當時可以赴做。往日由你推托,今日廟中來了貴客,要往前途有事,因不願到鎮上吃飯,來到廟中,就是二十碗做不及,我師父和來客這五大碗非要不可。你家靠山吃山,做了我們廟裡多少年的買賣,怎沒良心?快叫你娘出來!」
      拴兒心直口快,便說:「自從你們師父到後,香客越來越少,哪有買賣!並且今年我們已不賣麵,一半就是承不起你們的情,我母子將本求利,連碗苦飯都混不上,偏說是靠你們廟裡發財,今天三碗,明天五碗,一個大錢也沒有見。這樣冰雪寒天,我娘有病,那雞已被你們強拿去過好幾隻,剩這兩隻下蛋,如何還要斬盡殺絕!」
      話未說完,年長的一個業已連罵帶打,並說:「如敢違抗,當夜放火燒房!」
      左鄰一家想要解勸,見此情勢已嚇得退了進去,不是拴兒閃避得快已被打傷。二娘急得兩淚交流,欲出不敢,剛急呼:「道爺不要生氣!」
      二女首先按捺不住怒火,想要縱出,吃鐵笛子搶向前面,低喝「我來」。南曼知他善於應付,也將文嬰拉
      這時夕陽還未落山,斜日反照,滿林都成暗赤顏色,景物甚是荒涼,鐵笛子只一閃,便將動手道士擋住,笑問:「道爺何苦與他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肥雞只管拿去,面也現成,這裡沒有,我往鎮上去買,決不誤你待客如何?」
      那道士甚是凶橫,先見裡面出來一人,不知這是頂頭剋星,鐵笛子化裝之後又似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窮漢,貌相醜陋,絲毫也不起眼,怒吼一聲,舉拳便打。鐵笛子也未回手,稍微用手膀擋了兩擋,仍是帶笑賠話,彷彿軟弱已極,話又中聽。
      二女人藏在內,見鐵笛子那等滑稽神態,知道年長的一個吃了暗虧,便不殘廢,由當夜起也要痛上半月,無藥可醫,心中好笑。文嬰更是笑得肚痛,一面將二娘勸住,告以無妨,包你就好。
      道士哪知厲害,自來柔能克剛,多麼兇暴的人也禁不起這樣軟功,一見對方打不回手,罵不回口,好話說之不已,小道士又在一旁做好人,由不得消了怒氣,大模大樣脫口說道:「聽來客說後面還有三人估計雖在鎮上投宿,但拿不准,恐怕錯過,追趕不上。他們不曾吃飯,至多只有一兩個時辰耽擱便要起身。你代他母子出頭無妨,如其誤事,叫我受罰,連你和這一家有幾個算幾個,誰也休想活命。」
      鐵笛子聞言心中一動,見道人說完,拉了小道士要走,又趕上去拉了他一把,笑說:「你們共是幾位客人,是和尚,是道爺,請你說上一聲,我也好準備呀。」
      道士怒道:「你那狗爪子留神污了我的衣服,如非看你人還老實,不打你個半死才怪。念在你還知趣,面只先要五碗,客人只得一位頭陀師父,主人之外還有三位遠客要來。這不是方才所說那三小狗,我們師弟兄明天再吃,不再湊這熱鬧了。可告陳二寡婦,剩下來的雞卻不許她偷嘴。」
      鐵笛子諾諾連聲,裝著害怕神氣,退將進來。
      二女同聲笑說:「你真刻薄,頭兩下業已夠受,如何這廝己走又用重手法傷他?這廝雖然可惡,何苦要他殘廢呢?」
      鐵笛子冷笑道:「南妹如何忘記,上半年我們聽人傳說,岳王廟被兩個惡道占去的事麼?為了事忙,連我也都忘記,不是要吃素面還想不起。本來打算抽空往探,恰巧賊黨尋來,看他那樣強橫霸道,平日為人可想而知,為首的更不必說。就你眼前所見所聞有多可恨。
      「何況賊頭陀又是他們一黨,業已尋來。我本不想多事,只為賊頭陀老是尾隨不捨,分明前面有人打算會合之後下手暗算,反正是這回事,我已想開,好在這裡僻靜,索性就勢了去也倒爽快,真避不開也說不得了。我那手法尚不致命,至少還有三個多時辰才得應驗,到了送面時候他再尋來,由我一人上前應付。先請二娘煮麵,主客五人一同吃飽,我再搶前打發,包你一舉成功。不過你二位至多能去一個,非但這裡要留一人,並且我們戴了面具前往,還可惑亂敵人心目,事完相機而行,也許連他母子都不會被人疑心呢。」
      說罷便將主意說出。陳氏母子早就聽說二俠英名,沒料到前年救他的便是他本人,前數月又曾受到一次週濟,當時驚喜交集,寬心大放,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隨將廟中道士平日惡跡說出。
      原來廟中道士以前雖是一班不勞而獲的酒色之徒,仗著廟產豐富,每年又有兩次廟會,香火興隆,吃用不完。廟主陶清玄膽小怕事,並不欺壓善良,小道士多喜往陳家偷吃餛飩葷酒,香客又多,一年可做半年好生意,陳氏母子能夠勉強度日便由於此。
      誰知兩年前不知由何處來了五個惡道,為首的名叫游三山,外號清風真人,初來時師徒五人均像山裡走出的遊方道士,貌相神情十分凶野,一到便尋廟主。陶清玄先聽來人道衣樸素,赤腳芒鞋,還不大看得起他,正命徒弟詢問來意,游三山冷笑了一聲,忽然直進雲房,徒眾攔他不住,均被打倒。
      賓主雙方密談了一陣出來,廟主忽然發令,先命全廟徒眾以上賓相待,說來人是他師兄,多年未見,法名已改,因而誤會。過了半年,不知怎的,老廟主和兩個心腹道士忽然出外雲遊,要往峨嵋尋師,並說乃師是個三百多歲的地仙,此去少說也要十年八年才回,此廟已交師兄游三山掌管,另外還有兩個新收徒弟伴送。
      廟主陶清玄看去比惡道年長得多,偏說來人是他師兄,六七十歲的人步行朝山,平日身又衰弱,走時面上又都帶有愁苦之容。因廟中徒眾事前已走了十多個,均說奉命朝山,往尋師祖,但都事後聽說,無人見其起身。地勢偏僻,不當朝山季節,難得有人往來,廟中一向安靜,也就無人留意。
      直到廟主師徒走後,隔了幾天,拴兒偶往廟後檢柴,聞得隔牆悲哭之聲,偷偷掩將過去,貼牆一聽,乃是廟中一個老香火,因全廟師徒被惡道陰謀害死了十好幾個,想起廟主陶清玄膽小懦弱,連兩個心腹徒弟均被惡道命人押送,強迫上路,斷定中途必遭謀殺,所說朝山尋師之言全是假話。
      如今全廟均被惡道師徒霸佔,還引來許多黨羽,當時深夜出去,擄些年輕婦女回來淫樂,舊日徒眾未死的還有十多人,也都入了賊伙,成為一黨。有心偷偷出外報官,無奈惡道師徒本領高強,稍露形跡必遭凶殺,想起以前那些人傷心,正在廟後背人流淚,不料被兩個小道士掩來聽去,向其喝罵,還要動手。
      後來問出真情,小道士也是舊人,老香火人緣又好,總算不曾將他捉去討好獻功。隨說起惡道師徒種種兇殘淫惡行為,向老香火警告,今日之事如其洩漏,誰也休想活命。拴子人小機警,聽出廟中徒眾均是惡道所害,忙即逃回,愉偷告知乃母。二娘一聽心膽皆寒,惟恐愛子走口,再三警告,不令向人洩露。
      惡道自將廟霸佔之後,廟會雖仍照舊舉行,對於施主十分冷淡,一面露出志在閉門清修、不願與俗人往來之言,恰趕上年景不好,一班趕廟會的攤販常受賊徒欺凌,不消一年香火便冷落下來。惡道巴不得人都不要上門,以便藏在廟中為所欲為。
      陳氏母子倚廟為生,卻是苦極。小道士雖仍來買餛飩,但因改做惡道徒弟之後全都變了脾氣,凶橫無理,強賒硬拿,那是常事。新來的惡徒更凶,以前有時欠了,遇到高興尚肯還上幾個,後來簡直有欠無還。二娘母子怎吃得住,實在無法,仗著鐵笛子的周濟買了點田,自家苦耕苦種。
      本不想再賣餛飩,為了當年年景更壞,迫於無奈,廟前不敢擺,擺了也是欠賬,無人來吃,只得擺在前面鎮口官道旁邊。剛做了不多天,便被小道士知道,常來騷擾。二娘無法,知惡道法嚴,這些舊人不管多麼得寵,決不許其離開廟前百步之外,每次都挨在黃昏以後,廟中夜飯過去之時方始回轉,勉強支持,實非容易。
      當日實因天氣酷寒,行客稀少,難得提前回家,沒想到會有賊黨要來,如非鐵笛子等三人也在此時趕到,非但損失兩隻肥雞和明日的本錢,拴子也必挨上一頓好的。幸而來的有一個是舊人,比較還算好的,要是惡道那些得寵的徒弟更是蠻橫,兇惡已極。
      三人聽完前情,均覺賊頭陀始終尾隨在後,這裡還有他的同黨,如不就勢除去,非但善良受害,便自己路上也須隨時防備暗算,豈不討厭!
      南曼因鐵笛子不令跟去,恐其勢單,笑說:「這不比在濟南,人家不知我們底細,黑雕跟在身旁,更有許多善良忠勇的老百姓隨時隨地相助掩護,可以賣弄手法,出沒無常,迷亂敵人心目。人還是我們兩個,並還多了文妹一個得力幫手,比起廟中敵人卻少得多。那賊頭陀明已深知我們來歷,我卻不知敵人底細,而可以相助我們的人只有主人母子,少了許多人明暗相助,無形中要滅卻許多實力,如何可以粗心大意呢?」
      文嬰也說:「賊頭陀如無本領決不敢暗中尾隨,照鐵兄方才那樣辦法還欠穩妥,一樣下手,何必如此!」
      鐵笛子正幫主人燒火,二女在旁幫助褂面。主人母子感恩心切,又想裝得像些,已將那兩隻肥雞殺掉,三人勸她不聽。又因當地鄰近虎狼之穴,事完必須遷走,也就不曾攔阻。
      正想心事,一聽二女議論,方笑說:「這里門戶淺薄,你兩姊妹怎不小心說些什麼,我有我的道理,包你無事。要被敵人走來聽去,豈不討厭?」說時,忽聽拴兒在屋後「噫」了一聲,心中一動,忙即縱出。
      拴兒也正由屋後帶了兩隻殺雞的血手匆匆趕來。人還未到,先用手朝側面樹林中連指,鐵笛子一看,那是廟旁一片松林,行列甚密,枝葉不調,上面堆滿積雪,斜陽光中看去靜悄悄的,休說人影,地上連個腳印都無,忙把拴兒喊往屋後無人之處。
      未容問話,拴兒已先低聲悄說:「方才無意中探頭,看見牆側掩著兩人往裡偷聽,尋常打扮,身邊全都帶有兵器,一個還在含笑點頭,因知恩人仇敵甚多,恐有暗算,又不敢聲張,忙將手中刀和雞交與乃母,準備由另一面後門繞進向三人報警,百忙中探頭,再往原處一看。
      「就這轉眼之間,來人已往相隔好幾丈的對坡廟旁松林中走去,內中一人業已不見,只見一人其行如飛,在松林中連閃兩閃,便自無蹤。自從惡道師徒來後,不到廟會之期,連廟門都不許人走進一步,往來的人甚是雜亂,廟旁松林更成禁地。去年前往拾柴,如非年小,差一點沒有遭到毒打,不是廟中的人,誰也不敢這等走法。」
      鐵笛子仔細問完二人立處和兩次所見時光,至多也就幾句話的工夫,想了想,笑說無妨,趕往那二人立處一看,這一面雖是平日人行之路,陳氏母子又肯打掃,地上冰雪甚薄,來人蹤跡仍可稍微看出,腳印極輕,似由去路那面鎮上繞來,在當地立了一會,然後施展輕功,順著廟牆外面的松林往廟後一帶馳去,越想越覺奇怪。
      隨聽二女敲牆相喚,走進一問,文嬰手上拿著數寸長一段樹枝,上綁紙條,業已打開,大意是說:賊頭陀雖極可惡,可作日後引線,動手時不要殺他。今夜另有強敵與之一黨,就勢除害卻是兩便。此乃一時巧合,否則也不應該多事。事情一完連夜起身,能使敵人不知你們真相才好。相見不遠,再作面談,萬一中途相遇,不到時機莫要急於相見追趕我們,你只認明雙環符記就是你的朋友了。底下畫著兩個連環,不曾具名。
      三人看完藏起,一問文嬰紙條何處得來,文嬰笑說,「自從鐵兄走後,我聽見門外響了一聲,探頭一看並無異狀,先還當是被風吹落的樹枝落在柴堆旁,人已走進,忽又想起響聲不同,二次往尋,才見這段樹枝釘向地上,綁有一張紙條。四顧人影皆無,我先當是六月裡的梅花和賀師叔又鬧花樣,南姊說是筆跡不對,口氣也不相符,照此形勢,分明我們暗中也有幫手跟來。鐵兄匆匆趕出,連火都無人燒,可有什事情發現麼?」
      鐵笛子搖了搖頭,告以前事,笑說:「我們也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這雙環符記從未聽說,莫非又和文妹小師叔一樣是兩個新出道的少年英俠麼?」
      南曼正代燒火,笑說:「想不到剛說人單勢孤,這裡又添出兩個好幫手來。他暫時不和我們相見又是什麼緣故呢?照此形勢山中敵人多麼厲害,決不能奈何我們。也許人還不曾回家,幫手已多出好些,和以前幾次一樣,一點事不費便將仇敵除去呢。」
      鐵笛子笑答:「南妹你真把事看易。也不想想明春山中敵人有多厲害。據我看法與你不同,越是像路上這樣連敵帶友當時出現,越是可慮。近兩年來我們在山東、河南救災,這是多大一件事,我們連頭帶尾快滿兩年,事情做得雖多,休說真正強敵不曾遇到,便遇到的也都不堪一擊,連真正異人奇士也未發現一位,為何從濟南動身後起接連遇到強敵和可疑形跡,彷彿沿路都有人在作對跟蹤神氣。
      「即以我們這一方面而言,文妹本定尋找我們,又是自己人,不在話下。另外連明帶暗業已發現了兩三起,連六月梅師徒俱都驚動起來,暗中相助。這兩位朋友雖不知他來歷,也必與我們有點淵源,多半以前那些強仇大敵懷恨太深,現已合在一起,並還請出許多能手助紂為虐,想要報復,各位尊長同輩見我三人人少勢孤,又在山東兩年蹤跡已泄,此次回山沿途都有惡賊作對,敵人勢太強盛,生出不平之念,所以連這位多年不曾出山的大師叔都激引了出來。
      「這些暗中相助的人一面想助我們,就便除他兩個大害,一面又恐夜長夢多,山中根本重地,必須早日趕回,不應多生枝節,以致吃人的虧。或是還未準備停當便將這班惡賊激怒,提前發難,就能得勝,我們一有傷亡便不上算,才都是這等說法。我們前途只有更加小心,如何因此把心放寬呢!」
      南曼見他又帶埋怨口氣,方要還口,二娘母子已把兩隻肥雞洗滌乾淨,破去肚皮,走了進來,放在鍋裡,互相客套了幾句,也未多說。
      鐵笛子想了一陣心事,人多手快,不消半個時辰全都停當,二娘還想打點酒來,被三人攔住,說:「天已不早,我們俱都帶有乾糧,就著雞湯和現成的面吃上一飽便要動手。好在賊徒共只見到我一人,方才所說主意也稍有變動。我們賓主五人索性消消停停吃他一飽。他如不來催逼我自尋去,不必說了。他如到此,我們自有方法,包你沒事。」
      說罷便向二女,囑咐了幾句,便同吃了起來。
      吃完,二娘正作準備,鐵笛子已往左鄰兩家土人打了一個招呼,推說方才途遇影無雙,要在廟中除害,命我告知你們不要驚慌。這兩家土人雖未見過二人,去年也曾得到周濟,平日又有耳聞,聞言喜諾,各自裝呆不提。
      鐵笛子剛往回轉,瞥見先回去的小道士由廟中奔出,身後還有一個年歲稍長的惡徒,卻非方才暗傷的一個,手中拿著皮鞭,氣匆匆邊罵邊走,忙向屋裡打了一個招呼。
      二女立作準備,鐵笛子裝著一臉愁急之容,迎上前去,作張作智地說道:「陳二娘恐怕誤事,好容易由我相助把雞燉熟,正打算給你們端去,誰知來了一個不講理的人,非要強吃不可,如今被他吃去多半,人在裡面,我們拿他無法。」
      鐵笛子本意將人誘進屋內再行發難,免得南曼帶了面具縱出,萬一被人看破。誰知同來賊徒一向恃寵驕橫,性又兇暴,比前受傷的惡徒還要不通情理,因在裡面被賊道埋怨了兩句,說他不該偷懶,叫兩小道士去買點心,天快黑透,還不見人送來,我們夜飯又遲,去往大鎮上買酒菜的剛剛回轉,萬一趕做不及,怠慢來客,要你好看!
      惡徒氣無可出,那小道士雖是舊人,乃師也頗寵愛,口又能說,不敢私自動手,罵了幾句便同趕出,都是一肚皮的悶氣,如非鐵笛子裝出一副可憐相,上來話說得巧,已早動手。後聽新殺的雞被人吃去,想起乃師原是無意中一句戲言,說起陳家點心味美,頭陀便說喜吃熱湯麵,先來惡徒還強迫人家把雞殺掉,誰知發生此事,當時暴怒,厲聲喝罵,揚鞭就打。小道士也自發威,待往門裡縱去。
      鐵笛子正在低聲急呼:「那是影無雙,不能怪我。」
      一面故意閃避,想將惡徒誘進,颼的一聲一條黑影自空飛落,惡徒聞聲驚顧,還未縱避,已被南曼點倒,拖進屋去。二女面具早已戴上,為防萬一,鐵笛子和陳氏母子先都裝著一臉愁急害怕之容,並代二賊連說好話。後聽二女用手法問出真情,不禁怒從心起,因惡徒業已帶有幾條人命,當時點了死穴,由文嬰提了死屍,乘著外面天黑無人,往廟旁松林馳去。
      小道士自然驚魂皆顫,再三哀求,最後由陳氏母子做人情,然後曉以利害善惡之分,小道士回憶他師徒同門被害經過以及自身所受恥辱,痛哭不止。三人見他年輕,天良不曾喪盡,恩威並用,勸告了幾句,便由鐵笛子假裝送面,同往廟中下手,餘人各照預計行事。
      又教了小道士一番話,並加警告,說:「我三人都是影無雙,這不足奇,像我這樣的到處都是,你那同來惡徒之死想也看見,你只裝不知,便可無事。稍有二意,隨時均可制你死命。」
      小道士諾諾連聲,鐵笛子隨用木盤裝了五碗麵湯,用手托住,再用鍋蓋罩好,同往廟中走進。恰巧惡道陪了頭陀等來客去往前殿進香,一聽面到,因天太冷,命放偏殿之內,隨同走出。鐵笛子早有準備,假裝張望,手捧木盤,背向來人而立。
      小道士剛喊:「師父快來,我剛出廟門,便見此人送面走來,他說陳二娘有病,托他代送,人卻不曾見過,方才忽然說了兩句怪話,說他便是影無雙,專尋這位大師父有事……」
      話未說完,鐵笛子已得到小道士的暗號,先把面具放下,倏地旋轉身來,把手一揚,五碗剛出鍋還未冷透的熱麵湯已連碗帶木盤一齊飛出,照準頭陀和另外諸賊打去,目光到處,見還有兩個獐頭鼠目的老賊同在一起,心方一動,內中一個手持鐵拐的已颼的一聲縱將過來,迎頭便打,來勢又猛又急,忙將腰間三折鉤連槍一抖,順手迎去,打將起來。那五碗熱麵湯已早打中敵人身上,劈哩叭嚓濺了一地。群賊大怒,紛紛喝罵縱過。
      原來金頭陀並非真個和尚,乃是一個最厲害的獨腳強盜,這次原因受人之托,由兩廣繞路趕來,約定明年正月在嵩山剪刀峽明月溝一個惡霸家中會合,同往間中新桃源去尋七俠晦氣。本就有心為敵,想代同黨報仇,因往山東訪友,無意中遇到兩個綠林中人,談起影無雙大鬧濟南經過,先疑閬中七俠所為,後想同黨來信,說這七人本領高強,形蹤飄忽,出沒無常,各地窮苦的人都當他親人看待。
      人數也是時多時少,男女都有,戴著各種面具,最難捉摸,許多同道至交均為所殺。因其神出鬼沒,狡猾機警,至今無人深知他的根抵,還是當年救災之後仇敵結伴回山,有人在無意之中探出他的住處,內中一男一女身材最矮,尤為厲害,人已的確回山。為了這七個敵人均得高明傳授,必須慎重,故此想等人齊之後一網打盡等語,如何會在這裡?
      近年專在兩廣海南一帶橫行,未來中土,只聽傳聞,不知底細,拿他不定。又急於前往嵩山尋人,所訪師執早已他往,也未在濟南耽擱,便往前走。先在酒樓上遇到兩少年,聽說方才走的三人便有影無雙在內,起初也只打算隨後窺探,這影無雙到底什麼人物,是否七俠中人,尚無敵意。因先遇敵人便是孫氏弟兄,在酒樓上與頭陀相見,匆匆一談,雙方雖然敘出交情,均是初見,頭陀人又兇險驕狂,把孫氏弟兄當成小輩看待,並未明言去處。
      誰知雙方起身雖有先後,途向相同,頭陀後到,所尋的人也是庵中凶尼,竟在庵中相遇,得知影無雙正是七俠當中最有名的鐵笛子和乃妻南曼,當時激怒,正同趕往報仇,不料六月梅師徒突然出現。
      金頭陀雖只聞名,尚未見過,老凶尼法蓮大師卻深知這位老俠不是好惹,忙向賀回發話,大意是說:既然令師出頭,第一次開口,我無話說,事情卻不算了,也並非我老尼怕人,實為當初武當一戰,蒙令師和女俠龍靈玉讓我一劍之德,雖然彼時勝負未分,總算承情。這三個小畜生看在令師面上,暫不計較等語。
      頭陀知道老尼性情兇暴,一向專斷,又是自己師執之交,以她那樣本領尚且怯敵,何況自己?當時氣悶在心,不敢相抗。分手之後,正想回到孫莊打聽一個同黨住處,忽然想起孫氏弟兄口氣,雖不甘休,暫時決不敢於妄動,內中一個還受了傷,也要養息,氣憤頭上,怎的忘卻,重又繞往鎮上,果然相遇。
      無意中間出前途還有兩處多年未見的有力同黨,岳王廟賊道游三山尚還未在其內。因知三人本領高強,先只打算暗中尾隨,尋到幫手再行發難,誰知中途遇見金鉤楊鬍子、白日神偷朱洪亮和他養子南山鼠張小乙老少三個有名飛賊大盜,也是為了攻打新桃源之事,去往嵩山,與前年被鐵笛子打傷逃走的惡霸勾魂太保石鎮方會合,就在當地度歲。
      過了石賊明春生日,人也到齊,再同往閬中趕去。因與游三山和左近隱居洗手多年的一個老女賊相識,意欲便道往訪,雙方無心巧遇。
      金頭陀正因三個敵人起身在後,沿途留心,並未見其走過,不知對方何時上路,以為自己奔馳太快,岳王廟離開所尋的兩個同黨相隔只得三十多里,地又偏在官道旁邊,估計敵人那等走法最快也要夜裡才到,必在當地鎮上投宿。雙方酒樓相遇,雖未交談,自己貌相兇惡,所用鐵禪杖又粗又重,容易被人警覺,何況六月梅師徒乃對方一黨,十九通氣,自己人少,恐被撞見,難得岳王廟離鎮不遠,惡道又是昔年相識,意欲前往廟中,等上些時,就便會合一路。
      夜來命人去往鎮上窺探,對頭如在店裡,立同下手暗算,如能成功,露臉揚名自不必說。如其不能成功,仗著廟中人多,事前已打發一人趕往前途送信,自和三賊跟在後面,兩下夾攻,也無不勝之理,且先除去三個強敵再說。主意商走,因三賊還要尋那隱名女賊,約好廟中相見,便即走去。
      惡道游三山因上半年有人來此放賑,廟前三家窮人均曾得到銀米周濟,對那七位義商已自生疑,後又聽出許多奇跡,和影無雙大鬧濟南之事,想起平日所為,已有戒心,一聽頭陀這等說法,越發又驚又怒。略一商量,先命兩個得力徒弟趕往前途送信,並令兩人去往鎮上守候窺探。
      為防被人警覺,特意換了俗裝前往。誰知鐵笛子等三人未到以前來尋陳家吃麵,賊徒到了鎮上不曾發現蹤跡,卻將另外兩個強敵引來,就鐵笛子不動手也非發難不可。這一強迫人家殺雞煮麵,卻吃了大苦。其實廟中富足,賊道生活豪奢,本是隨便一句話,久等面不送來,隨口說了徒弟兩句,惡徒立當聖旨一樣,出去便將太歲請來。
      這時惡道已命廚房提前備辦酒菜,先同暢飲,款待這先後四個尋來的惡賊,酒菜已快擺上,為了來人說廟中房舍高大整潔,誇了幾句,惡道好高,陪了來客同往前殿遊玩。因想擺闊,前殿到處剛點滿燈燭,才由大殿走出,聽說面已送到,惡道先想請客,同往密室飲酒作樂,已不想要,只為新來老少三賊有點腹饑,一聽面好,想先墊補一點,恐路遠面冷,命人放在偏院之中。
      惡道陪了四賊正走之間,見送面人立在偏殿門外,似和小道士爭論,上面鍋蓋已早放在一旁,方想喝罵「不該將面冷掉」,忽聽這等說法,心方一動。頭陀人最機警,業已警覺,剛大喝得一聲,送面人已隨同轉身之勢將五大碗熱麵湯迎面飛來,相隔只得丈許,驟不及防,敵人手法又巧,連木盤帶碗一同飛出,面積既寬,碗中又是一些麵湯,竟被打了一個通體淋漓,傷雖不重,週身都似淋了一片漿糊。
      怎不急怒交加!旁立老賊白日神偷朱洪亮有名的奸狡手快,不等話完,警覺更早,一聽影無雙三字當先縱過,立處相隔又遠,總算不曾沾上。下餘賓主四賊雖未鬧個滿頭滿臉,也沾染了好些,一僧一道兵器均未帶在身旁,自恃人多,又見對方只得一盤五碗,業已打出,哪知厲害,剛剛縱身上前,便聽朱賊厲聲大喝:「諸位留意,敵人拿的是三折鉤連槍,這個正是江湖中傳說的鐵笛子,千萬不可放他逃走!」
      話未說完,頭陀也想起來路所聞老凶尼法蓮大師和孫氏弟兄之言,知道自己怒火頭上,忘了兵器不在身旁,同時看出敵人果然名不虛傳,那柄鉤連槍非但解數精奇,剛柔如意,身法更是輕快絕倫,如非新來三賊兵器都在身邊,老賊朱洪亮又是輕功高手,發動得快。
      自己和惡道游三山空著雙手,冒失上前,還幾乎吃了大虧,當時警覺。側顧惡道游三山已經旁邊徒黨把兵器送上,道袍也自甩去,自己還是一雙空手,敵人力敵四人毫無懼容,猛又想起敵人還有兩個同黨未見,必已來到廟裡,照著平日耳聞,對方什麼事都做得出,如何這樣大意?
      心裡一慌,不顧動手,忙喊:「三位兄台賢姪休放敵人逃走,我去取了兵器就來。」說罷便往後面趕去。
      這時,廟中徒黨已全驚動,除同行小道士受了指教假裝害怕逃往一旁藏起而外,有本領的徒黨俱都拿了兵器連聲呼哨四面趕來。賊頭陀方想,廟中人數雖多,並無用處,尤其後面空虛,不該離人,想要開口,忽聽老賊朱洪亮連用黑話告急,令眾小心應敵。
      為了求快,本是越房而過、人已縱到房上,聞聲驚顧,百忙中瞥見老賊師徒三人已現怯敵之勢,一聲怒吼中,惡道游三山已被敵人反手一槍刺穿前胸,就勢飛起,翻縱過來,越過人頭,乘著惡道將倒未倒之際,回腳往橫裡一踹,將人踢飛,跌爬地上。
      老賊朱洪亮恰由側面飛縱過來,勢子大急,差一點沒有撞上,忽然「哎呀」一聲,似被敵人暗器打中,看意思還想迎敵,當空又有一條黑影飛落,也是頭戴皮套,並穿著一套緊身皮衣,人還不曾看清,單那一對手中兵器先就驚人,彷彿兩輪明月裹著一條人影,正朝群賊撲去。廟中徒眾當時一陣大亂。
      賊頭陀本領雖高,人更驕狂,見此形勢也自動心,先還想所用禪杖又重又猛,單這一身神力敵人先當不住,急怒交加中匆匆看了兩眼,便往後面飛馳趕去。剛往下縱,耳聽老賊師徒連呼「風緊」和呼哨之聲,越知敵人厲害。
      三賊已想逃走,暗罵這些黑道上朋友真個無恥,打勝不打敗,毫無義氣,敵人任多厲害,都來也只三人,主人為我送命,雙方仇恨越深,方才還說要往間中去尋對頭報仇,不殺他個雞犬不留誓不為人,如何稍現敗象便自逃走?剩我一人對敵,就手中禪杖能夠取勝,也要多費力氣。
      何況敵人如此厲害,決沒有這樣如意算盤。心正尋思,人已接連兩縱,快趕到後偏院月亮門外,人還不曾縱進,先是迎面跑來一個小道士,慌慌張張驚呼急叫,說:「後面來了兩個對頭,把金師父兵器拿走了,你們快來呀!」
      頭陀聞言大驚,心裡更急,人也往裡縱進。小道士幸而人已逃出,擦肩而過,否則頭陀力大無窮,被他迎面撞上,不死也必重傷。
      就這人往裡縱、將落未落之際,頭陀方想,禪杖如被敵人偷去,凶多吉少,猛覺眼前一黑,知來暗器,門口一帶因惡道剛剛發令,燈還不曾點亮,便聽前面有警,人都趕去,只一小道士在內點燈,被敵人嚇逃出來。
      月亮門前只有裡屋燈光微映,比較前面要暗得多,去勢又急,恰巧撞上,連東西也未看清,想要閃避更來不及,竟被打了個滿臉花,腳也落地,覺著臉上冰涼刺痛,滿口鼻都是,傷並不重,慌不迭伸手一撈,才知那是一團煤灰炭泥,被敵人加上點水和成一團,出其不意迎面打到,心慌急怒中鬧了一個手忙腳亂。
      惟恐敵人還有殺手,剛往一旁閃避,猛瞥見一條黑影由側面房上閃過,手裡拿著自己那根鐵禪杖,其去如飛,一閃不見。
      頭陀練有一身硬功,力大無窮,自從出道以來極少遇見敵手,凶威遠震兩廣、南海一帶,幾於無人能敵,多一半還是仗著這柄重達七八十斤的鐵禪杖。因是百鍊精鋼打就,舞動起來宛如一條寒電,呼呼風聲誰也擋它不住,平日愛如性命。方才因覺兵器沉重,差一點的人拿都拿它不動,惡道又說廟中從無外人足跡,一時疏忽,不曾帶在身旁,兵器一失,無異去了爪牙的猛虎毒蛇,如何不急?
      正要飛身追去,先是颼颼兩聲,兩溜寒星由斜刺裡打來,知道敵人暗器厲害,不顧上房追敵,心中一驚,忙往旁邊一閃,剛將暗器避過,頭上又是颼的一響,聲音較大,以為又有暗器打來,百忙中身子往下一底,本意想將暗器避過,看清敵人再作打算,真要不行,只五官要害不被打中,憑著這雙鋼鐵一樣的手臂與之拼命也無敗理,非將兵器奪回不可,誰知上了大當。
      隨同他這一蹲之勢,先是頭上奇痛,頭頂短髮被人抓脫了一片,才知並非暗器,剛怒吼得半聲,慌不迭伸手要抓,說時遲,那時快,頭上束髮金箍已被敵人就勢抓去,頭髮扯落了好些。剛瞥見一條黑影越頭而過,縱身一把不曾撈著,迎面又是一暗,比方才那團爛泥更多,並還騷氣烘烘,人也連頭被那東西套個正著。
      緊跟著又聽頭頂上嗒的一響,彷彿敲了一下木筒,隨有一件鐵器由肩頭上滾落,錚的一聲落向地上,面前漆黑,滿頭淋漓,五官全被糊滿,幾乎氣透不轉,驚慌急亂中也不知是什東西,慌不迭又伸手一揮,用力大猛,當時打碎,散落了一地,忙即縱向一旁,順手往臉上一撈,方覺與第一次味道相同。
      耳聽房頂哈哈大笑道:「人家代你強討來的雞湯,你沒吃到嘴,嚐嚐這個滋味你看如何?」
      同時看出地上,隔窗燈光微映中,原是那是惡徒放在門外的一個裝炭灰垃圾的破木桶,內裡還有一層舊鐵皮,本就污穢異常,又被敵人撒了一泡尿在內,上來先用旁邊鏟灰的鐵鏟打了他一團濕污泥,跟著連發兩枝暗器,打得他心慌意亂,分了神思,一面托了木桶由他頭上飛上房去,一手搶去束髮金箍,這勢把灰桶倒翻,當頭扣下,到了房上再將那柄鐵鏟朝木桶底上敲了一下,開上一個玩笑,方始飛身馳去。
      那桶灰少說也有十多斤,一手還拿著那柄鐵鏟,就勢把頭陀金箍搶去,並將灰桶倒扣頭上,又用鐵鏟打下,端的身手輕快到了極點。等到頭陀帶著滿頭污穢、週身灰泥明白過來,先後兩個敵人業已無蹤。
      頭陀始而怒極欲狂,還想追往拼命,猛一轉念,自從昔年師叔由北五省回轉,和師父密談了兩日,二次合力傳授學成出來,享了七八年的盛名,威震東南沿海諸省,所向無敵。此次被人請來助拳,師父師叔先是不肯,後經力請,雖然答應,走時再三警告,力說敵人厲害,自己還當故甚其詞,不料第一次交手如此狼狽。
      看敵人那快身法決追不上,手無兵器,追上也是吃虧,何況方才敵人如非手下留情,只恐命都難保。這等通身污穢也難見人,又聽前殿哭喊求饒之聲隱隱傳來,料知大勢已去,越想心越寒。
      隔窗一看,室中人影皆無,只聽隔牆廟中密藏的婦女似在說話,也聽不真,鼻間忽然聞到一股臊氣,想起前事,連打了兩個噁心,氣急敗壞趕到房內,恰巧盆中有水,匆匆洗漱。且喜自家包裹尚在,隨便換了件短棉襖,搜了一些金銀,心還不足,以為主人已死,無須客氣,還想多搜一些帶走,遙聞月亮門外奔馳急喊之聲,心中一驚,一看室中只有一口鋼刀掛在牆上,順手槍下,不敢由月亮門內走出,徑由側面一條甬道往後馳去。
      到了廟後,剛剛越牆而過,便聽牆內徒眾在喊廚房香火快到前面分錢,賊道師徒已全除去,我們這些舊人只聽影無雙的話均可無事,此廟也許還要燒掉一半等語。頭陀心雖恨毒,無奈孤掌難鳴,兵器又不在手內,略一盤算,只得咬牙切齒,把腳一頓,就此越野翻崖,往前途野豬岡隱居的那兩個老賊投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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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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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4 |
    四十四、躡蹤影 神駒渡險壑

      鐵笛子和敵人打不多時,方覺那些賊徒均是江湖惡賊,個個兇悍,性更殘忍,方才業已問明,除廟中殘餘的十幾個舊人外正準備斬草除根,仗著輕功高強,剛把為首惡道游三山一槍刺死,就勢打了老賊朱洪亮兩鋼丸,孤身一人施展全身本領縱橫飛舞群賊叢中。
      文嬰本往廟後去做疑兵,沒想到為首諸賊均在前面,正要趕來接應,忽聽房上有人低喝:「殺賊之後請快上路,底下的事有我弟兄代勞,萬無一失,起身越早越好,今夜如能趕出八十里外便無事了。」
      文嬰忙即回顧,側面房上立著一條黑影,方問:「閣下貴姓?」
      那人笑答:「我便是方才送信的鐵雙環,事要迅速,前途領教吧。」聲隨人起,一閃不見。
      文嬰趕到前殿,瞥見賊頭陀業已上房往後馳去,不知往取兵刃,只當逃命,心中好笑,覺著這廝只會擺樣啼人,也許連那鐵禪杖都是假的,想起方才紙條,也未越房追趕。又見下面人多,惡道已死,雖然驚慌異常,仍在同聲咒罵,似欲倚仗外來老少三賊以多為勝,不禁有氣,忙將兩柄仙人掌一分,飛舞而下,力猛掌重,群賊如何能是對手!
      其實老少三賊本領俱都不差,只為天性凶狡,最喜取巧,一向打勝不打敗,見勢不佳,老賊朱洪亮又因自恃輕功,暗算敵人未成,反被打中一粒鋼丸,不是功力較深,受傷更重。文嬰一到,認得這對兵器的來歷,不料在此相遇,又誤會賊頭陀乘機逃走,全都起了戒心。
      再見敵人所到之處不死必傷,後來這個的兵器尤為厲害,只一撞上當時連人打飛,幾個照面過去,人便死了七八個,輕功更是高得驚人,無論賊黨逃往何方,均被凌空飛縱過去,手到人到,屍橫就地。
      三賊也有兩次吃虧,不是仗著身法靈巧,閃避得快,敵人又只兩個,還打著一網打盡之計,暫時顧不過來,也是凶多吉少,越發驚慌想逃。因楊鬍子性暴,自覺成名多年,同了這些徒黨敗在兩個後輩敵人手裡,實在說不過去,自恃本領高強,不到萬分危急還不肯退。朱賊父子以他為首,不得不勉強隨同支持些時。
      鐵、南二人惟恐連累善良,被廟中賊徒逃走,留下後患,見這老少三賊本領甚高,急切間不能除去,臨時改作混戰,口中大喝:「只要真心悔過,放下兵器,立向一旁,不論新舊,只未親手殺害過善良的人均可從寬發落。」
      一面留神,賊黨一逃立時追縱過去。三賊又是守多攻少,連發了幾次暗器見無用處,便專用取巧打法,不與敵人硬拼。朱賊暗中發急,無奈楊鬍子執意不退,無計可施,又料敵人至少還有一個未來,料定賊頭陀已去,對方這等高強萬無敗理,心中愁急,一面改攻為守,看好逃路,以作準備不提。
      南曼送走陳二娘母子,趕往廟中,照預計藏在房上,留神賊黨逃走。本在房頂守望,見下面二人雖佔上風,群賊人多還在其次,內有三賊本領甚高,暗器更是又快又准,早就躍躍欲試。恰巧內一賊黨看出不妙,自知除卻逃走,照平日行為決無生路,乘著空隙,冷不防往房上竄去,不料鐵笛子已早看出,因那賊人最狡猾,兩下殺手均被見機溜脫,故意往北追殺,暗中卻留了心。
      那賊沒料到敵人動作那樣輕快,以為東西相隔有三四丈,另一個敵人手持雙掌獨鬥多人,又在混戰,怎麼也難兼顧,身子一扭,剛往房上竄去,鐵笛子倏地回身,雙腳一點,便往房上箭一般急追縱過來。旁邊老賊楊胡於一部長髯已用金鉤掛向耳上,手使一面鐵牌,正領頭與文嬰對敵,微一疏忽,被仙人掌將鐵牌猛擊了一下,當時蕩開,幾乎脫手,不是老賊身法輕快,朱張二賊接應得快,幾乎送了老命。剛往橫裡縱出,覺著右臂酸麻,虎口生疼,有些膽怯,猛瞥見敵人由旁飛過,相去不過三四尺,以為現成便宜,就勢縱起,雙手倒換,反臂一鐵牌縱身朝上猛擊過去。
      誰知這三個敵人俱都練就極好內功,鐵笛子更擅長各種掌法和師傳罡氣,便被打中也不致重傷,人由下面飛身縱起之時,瞥見老賊被文嬰一仙人掌震退出一兩丈高遠,剛落向地上,心中一動,便留了神,果然雙方一橫一直作一個丁字形縱起,人還未到房上,老賊已由橫裡竄將上來,反手一牌打到,身子滴溜溜亂轉,來勢又猛又急,暗罵老賊找死,可惜這好一身輕功,我只功力稍差非死不可,念頭還未轉完,忙將罡氣一提,身子一躬,凌空一翻,就勢一個轉折,借勁使勁,一劈空掌朝下打去,同時右手一揚,又是兩粒鋼丸照准房上逃賊腦後發出,應手立倒。
      南曼百忙中看出雙方勢子都是極猛,老賊這一手狠毒非常,心裡一急,連念頭都不及轉,雙腳用力,人似脫弦弩箭一般,頭下腳上貼著房坡照准老賊斜射下去。因恐鐵笛子受了暗算,關心過甚,全力施為,端的快到極點。這原是同時發生,轉眼間事,老賊楊鬍子滿擬敵人身子凌空,去勢這急,這一鐵牌用了八九成力,又使出最高輕功的絕技,便是鐵人也被打扁,萬無閃避之理,誰知人正轉風車一般手腳並用斜竄上去,百忙中瞥見敵人竟和飛鳥一般,眼看撞上,身子忽然微微高起了些,心雖一動,萬分匆促之間顧不得再轉念頭,仍以為手長,牌也不短,不會打他不中,再說這一牌把週身解數都使上去,也實無法改變。
      做夢也未想到,相去只有尺許,就不把敵人攔腰打斷,掃著一點也是必死,不知怎的,就這千鈞一髮之間,最後相去已只三數寸,本來無論如何也決難逃毒手,竟會掃空而過,不禁大驚,方覺不妙,敵人不曾打中,自己用力太猛,落地時一不小心還難立穩,另一敵人再要跟蹤追來,更是可慮。
      念頭似電一般閃過,還未轉完,為了心中恨毒,此舉施展全身本領,去勢特猛,一牌打空,人便作一弧形往下旋身翻落,驚慌忙亂中猛瞥見敵人本往上面斜竄,不知怎會側轉身來,心方驚急,猛覺一股重達千斤的壓力當頭壓到,敵人已就這反手一按之勢身又由彎而直斜飛上去,也未看清,只這壓力上升、目光一瞥之間,週身業已大震,兩眼直冒金星,人正下墜,彷彿又見敵人由房上身子筆直斜射下來,口中那聲驚叫,還未完全吼出,已被南曼就勢一擊,鞭前鐵疙瘩恰巧打中頭上,當時腦漿迸裂,屍橫就地。
      朱、張二賊早已想逃,因見面前敵人只用雙掌一揮,乘著自己往旁閃避之際,竟朝楊賊追去,暗忖楊鬍子怎麼還不見機,等死不成!忽然瞥見房頂上面還有一個強敵,越發膽寒,更不怠慢,雙方打一手勢,乘機往房上竄去。
      文嬰原因楊賊牌重力猛,本領頗高,好容易用仙人掌將鐵牌猛擊了一下,看出對方手忙腳亂,這一震膀臂必已酸麻,暗忖:這為首三賊凶狡非常,照此打法何時才能除去?意欲殺一個是一個。
      念頭一轉,忙用全力揮動雙掌,將朱、張二賊驚退,追縱過去,瞥見老賊正朝鐵笛子猛下毒手,人已縱起,一聲清叱,跟蹤縱過,老賊業已喪命下落。無奈去勢太猛,人已縱起,相隔身後二賊又遠,心神一分,竟被二賊乘機逃走。等到三人會合,房上那賊已被打死,文嬰,南曼跟蹤越房追出,外面一片漆黑,已無蹤影。
      料知二賊輕功甚高,追他不上,鐵笛子又在連聲呼哨,催其回轉,二女趕往一看,賊徒死傷殆盡,剩下兩個和一個輕傷的隨同舊日廟中道士正在跪地哀求,便同上前,一面向舊人間明全廟人數,由鐵笛子分別詢問,二女各自帶了幾個舊人分途去往廟後搜索,一面又由鐵笛子發令,搜集財物,準備遣散廟中徒眾,並將死屍打掃乾淨,運往後殿密室之中,放出內裡婦女,放火焚燒,作為睡夢之中失火燒死,以免連累善良。
      幾個小道士正往後面傳來,被文嬰聽見,想起方才那人之言,忙即趕回,後面兩個老香火也自帶到,問明人數不差。正對鐵笛子說起前言,忽聽房上有人喊道:「三位兄姊請快起身,我們前途相見再說詳情,這裡的事已有準備,比鐵兄所說似乎還要穩妥,並且放火也還不到時候,我們想激怒賊頭陀,以便將那身後兩個惡賊引將出來,乘機為沿海良民除一大害。
      「昔年華家嶺那個形同鬼怪的黑衣惡賊便是此賊師叔,鐵兄想也知道,此時不與三位面見雖有一點原因,一半還是恐怕耽擱時候,起身越快越好,連你們方才所救的人都由我們代辦。包裹就在對面房脊之後,已代取來,可惜往返耽擱,朱、張二賊竟被漏網。前途野豬岡有兩老賊,不可被其看破,日後再行領教,請快走吧。」
      鐵笛子一聽對方江南口音,料知不是外人,人家這等說法必有深意,不便勉強見面,只得同了二女拱手笑答:「我們三人幸蒙二位兄台大力相助,少去許多麻煩,又蒙指教,十分感謝。謹遵台命,一切費心偏勞,前途再行領教,我們暫且告辭了。」
      說罷,只見對房兩人把手一拱,道聲「再見」,人便隱往房後,只得縱上側面房頂,一看衣包果在那裡,又朝對房拱手謝別,同往廟外縱落。兩頭一看,四面都是靜悄悄的,因守那兩人的話,也未往見陳二娘母子,各自連夜上路,朝前趕去。
      因先逃走兩賊均頗厲害,不知逃往何方,惟恐狹路相逢,黑地裡受人暗算,特意把人分開,做品字形往前急馳,穿鎮而過,一路施展輕功,話都不說一句。因在陳家吃飽,又當在黑夜之間,和初起身時一樣不怕被人撞見。開頭還留神那兩個逃賊,等到一口氣趕出四十多里,野豬岡賊巢業已馳過,當地鐵笛子以前原曾到過,為了地勢較高,兩次災荒均未受害。
      表面看去人們還能生活,不知內中伏有兩個兇險人物,做法也和孫莊差不許多,外人看不大出,路過匆匆,也未在意。這時因聽先遇兩人指點,雖已不想多事,藝高人膽大,特意捨了官道改走小路,繞往莊側高崖之上窺探,見莊中燈火通明,鑼鼓喧天,似在搭台唱戲,十分熱鬧。略微觀察形勢,以為將來之計,並未停留,就此離去。
      下面賊黨已早得信,因是為首老賊的生日,正在張燈結綵,大舉慶祝。為防三人萬一半夜起身,又料來人不知他的底細,必由官道大路走過,還特意派了兩起賊黨一起埋伏在官道旁邊小鎮之上,另一起腳快得力的同黨隨同方才報信賊徒順大路往岳王廟側面迎去,如遇三人立發信號,一面動手,將其誘往賊巢,群起夾攻。如其不遇,便與岳王廟群賊會合,相機行事。
      因見時光還早,賊徒又貪看戲文,耽擱了些時。起身不久,三人起身不遠便因求快改走小徑,本意是恐直走大道,到了離莊數里的村鎮之上多繞一段山路,並無別念,經此一來恰巧錯過,賊徒不曾遇見。
      老賊朱洪亮因左膀受傷,又恐敵人乘勝追趕,先避往附近民家買了一些吃的才同起身,登高窺探,廟後正在火起,老賊凶狡多疑,算計敵人快要起身,賊巢己被火燒,忙同上路。因走時曾見火起,以為敵人尚在後面,廟在來路兩三里外,先既不曾追來,落後必遠,也許敵人還在來路鎮上寄宿都不一定,便把腳步稍微放慢。當地岡巒起伏,數十里內只此一條大道,另外雖有一條小徑通往賊巢,老賊父子卻未走過。
      正順大路前進,忽與派去的幾個賊黨相遇,越料敵人宿在鎮上,沒有起身,否則必已撞見。那幾個賊黨本領不弱,氣盛驕敵,心疑三人也許是在老賊後面,想要迎去,否則便往鎮上行刺。老賊既知去也送死,但想借此激怒為首兩老賊,並作萬一成功之想,自己卻推事前不知令師生日,好在敵人決逃不過我們手裡,準備先往拜壽,見了你們師父頭領,商量之後再行下手,說罷自往莊中趕去。賊黨為老賊兩面話所愚,自往前面送死不提。
      三人這一無心錯過,卻少去了許多麻煩,看了一陣便同起身。
      又走出一段,文嬰笑問:「沿途山高谷深,景物荒涼,我們這等走法雖不會遇見賊黨,那只黑雕自和我們分手一直不曾再見,莫要走單受人暗算,或是尋不到我們老在高空中飛翔。這樣冷天,豈不討厭?」
      南曼笑說:「此雕目光最強,性又靈慧,跟隨我們多年,從未失散。此去道路雖有更改,方向相同,就算中途尋找不到,也必回山相待。何況看前日夜裡小師叔那麼愛它,並命我們轉告黑雕聽他的話,今已兩日未見,如我料得不差。也許小師叔年輕好奇,想帶它去辦什事呢。文妹只管放心,包你不會被人暗算。也許天色一明,我們穿山而過時就要與之相遇呢。」
      說過也就放開,天色也在濃霧之中漸漸明朗起來。
      三人先在曉霧中行走不曾留意,等到霧散之後,才知日色已高,來路兩起小山村均因霧重不當道旁因而錯過,天已不早,長路奔馳,一直不曾停歇,均覺有點饑疲。
      一算程途,這一段山路最險,至少還要走七十里山路才有人家,乃沿途最窮苦難走的一條野徑,依了文嬰想要回去,南曼笑說:「我們在外奔走,趕過尖站乃是常事,都是鐵兄心急回山,定要走這一條山路,以防多生枝節,才有此事。來路山村相隔已遠,較近的一處還隔著一條山溝,至多能夠燒點熱水,何苦多此往返?」
      說時,文嬰老惦記著那只黑雕,不時向空眺望,均無蹤影。
      正在且談且走,忽然瞥見前途現出大片寒林平野,上面高空中有一黑點移動,心中一喜,連鐵、南二人也都當是黑雕尋來,只不知怎會抄出前面這遠,天明了好些時竟未發現,方想:「一路飛馳,不曾停歇,小師叔起身更後,途中斷無不眠不休之理,如何反倒趕向前面?」以為對方另有要事,命黑雕往辦,人卻未去,事完飛回來此迎接,心方一動。
      忽然看出那黑點飛翔前面高空之中,相隔又高又遠,二女因均盼它飛回相見,心中高興,已連發了好幾次信號,照理雕飛迅速,目力又強,老遠便能望見,接到主人信號斷無不來之理,誰知睬都不睬,竟如未見,橫空而渡,越飛越遠,轉眼沒人青冥杏雹之中。恰有一片白雲在碧空晴陽之中飛過,將目光擋住,雲過再看業已無蹤。
      三人均覺奇怪,文嬰當是空中飛過的老鷹之類,南曼說:「如是尋常老鷹決不會飛得這高這遠,我們目力多好也看不見,休說別的烏沒有這大,也飛不到這高,它連形態飛法都和我們黑雕一樣,否則也不至於認定是它了。這真奇怪,聽恩師說,昔年那只老天山鷹早被好友借往海外,便我入門較久也未見過,文妹下山時並未聽說,斷無突然飛來恰巧相遇之理。
      「如說那是我們黑雕,方才看出它往橫飛,曾發緊急信號,命其下降,它連理都不理,自顧自橫空穿雲而渡,就算奉了小師叔之命身有要事,照它平日和我們一路情形,二位師長還可作主,否則接到我們信號便是下面多麼兇險,也必先飛下來無疑。別的鳥沒有它大,像它那樣的大鳥從未見過,我決不會看錯。此鳥飛得太高,只見毛色,未看出它目光,至於形態大小、飛行之勢無一不與黑雕相同,偏不是它,豈非奇怪?」
      文嬰還想前追,鐵笛子忽然警覺,忙攔阻道:「方才所見決非我們黑雕,否則斷無不來之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萬一真是老天山鷹海外歸來,那真再妙沒有,否則卻是難說。我此時想起賀師叔借雕時節那等高興,再三要我轉告黑雕聽他的話,走時並有請放寬心之言。莫要敵人方面也有這類通靈猛惡的大鳥被他看見,動了童心,意欲帶往一斗。如其所料不差,一二日內恐還未必見到呢。」
      二女聞言,互一議論,再一回憶前言,均覺所料不差,惟恐敵人的烏厲害,黑雕吃虧,心甚憂疑。
      鐵笛子笑說:「你們真個多慮,也不想想小師叔年紀雖輕,他是什麼來歷,本領多高,並非沒有見過,何況有夏太師叔同在一起,分明愛他大甚,只管得有真傳,還不放心,一面令其出道,人卻跟在他的後面,以防萬一。此雕如有兇險,這師徒兩人先就放它不下,遲上兩天見面自不能免,如說受人暗算因而傷亡決無其事。」
      二女一想也對,因是猜想,是否方才所見便是敵人所養猛禽惡鳥也還難定,黑雕平日的威猛靈慧又曾眼見,從未見它敗過,談完也就拉倒。
      到了前面避風所在,隨便吃了一點乾糧,又往前趕,一路急馳,又走完這七十里。到一山村之中,天早過午,主人是個隱居山中的耕農之家,全村人家不多,都會打獵,出產頗多,生活過得頗好,像這等殷實的山村尚是途中第一次遇見,只是四面山林環繞,道路崎嶇,要經過好幾處險地才能走到附近大鎮上去。
      三人有意避人「防生枝節,鐵笛子更因事後回憶越想越覺可慮,否則連遇這兩起高人均不會這等說法,像來路野豬岡那兩個老賊這類兇險人物平日不遇見還要尋他,業已發現,對方又在有意為仇,正好就便除去,怎會放過,還要避道而行,料知新桃源現在形勢越發緊急可慮,也許年都不過便有強敵上門都不一定。
      為想山中諸俠本領比自己差不多,此去不過多了三人,如與仇敵對比相差甚多,打算多趕點路,就便繞往河南、陝西等處,約上幾個近年所交的同道至交,特意專尋小路捷徑、荒僻之處而行,頂好不要有事發生。等到明春應敵之後然後大舉出發,到處搜索這些漏網的惡賊,作那一勞永逸之計。
      對於黑雕雖和二女一樣關心,卻極信任,斷定無論何事,至多三五日內前途也必見到,誰知接連趕了幾天的路始終蹤影皆無,夜間也常在途中用燈光連發信號,均無回應,事出意料。由第三日起均覺黑雕不見,連六月梅師徒和廟中所遇兩個隱名俠士俱都不曾再見,就算所行之路不曾告知,未向黑雕指明,照著平日習慣,越在山野之中越易飛來相見,何況黑雕具有特性,對於主人最是忠心,又受過多年訓練,以前在外救人,往來江湖,連遇艱難危險,除卻命它飛往遠處有事,從無離開兩日不見之事。
      只有半日分開,事前不曾說明相見之地,或是臨時有事發生,錯過約會,也必盤空飛翔,用它那雙神目到處搜索主人下落,不見不止,情急起來並在空中發出它那特有的異嘯,像這說好前途相見之處,只不過叫它聽一旁人指揮,竟會一去無蹤,前後五六天不曾再見。
      如照平日,怎麼也要抽空趕來探望,見過一面再行飛走才罷,似此聲影皆無,此鳥天性那麼猛烈,借用的人年紀又輕,匆匆一談,不知底細,萬一冒失出動,受到傷害,豈不可慮?越想越不放心,連鐵笛子也發愁起來。相隔已遠,鳥尋人自然方便,人往尋烏勢所不能,也無退回之理,想了一想只得照舊進發,均盼黑雕奉了六月梅師徒之命已先回山相待,否則便是討厭。
      三人接連趕了十多天,已是十二月的中旬,人也就便約上兩個,為了黑雕失蹤,越發急於回山,連約人的事都轉托了兩個好友,每日除卻兩飽一睡全在趕路。到了甘肅境內路走越快,眼看相隔間中新桃源只有兩日路程便可到達,行經一片曠野之中。
      鐵笛了心想:「照自己這樣走法,便是黑雕中間尋來,除卻有人指點,也未必能夠發現。看六月梅師徒和後遇兩人,縱不有心尾隨,至少有一半同路,後兩人並有前途相見之言,如何還未走出山東省境便未發現他們影跡?」
      正告二女:「黑雕如有不測,我們前後走了這多天,夏太師叔師徒定必設法通知,不會沒有音信。我料雕已回山,並還帶了信去,你兩姊妹放心。」
      忽然遙望前途天邊有三五人影突然出現,時多時少,往來走動。西北路上最是寒苦,人家村落往往深藏地底,上面種著糧食,或是牧有大群馬羊等牲畜,下面卻是住滿了人,那離開崖坡較遠之處大都平地上先打出一個天井,再由橫裡穿通,掘出一間間的地下洞室,就是大一點的鎮集,當此風雪酷寒天氣,人們無事,也都聚在那冬暖夏涼的地室之內,極少出來走動,出來均有一定時刻。
      初次經歷的人遙望過去一望平野,除偶有散在四面的牛羊馬群而外極少見人,也不見一所房舍,決不知道那是村落鎮集。往來行旅常時地方已快到達,相隔不過數十步之遙,還看不出人的蹤跡,等到車把式長鞭一抖,迎風一揮,接連打上兩響鞭,晃眼之間前面人群突然出現,未見過的人真幾乎要嚇一跳,不知道人是哪裡來的。鐵、南二人這條路常時經過,便文嬰也是生長西北,知道地理民情的人,一見便知前面村鎮已到。
      正待放慢腳步去往前途打尖,猛瞥見前途人影一亂,跟著湧起一片塵沙,對準自己這而急馳而來。定睛一看,乃是兩匹快馬,一花一白,那馬來勢快得出奇,遠望過去,馬後帶起來的乾雪直似兩條銀蛇,其急如箭,晃眼之間相隔便近,馬上兩人身量不高,因天大冷,都是皮衣皮帽,一同貼在馬背之上,一任那馬奔騰飛馳,一個還用手拉韁,一個竟將韁繩扣在馬鞍之上,也未拿有馬鞭,一同衝風踏雪急馳而來,身子動都不動,方想,此是何人這高本領,看這騎馬功夫與那些會騎馬的馬販迥不相同,武功之好可想而知。
      二女心中一動,暗忖:「後遇兩個約有雙環信符的隱名俠士曾有前途相見之言,這兩匹馬急馳如飛,除馬後浮塵太高而外,幾乎與小花雲豹跑得一般快法。我三人雖然日夜急馳,沿途曾有兩日耽擱,莫要來者就是他們兩人,業已趕過了頭,重又返身迎來不成?」
      正在互相議論,鐵笛子方說:「文妹恐怕料得不對,遙望最前面馬塵歇處現出一伙土人,手裡俱都拿有器械,看意思似和兩騎馬人為敵,因見馬快,追趕不上,方始停住,內有數人似在跳腳大罵,相隔太遠,雖聽不出說些什麼,神情憤怒已極。」
      三人見狀俱都不解,因見馬行如飛,轉眼可到,照此形勢必有來歷,意欲等他過來,看其是否招呼,或是無心相遇,分清敵友,再打主意,以免來去匆促,彼此錯過。如是對頭一黨,這樣快馬微一疏忽便難道上。
      剛把腳步立定向前觀望,準備稍有可疑便即攔住,遙望土人在後追趕暴跳神氣,二女方覺料錯,這兩個未必是什好人,否則這一帶民情均極忠厚善良,對於外客從不輕慢,怎會這樣激怒,率眾追出。未等開口,忽聽鐵笛子一聲大喝,往前縱去。
      二女定睛一看,就這遙望指點兩三句話的工夫,那兩騎馬本是順著去路飛馳而來,相隔至多也只半里之遙,照此快法,眼看就要對面,不知怎的,馬上人彷彿有什警覺,有意閃避,內中一個把手一揮,便同調轉馬頭,往斜刺裡馳去。
      當地本是一片牧場,隆冬草枯,佈滿冰雪,只當中一條大路上有車馬成群往來,比較好走,兩馬所去的一面全是野地。當年積雪雖不甚厚,但都凍堅,沿途並有好些沙堆,路更難行,那兩騎馬始而落荒飛馳,人在馬上,頭卻偏向三人來路一面,並還互相招呼,彷彿人未對面,便先看出三人來歷神氣。
      二女深知鐵笛子機警細心,必已看出來人是仇敵一面,所以不等發話便先搶前追去。又見馬上兩人一路縱馬急馳,偏頭側顧,指點呼喝,大是可疑,忙即跟蹤往斜刺裡同追過去。三人一前兩後正追之間,雖然腳程不在快馬之下,無奈追時對方業已撥轉馬頭往旁竄去,相隔頗遠,本就難於追上。
      二女心想:「此是何人,相隔這遠,我們本來面目途中業已改變,並還連改兩次,就是對面也認不出,就算三人同路,走得又快一點,比較引人注目,這類也是常有的事,如何會被看出?鐵笛子也是人還未到便先警覺,當先迫去,是何原故?」
      文嬰還當那是兩個見過的仇敵,雙方狹路相逢,全都看出,才致這等急法。南曼因和鐵笛子昔年間中拜師之後便常在一起,後來師父離山他去,奉命出山修積善功,別的同門還常分手,二人卻是同出同入,幾於形影不離。
      偶然因事分手,至多也只三數日之別,彼此朝夕相見,斷無不知之理,像這兩個馬上人看去十分眼生,雖然相隔頗遠,憑自家的目力多少能看出一點影跡,怎會毫無所覺?因追較慢,離開鐵笛子還有三四丈,前段又是頂風,不便問答,正在邊追邊想,忽然看出鐵笛子連縱帶跳追得更急,竟將輕易不用的上乘輕功施展出來,那樣快馬竟被追近了些。
      二女腳底稍差,落後己十多丈,遙望內中一騎口中似在喝罵,手朝同伴比了兩比,忽然身子微微一偏,立時旋轉倒騎馬上,任馬往前飛馳,手指身後鐵笛子口中大喝,不知說了兩句什麼,忽然把手一揚,立有一溜火光帶著一樣東西朝鐵笛子這面發來,同時兩腿一夾,那馬一聲怒嘶,便翻蹄亮掌箭一般一躍好幾丈,越過一條雪溝,貼著地皮朝前竄去,馬上人也就勢旋轉,重複原狀,由此兩馬更快得出奇。
      遙望過去,那馬奔勢奇特,一竄老遠,肚皮已快貼到地上,晃眼便被駛出數十丈外。再看鐵笛幹好似知道厲害,不敢再追,人已立定,正朝前面大喝。這一帶風由側面送來,不曾聽真,文嬰只聽到一兩句,心方一驚,南曼已連聲急呼朝前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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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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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4 |
    四十五、敲破鐵木魚 五十年臥薪嚐膽

      原來南曼早就覺著來人眼生,就是仇敵一面,以前多半也未見過,否則憑自己的目力,怎麼也能看出兩分,不知鐵笛子何以這等急法,對方也似有意避開,望影而逃。正在邊追邊想,心中不解,忽見倒騎馬背的一個一面發話,將手連揮,一面揚手發出一溜火光。
      先當敵人發出暗器火器之類,心方憤怒,待要加急追上,忽見鐵笛子人已立定,正朝火星落處縱去,同時看出那火星乃是一道旗花,作一弧形向空發出,再往下落,並無傷人之意。因是白天,光不甚亮,二女相隔又遠,鐵笛子突然一追,心有成見,只當來人對直跑來,眼看臨近,見了三人方始落荒竄去,形跡可疑,雙方呼喝之聲又聽不出,二馬來時後面又有村人追趕喝罵,雖不知雙方怎會老遠把人認出,始終當作仇敵看待,不曾留意。
      及見旗花火星宛如一溜銀線落地即滅,插向冰雪地裡,長只尺許,好似哪裡見過,念頭一轉,立時醒悟。見鐵笛子業已回身,忙即迎上前去。剛一對面,便見鐵笛子手持一枝形如一劍,長約兩寸,劍柄護手上用火烙成雙環記號,似暗器不是暗器的小竹片。
      南曼驚道:「那旗花我已想起,正是昔年師父用天山鷹名字縱橫西北諸省常用的信號,已有多年未用。我還是在你未來以前,十來歲上見到過一次,你我下山以前師父曾經說起,歸隱前半年曾被一同道至交將所剩幾枝旗花信號取走,並曾倣製,也是一位前輩隱名老俠,名叫左直。
      「八九年前還到我們山中訪看師父,老鐵笛子齊師伯並與同來,聚了十多天方始走開,由此不曾再有信息。此老劍術高強,自成一家,連齊師伯對他都極佩服,方才馬上兩人用此旗花,又有這類雙環信號,莫非岳王廟所遇便是這兩人麼,既是他們,為何離村時節那樣騷亂,彷彿曾在村中擾鬧,被村人追趕出來呢?」
      鐵笛子笑答:「他因何事被人誤會,這個我還不曉得,但這馬上兩位少年正是岳王廟所遇,一點不差。先因隔遠,風雪太大,他們又各戴著一頂皮風帽,更認不出面目,直到內中一位馬上回身發話,叫我不要追他,並說雕已回山,不久新桃源便有事情發生,此來也是追趕我們,還借了人家兩匹好馬,因走大道,繞向前面,問出我們尚未經過,村中業已留信,催我速回,我才聽出是他,到了前村定知底細,我們快走。」
      說完三人又將未燒完的旗花消滅,匆匆往前趕去。
      這條路三人常走,土人十九相識,還未走近,已有幾個少年村人迎上前來,鐵笛子笑問:「你們怎知我來,改了形貌也能認出?」
      內中一人答說:「不是為了鐵大爺還不至於得罪兩個好人呢。」
      鐵笛子忙問經過,才知那兩個騎馬壯士因由另一條路飛馳而來,業已過頭,趕往前途老遠十里外,忽遇一人,得知鐵笛子等尚還未到,並說那是回山必由之路,知道趕過了頭,忙又折回。
      恰值腹饑,馬又跑了長路,便往當地打尖。因其馬快人強,新桃源諸俠出山往來均由當地經過,村人多半相識,情感最深,內中兩個少年曾受諸俠大恩,父母全家死裡逃生,得安生業,養了一大群羊,開些荒地,居然溫飽,感恩最切,無形中做了諸俠耳目,看出來人異樣,臨去時又留下一信,令交鐵笛子,事前並曾探詢三人可曾經過,於是設詞探詢。
      內一少年村人不合賣弄聰明,盤問太過,說錯了話,來客中有一人又帶女音,形跡可疑,再一故意取笑,說了幾句彷彿三人是他對頭的話,致將這兩少年村人激怒,悄悄溜出,暗中約人,想將那兩人留下,等鐵笛子等到後發落。誰知來人早在前途得信,知道三人必由村中經過,和村人感情甚深,多少有點停留。
      同時奉有密令,不宜此時相見,身有急事,就此起身還恐趕他不上,業已改變初計,將信留下,和店主人說上兩句,便自上路,那兩匹馬都是久經訓練的千里良駒,靈慧勇猛而有長力,來人對它又極看重,一路打尖投宿都是先馬後人,早已喂過馬料,裝備停當,雖然鎮店深居地底,但有一條上下馬匹的斜坡,一躍即上,動作迅速,突出不意,如何攔他得住!
      來這男女二位英俠一半是嫌村人盤問大煩,有心戲弄。一半也是故意引使生疑,以便鐵笛子到來村人好往告知,免得人不經意,萬一疏忽過去。見兩少年村人面現怒容,相繼退出,知有舉動,心中暗笑,跟蹤上馬飛馳出村。眾村人在為首兩少年領頭之下,拿了器械追出,人馬已跑出老遠。
      遙望前途果然走來三人,形貌服裝均與馬上人所說相似,又正朝兩馬追去,內有幾個壯漢便拿了刀棍之類欲往接應,見馬逃遠,迎將上來,見鐵笛子等三人果與方才兩人所說相同,鐵、南二人口音一聽而知,對於當地村人又都相識,不曾掩飾,自然當時認出。三人便告以誤會,那兩個馬上人也是朋友,並非歹人,這時村人俱在等信,紛紛迎上,高高興興一同走進。
      鐵笛子問出當地沒有一個生人,打尖的過客尚還未到時候,便請眾人各做各事,不要圍在一起,以防現露自己形跡。並告那兩個少年村人崔細娃、向春,以後就遇對頭歹人有什可疑形跡,也萬不可招惹,以防吃虧受害。真要看出來意不善,可往間中錦屏山望江台崖腳酒店裡尋汪四嫂母子送信,千萬不可露出形跡。
      其實連這個也都無須,不過你們好意,我們隱居之處又無人得知,你們看不出來人深淺,滿腔熱心,無從發洩,悶在心裡難過,我們恰巧要在間中過年,要去也可,無事卻是不必。
      店主人早將書信交上。三人到了店裡打開一看,才知那號稱鐵雙環的俠士還是新婚夫婦。男名勞行健,乃昔年有名俠盜鐵蜈蚣勞康最小的一個孫子,從小便被大俠左直收去,雖是最後收的一個徒弟,因其從小用功,盡得師門真傳,成了傳衣缽的弟子。乃妻卞綠萍本領也不在他之下,雙方本無淵源,因同在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無心相遇,日久情深,去年方始成婚。
      鐵笛子平日曾有一點耳聞,只不知道底細,信上所說也不詳細,大意是前在岳王廟相遇,本欲當面領教,一則還有一點小事顧忌,二則時候也來不及,等到事完想要追往相見,先遇賀回,說黑雕業已闖禍,不宜在外停留,已經夏太師叔令其回山等候,並令勞氏夫婦順路代訪一人,將夏南鶯的信送到,然後追上三人,告以前事。
      勞氏夫婦本來急於與三人相見,事完便往前趕,並還向人借了兩匹快馬,沒想到三人沿途耽擱,走得雖快,反而落在後面,雙方取路又各不同,直到追出老遠均未發現蹤跡。眼看相隔間中已近,方想三人已快到達,還送什信。新桃源地勢隱僻,人口是一曲折幽深、長達兩三里的山洞,中間並有許多阻隔,外人無法走進。翻山過去環村峭壁排空,難於翻越,還在其次。
      這兩匹馬均是千里良駒,問人借來,放在山外也不放心。又料三人也許不曾走過,正打算再走一站,分途改由小路往回尋訪,忽又遇見一位前輩英俠,說三人走的是另一條路,途中耽擱了幾天,又有兩處繞越,所以落在後面,但是你們此時不宜相見,可速往三人來路迎去,最好背人相見,就完就走,不要停留,能用別的方法把話傳到,不與見面更妙。
      並說,目前仇敵正在大舉發難,因還不知新桃源那兩條出口,如照以前專由山洞秘徑出入也還無妨,為了近三年來山中諸俠覺著一向平安無事,又在無意中發現一處崖縫,覺著由此出入方便得多,地勢也極隱僻,口外並有一個小村掩蔽,並作守望,人口就在靠近山腳人家菜園之內,外表看不出來,佈置周密,當可無害,不知怎的竟被仇敵看出破旋,但還不知底細。也未有人深入。
      如今派了許多有本領的徒黨化成行商旅客,已往閬中一帶窺探,也許發難甚快,不等明春便有變故,也許還有兩個自恃本領的凶賊不等群賊會齊先往生事,正邪相對,積怨甚深,宛如水火,不能並立。如今所有仇敵俱都連在一起,內中還有這次救災被七俠強制捐輸,懷恨在心,用重金聘請出來的兇險人物,凶燄甚盛,勢力並不在小。
      三人回山路上又曾樹敵結怨,勞氏夫婦又將凶僧放逃,以致形跡顯露。雖因一路變形易貌,未被賊黨看破,因其切齒已久,難得群凶會合,自不放過,在未回山以前最好隱秘一點。好在這次仇敵專心一意與新桃源諸俠拼鬥,他那蹤跡事前照樣不願人知,在大舉進犯以前多半不致為害民間,即使遇上,如被看破,自然當時除害,不可放走,否則便不必去理他,只在暗中察探他的動靜虛實,立時回山共商應付之法。
      年底年初如有事情發生,不是來敵真個人多,也無須全數出手,事前將人分配,除山口要道派上一兩個能手而外,東南面那片峰崖看去雖極高險,崖那面還隔著兩條深溝大壑,又有大片密林阻隔,平日蛇獸甚多,連山中土人俱都不敢深入,誰都不曾理會。
      但是此崖雖險,並不能擋住這班兇人,只被尋到適當之處登高遠望,便易生疑。再如走近崖頂,看出下面這片樂土,隨時均可下來侵害。上面掩藏之處又多,防不勝防,平日必須多加戒備,至少也要分出一兩個能手長期在外守望,才得免害等情。
      三人看出書中大意,山中形勢緊急,否則不會這等說法。指點勞氏夫婦的老前輩雖未明言,料是自己這面的師長,和夏南鶯一樣在暗中相助,所以知道得這樣清楚。不敢怠慢,匆匆吃完便自起身,往間中趕去。途中留意探詢,並未發現可疑形跡,漸覺信上言之過甚。一路飛馳,不覺已到間中江南岸的錦屏山下,因望江崖下有一酒肆,也是山中耳目,意欲先往探詢近日有無可疑形跡,山中可曾發生事故,再往裡去。
      到後聽店主人汪四嫂說:「山中戒備森嚴,並曾傳話令其留意,但無事故發生。」
      三人心方略定,又見天已下午,當日天氣又好,打算不走山洞秘徑,就在當地吃完夜飯,徑由另一山口人內,就便察看形勢,照信上所說向眾警告,指點一切。主意打定,便要了一些酒菜,坐將下來。
      三人雖有一身極好功夫,到底這多日來不曾休息。當日為了早點趕到,只早起打尖時吃了一點,到了山腳便覺饑疲。心想,人已趕回,且喜山中無什事故,不如稍微休息,就便吃飽,從容回村,免得回去太早,村中弟兄居民見自己遠回勞苦,置酒犒勞,又多費事。並且山中夜飯吃得頗早,中間還隔著一段難走的路,到時夜飯已過,還要累人重做。
      本打算省一點事,就便察看山口形勢,並無他意。因離山口還有二十幾里,不算人村道路,也未命人通知,發出信號。當地背山面江,加以間中氣候溫和,四時花開不斷,水碧山青,風景最好,崖坡一帶更是觀賞之區,見天晴和,一點不冷,酒肆門外又有一座山亭。
      二女本意還想去往崖坡上面同飲,後經鐵笛子勸說:「我們雖已回山,並未發現可疑形跡,勞氏夫婦的信決非無因,還是隱避點好。」
      二女終嫌屋中黑暗,不能眺遠,於是改坐門前淺坡之上,店主又端來三把藤椅,三人隨意休息,吃了一陣酒菜,覺著精力恢復,饑渴皆止。
      正在說笑,忽見山亭上多了兩個年紀快老的人,都穿著非僧非道的裝束,一望而知不是尋常遊客。當地本是一個小村,因離江邊大鎮不遠,雖非水陸要衝,只得十來戶人家,因是風景之區,居民都是近山土著,一半住家,一半兼作山產副業,有的種花出賣,有的經營山中土產、藥材獸皮、竹木器具之類,為了地形高低不等,人家分散,至多兩三家聚在一起,內中倒有兩所酒館,都是孤立崖旁和臨江崖坡之上。
      另外一家是個酒樓,設備較好,竹樓也頗高大,山亭建在中間坡上,相隔三人所去酒肆較近,一上一下均可望見。這兩人由酒樓那面走上,開頭三人不曾留意,等到對方坐定方始看出。跟著便見酒樓么師送上酒菜,那二人就在亭中對酌,說笑從容,彷彿專一來此小飲,觀賞風景神氣。
      三人均是男裝,打扮又像土著,本來面目已早改變,對方飲酒閒眺,始終未見他留意下面。鐵、南二人卻在暗中看出有異,再一想起山中近來光景,越發生疑,便留了心。隔不一會,正靠在藤椅上不時仰面朝上窺看,見那兩人酒菜要得甚多,擺了一大桌,菜仍送之不已,知道隔崖那家酒樓生意做得大,準備齊全,專賣與有錢遊客,價錢甚貴,對方共只兩人,這等大吃,不計耗費,決不是什麼好的路道。正在盤算,忽聽木魚之聲隱隱傳來,聲甚清越,從所未聞。
      附近本有兩座廟宇,常有遊方和尚往來掛單,木魚化緣原不足奇,可是亭上兩人正吃得高興頭上,聞聲好似吃了一驚,內中一個當時起立,先探頭朝木魚來路看了兩眼,不曾見人,又朝同伴耳語了幾句,神情似頗緊張。文嬰在旁看出這兩人神色不對,方想起身去往和尚來路窺探,被南曼暗中止住,隨將店主汪四嫂喊往裡面,令其設法往酒樓中探詢那二人來歷。
      四嫂悄答:「亭中兩位客人今年春天曾來遊山,山內外廟宇都被游遍,手裡甚鬆,像是兩個極慷慨的富翁,偏穿得那等神氣。因他裝束古怪,又肯用錢,我母子先曾對他留意,後來看出實是外來遊客,特意來此尋一方外之交,每人均養有極長指甲,對人和氣,舉動又像兩個讀書人,自在江場壩大鎮店內住了十來天,便各坐船走去。
      「後聽船上么師歸說,二人坐船順流而下,只走出幾十里便有數人帶馬來接,老少都有,穿得十分講究,恰巧相遇,給了加倍船錢,就由當地上岸,一同騎馬而去。來那幾人對他十分恭敬,我們都料那是兩個別州府縣的紳富,故意穿著這樣出家人裝束遊山玩水,雖覺這樣有錢的遊客怎無下人相隨,心中奇怪,因見他不曾深入山內,只在近山一帶遊玩,自說後山路險,一處未去,也未打聽你們,舉動斯文,不像會武,也就不曾在意,未往山中送信。
      「前三日忽然又來,因在春天來過,一望而知,酒樓么師是我堂姪,曾對我說,如今天寒,像這樣好的主顧難得遇到,東家對他甚是巴結。因其自說鎮店中人多吵鬧,性喜清靜,並將後樓勻出兩問,請他住在裡面,這兩人甚是高興,先賞了五兩銀子,說是走時還要多付。
      「他們忙上兩三個月也得不到這麼多利益,人家出手這大,走時想必更多,連東家和么師都說今年運氣,可以多殺一兩口豬,沾這兩位客人的光,過上一個肥年。我兒三毛偏不服氣,上次來時便硬說人家來路不正,現在不是遊山時候,這兩人脾氣又怪,住的房只得兩間,那大一片樓房,夜來不論他人在與不在,都不許人登樓,必須空出,否則不住。
      「店主吳老漢貪做生意,又覺年終歲逼,日裡偶然還有鎮上來的遊客,下餘只是一些附近居民,貪他那裡火盆大,大家又說得來,前往吃茶烤火談天,他們仗著臘貨醃得多,別的東西也都方便,有了吃客,現殺現做都來得及,知道本地鄉親沒有油水,不事前招呼,只有幾樣現成酒菜、面和抄手(餛飩),這還是近年收成好才常有人去吃。我這小舖子仗著便宜,也連帶沾光,可是太陽還未落山,人便散光,由他包下,也不會得罪主顧,便由他去。
      「這還不奇,最奇是來客吃得十分講究,每天都要單為他殺上幾隻雞鴨,別的菜更不必說,只要是有,全須送上,越多越好。共只兩人,怎吃得完,有時高興,每樣還嘗一點,否則一碗碗原封不動是常事。因他照樣付錢,還給得多,剩下來的樂得主人全家上下多打兩次牙祭。
      「以前吳老漢心中不安,勸他少要兩樣,何必做來不吃,白花冤錢,內中一個笑說:平日家中飲食比此還要豐富得多,業已看慣,雖因出遊人少,所用有限,不這樣心便氣悶,酒量又大,喜吃熱菜,菜樣子越多越好,不願吃回鍋的東西,不吃照樣付錢,你只用點心做便了。吳老漢自然不便多說。我三毛卻說,多有錢的人也不應該這樣糟蹋,定是錢來太易,才和水一樣隨便流了出去。正在留心窺探他的動靜,人已離開。
      「這次再來,三毛年輕,遇到生意清閒,常往隔鄰酒樓烤火談天。今早他和我說,這兩客人二次來此,移居酒樓之後每日均命準備上等酒飯,菜要甚多,但不一定都吃。昨日夜裡老早安歇,因其照例不許人上樓,本無一人走上,三毛年輕淘氣,不知怎的恨那兩人。他和吳老漢的么兒最好,夜飯後去往江邊走了一陣,回來因么兒怕鬼,天又有霧,送他回家。這時夜色已深,吳老漢全家都睡,回時想好一個題目,上去窺探。
      「先還恐那兩人看見不快,代人家得罪主顧。等靜悄悄掩到樓上,本意看上一眼,到底何故不許一人上樓,拿了借的東西就往回走,忽見內中一問燈光外映,卻無聲息。只當人已睡熟,隔著門縫往裡一看,床帳已放,床前還放著兩雙鞋子,正要轉身,忽然一陣風過,樓窗本來半開,床帳被風吹起,才知床上並未臥得有人。再掩往別房一看也是如此,越發生疑。
      「今早趕去,恰巧那兩人由外走回,說是快天明前往觀日出,沒有看到,也許明早還去,命么師打兩盆水,一冷一熱。那兩人本有極長指甲,外面還帶著幾根銀套護甲,隔著衣袖常將袖口支起,這時彷彿短去一截。三毛心想,由昨夜起便有大霧,今早更濃,如何往觀日出。
      「內中一個姓馬的忽將套甲落了一個在地上,隨即伸手撿起,別人均未留意。三毛眼尖,看出那人三根長指甲均朝裡折轉,與平日所見不同,越發認定不差。因我說過他幾次,只管暗中窺探,並未說起,所以你們來時我未談到。方才三毛打柴回轉,見鐵大爺在此,十分高興,不先往後面洗手,和我說了一個大概。並說,他還想趕往酒樓向吳家么兒問兩句話,轉來再對鐵大爺說呢。」
      南曼深知三毛雖只十六七歲,人頗機警心細,便將所聞轉告鐵笛子和文嬰。三人正在低聲商計,準備命人去往山口向村中弟兄姊妹發一信號,一面留在當地察探這兩人的虛實。木魚之聲已似由遠而近,聽去似由右側一條山徑上緩步走來,因有樹林崖角擋住,那一帶肢陀林木又多,人卻無法看見。
      亭中兩人已各歸座,似在暗中戒備,表面卻作從容、若無其事光景。鐵笛子何等眼亮心明,雖未看出這兩起人是敵是友,照此情勢雙方必是對頭,如非有意尋敵,也是狹路相逢,否則亭中兩人不會那麼緊張,並帶驚疑之容,斷定少時必有事故發生。敵人之敵即我之友,假定雙方來歷不明,均非善良,也可坐山觀虎鬥,相繼而行。主意打定,仗著地勢得看,便告二女暗中留意,照樣說笑飲食。
      那木魚之聲來得甚慢,聽去似往這面走來,隔有頓飯光景還不見人,亭中兩人又分別探看了兩次,也似被崖角擋住,不曾見到。
      又隔了一會,和尚未來,三毛卻由房後繞回,將鐵笛子請到後面,悄說:「亭中兩人果極可疑,連昨日夜裡也未臥在樓上,他那長指甲能屈能伸。今日麼師前往送酒,便見他用細絲線綁在手掌之內,不知怎會屈伸如意,這非是兩個強盜不可。」
      鐵笛子還在追問,忽聽外面二女笑說:「這和尚怎麼這等神氣!」
      忙即走出,坐回原位,和尚已由前面敲著木魚緩步走來,看去果然奇怪可笑。原來那是一個身材瘦小枯乾的和尚,殘冬天氣,穿一件粗黃葛布的僧衣,洗得卻是十分乾淨。人本瘦小得出奇,又在低處走動,遠望宛如一個十一二歲的幼童,走得又是極慢,上身不動,僧衣長可拖地,彷彿腳底有什東西托住,向前緩緩移動,決看不出是在走路。
      所敲木魚小得可憐,只用一手拿住敲打,但是響聲極大,老遠都能聽到。這時太陽剛往西下,還未落山,和尚正由淺坡下面走過,相隔一近看得更真,斜陽光中照見和尚面如黃蠟,生得愁眉苦眼,五官彷彿擠在一起,頭又極小,看去雖極醜怪,神態卻極莊嚴。
      年紀老少雖拿不准,決不會小。三人都是行家,暗中留意,自從發現以後,看出他呆立地上木人一般,身子僵直,緩緩前移,一手下垂,動都不動,眼皮未見眨一下,料知決非尋常人物,互相對看了一眼。
      文嬰正要開口,問那和尚彷彿功力甚深,為何這等光景。忽見和尚立定,先把頭微抬,朝崖上看了一眼,再往前移去。亭中兩人被他一看,直似吃了大驚,觸電一般,不約而同突然並起。剛一離座,又似這樣慌張有些示怯,又同歸座,可是還未坐定,對看了一眼,嘴皮微動,大有驚慌失措、坐立不安之勢。內中一個忽然目射凶光,滿面怒容,由亭中走出。
      山亭相隔下面約有三四丈,和尚已由三人所坐小坡旁邊走過,順路轉往正面,三方恰成了一個上下不等的三角,誰都可以看到。亭中兩人略顯驚亂,轉眼也就恢復常態,只是二人一內一外,外面的一個業已走到半崖坡上,另一個凴欄獨立,人已離席,假裝閒眺,目光卻注定下面,手伸腰間,好似握有兵刃暗器之類。
      同黨立處也似有心偏向一旁,與之斜對。和尚卻若無其事,右手木魚敲個不停,左手仍是下垂不動。因其行動遲緩,前一人業已走到半坡立定,和尚還未走到崖下,只朝二人仰望了一次,頭都未抬,亭內外兩人卻是如臨大敵,外面從容,內裡緊張,連想故意遮掩,氣已無法沉住。
      三人均知雙方就要相對,雖不知那和尚來歷,但見亭中兩人業已現出本來面目,神情凶狡,誠中形外,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兩個對付一人,和尚人生得那麼瘦小,動作又慢,雖知此是一種獨門功夫,表面看去到底強弱多寡相差。再一想到三毛所說亭中人揮金如土,夜出早歸,雙手指甲均可拗轉、隨意屈伸等等可疑情形,由不得對和尚生出同情之感。
      尤其二女都是生具俠腸,疾惡喜事,這類功夫又和鐵笛子一樣,只聽師長說過一兩次,從未見到。和尚生得那麼瘦小枯乾,亭中兩人本領雖然不曾施展,動作輕快,面又機警,亭外一個腳底功夫極好又已看出,越發偏向一面。
      南曼還在心裡,文嬰年紀最輕,更是天真,忍不住悄聲說道:「那和尚雖不像個庸手,走得這等慢法,敗了准死,勝了也追人家不上,對方又是兩個,吃虧太多。我看那兩個穿得非僧非道的既不是什好人,和尚來歷雖然不知,怎麼也比這兩人好,我們到時幫他如何?」
      鐵笛子連經好幾位前輩老俠傳授,老鐵笛子更是見多識廣劍俠一流,知那和尚必早探明敵人在此,特意運足全力而來,看去瘦弱遲鈍,實則耳目靈警已極。此時三方相隔均只兩三丈左右,因那崖頂縮在裡面,坡下小徑斜伸向左,和尚到了前面然後折轉,業與自己這面高低差不多。
      文嬰語聲雖低,難免被其聽去,本想勸阻,不令開口,繼一想,此舉正好利用,好在相繼行事,暫時並不出手,便用頭微點,低聲笑答:「文妹此言有理,不過我看這位大師父如非必勝,不會來此。人家定有過節,仇恨決不在小,我們只防他那對頭逃走便了。」
      說時暗中留意,見和尚的頭微微側了一側,似已驚動,對面兩人彷彿全神貫注來敵,別的均未留意。暗忖:「我們的話似已被人聽去,雙方業已對面,崖上兩人對和尚也必仇恨深重,狹路相逢,雖在警戒,並無逃意,頗似旗鼓相當,人又多出一個,亭中那人手中還暗藏有兵器,此時相持不動,出手必辣,第一次見到這種打法,真有一個看頭。」
      看見汪四嫂尚在屋中做事,不知外面就要發生惡鬥還不怎樣。三毛立在旁邊,早聽出三人口氣,兩次想要開口,均被南曼止住。恐其年少氣盛無知犯險,或是把話說錯,留下後患,便借要酒為名,喊往屋內,再借故跟進,匆匆囑咐了幾句,走到外面一看,雙方仍無動作。
      文嬰見夕陽已快銜山,和尚到了坡前,便面向山亭,不再移動,手中木魚敲得越響,彷彿向那兩人募化一樣。亭外的一個,便是三毛所說姓馬的客人到了半崖坡上也自立定。木魚越敲越急,亭內外兩人神情也似越發緊張,各將一雙凶睛注視在和尚身上,絲毫不懈。
      文嬰知這兩人明是強仇大敵,相逢狹路,如何長此相持,誰也不肯先發?想要開口,又因鐵笛子連番示意,不便多說,心正奇怪,忽然發現亭中還有兩個酒樓送菜的么師似問過客人正收盤碗,忙在一起,亭中那人忽然側顧么師,嘴皮微動,也不知說些什麼,目光卻仍看定下面,並未回頭。
      想起此時路靜人稀,又是殘冬時節,遊人早已歸去,這兩人莫要支使么師出什花樣,忍不住悄告南曼:「亭中還有兩個麼師,莫是要等人都走光才動手麼?」
      鐵笛子聞言,瞥見內一么師業已拿了盤碗由崖那面走下,忽然心動,暗道「不好」,因恐亭中兩人警覺,忙由屋後穿出繞崖而過,仗著身輕行速,晃眼繞過崖去,見那麼師業已走到崖腳,將提盒盤碗放在去往酒樓一面的平石之上,待要轉身往崖前走去,因有崖石擋住,上面兩人又對和尚全神貫注,並未看見,忙將么師用手勢止住,喊往一旁,先打出平日信號,再行低聲探詢。
      新桃源這些男女英俠善名遠布,幾於無人不知,雖然諸俠形跡隱秘,近山一帶的居民只當人在秦嶺隱居,不在當地,每次出現形貌又都改變,輕易不露鋒芒,有時人們受到救濟,還不知道是誰,那信號卻都曉得。那麼師又是一個窮人,由汪四嫂手裡得到過兩次週濟,說是諸俠所贈,知其相識,無奈汪家母子不肯吐露,幾次想要當面拜謝,未得其便。汪家酒肆來往的都是一些窮酒客,怎麼留心也看不出,只得罷了。
      不料無心相遇,形貌雖未見過,身材卻與所聞相等,驚喜交集。正要禮拜,鐵笛子忙即止住,問出亭中那人姓穆,未說名字,今日酒才吃了一半,不知何故生氣不吃,先命撤去。後來又說山下和尚吵得心煩,如能多約數人將其趕走,不聽就打他一頓,事完重賞,有一個算一個,只肯上前,全都有份。
      么師見那和尚瘦小可憐,無故打罵趕走於理不合,無奈這兩客人財勢彷彿甚大,脾氣古怪,說到必要辦到,不敢違背,又貪得點銀子回家過年,打算先用好言勸告,請和尚離開,再在暗中遞點子(打暗號),說那兩人最恨和尚,不肯施展,向他捐募無用,如肯假裝被逐,不敲木魚,避往一旁,得了賞銀與之平分,不聽再往酒樓和人商量等語。
      鐵笛子聽出二賊陰謀,照此情勢,必知敵人不肯傷害善良,特意用銀子買動無知的人向其打罵,分去對方心神,冷不防暗用煞手,越發憤怒,對於和尚也更同情,忙告么師:「可速歸告東家,此是兩個惡賊大盜,所說你萬不可聽,連亭中同事也須設法喊下。和尚是二賊的對頭,本領甚高,轉眼雙方就起惡鬥,如非見你二人尚在亭內恐遭波及,業已發難。如缺錢用,我會給你,你還要代我招呼別人,不令近前來看熱鬧,以防二賊拿人做擋箭牌,一個不巧不死必受重傷,絲毫疏忽不得。
      「幸而這裡人都散居,和尚募緣看慣無奇,又當吃飯時節,無人出視,還好一些。不過,你回到亭中喊人時絲毫不可露出真意,只說下面人少,要他幫忙,到了下面,你們速往酒樓那面,見有人過來速即攔住,也不可以多管閒事。二賊如逃,急速避開,別的話不必多言,快些去吧。」
      說完回轉,又等了不多一會,那麼師人頗聰明,並未走上,竟在亭旁半崖坡上招手,將同伴引走。鐵笛子料知亭中麼師一走,雙方便要出手,果然亭中么師是被姓穆的暗中喊住,先在他身後往來做事,一直未停,偶然去往亭後傾倒殘骨肴,轉眼也就走回。
      穆賊全副心神又在下面,先未留意,人走之後忽似警覺,面上立現獰怒之容,嘴皮微動兩次,三人剛聽出是喊那麼師名字,忽聽木魚聲止,和尚將頭昂起,朝著上面笑道:「二位師兄,別來無恙,我已在此恭候多時。事隔多年,你們雖不似我老丑,年貌也都大變,又穿著恒山諸道友一樣的裝束,更易魚目混珠,我都認得出來,莫非我這受盡千災百難,連人形都長不全的沙彌你們還認不出來麼。
      「你留的那麼師業已被人喊走,你方才知我決不違背師規,傷害無辜,想買出點人來為你保命,還可就勢合力暗算,陰謀毒計想得真高,可惜善惡昭彰,不能如你的願,另有能分是非的人,知我要看住你們,暫時不能走開,我又一向窮苦,常人也不會信我好話,業已代我將那受愚的人止住,並將亭中同伙也同喊開。
      「你已失去擋箭牌,我已無須投鼠忌器,任你心機多麼巧妙,有什麼用呢?莫非人家在崖旁說了那一陣,你雖比我隔得稍遠,難道你二人把少陽真訣巧取豪奪了去,練過數十年,相隔三丈以外的活,人家不過上來仔細,聲音稍低,就聽不出來麼?想起五十年前被人用陰謀殘害,又將我姊姊慘殺,害得我五體不能長全,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日夜苦熬連受三年慘痛,死活兩難。
      「如非仇深恨重,立志算這一筆舊賬,差不多每日都想自殺,脫離苦海。總算還有一點骨頭,居然於三年苦難磨折中掙扎出來,和你們相見不止一次,均被陰謀滑脫,未了一次幾中毒計,為你幫兇所殺。我又回山苦練了二十年,事前又托兩友人向外傳揚,說我傷重身死,使你不再防備,新近方始出山重算舊賬。
      「但我一向明人不做暗事,未到以前這小木魚的聲音想已聽出,我因昔年仇恨太深,既是最後一次,你那幫兇自然不能放過。你們費了一年多工夫尋他不到,卻先被我尋著,如今已被我請往山洞之中安居,只是還本,想等把你二請去當面質對再算利息。你二位走到天邊我也必能尋見,避我無望。
      「我已立志,親身算清這筆舊賬,不望旁人相助,只恐有人無知受愚,添出麻煩,使我費事。難得有此一位好心人看出你的陰謀,代我打發,我真對他感激萬分。你倆個不必遲疑,今日之事終須一分曲直,上次你說的話勝者為強,無理可說,我也不必多言。今天我還是孤身一個,倒看看有無公道報應。
      「你們放心,我和從前一樣,雖然放你們不過,只要你們不溜,肯跟我走,決不先就出手。如再不服,我們未次分手到今天又是二十一年了,誰的深淺也不知道,難得聽見我的木魚你們竟不曾走,想有自知之明,知此木魚乃北極寒鐵所制,又是聽熟的聲音,我如不在人間,木魚落在別人手中,此是師門遺物,四寶之一,還可就便劫奪據為己有。
      「如其我並未死,二次出世,或是托了什麼好朋友,既然尋來,無論走到何處也是無用。看意思你們既已打算合力同上,和我一拼,如何還不拿將出來?莫非我所說還有什麼委屈之處?你們有什話要說麼?」
      和尚聲低而長,字字清晰,一口說完,彷彿氣都不曾緩過。說時,崖上兩人始而呆若木雞,只管注定下面,面容獰厲,目射凶光,但似被人刺中心病,情虛膽怯,無話可答。又似暗中蓄勢待發,一面留意敵人言動,待要乘隙反擊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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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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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5 |
    四十六、幽崖明遠火 異教警連山

      鐵笛子等三人旁觀者清,方覺和尚口氣不要人幫,雖似仇深恨重,以一敵二,對方兩人決非弱者,這等說法也必有其自信之處。同時窺見姓馬的立在半崖坡上本是目不轉睛,專朝下面注視,忽朝自己這面先後極快的瞟了兩眼,好似恨毒自己多管閒事,怒不可止,知已種毒。
      三人本想出手相助,雖然不在心上,但知這兩個兇人決非好惹,互打手勢,各自暗中戒備。
      鐵笛子心想:「方才說話語聲甚低,這兩個兇人對我們始終不曾在意,難道我和么師的話竟被聽去不成?」
      和尚話已說完,崖上兩人略微一呆,不約而同面容立變,互相獰笑了一聲。姓穆的剛要開口,姓馬的已當先發話,從雙方相對便是滿面獰厲之容,後半更甚,馬賊本來怒極,剛說得一個「你」字,忽又強作笑容,朝下說道:「十二弟,你先不要記什前仇,聽我一言。人生朝露,能活幾時?我們都有不少年紀,何必這樣認真?如非當初你受磨折大深,哪有今日成就。
      「昔年恩怨不必再提,無論如何,現在你比我們總強得多。我們知你感激師恩,對那幾件遺物和少陽真訣未必忘情,三日之內全數取來奉上。一切是我之過,與五師弟無干。真不願意,三日之後你只說出地方,我必到場,了卻這段公案如何?」
      和尚方笑說道:「你真當我還是小娃兒麼,休說我的本身,便是殺師殺姊之仇……」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姓穆的先要開口,忽又停止,也改了笑容,望著下面。
      三人見這一面業已露出求和之意,方想聽和尚口氣,分明臥薪嚐膽切齒多年,又有殺師殺姊之仇,豈肯容易放過?二賊說此廢話平白丟人,轉不如乘著和尚不要人幫縱身逃走還好一點。照眼前所聞,雙方功力便不相等也差不了許多,縱不能敵,逃總可以。
      這類惡賊均無信義,再要分途逃走,怎麼也不至於全數送命,這等膿包作什?心念才動,就這轉眼之間,忽聽嘶的一聲,又勁又急由山崖上發下一股形似黃煙帶有極細火星之物,照准和尚打去,其急如電,驟出不意,甚是猛惡。三人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穆賊人更兇險,早看準當日不能善罷,暗中做好準備,就這居高臨下之勢,悄沒聲打將下來,那東西剛由身旁取出,約有一尺多長,形似一個銅管,所放像是一股微微帶光的黃氣,火槍也似朝下猛射。
      鐵、南二人曾聽師長說過,料是連山教中毒砂火筒,非但比尋常火槍猛惡百倍,所發毒砂形如一股黃色光氣,中雜無數米粒大的小火星,威力極大,無論打中何處,當時爆炸,並還具有奇毒,端的凶毒無比。教中還有幾件兇器都這一類東西,雖然教規極嚴,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在正邪各派中獨樹一幟。
      正教中人見他一意苦修,操行堅毅,一向隱居深山之中,近兩三代徒黨不多,極少在外走動,平日優容,從未與之為敵,對方也輕不肯顯露形跡,相安多年,暫時雖然無事。但是這類兇器太多,人心不一,傳將下去,將來徒黨難免增加,如其有人用以為惡,豈不討厭?
      當初諸位老輩劍俠曾為此事親往黎母山中登門訪勸,為首教主偏不肯聽,力言他那徒弟入門極難,要經許多考驗才蒙收錄,法規又極嚴厲,只有捨身救人,決不至於在外為惡。並向去的人一口擔保,如其他那門人敢在外面作惡,休說本人應正教規,便他自己也必看那事情大小當眾自罰。去的人見他雖然剛愎自用,但與別的異派凶孽不同,人頗正直,既是這等說法,暫時只得聽之。
      誰知隔不兩年,忽聽教主羊良道成仙去,門人最有本領的共是十二個弟子和一些徒孫,均奉遺命分別遣散,從此關了山門,靜等功行圓滿,修那仙業,誰也不再收徒,由此便無音信。他那徒子徒孫行蹤一向隱秘,在外又不生事,除卻他們自己背人相見還談幾句,彼此之間親密已極,對教外的人便是妻子骨肉也不吐露一字,因此無人再知下落。
      諸位師長偶然談起均說乃師不是身死,便是避世隱遁,斷無成仙之理,此是門人故意造的謠言。因其極少顯露形跡,只聽說高原有教徒隱居,老鐵笛子還曾前往查探,均無所得,不料在此相見,並且還是他那十二弟子中人。
      想起黃砂毒火的厲害,心中一驚。正在低喝:「文妹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姓馬的本來不安好心,也在此時一同發難,揚手由袖口內打出一串數十點豆大的綠光。三人這才看出崖上二賊事前早有準備,故意立得一正一斜,上下兩面一齊夾攻,好使敵人無法防禦,用心實是陰險。心方激怒,因二賊發難特急,連念頭都不容轉,目光到處,形勢已變。
      原來和尚也是此中能手,早有準備,黃煙毒砂剛似連珠霹靂向下打到,他這裡一隻下垂不動的左手已自揚起,手卻未見,呼的一聲由袖口內突然伸出一件兵器,形如滿月,又像一個網蟲袋,但是較淺,出手加大,張將開來方圓約有兩三尺,正好擋住前面,先將那股黃煙兜住,另一手同時微抬,木魚連錘一齊落向袖口裡面,手掌向前一按。
      恰巧馬賊所發一蓬綠色火星暴雨一般連串打到,吃和尚手掌往外凌空連擊,只聽呼呼之聲,頭一股黃煙火星已被形似網袋之物全數兜去,大蓬綠火也被劈空打落,四下紛飛,大小爆炸之音宛如正月裡的花炮響成一片繁音,轉眼便息。二賊似知暗算不成已各停手,人仍立在原處未動。和尚卻往上面走去,移動更緩,走了幾步重又立定。
      這時斜陽業已落山,剩小半輪沒有沉沒,回光返照,大片崖坡林木均成紅色,那些新爆炸的毒火落在衰草地上當時點燃,有的連山石均被炸裂,和尚從容應敵,始終神色不變,兩起毒煙毒火被他收的收,打的打,一陣爆音過處,同時消滅,連內中一株被毒火炸傷點燃的矮樹也被劈空一掌將火打消。
      往前走了幾步,見上面二人未動,重又立定問道:「你兩個惡貫已盈,你將師父被害,臨終以前密藏山腹的五毒神砂和青磷珠千方百計盜掘出來,要在上次乘我驟不及防或者有點用處,方才你已試過,可能傷我?實對你說,我多少年苦心孤詣,非報殺師殺姊之仇,為人間除此大害不可。
      「未來以前早就探明你們底細,何況你那兩個幫兇,昔年那大凶威日前被我請去,他知道我的脾氣,並沒有幾根好骨頭,把你們的底細又全獻出來了呢,任你文武明暗都來,除非和五十年前一樣將我害得言動皆難,或者逃生有望,否則你將這兩件兇器偷到手中已有數年,這裡面造孽害人不知多少,休說還有昔年舊賬,便按師門規矩也須照你昔年所發誓言處置。反正是跟我走,何不大大方方,偏要驚動附近的人,結果仍是不免,何苦來呢?」
      說時,二賊面容越發獰厲,尤其馬賊隨同和尚前進之勢往上倒退了幾步,先是十分恐怖,後想拼命,又知此舉無幸,欲發又止。穆賊卻由亭中目注下面敵人緩步走了下來,看意思似往同黨身旁走去,又防和尚突然發難,神情分外緊張。三人見他雖未動手,上半身隱隱顫動,知這二賊功力甚深,對於仇敵不知為何這等怕法,明明有路,偏又不肯逃走,心方不解。
      這一次卻是和尚發難較快,話到未句,見對方怒目相視,無言可答,突然往上衝去。三人那好目力,均未看真,當時只覺斜陽光中人影一閃,和尚和地老鼠一般其急如箭已到了崖坡上面。鐵笛子先見馬賊凶睛不時又瞟著自己一面,知其恨極遷怒,想要報復,正向二女提醒,不料和尚動作這等神速,並還捨了馬賊先朝穆賊身前衝去。
      剛看出穆賊手朝自己這面未及揚起,和尚恰巧衝到,雙方只一照面,耳聽呼呼兩聲兩條微光映著斜陽微一分合閃動之間,急跟著又聽一聲怒吼「罷了」,再看穆賊似仍立在當地未倒,心正奇怪。不料馬賊業已乘機縱起,這一躍真個又高又遠,人如驚鳥投林,箭丸急射,徑朝三人頭上飛來。
      三人早就防到,但沒料來勢這快,馬賊臨逃還想就便害人,總算事前戒備,本領既高,身邊兵刃暗器又都現成,長衣業早脫下,取用方便,鐵笛子更因聽出二賊來歷加了小心,再見馬賊幾次怒視,毒火和毒砂那樣厲害,想起心驚,竟將腰間輕易不用的師傳利器鐵笛子暗握手內,運足罡氣相待。
      另一手叉握著鉤連槍柄,百忙中瞥見馬賊人影由對面坡上斜飛過來,勢子又猛又急,一聲大喝,呼的一聲,隨同三人紛紛縱避之際,左手鐵笛朝外一揮,左手鉤連槍乘著敵人手被打傷,飛身往前一送,剛剛一槍刺中敵人後背,覺著其堅如鐵,不曾刺進,心中一驚,第二鐵笛正待發出,二女手中暗器已同打到。
      馬賊本想就勢傷人,一面忙著逃生,因三人打扮都像村中土人,年紀又輕,自恃太甚,未免驕敵,先打算凌空抓起兩個,就勢在飛過時將另一人打死,落到坡下,能逃則逃,如其不能,便將這兩少年做擋箭牌,只要仇敵愛惜人命,受了師門舊規顧忌,當日放過,便有逃生之望。
      誰知三人武功甚高,便是對面動手,憑鐵笛子手中鐵笛也不致為他所敗。何況對方早已準備,一擊不中,還受到三面夾攻,如何能當?因想人過之時回手發那毒火,錯了主意,稍一疏忽,瞥見三人紛紛縱避,百忙中看出當頭一個手中拿著一枝鐵笛,心方微動,呼的一聲一股罡氣已朝右手掃到,當時挨了一下重的,不是功力高深手膀已斷,奇痛人骨,心裡一慌,哪裡還顧傷人?再說二女又都避開,也抓不中。
      馬賊去勢大急,身已凌空而過,負痛驚慌中背上中了一槍,雖未刺進,痛楚卻也不輕。剛勉強提著真氣待往下落,覺著還是逃生要緊,就這時機不容一瞬之際又連中了幾枝暗器。二女見他無故暗算行兇,不禁大怒,同聲喝罵。
      因二女兵器沉重,先沒想到馬賊真會來犯,沒有取出,只各拿了幾枝暗器暗中戒備,一見馬賊這等兇惡,正要拿起兵器追去,一條小影子已似電一般由三人身旁飛過,凌空下落,飛得更高更遠。
      馬賊已先落地,正待縱身飛逃,聞得頭上風生,一條黑影帶著一股疾風當頂壓到,似知萬難倖免,手又重傷,頭和肩背又挨了幾下重的,連想拼命都辦不到,只怒吼得半聲,忽將雙手一放,挺立不動,面容更加慘厲。
      那黑影正是和尚,本來兩手平分,黃鷹捉兔當頭下擊,見狀立即收勢,輕輕落向馬賊面前,正說:「不管善惡,你也自命人物,何苦這樣丟人現世?我先看出老五對那三個少年起了凶心,防他陰謀暗算,我不願人家好心為我受害,你在我真氣未運足以前抽空逃走並非無望,我為保全這三個少年,又是初見,不知根底,心疑他們決非你們之敵,業已咬牙忍痛,準備今日不能全數將你們請走,剩你一人,任你逃往何方,不過多費點事,早晚仍能擒到,使老五和那兩個幫兇多出幾天利息,稍泄當年仇恨未始不可,誰知你這麼沒出息。
      「那三個少年我已看走了眼,竟在你們乘隙行兇之時將你打傷。你們事情終歸一樣,好端端累我兩次承人的情,這是哪裡說起?老五業已明白過來,我這是代師代姊復仇,休看我按照本門舊例處置,另外還有一位比我長一輩的老人代為主持,便我今日敵你們不過,這位老人家也不會放你們漏網,此是何人總該明白了吧?」
      說時三小兄妹已由坡上趕下,穆賊本在崖上也從容走來,立在一旁一言不發,二賊面上都似悔恨交集,神情詛喪,並還帶著咬牙忍痛之容。馬賊手腕被鐵笛子打成重傷,看去還好一點,穆賊和敵人只一照面,略微接觸,人並未倒,身上不像受傷,不知怎的神情最是苦痛,頭上直冒冷汗,週身都在發抖。
      左近居民均經么兒和三毛分頭勸告,說鐵笛子招呼在先,須防誤傷,雖未上前,爆音起後都在門首掩身眺望,看出二賊凶威盡失,鐵笛子等三人又在當地,漸漸由遠而近試探著圍將過來。鐵笛子覺著二賊凶心難測,休看去了爪牙的蛇虎,稍微激怒仍不免於受害,正在揮手不令上前,並叫三毛前往勸阻。
      和尚已朝三人笑道:「你們便是鐵笛子齊全老弟的門下麼?今日多蒙相助,行再相見。我不願驚人耳目,致生謠傳。幸而這裡人少,看他們都能聽你的話,請代分說幾句,怎麼說法都可,只不要張揚出去便感盛情了。」
      三人一聽和尚和師父這等稱呼,忙即禮拜,並間姓名來歷。
      和尚連忙攔住,笑說:「我便是苦沙彌,此時無暇多談,也許相見在後。我暫居附近山中,事完就要離去,最好各走各路如何?」
      三人知其押了二賊去往所居洞中報仇,另外還擒得有兩個同黨,先想跟去一探下落,後聽這等說法,再一想起山中有事,便同應諾,各自歸座。遙望苦沙彌獨自在前,二賊垂頭喪氣緊隨身後。和尚走路上來並不甚快,既不怕二賊在後暗算,也未防他逃走,頭都不回,便往崖旁那條隱僻的山徑中走去,轉眼穿進樹林不知去向。
      文嬰好奇,大家也都酒足飯飽,覺著路繞不多,打算跟去。
      鐵笛子力言:「不可,要去尋他也不在今天,我們有事,方才又曾出手,且喜沒有生人在此,還要多留點心,先回山去要緊。」
      說罷,強給了酒飯錢,又令三毛去往別家探詢,方才有無發現生人,仗著平日人緣,向在場村眾勸告了一陣,方才之事連自己蹤跡也不可向人提起。好在人家不多,轉眼傳遍。三人也就起身,往新桃源走去。途中回顧四無人蹤,忙將腳步放快,往前飛馳。
      這時天已黃昏,山月初起,被側面山崖擋住,光景昏黑,寒風蕭蕭,殘冬景物甚是荒寒。如換常人,離身數尺之外便看不見,三人因是練就目力,道路又熟,走得飛快。先因和尚說是住在附近山中,當地除新桃源外只東南方高崖之後有兩處大的洞穴,地勢也最隱僻,常人足跡決走不到,此外崖洞雖多,並無可以藏人之處;又覺奇僧苦沙彌走路要慢得多,也許途中能夠發現,格外留意。
      正走之間,忽然側顧東南半天空中似有火光連閃兩閃,並似有人影在火光中隱現,再看業已無蹤。
      鐵笛子地理最熟,暗忖:「村中東南方一帶的高崖只此一處山缺可以望見崖頂一角,也不甚長,平日如不留心便由這裡走過也看不見。新桃源地勢隱僻,這片高崖更是東南屏障,為了山路迂迴曲折,形似旋螺,歧徑又多,外人決難尋到,只此一兩丈空隙可以遙望,相隔不到十里。以前便覺著如有外人來此窺探,此是一個破綻,曾和村中兄弟姊妹商計過一次,後見日久無事,並令大家來此遙望,凡是未經指點過的人均連試幾次並無一人看出。
      「此是去往人口山村要道,外人足跡從未發現,縱有深入遊山的人中途也必分岔往二十三灣和十七盤山谷之中,疏忽過去。不是勞氏夫婦留書警告還未想到。這裡地勢較高,過去雖是山巒雜沓,相隔都近,看那火光離此頗遠,業已高出天半,火光中似還有人影一閃,分明火光甚強,否則相去這遠,至多看見一兩點火星,人影如何能見。
      「如非轉眼熄滅,還當發生野燒呢。照此估計,定由新桃源東南方那片峭壁危崖之上發出無疑。全村均是這類危峰峭壁環繞,惟獨這片峭壁又高又險,武功稍差一點便難上下,又偏在人家屋後,平時無人留意,當此年終歲末仇敵快要大舉來犯之時,防人窺探虛實還恐不及,村中的人決不會自往高崖之上舉火,引使來敵注意。」
      越想越覺可疑,便告二女加急前馳,再往前去,就有火光也被沿途山嶺擋住,看不出來。
      因防當夜山中發生事故,本山附近又隱居著幾個怪人,聽方才所遇奇僧苦沙彌,雖是他數百年前開山老祖連山大師的最末代徒孫,他們家規也極嚴厲,其能傳流這多年代也由於此。直到祖師羊良始而想要發揚光大,收了一些徒子徒孫。
      經諸位前輩劍俠親往勸說,峨嵋派最後留下的兩位長老商風子、周雲從因和羊良交厚,臨走以前並曾苦口勸告了三日,均不肯聽,隔了不久便有成仙謠傳,門人俱都遣散,最有本領的十二弟子也都不知何往。諸位老俠因覺對方終是旁門,羊良失蹤可疑,早就疑他門中發生變故,事隔數十年今日果然應驗。
      雖是他們自家火併,與我無干,那幾個幫兇不知是誰,目前正當多事之秋,是否因此引出別的變故尚不可知。萬一雙方身後俱都有人,此事還不算了。或是這十二個弟子之中尚有餘留,已被敵人勾結了去,豈不多出麻煩?這班人的本領又是那麼高強,自成一家,再加上他門中的毒火毒砂之類,稍一疏忽便為所傷。
      方才又與內中兩人結仇,一被逃走便是後患,如何可以大意!一路盤算,不覺走近山口,見前面月光已掛鬆梢,夜景清明,山口一帶氣候溫和,山民在為首諸俠相助之下,山內外人均有田產,日子過得甚好。殘年向盡,家家都在準備過年,人未走到,便見樹林中燈光隱現,約有十幾點,遙聞笑語之聲,知道臘八已過,山民忙了一年,乘著月明風靜空閒時候正在製造年貨。
      三人方想,山中如有變故,人們不會這樣安靜,跟著便聽犬吠之聲,先是幾條大獵犬由斜月光中猛竄出來。鐵、南二人與犬相熟,知道這裡的狗都是由西域帶回來的兩條猛獒獵犬與山犬交配而生,全山內外共有十幾隻,猛惡非常,耳目尤為靈警。初意山中偷吃蔬果五穀的小獸太多,並有白額青狼出沒,用以守夜,以免侵害田產牲禽。
      後來看出那犬性靈,閒來無事,大家訓練,居然練得深通人意,能分善惡,全山內外的人固都認得,遇上只存親熱聽話,便有外人到此,除非真個形跡可疑,才將人攔住,發威怒吼,或是將其撲到為止,不奉主人之命,便是對方拔刀相對,也決不傷來人性命,但那來勢實在驚人。
      惟恐文嬰誤會,笑說:「此犬不會傷人,文妹不要理它。」
      文嬰笑答:「我上次來過,早就知道。」
      那犬共是五隻,為首三隻剛由前面樹林中分頭竄到,跟著又聽身旁歡吠,三人回顧,原來那是兩條最猛惡的純種獵犬,消沒聲由身後掩來,認出主人,同聲歡吠,搖頭擺尾,親熱非常。
      文嬰見後來兩犬幾和驢一般大,吃得又肥又壯,目光如電,態更威猛,笑說:「上次來去俱都有人引路,又是白天,曾看到幾隻,因未理我,只聽崔師姊說起它們如何靈慧猛惡,像這兩隻最大的尚是初次看見。似此猛獒,差一點的野獸如何能是敵手?」
      南曼笑說:「你還不知道它們的厲害呢。只要一聲號令,多遠都能聽見,當時趕來。休說別的野獸,便是山中虎狼遇上他們,一樣難於活命。那年春天附近竄來一隻大虎,就這一隻獵犬和另外一隻雜種小犬將其活活咬死,小的一隻虎死之後還銜住虎頸不放,本身也受了重傷。等到其他猛犬聞聲趕來,虎已死在地上了。山內外的人只是住在新桃源的都會打獵,其實多一半還靠狗的功勞呢。」
      話未說完,對面又馳來四人。村人聞得犬吠也紛紛由林中趕出,跟在新來四人後面,相隔數十步外,三人業已認出,當頭四人正是山中同盟兄姊如意剪岑同、華亭小雙俠徐立、徐果和女俠崔真,飛步迎上,正在同聲招呼,看出來人雖都短裝,帶有兵器,口氣甚是高興。
      轉眼對面,問知方才因接山外傳來的信號,說三人業已回山,因在山外發現可疑人物,也許暫時不能回村,須要查看清楚再定。因黑雕回時,接到女俠明月光雙劍夏南鶯命雕帶回的書信,得知三人在外經過以及仇敵不久來攻的信息,一則急於相見,又知三人年輕好勝,心疑山外來了仇敵,既敢提前來此窺探,可知不是尋常。仗著村中連來了十幾位好友,不怕敵人乘虛而入,便分四人出山相助,就便查看虛實,連日並無事故發生等語。三人才放了心。
      鐵笛子一路尋思,認定先見火光發自村中高崖之上,仔細一問,方才剛吃夜飯,人多不曾走出,雖有專人守望,東南高崖偏在村旁隱僻之處,一向無人留意,所以無人見到。如有動靜早已聽說。鐵笛子心中仍是疑慮。山口所居本是新桃源分出來的耳目,人口便在人家後園之內,休說外面看不出來,不知底細,或是無意中走到人口左近也決難於尋到,隱僻已極。
      鐵笛子因接勞行健留書,彷彿蹤跡已泄,便和眾人商計一陣,重又佈置,指示了些應付機宜,方同往裡走進。為了風聲越來越緊,山中諸俠表面雖和平常一樣,暗中戒備甚是嚴密,另外還各請了幾位外來的英俠至交相助防守。一行剛進山口,內裡的人業已接到沿途傳來的信號迎將出來。鐵、南二人這次出外時候最久,功也最大,互相道勞禮見,慰問甚是慇懃。
      三人見村中除原有弟兄外,大俠智生、三俠童忙子日前相繼抽空出山,又將昔年老俠林颼之女林氏三玉中的玉巒、玉男請來,加上山中五俠,原有佳賓和新近來訪得信留下的一班男女英俠一共也有二十來人,本領弱的只一兩個,當日又是童忙子之妻女俠夜如虹任彩鸞的生日。彩鸞本是林氏三玉中林玉虯的女弟子,所結交的姊妹甚多,每年今日均要來此一聚。三人到前全村正借此為由置酒歡會。
      鐵笛子見了眾人才得想起,暗忖:一路察看形勢,前見火光必是東南高崖上發出無疑,十九是因村中正吃生日酒,又當天寒歲暮之際,平日從無變故發生,只管戒備,佈置也極周到,火光現時人恰不在外面,加以天黑不久,為首諸俠以為各地都有專人輪流守望,村中地方廣大,地勢平坦,四面均是峰崖環繞,稍有警兆便可發現,未免疏忽了些。
      守望的人只知防那向外一面和山口要道,沒有留意村後崖頂。火光又是略現即隱,所以無人見到。及和眾人一說,均當鐵笛子多半認錯地方,否則就是彼時都在屋中飲酒,外面到處有人守望,照三人所說那大一片火光,這遠相隔均可望見,火中還有人影,休說守望的人,便是正在飲食的諸位弟兄姊妹也必有點警覺,斷無此理。
      並說黑雕昨早奉命飛走往請林玉虯,歸來許有好音。平日常在高空飛翔也無所見,崖後不會有人。鐵笛子知道自己不會看錯,當時不曾爭論,暗中卻留了心,連甫曼均未告知。到了村中,因席已散,三人又在外面吃飽,遠道歸來,都有話說,談了一陣,又吃了一頓消夜。眾人均說,連山口外十六盤一帶俱都派得有人,並無可疑形跡。
      鐵笛子暗忖:「眼前本山就有異人隱伏,山外所見奇僧便是一個,誰也不曾發現,如何能說此話!」
      次日一早起身,先照往年舊例,和全體村眾見上一面,互相慰問幾句。昨夜業已問知那幾處守望人的姓名,乘著二女和諸位女俠說笑歡聚,獨自尋去。
      仔細一談,果然那兩處守望人昨日黃昏後均曾因事離開。因是為時不久,轉眼就回原地守望,什麼也沒有看見。鐵笛子聞言業已疑心。最後問到一人名叫王安,是個外面救來的災民之子,人最機警,本領也比別的村人較高,說起昨夜天黑不久,自在高處守望,還約了一個同伴在暗影中吃酒說笑,忽聽狗叫之聲,知道村中最大的兩隻猛獒獵犬雖被為首諸俠派往山口外面相助守望,黑雕前日又奉命出山送信,留下這幾隻雜種狗雖不如那兩隻純種猛獒,只更靈警,無事從不亂叫。
      就是發現猛獸和可疑形跡,也必看清來勢將其圍住,爭鬥起來方始發聲吼叫,如何無故自吠?一聽聲音是在村旁危崖之下。因當地村人均是身受慘痛、啼饑號寒的貧苦無告之人,經諸俠屢次在外扶危濟困,試出對方心性純良,勤儉耐勞,方始引入山中一同開荒,耕種自給。為了身受救命之恩,村中制度公平,勞逸相當,為首諸俠照樣躬耕,並無例外,人心素來感奮,圍成一片,一經眾議從無一人違背,明知平安無事,奉命輪值的人也決不肯輕易走開。
      先問那兩起人均是孤身守望,地方無關重要,又曾奉命可以走動查看,昨夜一個歸家添衣,一個出恭,往返也並沒有多少耽擱。王安覺著犬吠之聲有異,便托同伴代為守望,拿了兵器趕往旁崖一看,犬吠之聲已止,共是三條獵犬正朝西北崖腰上竄落,見了王安連聲低叫,咬衣示意,又朝上撲。跟去一看,危崖壁立,只離地丈許高處有一段崖坡,再往上去便直到頂,常人決走不上。
      壁上連個藤樹俱無,狗自無法上去。尋到崖坡上面一看,地上橫著一條極毒的死蛇十步灰,知這東西長才三四尺,奇毒無比,嚴冬時節怎會出現?先疑那蛇潛伏崖頂土穴之中,崖石突然崩塌落將下來。用燈一照,地下偏是乾乾淨淨,除那條三尺來長的死毒蛇外並無石土崩墜之跡,極似冬眠時節由上墜落,跌死在地,並無他異,好生不解。
      因恐蛇毒大重,特意用樹枝挑擲在附近深溝裡面,見那獵犬並未再吠,也就罷了。這時室中諸俠正在說笑歡飲,狗又只叫了幾聲,並未驚動,仍回原處守望,鐵笛子等三人回村也未告知,及至鐵笛子尋來一問,回憶前情,忽然想起獵犬雖由崖坡縱落,但是始終仰望崖頂,作勢欲起。因那峭壁太高,無法上去,神情甚是憤極,彷彿崖頂上還有東西。因見上面月光斜照,並無動靜,將狗止住,便即回轉,也許有什原故,方始說了出來。
      鐵笛子本來認定昨日所料十九不差,問得十分仔細,問完又令王安引往墜蛇的崖坡上下細看。朝陽正照其上,崖頂果是靜悄悄的,排空直立,崖下也無可疑之處。如換旁人必當事出偶然,查看不出所以然就此拉倒,鐵笛子卻是心細如發,問完看完還不放心,又將那三隻獵犬引往當地,照著平日訓練發出信號,用手一比,內中兩犬便仰頭連聲低吠,作出急怒交加之狀,幾次作勢往上竄去,另一隻也是目不轉睛朝上仰望,不時叫上兩聲。
      鐵笛子心方一動,岑同忽然尋來,說:「眾人公議,師弟和南師妹勞苦功高,昨日早起又來了兩位遠客,因值三嫂生日,未及專誠接風,加上本年豐收,打獵採藥所得比往年多出好幾倍,全村弟兄姊妹覺你兩夫婦在外勞苦,這些雖是大家用心力換來的財物,因你二人未歸,上月又經公議,準備將所得分出多半幫助我們在外救濟窮苦,下餘四成仍是吃用不完。本來大家日子過得就好,公積又早提出,打算再提二成加入公積,還有一成大家紮些燈彩,過個極快活的肥年,但是全村的人均非要等你夫婦回來不肯享受。
      「偏巧得到賊黨來犯的信息,因此一面命人送信催你速回,一面佈置過年的事。你三人到後人心越發歡喜,山中又來好些至交,正好一舉兩便,先為你和來賓接風三日,全村歡宴。大哥和崔南二位師妹方才再三勸說俱都不聽,村規少不違眾,只得聽之,方才你們和眾相見,他們恐你推托,不肯當面明說,仗著準備停當,樣樣齊備,我來時村中長老來向我們通知。
      「他們昨夜便在暗中商定,非但接風酒業已準備停當,並還將前兩月分別去往城中和托人在江船上帶來的各種山中難得吃到的東西懼都連夜備齊,豐盛已極。如今已快開席,聽說你正在外查看本村形勢,命我來尋,到了前面才知你和王安在此,又折轉來。大家等你人座,你兩個快回去吧。」
      王安恰巧無事,這類歡宴村中遇到農隙或是彩荒打獵,經過多日勤勞,滿載而歸,常時舉行。為首男女七俠雖是領袖,不是有事發號施令時,起居飲食都和眾人一樣,遇到這類盛會照例是在全村公建的一片樓台亭館之內風景佳處各隨所喜,同時歡飲。雖因近來村中人數越多,當中一座議事廳容納不下,並不限定都要擠在廳內,但是眾人情分深厚,都喜熱鬧,不願分散。
      尤其這幾個首領所在之處,除卻平日各家自作小飲,都喜坐在諸俠身旁,至少彼此可以望見之處才高興。山中氣候溫和,花開不斷,連日天又晴美,於是把許多酒席都設在露天底下和附近疏林之中。鐵笛子這次出門已有兩年,村人知他夫妻膽大好勝,貪功疾惡,日常都在盼望談論,好容易盼到功成歸來,群情大悅,格外興奮。
      鐵笛子已有兩年多光陰不曾過到這樣好的日子,一心又在東南崖上,先見朝來村人滿面喜容忙來忙去,只知近年光景越好,人多收穫也更加多,心雖喜慰,還沒想到那是為了自己,不曾在意。東南崖下又是全村最冷僻荒涼、石多土少之地,中間隔著大堆奇石怪峰和大片松林擋住目光,也看不出。
      及至隨了岑同繞石穿林而出,目光到處,就這往返東南危崖下,共總個把時辰光陰,業已換了一副景象,非但遠近樹林上都掛滿村中自制的大小紗燈,通往正北今早還未去過的大片園林路上所有人家均是張燈結綵,到處歡呼。許多村人,不論男女老少,都穿著自制的新衣,三五為群,滿面喜容,一路說笑往前走去,彷彿全村均在喜氣籠罩之下,快活到了極點,自己一過更是遠近歡呼,親熱非常。
      村中地方廣大,出產眾多,除當中大片盆地外,另外還有幾條大小山谷,更有就著瀑布山泉開出來的幾條溪河,縱橫交織。好在那幾條山谷都是崖高谷深,與外不通,盡頭處不是峭壁參天,便是瀑布水源,谷中卻又地勢平衍,泉甘土肥,花草更多,風景清麗。
      眾人議事行樂的這一片園林偏在東北角上,全村只這方圓數十畝的一角風景最佳,花樹最多,水木明瑟,自然佳妙。起初本是一片荒蕪,三四年前為首諸俠見村中越來越富足,山勢險阻,出入不易,村民又一年比一年人多安樂,由大俠智生提議,在眾人歡應之下,乘著當年農隙陸續興修,人心喜奮,不久成功。
      先蓋了一座議事廳和養蠶織布的幾所樓房,另外只有兩座臨水亭台。後來村人見當地石多土少,不宜耕種,重又集眾公議,添蓋出大片亭台樓館,並將通往山外的一座崖洞開闢出來,建作暖房和存糧之所,使與這片園林相通。無論避暑避寒,各種公眾行樂宴會俱都設備齊全,應有盡有。
      事隔三四年,內裡陳設用具越發完備,並還設有冬夏兩館,專為全村男女老少閒來自往讀書識字之用。在此隆冬無事之時,便是平日也到處都有許多人在往來遊玩,或在紡織,和製造農具的作場中隨意做工,本是人們常去之所。自從同樂園建成之後,誰也極少守在家中。
      當日因鐵笛子等三人山外新回,文嬰從此住在村中,又不離去,迎新接舊並在一起,越發顯得熱鬧。鐵笛子一路和村眾招呼說笑,還未走到,遙望前途疏林外面議事廳前廣場之上業已佈滿了酒席座位,都是一色大紅桌披椅墊。
      陽光又好,看去越發鮮明,內有十幾個受恩深重、盼歸最切的老少男女,因方才是在諸俠所居樓前匆匆一見,未得和鐵、南二人面談,遙望穿林走來,同聲歡呼,越眾向前,互相慰問了一陣,方同往廳內走進。
      為首諸俠和近兩月來的佳賓良友已早到達,各地樹林內外空地上都生起了地火,鍋勺亂響,水沸之聲與泉響松濤相應,再雜人們笑語之聲,越發顯得歡天喜地,熱鬧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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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5 |
    四十七、窺古洞 鐵笛子陷身

      鐵笛子見為首諸俠的席位都在廣場中心,共是三桌,因有幾位新來良友正由諸人陪客往附近遊玩還未全回,只坐了兩桌不到,還空著十多個座位。全村老少沒一個不是喜容滿面,心想這裡真是人間樂土,大家歡歡喜喜度那和平安樂的歲月,陰謀侵害的人真個作孽,這些外來的仇敵偏要作對到底,實在可恨,反正水火不能並容,如不就此一舉將其全數除去,早晚是個大害。
      西北高崖上的火光必有原因,昨夜狗吠可疑,弟兄姊妹們人數太多,事前一與明言,至少也有一半跟去,非但容易打草驚蛇,萬一崖那面另有原因,昨日所見奇僧苦沙彌說在附近山中居住,他就不是孤身一人,同伴也必不多。聽他口氣,洞中業已關有兩個本領甚高的兇人,昨日又被押去兩個仇敵,如非人跡不到之區,山洞還要深大,決辦不到。
      前山幾處小洞如何隱藏禁閉,何況這幾個兇人無一弱者,心凶計毒,什麼事都做得出,稍一不慎必受其害呢。可是這裡全山我俱踏遍,不止一次,算來只西北崖後那兩座大洞最是合宜,也許人藏崖後比較合宜,也最近情,可是它那去路就避開新桃源這一面,由南轉往西北,也要經過許多峰崖澗壑,這比由村中峭壁施展內家輕功踏壁直上還要難于飛渡,況又帶著兩個受傷不輕的仇敵,孤身一人如何一同越過,莫非另外還有一條秘徑,連我們在此多年均未發現不成?
      昨夜人影火光實在可疑,狗叫和由崖頂跌死的毒蛇決非偶然之事。如其眾人同去,內有幾位外客,不便拘束,如今真相難知,不能預料,莫如借一題目;連對南曼俱都不說,獨自前往窺探。就是昨夜看錯地方,或是別處峰崖上偶然發生的野火,至少也可照著勞行健留書所說的後崖一帶形勢查看明白。
      自從以前在此隱居的晏、秦、赫連三位女俠移居蠻荒,由我弟兄七人接替主持之後,更多收容窮苦人民來此耕種的第二年起,西北方這片峰崖森林我便無暇由此來往,乘此一舉索性越過那兩處絕壑高崖橫穿森林而出,再由另一條山洞秘徑人口走將回來,就便查看洞中那些埋伏阻隔,在近年常時在外奔走、無暇內顧之時是否防禦周密,中間兩處可以封閉的洞中險地是否合用,豈非一舉三得?
      主意打定,連昨夜到前村後犬吠、毒蛇下墜之事均未提起。王安雖然同坐在旁,平日謹細,知道鐵笛子是七俠中的軍師諸葛亮,算無遺策,言不輕發,見他不說,也未再提。跟著人都到齊,全村歡宴,為防萬一有事,把人分成前後兩起,隨到隨吃,輪流入座。
      因鐵笛子等三人一回,村後一帶加了防備,已有專人防守。照著預計,休說村人個個膽勇機警,除卻有限幾個老弱婦女,誰都會點武功,來了敵人當時警覺。便是兩處人口要道以外,只在五六里內有了可疑形跡也必發現,稍現敵意,還未容他走近人口,村中的人已先得到信息,當時迎出。
      由山洞通行的那條秘徑中間層層阻隔,並有兩處奇險,仇敵深入窺探更是送死,並還無須多大本領的人防守便可隨意制敵死命。山中諸俠自從上月得到信息,便召集村眾分班去往山外演習了好幾次,一面乘著農隙無事和平日出獵之便,按照兵法隔上三五日必有一次操演。
      村人平日均受過訓練,就是武功差的,因得高明傳授,有的雖然限於天資年歲,多半不弱,運用起來指揮如意,並能三兩為群各自迎敵,人人膽勇,靈活已極。鐵笛子問知前情稍微放心,決計飯後一人往探。可是昨日剛回,大家情義深厚,加上許多外來的男女英俠都是久別重逢的良友至交,相對敘闊,談笑風生,這頓酒飯不知不覺竟由午前吃到午後未申之交,大家都有七八成醉意方始終了。
      鐵笛子早在席上宣說,附近山口外還有幾家山民,都是遠方救來的災民苦人,上次出山,曾托我往他家鄉探詢他的親族,方才席上因他們均在山口外飲食,要過兩天才到輪值之期,意欲前往一訪,就便察看附近形勢。
      南曼、文嬰也要跟去,還想拉了崔真同行,後因兩位新來的女俠取笑了兩句,鐵笛子又力說:「我今此去就便還要去往江對岸訪看兩位苦朋友,也許明早才回。我是答應人家,不便失約,如今來了許多位至交,你姊妹應在家中陪客,這又不是對敵,或是有什事情發生,何必多此跋涉?」
      南曼負氣,打消前念,笑說:「你們不知,鐵師兄是個孤鬼脾氣,最喜獨往獨來,鬼頭鬼腦,立不安坐不穩的,走在路上恨不能當時飛到,及見山中並無變故便不耐安靜了,剛到家住了不滿一日夜又要出去遊蕩,最可氣是樣樣自命不凡,非要做出才說,不願人知。我料定他所說都是鬼話,我們且不跟去,看他一個人能鬧出什麼花樣來吧。」
      眾人知這一雙未婚小夫妻雖然情深愛重,但是二人都有童心,均喜引逗取笑。南曼因鐵笛子機警心細,動作神速,往往事前不輕洩露,行蹤莫測,事後得知,自己卻做了被動,當時為此拌嘴,照例說過就完,照常親熱,知是關心埋怨,並非真個負氣。又見鐵笛子故意低聲下氣,當眾賠話,口裡認錯,人卻非走不可,也不要旁人跟去,經此一來,連別人也被攔住。
      鐵笛子早將應用兵器帶好,並將三俠童忙子由雁山六友那裡得來的靈蛇絲所制飛索七十二天梯、連絞環暗中背人要去,連那枝鐵笛緊藏腰問,辭別眾人,獨自起身。為防被人看破,特意繞遠,故意走向出口一面,到一偏僻之處,回顧無人跟來,再朝附近兩個守望的壯士悄悄囑咐了幾句,令其有人來問如何回答,少時來人接替,並往山口那面送上一信,然後施展輕功,由左近踏著危崖峭壁上到崖頂,再往裡走一段,估計不會被下面的人看見,一路飛馳縱躍,覓路往村後通往東南方森林的危崖下面走去。
      村中地廣,上來所行相反,中間險阻又多,相隔雖遠,仗著武功精純,身輕如燕,許多難行之處均可飛越過去,就這樣也走了小半個時辰,方始到達昨夜落蛇的崖坡頂上。那一片崖頂甚是寬大,只是山石崎嶇,高低不平,人在上面仗著突出崖頂的怪石甚多,卻易隱藏。還未到達,細看前面崖頂形勢業已心動,覺著自己和山中諸俠以前真個粗心,這等地勢如何為了崖壁險峭如削、上下大高便不留意?及至走到再看,不禁大驚。
      原來崖頂上面也有裡許來寬一片肢陀,由此往後成一斜坡,地勢逐漸高起。因其又寬又長,上下又高,人立下面至多只能看出前面崖口有限所在,再往裡去下面便看不出,又有別的峰崖隔斷,常人不能上去,無法遠望。靠近村口一面又是大片平疇沃野,村人按時耕作,都認為這環抱全村的大片峰崖無異銅牆鐵壁,誰也不曾朝上留意。崖頂斜坡隨同肢陀起伏,波浪一般逐漸高起,再往前溜,上面直無一塊平地,石齒尖銳,也頗難走。
      到了盡頭卻和刀切一般一落數十丈。那兩座崖洞便在後壁腰上,內中一座由近頂三四丈突出一片寬厭不等丈許來長的平崖,下面便是那條大壑,同在平崖右側古松之下,鬆生石縫之中,夭矯如龍,蒼鱗鐵乾,甚是剛勁,枝幹粗壯,上面鬆梢似在昔年折斷。旁枝雖頗繁茂,頂卻是個禿乾,又是彎曲向上,內一禿乾離開崖頂才六七尺,飛舞生動,形態甚奇。
      隔著那條大壑,休說飛越崖頂,便落在近頂平崖之上也非容易。對崖地勢較低,灌木叢生,春夏之交毒蟲蛇蟒到處伏竄,又有許多污泥濕地最是難行,另一崖洞離頂約十多丈,相隔尚遠,洞也最大,內有好幾間天然石室,離開對岸非但較近,洞下相隔三丈之處並有一片淺坡,壁間還橫著一條天然棧道,雖有幾處中斷,輕功真好的人仍可隨意往來,鐵笛子以前便是由此上下。
      初意先到崖頂昨夜墜蛇之處的上面查看一陣,再去下面兩洞窺探,然後由那一片森林繞出山去。還未走下,先就發現崖頂上散著一些燒焦的樹枝,知道當地乃全崖最厭的一段,另一大洞非但崖頂還要寬出兩三倍,再往前走形勢更險,不會輕功的人休說上下艱難,簡直無法立足。如其所料不錯,無論是否仇敵必在前面大洞之內,也許火光便山那面崖頂發出。
      暗忖側面崖頂都是山石,草木不生,怎有燒焦的樹枝灰燼遺留在此?同時又見崖上有一三尺來高、尺許粗細突出崖頂的山石折斷在旁,彷彿被人新近扳倒,痕跡猶新。下面現一洞穴,並有一條死蛇被石壓斷,地上碎著兩粒土塊,約有酒杯大小,想起昨夜死蛇,忽然醒悟,知道這類號稱十步灰的毒蛇具有特性,又最兇猛,雖然一樣冬眠,最喜藏伏高亢乾淨之處,遇到冬陽暖時偶然還要出穴,吐去所含土塊,向太陽噓氣,只不再吃東西,行動遲緩。
      到了驚蟄以後走起來便其行如風,尤其餓極求食追逐生物簡直比箭還快,人還不曾看清,蛇己一瞥而過。所到之處野草轉眼枯死,人被咬中決走不出十步之外。但這東西最是靈警,每曬冬陽都在中午陽光當頂無人之際,蛇穴照例又在高而向陽又最隱僻的石縫之中,照此形勢,分明上面石筍被人折斷,內中所藏兩條毒蛇一被石塊打死,另一條竄將出來,也被那人隨手一拋,或是受驚急竄,竄過了頭,落向崖下跌死。因其冬眠無力,所有奇毒都在口裡,蛇口土塊業已吐出,那人由火光中認出毒蛇,不等反噬便自下手,才未受傷。來人隱伏在此,蹤跡自然隱秘,何以登高發火,不怕被人看見,豈非怪事?
      難道此人只到這裡為止,或是無心尋來,先不知崖那面藏有大片樂土,彼時天氣又太昏黑,用火照亮,等到發現下面有人,才將火滅去不成?但他折斷石筍作什,連想不解。斷定人在下面洞中,便看準形勢覓路掩將過去。
      因事太奇突,敵友難分,不知對方為何隱藏在此,如是苦沙彌還好,萬一異派仇敵隱伏洞中,專為窺探村中虛實,來者決非庸手,雖只崖頂裡許之隔,身邊帶有旗花信號,稍有動靜下面援兵立時相繼趕到,到底打草驚蛇。
      就算下面住的是苦沙彌,這類行蹤詭秘的異人雖非旁門之比,連山教家規又嚴,終非純正一流,對外決不肯說底細,正好作為事出無心窺探他的動靜,怎麼能夠長點見識,即使相遇也有話說。藝高人膽大,自恃一身本領,便遇強敵,至多不能取勝,也不至於大敗。上來料定無人便罷,如其尋到決非易與,為防萬一,連那輕易不用的一枝鐵笛也暗藏袖內,輕悄悄掩將過去。
      崖洞離頂不高,由上縱落易被裡面的人發現,上來提氣輕身落在松樹頂上,仗著輕功高強,又是一株禿乾,真如落葉飄墜,未露絲毫聲息,動作又極靈巧迅速,輕輕一翻,便就勢一個轉側,到了彎向崖缺外的老乾之側。先將身子隱住,準備稍有動靜便可縮往缺口之下,隨意起落探看。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忽聽頭上彷彿蝙蝠振翅之聲,方想白天哪有蝙蝠飛出,無奈崖頂來路均經細看不見人影,先未留意上面,又被鬆蔭遮住,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正疑望間,叭的一聲,目光到處,乃是一隻生梨由上墜落,業已跌得粉碎,知道洞中如其有人,聞聲定必驚出,此時此地怎會有梨墜落,心更奇怪,當是洞中同黨的暗號,忙將頭往下一縮,手抓下面崖石,懸身往上窺探,等了一陣並無回音,洞中老是靜悄悄的。借著崖缺怪石掩蔽,兩面探看,也無影跡,實在不解,忍不住縱將上來,試探著往洞中掩進。
      那洞並不甚深,但是兩旁寬長,右面更有兩問天然石室,並有一個深穴,絕好藏人之所。透光的石縫有好幾處,目力稍強便可看清。起初斷定昨夜火光既在此洞之上,人也多半在此,誰知一路戒備,尋遍左右各地,休說是人,後來發光照看,連人到過的痕跡俱都沒有,灰塵中均是自己的腳印,暗道一聲晦氣,忙又趕出,見那碎梨卻是肥大新鮮。
      山中果樹雖多,這樣半斤多重的大梨卻未見過,決非小鳥所能銜來,可是方才又聽振翅之聲,除鳥銜墜以外,又想不起別的原故。仔細再看,忽然發現碎梨上面並無鳥嘴銜過痕跡,越想越奇怪,重又縱到上面,細看無蹤,因已認定決非偶然,說不定便是對方警告,於是格外加了小心。
      同時發現另一大洞相隔既遠,離頂又深,如往前面降落,難免驚動洞中的人,如用靈蛇絲套索下到壑底,借著下面怪石和半枯的灌木之類掩蔽,緣壁而馳,掩將過去,到了前面再看形勢上升,比較隱秘。
      主意打定,便將那特製靈蛇絲絞盤取出,用索頭鳥金鉤搭在鬆根之上,看準腳底形勢直瀉下去,下降一二十丈,再將套索抖落,重又下降。其實套索尚長,只為洞下崖壁凹凸不等,常有灌木小鬆挺生石縫之中許多阻礙,為防被人警覺,接連三次方到壑底,上下相隔甚高。
      初意下面只是野草灌木怪石之類,沒想到靠近內壁下落之處地勢更低,並還橫著丈許來寬一條溫泉,水勢不大,靜靜的緩緩流動,溫度頗高,熱氣微微騰起,觸手頗熱,才知平日常見下面雲霧迷漫,實是溫泉熱氣。因無落腳之處,對面水邊亂石縱橫,高低錯落。
      因其地勢居中,人在上面微一縱躍,前面大洞中人立可望見,想了想不妥。瞥見相隔身旁三四丈橫著一條殘缺不全而又險陡的天然棧道,心想落到上面再打主意,真要無路可走,索性多費點事,施展師傳獨門輕功,和壁虎一樣手附崖壁由峭壁上面游將過去,隨用手挽緊套索,腳往左近石角上輕輕一躍,便和盪鞦韆一般由下飛起,落向棧道之上。
      再往前崖勢越發陡縮,四無攀附,並有幾處長滿苔薛,必須避過,以免污衣,由旁滑落再說,下面溫泉越寬,谿澗對面又橫著大片污泥,面上還在冒泡,有毒否也不知道,先在石上收好套索,把兵刃暗器全部移向胸前,然後反掌向後,面朝前提氣輕身,手腳並用攀附過去。這等走法比較艱難,移動也慢。
      鐵笛子原因懷有戒心,恐中暗算,準備稍有警兆,只將手腳輕輕一按,便可朝溫泉對岸飛落應敵,離開壑底溫泉也只兩丈,並不甚高,上面都是零亂石角枯藤之類遮蔽之物,相隔不遠,又恐露出形跡,不看準不往前進,動作較慢,也較費力。正悔先未想好,自受麻煩,如其撲空豈不冤枉,猛瞥見左側不遠崖勢越發前傾,中間卻凹進一大條,定睛一看,乃是好幾丈長的一個岩凹。
      暗忖以前真個粗心,許多地方均未尋到,幸而前幾年不曾出事,這些地方如早被仇敵發現,暗藏在內,遇機侵擾,搜索起來豈是容易。正要過去,忽又發現兩根絞在一起的松枝附身絕壁之上,無論窺探動手均是麻煩,人隨念動,業已輕輕往前飛落,這才看出崖凹甚深,那松枝明是人力絞結,上繞枯藤,並且氣力極大,越發留意,忙將兵刃暗器握在手中,掩往一旁,側耳靜聽。
      再往裡走,跟著發現崖凹那一頭也是中空,高高低低一直穿向前面,沿途並連發現乾糧碎屑和樹枝枯柴等物,又有一本手抄的書塞在石縫之中,洞中黑暗,雖是練就目力也看不出,又不敢發光照亮,驚動對方。同時聞到一股血腥氣,膽大好奇,徑由那寬厭高低不等的夾層洞徑之中戒備前行。
      底下不再見有痕跡遺留,試探著連用火筒貼地照看了幾次,均無異狀。路卻甚長,後半越走越高,正估計前面大洞必已快到,便不相通也在近處,忽然走到盡頭,乃是一個奇石森立的大洞。
      正由怪石叢中覓路前進,忽聽慘號之聲隱隱傳來,空洞傳音分外淒厲,鐵笛子何等機警心細,這幾年來經歷又多,稍微一聽便知有人身受毒刑,恐怖慘厲已達極點。想起昨日所見,暗忖照此情勢,苦沙彌必在前面洞內擺弄仇敵,報復多年怨毒無疑。多大仇恨也只一死了事,何必這樣殘忍?
      受刑的不止一個,都是武功極高的人竟會這樣哀號,禁受不住,身受不知如何慘法。可見旁門終是旁門,教規雖嚴,所行的事到底過分。心中尋思,一面循聲掩過,打算看個明白,本無他意。鐵笛子素性雖然疾惡如仇,人卻厚道,多兇惡的仇敵也只一殺,輕易不肯折磨,見不得這類慘酷,由不得面帶憤慨之容,沒想到無意之舉竟被暗中的人看去。
      洞中怪石太多,只聽慘號之聲由隔壁傳來,尋不到人口,聽聲音又似可以能過,仍往前尋去,忽然發現左近怪石上有淡微的光影一閃,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條五六尺高又彎又斜的一條裂縫,厭只數寸,中間還有兩處阻隔,便是內功極好、身軟如綿並能鎖身縮骨的能手也未必容易由石縫中擦過。
      這片崖壁約有丈許厚薄,雖與隔洞相通,只能看出彎厭厭一帶,對面彷彿點有燈火,前見石上光影便由此透出,也許有人走過閃了一下,只覺洞那面地勢不大,別的全看不見。好奇心盛,又聽哭號求告之聲太慘,便由下而上,順著那條彎縫看將過去。
      剛移向高處,看出洞那面立著一個赤著上身的血人,戰兢兢附身掙扎而過,嘴裡不住慘哼,頭髮蓬亂,雙目佈滿紅絲,神情萬分痛苦,恐怖已極。一時激動義憤,認定苦沙彌不應如此,自己過去又太艱難,待要出聲招呼向其勸告,猛覺身上一緊,同時便聽身後冷笑之聲,業已被人擒住。知道不妙,急怒交加,忙將罡氣運足,奮力一振,以鐵笛子的功力,此舉休說是人,便是一副鐵甲罩在身上也非震碎不可。誰知身後敵人非但行家,並還比他高明,罡氣真力用得越大,夾得越緊,宛如一條極粗的百鍊精鋼,連肩帶臂一齊縮住,越掙越緊,連氣都透不過來。
      再用擒拿法左右前後幾次猛摜,又用雙腳反踢,照樣無用。那高本領的人本身竟會失去主權,身不由己,無論是哪一面休想振動分毫,腿腳踢在那人身上更似與鐵相撞,堅硬無比,如換常人反為所傷,同時身子也被那人輕輕夾起,一言不發,往怪石叢中繞穿過去,又驚又急,覺著敵人身材頗高,決不是苦沙彌,因被夾緊,氣都難透,心又怒極,也未開口。
      跟著繞了六七個彎,地勢忽然下降,耳聽:「小賊,你且在此安靜一會,等候發落,便宜得多。只敢逃出一步,休想活命!」
      剛聽出那是一個女音,眼前一花,倏地一亮,已被那人隨手拋起。因出意外,吃方才那一夾週身酸痛,好容易緩得一口氣,無力掙扎。等到身子一鬆,落在軟處,才知週身被敵人用一種特製的網套連頭帶腳一齊套緊,凌空吊起,又是一個越掙越緊的奇怪套索。
      幸而鐵笛子應變機警,開頭四肢酸痛,打算稍一緩氣,然後掙斷縱落,取出兵刃暗器迎敵,未先用力,緩了一緩,等到把氣緩過,正待拔劍斷索,忽然覺著不動還好,一動便糟,再一想起敵人不是不知身邊帶有寶劍,和我是個內家能手,如非這類網索厲害,和靈蛇絲一樣刀劍不斷,怎會將我綁弔在此,連兵刃暗器均未搜去?此索並無手指粗細,如此堅韌,不將它看準如何可以妄動?念頭一轉,欲發又止。
      果然稍一用力動作必有反應,那東西又黑又亮,一看便知其堅無比,巧妙非常,才知厲害,心更驚急。敵人心意難測,老被弔在這裡也不是事,本疑方才料錯,也許苦沙彌並不在此,我被隱伏洞中的異派強敵受了暗算,否則聽苦沙彌口氣只有好感,決不至於為敵。
      便他教規也不會傷害善良,怎會有此兇暴舉動?因打算試探著斷綁縱落,忽聽慘號之聲斷斷續續由遠而近,洞中也有光影閃動。上下四外一看,不禁越發憤怒。
      原來那洞又高又深,上下兩層,所弔之處占去一小半,直通到底。對面是片平崖,內有一小半也可走到下面,乃是丈許寬一條兩三丈長的斜坡,上下壁上都掛有碗口粗細的火把鬆燎,與來路所見相似,但長得多,最前面彷彿兩旁均有洞徑可通,中間一段正是方才彎縫中所見之地。
      那身受慘刑的人單是前面便有五個,下面洞底還有三個,兩個似已送命,橫屍在地,一個也是週身鮮血淋漓,只穿一條褲子,赤著雙腳,戰兢兢在那佈滿沙石的地面上連擦帶滾,動作極慢,號聲慘厲,並無什人看守,也未有人動刑,不知何故自己和自己作對,朝那崎嶇不平、滿布碎石的地面上滾擦,受這活罪。如係自願又不應這等慘號。
      先還當是邪教中人許了什麼願心,細心一聽,竟是哀號求死。不知何故,手腳均未上刑,不能自殺,偏又自找苦痛,全身業已糜爛,還不停止。上層那個血人走得極慢,業已緩緩臥倒,順坡滾下,照樣自找痛苦,受那活罪。
      前面石筍上靠著三人,週身亂抖,也未上綁。另外還有兩個也是如此,動作均是慢極,大都力竭聲嘶,慘號不已。最前面兩三個相隔太遠,看不真切,看得見的五個均無昨日所見二賊在內。
      古洞陰森,雖有四枝鬆燎,洞太高大,又有怪石兩邊森立,光影昏黃,壁間怪石和那大小石筍都似惡鬼夜叉猙獰飛舞,待要搏人而噬。中間雜著兩具死屍和一些週身戰慄、滿地打滾哀號的血人,看去越發成了地獄變相,慘厲無比。鐵笛子雖然膽大氣盛,處此兇險淒厲之境,人又被擒,吉凶難測,也由不得生出恐怖之感。
      正把氣勉強沉下,穩定心神,想打主意脫險,忽聽顫聲咒罵,最前面兩人業已抖顫著全身,彷彿咬牙忍痛迎面趕來。定睛一看,這迎面兩人一個手上業已發出一股碧綠的火燄,一望而知是異派中的毒藥火器,火光映處,看見那兩人的面目和那兇殘猙厲神情。因快走近,相隔不過兩三丈高遠,如非行動遲緩,已早發難。人還未到,已在切齒咒罵,料知來意不善,凶多吉少。
      人被凌空綁弔,休說脫身,掙扎皆難。別的兵器也還無妨,這類毒火因人被套索纏緊,連內家罡氣均難施展,如何能當?端的兇險已極。心方一驚,人在危急之際由不得心慌意亂,何況眼前這等可怕的形勢,急於脫身,又想將那鐵笛子取出,只要空出一手便好得多,照來敵本身苦痛之境劈空一掌便可轉危為安,將其打倒。
      哪知身上套索威力至大,巧妙非常,不掙猶可,這一掙綁得更緊,總算警覺得快,立時停住,縮骨鎖身之法業已施展,並無用處,知那綁索拉性極強,壓力更大,隨同往裡收縮,再想復原決辦不到,不敢再施前法往裡收縮。
      最氣急是,左手雖在無意之中連腕掙出一段,但還不滿一尺,孤伸在外,餘均纏緊,連想把右手的兵器取過都辦不到,同時試出絲毫真力也不能用。如非功力精純,善於應付,照方才用那大力,早被逼成一團,氣都難透,就這樣已是難過異常。何況危機瞬息,轉眼就要發作,只管怒火填胸,還要勉強忍耐,把心氣沉穩,聽其自然,壓力才好一些。
      剛發覺如其安靜不動,那似網非網的套索壓力便似減輕了些,但是極緩,稍微用力又被壓緊。雖悟出一點妙用,仇敵已越走越近,相隔只有丈許,眼看危機已迫,當此陷身山腹古洞,呼天不應,喊地不靈,空有一身本領,絲毫不能施展,眼前仇敵那等兇殘,業已越逼越近,無論何人也是急怒交加,恨到極點。
      正想死得冤枉,忽聽敵人議論,神情雖更凶厲,內中卻似含有一線生機。明知這類兇人萬不可信,到底還可死中求活,只要套索一解,休說這類身受慘痛,手腳均不容易抬起,老痛得牙齒亂顫的仇敵不堪一擊,便能動手也不放在心上,心方一動。
      忽聽少年男女呼喝之聲由隔壁來路石洞中傳來,其勢絕快,人已由遠而近,心中狂喜。正待將對面仇敵穩住,少年男女呼喝之聲忽又隔遠了些。因恐仇敵警覺,這類異派兇人手狠心毒,一被聽出來的是自己一面,發難更快,不敢冒失回應。
      又因來路繞彎甚多,中間還經過一座空洞,地方甚大,路雖時高時低,最後困在這裡,估計還是降到最低之處再往上走,雖只一壁之隔,中間曲折甚多,時遠時近,否則便須由那彎縫通過,多大本領也非容易,來人呼聲卻似在上,始終未聽下降,恐其初來,不知途徑,但怎知道人困這裡,好生不解,念頭似電一般瞥過,那兩個凶孽業已立向面前石坡之上,因是坡道,離人雖近,高低相差反倒更遠,一個先將手中毒火朝旁邊怪石上一指,立有一股無聲毒火噴泉也似衝將上去,相隔兩三丈的,一幢怪石立被炸碎了一大塊。
      那毒火發時只小酒杯粗細,筆直向前猛射,勢如雷電,前面火頭也只海碗般大,所到之處那麼堅固的崖石炸散不奇,最奇是輕重大小全可隨意運用,知道生機太少,仇敵只將火頭一掉,人便炸個血肉橫飛,並還無法與抗。
      看出有心示威,又聽來人呼聲已止,越發憂疑,恐其去遠,無法來援,立時大聲發話,準備問二凶孽此是什麼地方,我非怕死的人,此舉有何用意,拿火的一個剛在低聲厲喝「小狗禁聲!」
      鐵笛子也是怒火中燒,料知此時身在毒火緊迫之下,就有援兵到來也禁不住敵人手微一動,反正性命難保,怕他作什,正在反口喝罵,二凶孽見他頑抗,面容更轉獰厲,咬牙切齒,剛怒喝得一聲「小狗找死!」手中毒火已往腳底衝來。
      鐵笛子見勢不佳,雖知必死,仍由不得發揮本能,施展輕功,用足全力往上一提,就勢凌空往旁一偏。人雖越發綁緊,卻和打鞦韆一般往旁蕩去,毒火剛由腳底掃過,驚慌百忙中看出二凶孽一個手都難抬,口雖咒罵,聲都發抖,彷彿苦痛到了極點。一個雖只一手能動,但那毒火可以隨意轉側朝人射到,這一用力綁得越緊,敵人乘著擺蕩之勢照樣可下毒手,萬難倖免。
      隨同蕩回之勢,見仇敵目注自己,毒火已快衝射過來,剛怒吼得一聲,把眼一閉,準備送命,就這危機一髮之中,耳聽一聲慘號,猛覺身上一輕,二凶孽已倒了一個,毒藥火器也自甩落地上,同時瞥見前面趕來的男女四人正是南曼、崔真、文嬰三女俠同了童忙子,人雖不曾脫綁而出,不知怎的身會鬆開,彷彿凌空立在一個網兜之上。
      正想用劍斷索而出,忽聽有人喝道:「不可妄動!」語聲甚細,聽去十分耳熟,前面四人也自趕到,見人就殺,洞中那些凶孽都似受盡無窮苦痛,悲號宛轉,死活不得,一見有人殺他,非但不避,反倒面現驚喜之容,毫不抗拒,那血肉模糊,在粗石地上磨擦打滾,哀聲慘號的更惟恐死得不快,一個個顫聲悲呼:「我們惡貫滿盈,自知該死,身受已夠,快請開刀,感恩不盡!」再停手往旁一看,越發寬心大放,驚奇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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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5 |
    四十八、毒刺鑽身 鎖筋縮骨 斜陽衰草 遇怪驚奇

      原來甫曼等三女俠自鐵笛子走後雖已看出此行有事,並還關係重要,因其膽大心細,本領高強,比這類還要兇險的事俱都無恙,又因新來幾個至交姊妹久別重逢,想要敘闊,本沒打算跟去。
      隔了些時,林玉虯忽由山外來會,正說所聞仇敵形勢,因南曼夫妻情厚,人雖未去,心卻懸念,無意中間童忙子:「六弟和你背後說些什麼,是否去尋苦沙彌,還是去往隔崖窺探敵蹤?」
      忙子便將鐵笛子借走靈蛇絲之事告知,玉虯聞言大驚,忙問:「苦沙彌已二十多年不聽音信,怎會來到這裡?此人雖是旁門異派,人最方正善良,以前身受尤為慘痛,你們如當尋常異派與之為敵,豈不又多麻煩?」
      南曼、文嬰忙將經過告知,玉虯驚喜道:「這樣還好,可是連山教下家規嚴厲,行法慘酷,雖然不是罪大惡極從不輕用,不知底細的人看了必生反感,他們也決不願被外人看見,禁忌又多。旺弟膽大好奇,雖然昨日和他相交,窺探他的隱秘,就因事前不知底細,又可借口探敵無心發現,到底犯他教中的忌,難免誤會,就不至於傷亡送命,也必多生枝節麻煩。
      「並且苦沙彌本是連山教祖羊良第十二個關山門的弟子,最是寵愛,人也以他最好。本要傳授衣缽,誰知十二弟子中有兩個陰險窮凶的敗類,非但勾結外敵殺師叛教,事前並還看中苦沙彌之姊美貌,用淫藥迷心,輪姦兩月,人剛清醒過來便被慘殺。」
      原來彼時苦沙彌人雖不滿二十,因是從小孤苦,被乃師由一惡人手內救出,七八歲上便得傳授,聰明用功,本領並不在二賊徒之下,為防報仇,乘其尋訪乃姊之便,誘往深山之中陰謀暗算。當時殺死本極容易,又因二賊貪得苦沙彌奉命寶藏的一部劍訣和幾件寶器,用極殘酷的刑法威逼毒害了好幾天,身受種種苦難,人已成了血人,並還將他放在一個滿布極短毒釘的鐵匣之內受盡楚毒。
      苦沙彌因痛乃姊死時之慘,未了十多天叛賊出外回轉,又說仇恨深重的師父已被暗殺,只管受盡苦難,終不屈服。本來叛賊凶毒,幾無人理,苦沙彌即便獻出劍訣藏珍,仍是不免一死。又因刑毒慘重,連想自殺都辦不到,週身骨頭均被縮緊,人已成了殘廢。
      這日正待拼受奇痛,試用未破完的真氣震斷心脈自殺,忽然來了救星。這時叛賊勾結外敵,兩輩同門均被殘殺殆盡,只有一個女同門師兄逃出,雖極痛恨師仇,力不能敵,費了許多事才請出一位前輩異人,合謀將苦沙彌救往王屋山深洞之中,人已奄奄一息,如非叛賊用心凶毒,所用毒藥雖使身受的人苦痛難當,但有延續生命之力。本心使其死活兩難,不料苦沙彌卻因此保住了殘生。
      救他的那位老前輩說:「你如其不想復仇,聽其殘廢,只消三日便可定痛結疤,慢慢養好,人卻成了廢物。如想報仇,便須強忍三年苦痛,終日臥在床上,絲毫不能轉動,連飲食大小便均須專人照料,別的好辦,這三年活罪決不是人所能忍受,尤其週身傷痛大重,頭幾天為了用藥,洗刮傷毒,將腐爛的膿血皮肉削去,暫時用了麻藥人還好受。
      「等到醫治過後,麻藥一解,便要痛不可當,週身如割,慘酷已極。因有一面著實,床雖特製,到底不能凌空而臥,這類極痛苦的洗刮醫治、去舊生新並非一次便罷,一次比一次難熬。上來不打定主意,具有極堅強的毅力恒心,中途如受不住,又決不能更改,豈不誤了自己,死活兩難?為此言明在前,問你走那一條路。」
      苦沙彌也是慘酷怨毒太甚,仇恨深重,這時剛剛上了麻藥,將痛止住,那位前輩高人又是神醫,連給他服了三次固本保命、補氣調元的靈藥,已能隨便開口,本是內行,知道利害,聞言強忍悲痛,慷慨答應,只有一絲氣在,便非報仇不可,並照他們教中規矩立誓。
      那位高人因這三年苦痛慘不可言,本來還想勸阻,另托別人報仇也是一樣,一見他的意志這等堅強,業已立誓,自無話說,苦笑答道:「你不是不知這三年的光陰每日所受慘痛勝於百死,既有這等志氣,我必想盡方法減少你的痛處,但你本身卻須靜養,使那無邊苦痛均成習慣,在藥力輔助之下將來能勉強入夢,方可轉危為安,暫時悲憤反有害處。前半半年多你終日身如油煎針刺,決難安眠,我另外再用藥力滋補,無論如何也免得你疲勞大甚,增加苦痛,更難治癒便了。」
      苦沙彌自然感激萬分。由此連熬了三年苦痛,連經過兩三次的開刀刮洗,方始痊癒下地,一個美少年從此變成醜鬼。身材本來不高,經此一來越發短小,因其所受苦痛大甚,口鼻五官全都縮在一齊,醜怪已極。
      苦沙彌在王屋山中苦練多年,引人救他的那位女師兄始而自借劍訣藏珍為由,調虎離山,才得將他救出,後在王屋山中同練了些年,老恐仇敵惡貫滿盈,先為別人所殺,被叛賊得去的那部劍訣雖是不全,當初為了救人,仇敵人又機警,假的騙他不動,反有性命之憂,不得不將它作為香餌,事後想起卻又悔恨,恐將劍訣學會,連後半部未到手的也被日久參悟出來。
      那位前輩高人自苦沙彌病癒下地,傳了三四年本領,說往海南訪友,便未回來。走時曾說,叛賊本領甚高,又與竹山教餘孽勾結,我們人少,非但報仇甚難,還不可露出絲毫蹤跡,必須你們兩人把新舊傳授練到爐火純青,才可相繼行事。最好等我回來商定下手,否則便要弄巧成拙。那位高人又是多年不歸,沒有信息,實忍不住,因恐苦沙彌功力不到,獨自借故下山,一去又是好幾年沒有音信。
      苦沙彌雖然憂疑,但守恩師之誡,又知這位老前輩行跡隱秘,無名無姓,仇敵並不知他來歷,人更謹細,劍術高強,雖是師父昔年最尊敬的好友,仇敵始終不曾見過,平日專借賣藥為名救濟窮苦病人,不會露出破綻,守定行時之言,不敢妄動。
      又苦盼了幾年,先走那位女同門仍未回轉,實在無法,再對鏡尋思,形貌大變,就遇敵人也看不出,何況前後兩位恩師所傳劍術均已練到功候,再算光陰也將近二十年,越想越恨,激動復仇之念,帶了師傳烏金木魚出外尋訪。以後詳情無人得知,只聽說他先後和叛徒相遇苦鬥了好幾次,最後一次叛徒仗著幾個竹山教凶孽之助將他打成重傷,並有被殺的話,由此二十多年不聽提起,多半當他不在人間。
      正派中幾位長老還曾為此激動義憤,想殺叛徒,無奈他們只管互相報復仇殺,雙方仍按教規,不願外人知道,叛徒還約幫手相助,苦沙彌始終一人苦鬥,許多事情還是竹山門下凶孽傳說出來,誰也尋他不到,過上些時也就無人在意,不知怎會來到這裡。
      所說的那位老前輩也許便是他的記名恩師,此人向無名姓,我還是二十年前無意中聽齊師叔說,他外號藥夫子,西南山中的採藥人多半這等稱呼,並非真名,連諸位老輩也都不知他的來歷,只知此人公正慈愛,對人謙和,年紀老像五十多歲,生著一部疏落落的長髯,看不出一點異處。
      眾人不等話完早已想走,玉虯笑說:「事情還慌不得,人也不可去得太多,你三姊妹和岑同算是一路,我師徒二人再和忙子做一路,分頭去往後山一帶搜索,現在就動身,再把我的一知半解說將出來,遇事由岑同上前答話。因我到前聽說敵人還要由此來犯,必須分別清楚,不探明來歷不可妄動。
      「所遇如是他們,無論辭色多難也須慎重。苦沙彌生得瘦小醜怪,雖是一望即知,還須防那同來的人照他教規,如非真個對他不利決不出手,也不肯說謊話,只和他講理,問明再說便了。」岑同等聞言同聲應諾。玉虯又教了一些教中的禁忌便同起身。
      剛一過崖,遙望前面森林中飛起大群山鳥,便料有事。玉虯看出有異,互一商量,自帶童忙子、任彩鸞夫婦先往前面飛馳趕去,南曼、文嬰昨日便聽鐵笛子說後崖兩洞容易藏人,又在崖頂上下發現枯枝斷柴和鐵笛子在洞內外所留腳印,樹石崖壁上又有鉤過痕跡,斷定人在當地,因和鐵笛子走法不同,一見下洞無人便回到崖上,順著崖頂飛馳,往前面大洞趕去。
      快要到達,忽然發現一條隱在枯草灌木中的裂縫,可以上下,並似有人動過,相隔那洞也不甚遠,便同下降,快要到達洞旁怪石之上,忽又發現隔著溫泉好幾丈的壑底亂石之上飛也似馳來一個形貌衣著奇古的長髯老人,貌相十分清秀,正與林玉虯所說藥夫子形貌相似,心方驚喜,待要招呼,來人動作絕快,本由橫裡順壑底亂石頂上馳來,猛一抬頭,瞥見上面有人降落,未等開口,人已飛起。四人只覺眼前微風颯然,人影一閃,那前輩高人藥夫子已在面前危石邊上立定。
      岑同忙先開口,問了一聲:「老前輩可是別號藥夫子麼?」
      來人聞言似頗驚奇,接口笑道:「你們可是尋找同伴的麼?人在下面洞中,本來我可引你同去,但是前面林中有事,方才又見你們有三人前往,林中來者乃是幾個隱伏多年的異派凶孽,去的三人不知能否抵敵,這裡事情又急,我一身難於兩顧,可恨我那同伴只知守他教規,性太剛暴。
      「我又剛剛聽說,雖已命他趕去,事不難料,還有一人偏又和我同時離開,以致發生此事,不知歸未?雖然洞中那些惡人叛賊正受惡報,無故將好人困住也不應該,我此時急於前往將其放落,那地方業已封閉,你們無法走進,只能照我所說走法由旁洞穿進。
      「我去放人,本來無須全數入洞,只為我當初也是連山教門下,曾立誓言,他們所受慘酷苦痛太深,這等還報也是難怪,我雖不以為然,不便下手,也不便勸他改變教規,你們外人來得正好,洞中那些受傷受苦的都是那兩個叛賊和所有徒黨,你們見一個殺一個,給他一個爽快便了。
      「這些雖是去了爪牙的蛇虎,內中兩個身邊還有兇器,先那兩個報仇的因這些凶孽業已無力蠢動,行動皆難,這些兇器又不願帶走,準備等他死後連屍首一同封閉山洞之內,此時想起內中一個表面受了重傷,一手己廢,人還能夠行動,許多可慮。
      「昨日黃昏便因苦沙彌走時疏忽,幾被兩個凶孽越崖逃走,如非發現得早,我又趕回,便不漏網也多費事。就這樣另一同伴往追時還被他扳斷石筍由上打下,幾乎受傷。所以這兩個盜賊身受也是極慘,其實不須如此報復。我防萬一有什變故,這條路又比你們遠,請快走吧。」
      四人見他辭色匆匆,不容回答便引四人往下縱落,略微指點途向,便朝上面飛去,一閃不見。心想,此老人要人洞如何反往上面飛走,雖然奇怪,因聽鐵笛子人困洞內,全都發急,更不尋思,便照所說往裡鑽進。人口乃是一個崖縫缺口,人內一轉到一深穴之中,再由裡面照藥夫子所說曲折上升,中途因聽洞內慘號相隔不遠,越發驚疑,同聲呼喊,也無回應。
      好容易尋到所說複壁夾縫,施展輕功擦身而過,再由一尺許大小的小洞蛇行鑽出,剛望見火光,便看出鐵笛子被人用套索凌空弔在後洞中心,下面立著兩個凶孽,內中一個正是昨日那個姓馬的,手發毒火朝上射去,人剛和打鞦韆一樣避開,火由腳底射過,比昨日所見綠色火星更加猛烈,洞中崖石遇上紛紛炸散、形勢業已危極。
      四人情急心慌,剛怒吼得一聲,前二惡賊業已仰倒在地,跟著便見左上角相隔洞頂不遠的危石之上立著一個瘦小枯乾的和尚,鐵笛子綁索立時縮開,但是還未脫身,南曼、文嬰認出那是苦沙彌,猛想起藥夫子之言,正要低聲招呼,岑同、崔真早已看出洞中那些凶孽生死兩難,想要自殺,不能自主,一個個血人也似種種慘酷苦痛之狀,同時又見放火行兇二惡賊業已倒地,更不怠慢,先各動手,一路殺將過去。人多手快,轉眼殺光。
      苦沙彌似知背後有人主使,朝四人看了一眼,忽然凌空飛起。朝鐵笛子撲去。南曼不知何意,心方一驚,兩條人影已同迎面飛來,原來苦沙彌本領之高真個出奇,竟由相隔好幾丈靠近洞頂一片極厭的危崖之上飛燕掠波一般,不知怎的一來,便將那弔在洞頂的套索連人抄起,一同飛落。人還不曾沾地,套索已被解開收去。眾人那好眼力,竟未看出怎麼把人解開的,心中敬佩,一同禮見。
      苦沙彌見鐵笛子行完了禮神態如常,笑嘻嘻想要開口,苦笑說道:「我真對你不住,又不知你們的事,走前忘了招呼,說我們在此寄居,又承了你三人的情,你那仇敵如其趕回這裡去往村中侵犯,決不使其飛渡過去。你們年輕好奇,又想窺探我的蹤跡,以致受此虛驚。
      「我那師兄雖是一位女同門,因其所受苦難並不在我以下,只少去那三年慘痛,別的都差不多,只有更甚,復仇心切,多年患難養成偏激之性,對於教規守得又嚴,方才擒你並無殺害之意,一則外人窺探,犯了我們禁忌,又因仇敵詭計多端,日前曾有同黨來此,想將先被困那兩個窮凶極惡的幫兇救出,昨日又曾乘機逃走,狡詐非常。
      「見你偷看時面帶悲憤之容,心中生疑,想要盤問。我昨日忙於報仇,又有事出山,你們幫我的話還未告知,以致發生誤會。另一面我和恩師又恰離開,她擒你時又發現森林那面有了動靜,心疑仇敵黨羽,以致兩頭無暇兼顧,將你吊起,匆匆趕去。
      「我們昨日疏忽,只當這些凶孽無力反抗,休說真氣已破,又受過教中的刑,前後兩三處出口均極仄小,他們行動皆難,這樣險峻峭壁絕壑,此時便放他走他也不逃,只求速死,少受慘報,於願已足,不曾想到別的。誰知馬賊凶狡非常,我因見他昨日業被你們打傷甚重,受刑之後兩腿終日酸麻痛癢,行動皆難,沒有留意。
      「誰知這廝跟我走時,暗將身邊藏了多年的一粒靈藥吞將下去,雖然苦痛不輕,比另外幾個凶孽卻要好些,當著我們裝得甚像,我師兄恨他不過,又立意要他多受三月活罪,以代我報那昔年深仇,上來用刑又只是下半身,只使不能逃走了事,因其無力走動,誰也不曾防備。
      「你如不來,他也不會出什花樣。你到之後,他覺有機可乘,內一同黨幫兇乃竹山教下第一個凶孽,身邊帶有毒藥火器,可以借用,同時想到昨日仇恨,意要用毒火逼你幫他逃走,上來只是示威,等你仗他指教脫綁而出,乘我三人離開,故意顛倒黑白,拿眼前慘狀證明,反說我們如何凶毒,再巧使你將他救往村中,再下毒手暗算。
      「沒想到惡貫滿盈,恩師和我為了一事相繼中途折轉,匆匆相遇,問知師兄把事做錯,還沒想到他們會要害你。因我聽出恩師口氣不願見此殘酷之景,我又不便與師兄違背,特意改道趕來。因我路熟,到得較快,恰巧二孽看出套索妙用,非外人所能解開,正放毒火,被我打倒,你雖得救,卻便宜了他少受許多惡報。
      「我生平除救我的恩師外從未受過什人幫助,此次報仇不是昨日你們相助,恐還投鼠忌器,多費好些手腳。本來我們至少要隔三月才走,如今大仇已報,雖被你們殺死,他們所經苦痛也並不輕,從此我師徒三人便要去往民間專作醫救苦人之事,師兄一回便要離開。不過,我知你們現有強敵來犯,恰巧今日趕來,已在前面森林之中隱伏,還未到達。
      「這些雖非我們切身之仇,也是死的仇敵新舊同黨,你們今日無須動手,由我師徒三人代為除去,不問私人有無仇怨,為世上多除兩個惡人終是好事,別的不敢保,讓你們這班善良的人們過一個快活年,免得殘年歲暮還被這些極惡窮凶之徒來此擾鬧,別的事將來遇見機會再說如何?」
      鐵笛子一聽口氣,便知當日來敵決非尋常,又問知藥夫子已先趕去,更料善者不來,來必厲害,有此異人相助,上來先給強敵一個下馬威,自是最妙不過之事,忙即謝諾。眾人聞言也都驚喜,好奇心盛,想要跟去,看這師徒三人如何動手,萬一來敵太多太強,也可分頭迎敵,見苦沙彌說完只顧閒談。
      並間眾人姓名來歷,連聲誇獎,並無行意。正想設詞探詢,苦沙彌業已看出,笑道:「這個無須,不等你們趕到事情已完。我因一事奇怪,還未想起,心疑另外有人把你引來,否則此洞就是你們來過也不會這等走法。方才歸途曾見那邊洞口有一大梨跌碎,此非本山出產之物,你們昨日所帶小包我已見過,再說也沒有帶梨來此,又故意將它摔碎之理。此梨可是你們的麼?」
      鐵笛子先疑梨是苦沙彌師徒三人所為,一聽不是,好生奇怪,便將梨落以前曾聽振羽之聲經過說了。苦沙彌好似吃了一驚,尋思不語,眉頭一皺,口鼻眉目越發縮成一撮,貌更醜怪。
      眾人正覺可笑,苦沙彌忽似有點醒悟,笑道:「事情還拿不定,照你所說,此人你們恐還難得見到,我也不知所料是否,事隔多年,難於作準。這裡血污浪藉,多少年來不曾見此慘狀,你們更未看慣。森林雖不必徒勞往返,且到外面談上一會我也要走了。」說罷一同出洞。
      走前苦沙彌又用巨石將兩處人口封閉。那麼瘦小的人,重達千斤的巨石隨手拉動,所行也與來路不同,連繞了許多彎,才由一個又窄又小的深穴之中穿出,上面乃是崖頂,但有山石封閉,須要托起才能走出,外表決看不出。
      眾人目光到處,天色已近黃昏,遙望森林那面青白光華亂閃,宛如虯飛電舞,眾人料知雙方正在惡鬥,勝敗難測,又看出敵人決不止一兩個,均想趕往接應。
      苦沙彌自從問完了活,一直都在低頭尋思,彷彿有什心事神氣,見眾要走,笑攔道:「我說不必多此跋涉,決不會差。實對你說,非但此時雙方強弱已分,不過恩師為人太好,不是對方真個極惡窮凶輕易不肯出手。我那師兄脾氣又太古怪,不容別人上前,又因方才誤會,自覺做錯了事,越想代你們出一點力,把事情全攬在她一人身上,又是以一敵四,素來好勝心盛,非要照她心意不可。
      「所以暫時還在相持,連恩師都未動手,暗中還有一兩位前輩高人不曾出面。這幾個凶孽的來意我師徒三人早已得知,今早出山便是為了查探他們蹤跡,你們先那三個同伴少時便要回轉,也許此時業已動身,何必多慮?真要來敵太強,我已先趕去了。如我料得不差,你們最好回村,也許前面山口多少還有點事情發生呢,這一面都有我們,不必再擔心了。」
      說時,眾人見苦沙彌辭色從容,說得那麼拿穩,料非虛語。再見殘陽斜照中前面那些刀劍光影多半散亂,隱現無常,並有向前移動之勢,與初見時縱橫飛舞之景迥不相同,心方略定。
      遙望林玉虯與童忙子夫婦已由村中往來路趕來,其行如飛,彷彿有什急事,相隔老遠似已望見眾人立在崖頂,忽然發出信號,催眾速退,心方一動,忽聽隔崖那面新桃源村中也有信號發出,上下相隔大高,崖頂又隔著一大段,雖未望見旗花升起,料知有事無疑,苦沙彌又催眾人快回,立時變計往回便趕。
      鐵笛子想請苦沙彌同到村中小飲,就便請教,苦沙彌笑答道:「我不能去,從來又不飲酒,這裡有事未了,尚須佈置,你們不必再來尋我,也尋不到,以後崖後這一面多半不會有事發生,你只留心那兩條人口便了。」
      鐵笛子知道這類異人都有特性,無法相強,只得謝了指教,並請代向另兩人致意,匆匆分別,往回馳去。正要追趕前面先走的四人,忽聽身後喊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靜以觀變,相機而動,包你沒事。」語聲不高,字字清晰,彷彿人在身後,回顧苦沙彌仍立原處未動,說完身往崖下一沉,人便無蹤。
      方想,前遇擒我的人本領真高,藥夫子和他更不必說,忽又聽村中號笛吹動,聽出「各守原位,先勿妄動」的號令,料知仇敵當日必是前後兩路,均有人來擾鬧,聽苦沙彌口氣,崖後來敵決非弱者,前面來的想也不似尋常,否則智生大哥智勇雙全,人最持重,不是看出來敵頗強,並還難於捉摸,不會發出這類信號,邊想邊追,晃眼追上前面四人。
      崖頂一二里之隔,以諸俠的腳程轉眼趕到,一同飛馳縱下,還未到地,便見智生同了華亭雙俠中的徐立同在村中心一座山亭之內坐鎮,一面發號施令。當日夜裡全體村人因鐵笛子夫婦新回,先後又有許多佳賓來此聚會,特意大設筵宴,歡飲慶賀,加以連年豐收,全村富足,年下本來準備得有花燈,在群情興奮欣喜之中也取了出來,準備夜來點放。
      全村人們還是照樣歡喜往來,各做各事。因天快黑,許多地方的紗燈業已點起,表面正是安靜,不知底的人決看不出有什變故,但是暗中戒備甚嚴,到處都有精通武藝的壯士按照平日所演習的陣法佈置停當,如有敵人侵入,稍有動靜立陷重圍,牽一髮而動全身,休想再逃出去。智、徐二人令已發完,同在亭外山石上借著燈光對弈,若無其事。
      鐵笛子等男女五俠見新來的那些佳賓和原有的男女諸俠全都散開,只有限兩個在一條必由之路上往來散步,村中裝束都差不多,外人決看不出強弱虛實。新來這班人又是時常交往的至交良友,一切詳情俱都曉得,不過平日只是演習,村中一向安樂,似此真個舉動還是開建新桃源以來第一次見到,料知事情決非尋常,越發心急,匆匆趕到亭下。
      正要走上,智生已先發令,令崖後回來的人各照所說分頭前往兩處山口埋伏戒備,表面不可露出,只叫鐵笛子一人上去。岑同、南曼、崔真、文嬰男女四俠立時馳去。鐵笛子趕到上面,一問有何事情發生,怎不出去應敵,照這形勢莫非還要誘他深入落網麼?
      智生先說:「事情難料,也許無關重要,此時尚未接到真實信息,我只有備無患而已。我總覺著崖後今日必有動靜,看你們的神氣崖後不像有什變故,林大姊和三弟夫婦如何未歸,你先說來。」
      鐵笛子便將前事匆匆告知,智生聽完,仔細想了一想,笑道:「我看將來雖是難說,最近兩三日也許直到過年都可無事呢。」隨說方才問得警號經過。
      原來村中共是兩條人口,一明一暗,前已說過。因日前得信,說新開的那條山徑人口已被仇敵看出破綻,內情雖似不知,途向走法卻被探去了些,又有分由崖後、山口兩路夾攻之言,所以前面山口戒備甚嚴。
      新桃源山口內外的人都是一體,諸俠立法良美,指揮如意,如手使指,哪怕平日無事演習也如臨大敵一樣,並不因為一向平安就此鬆懈,況又得到外賊來犯的信息,一個個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恨不能強敵離境還遠以前便將他除去才對心思,從裡到外得令之後沒一個不是時刻小心,格外戒備。
      鐵笛子等昨夜回轉之後,雖然大家歡樂高興,奉命輪值的人反更緊張。當日為了離年越近,山口除原有輪值的壯士外,並有幾位交情極深的來賓自告奮勇輪流去往口外相助防守,可是主持全局的仍是那些受過諸俠訓練武功較高的村中壯士,真有事情發生,便那幾位來賓也須聽他指揮,並無客套之說。
      下半日山口輪值的是個將近中年的壯士,名叫甘林子,最是機警能幹,膽勇過人。當此殘冬農隙之時,村人勤勞已慣,除去公眾應有的歡會由諸俠領頭行樂而外,誰也不願閒著,再沒事做,也要去往左近山野中砍柴拾取枯枝,或是打些山雞野兔之類回來同吃。甘林子先在村口高地上裝曬太陽獠望,旁邊還有七八個人,俱都高低遠近分別散開,各人身邊均藏有兵刃暗器和傳達信號之物,一有警號發生當時便可傳遍。
      甘林子枯守無聊,仔細一看地勢,覺著守在當地時候一久,敵人如在遠處山嶺眺望,便難免於引起疑心,不如假裝砍柴打獵,往來走動,既可掩飾,還可抽空做一點事,忙由上面趕下,先令一人代為守望,匆匆趕回家內,又多帶了一柄板斧、幾枝鏢槍趕回原地。
      恰巧幫助防守的兩個來賓小飛俠曾空兒、連珠彈尚勤都是年輕喜事,本來防守的人不用那多,尤其這為首三人本應守在屋內,或是覓地閒坐,非要發現生人,看出可疑方始上前,另外還有幾條巨獒獵犬,仇敵無論從哪一面來,都是人在老遠便可望見。只為甘林子貪功心盛,曾、尚二人更不耐空坐,早就在山徑中散步走動,到處窺探,巴不得能有仇敵尋來,一顯身手。聽說打獵,又問知靠近另一條山洞的秘徑那面山雞野兔甚多,均想趕去。
      甘林子笑說:「我這不過借此遮掩,並非真要打獵,還是砍柴的多,並且我們奉命只能在這一帶防守眺望,山洞那面還隔著兩處危峰峭壁,大片陂陀野地,離此較遠,照理不應離開太遠。二位是客,看神氣不像有事光景,否則我們隱伏在幾處高坡草地裡的獵狗早已有了警覺。二位如其枯守無聊,不妨自去,就有變故,一個信號當時趕回也來得及。日色業已偏西,你只留意那邊高崖頂上如有旗花升起,便照我所說秘徑趕回便了。」
      隨將兩條可以抄近的險徑指點出來,照此走法路要近去多半,還免上下繞越,一有警兆,不消片刻便可趕回,二人便照所說走去。獵場恰在這兩條人口之間,離開山洞秘徑較近,又無什麼阻隔,來路前半卻是險峻已極,武功稍差的人決難飛渡,中間還要穿過一條寬厭不等的崖洞,內裡光景黑暗,險阻頗多,約有半里來長。春夏之交洞中還有蛇獸潛伏,便村人輕易也不肯由此往來。出口便是大片獵場,左側一條陰厭崎嶇的山谷,走到盡頭瀑布下面便是那條山洞密徑的人口,外人休想看得出來。
      曾空兒輕功最好,人也機警,身邊帶著特製的千里火筒,收發靈便,火光強烈,能夠照出老遠,進洞之後,先拿甘林子所贈鬆燎點燃照路,走了一多半,見前面地勢突然開廣,石筍林立,奇形怪狀,古洞陰森,手中火把光燄搖搖,都成綠色。昏影幢幢中,那些形如鬼怪的石筍,都似張牙舞爪,待要朝人撲來神氣,一陣陣的陰風又不時由沿途怪石叢中和噓氣一般朝人吹來,膽子稍小的人非受驚嚇不可。二人見洞雖廣大,怪石太多,高低錯落,路頗難行。
      中間又有污濕之處,火把到此已似滅還明,光燄不定,正在低聲談論,忽聽左近「嗤」的一聲,彷彿有人冷笑,空兒心中一動,忙拔雙劍戒備,喝問何人,並無回答,只當暗泉嗚咽之聲。
      尚勤持火一照,石穴空無所有,又走了十幾步也無異狀,離開洞口較近,前面業已現出一片淡微微的白影,轉眼便可走出,見曾空兒還在東張西望,留神戒備,笑說:「空弟就是這樣多疑,就算洞中藏有鬼怪,憑我二人三口寶劍、十三串鐵蓮子,也休想討得公道。要是敵人在此潛伏鬧鬼,更是求之不得,你這樣小心戒備作什?」
      說時,曾空兒自從聞得暗中冷笑,認定不是偶然,一直都在疑心,表面不曾露出,乘著拔劍,早將手中半段火把棄去,雙劍並在一起,也未分開,右手卻將特製千里火拿在手內。那東西形似一柄小鐵扇,上有磷硝和火藥煉成之物,一晃立燃,聞言還未開口,呼的一聲,尚勤覺著手上微震,火把雖未墜地,火星飛舞中連火頭也被打滅。
      二人這一驚真非小可,情知不妙,曾空兒手捷眼快,立將手中千里火筒一甩,筒前半段小鐵扇開處,發出一片扇形火燄,方圓數丈之內立時雪亮,目光到處,瞥見一條黑影飛一般在斜刺裡亂石叢中一閃即隱。二人忙分兩路朝前追去,哪有一點蹤跡!看意思似已往外逃出,離開洞口,也只八九丈,等到繞路追出,外面斜陽滿山,兩隻野兔剛由側面衰草地裡竄起,如飛逃去。
      洞外疏林高秀,靜蕩蕩的什麼也看不見,互一詢問,均覺洞中黑影非但動作神速,身子瘦長,難得見到。上下全黑,那麼強烈的火光並未看出他的面目,二人都見,斷無眼花之理。
      尚勤先當山魈鬼怪,後又當是隱藏洞內的敵人,想發信號通知,曾空兒年紀雖輕,人卻穩練,笑說:「山魈鬼怪都是騙人的謊話,我從小從師,在深山中住了十幾年,比這裡荒涼深險得多,從未看見什麼鬼怪,內有幾次發生可疑形跡,兩位師兄弟認定那是山中精怪所為,我偏不信,師父也說斷無此事,後來被我尋根究底,乃是兩隻狡猾的老猴子在那裡搗亂。
      「我看決非怪物,是否敵人都難一定,否則他那本領多半在我二人以上。如是仇敵潛伏,因何避而不見?如其恐我發現,驚動多人於他不利,他又不應無故生事,將火把打滅。此事還有未解之處。我們雖和村中諸兄交厚,才來兩次,莫要大驚小怪,鬧出笑話。好在哪一面均有嚴密戒備,前面洞徑人口幽谷之中也都埋伏得有人,洞內更是層層阻隔,多大本領也難通過,莫如靜以觀變,照樣打獵,暗中留意,再發現可疑形跡,也無須重走原路,索性多費點事,先到崖頂,發完信號將兩面的人引來前後搜索,以免只我二人入洞,敵暗我明,被他暗算。」
      尚勤也覺有理,便未堅持。
      二人談時,因防被人聽去,特意走往空曠之處,看好形勢,然後低聲議論。初意洞中那人無故引逗,是否仇敵均有原因,早晚必要現出形跡,誰知等了一會,斜陽已快落山,終無動靜。二人好勝貪功,打著能不驚動別人,先將仇敵擒到,或是看準來歷再行下手的主意,只顧盤算,一面故意引逗,並說了許多激將的話,終無回應。
      專心探敵,打獵只是虛應故事,並無所得,來路崖上也無信號發出,始終那麼靜悄悄的。最後無意中談起,前面林坡上山雞甚多,還忘了去打,管他是人是怪,多少也打上幾隻,免得回去叫人笑話,說罷離開洞口一帶,穿過右側那片樹林,想往林那面坡上去打山雞。
      二人原意守在洞外,久無動靜,也許敵人藏伏在內,見外面有人不肯出來,這一離開,那麼陰森低濕、霉氣逼人的崖洞誰也不願久停在內,這一走開,洞中人聽了方才詐語,知道前後有人防守,轉眼就要夾攻,多半乘機逃竄,或另避往別處,或者出來,多少能夠看出幾分。一到林內便借樹木遮掩,邊走邊往回路窺探。
      來路林外洞口一帶是大片枯草地,稍有人影便可看出。林木行列又稀,一望而知。二人業已穿林而過,回顧身後曠野,仍是空無所有,先在隔林望見的山雞錦毛影子卻是動也不動,並還不少,彷彿二三十隻山雞合成一個錦毛團聚在那裡,滿山坡上長尾紛披,五色繽紛,映著斜陽分外好看。
      二人心想,人已快要掩近,這裡山雞如何這等遲鈍,無一驚動?忽覺山雞雖多,多半嗒著個頭,毫不轉動,有的並還橫在那裡,似已死去。再定睛仔細一看,原來方才只顧留神後面,分了心神,不曾細看前面,這二十多只山雞均已被人打死,聚在那裡,有的並借地上衰草托住,各將長尾攤開,所以隔著樹林便可望見它的錦毛,傷處都在頭部,有的還嵌著半片枯葉,全是新死不久。
      二人先已奇怪,跟著看出山雞傷處也極特別,多半均似那些松針樹葉之類打中頭頸要害,最厲害的竟被整片樹葉將頭頸切斷,只剩一點皮毛連住。
      二人均是名師傳授的少年英俠,知道內家罡氣練到登峰造極的能手能夠摘葉穿鐵,飛花人木,具此驚人本領,誰能是他敵手?他打了這許多山雞,自不帶走,留在這裡,不知何意?
      如其來了強敵借以示威,一旦相遇,如何能是他的對手?方自驚疑,越看形勢越緊,尚勤更埋怨空兒方才應該早發信號,真要是自己一面的高人必已人村,與諸俠相見,怎會兩次示威逞能,先吹火把,又用勁功內家罡氣打死這許多山雞,人卻不肯現身,分明是個強敵,因同黨不曾到齊,人又驕狂自導恃,借此先給我們一個警告,再如延遲大意,鬧出事來,顏面無光。
      說罷想發信號,空兒將其攔住,方說:「事還難料,你說的雖也有理,容我再想一想。」
      話未說完,這時夕陽快要銜山,天又晴朗,滿空都是歸巢晚鴉成群飛鳴,盤旋欲下,甚是聒耳。不知何故,忽然四下驚飛,分頭逃竄,彷彿受了大驚一般。二人因那許多山雞死得可疑,又在洞中遇見怪人滅火之事,明知對頭就在附近,自己一言一動都在他的耳目之下。
      這些都是故意示威的做作,藝高人膽大,加以年輕好勝,又各有一兩口好寶劍和苦練多年的特製暗器,話雖如此,並無絲毫膽怯,均想發話叫陣,先將敵人引出,判明來歷用意,再發信號,免得仇敵影子還未看見,先將眾人驚動,因此目光老是注定村那面洞口曠野一帶,連山雞也未拿,便一路戒備,自往歸途走了回來。
      正準備去往洞口外面發話叫陣,再無動靜,拼冒點險,索性回往洞中搜索。當地樹林甚多,鴉群噪晚早已聽見,始終不曾留意到上面。等快穿林而回,隔開崖洞只得六七丈遠近,忽然聽出鴉鳴有異,抬頭一看,一片烏雲帶著兩點金光已橫空穿林而來,嚇得空中萬千晚鴉四下驚飛,因是鴉群大密,那烏雲來勢大快,晃眼便自臨近,驟出意外,受驚太甚,互相衝突擠撞,內有好些竟自相衝突,受傷墜地,亂成一大堆。
      空中受傷的烏鴉再一紛紛下墜,越發顯得來勢厲害。二人方想,這是什麼東西如此猛惡,心中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那片烏雲映著斜陽電馳飛來,相隔越近,漸漸現出全身,因飛得低,幾於擦林而過,激得沿途草木蕭蕭起落如潮,分外加了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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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6 |
    四十九、森林中的骷髏

      鐵笛子上去一談,原來村中壯士甘林子人最忠勇,先借砍柴打獵掩飾在山口外守望,相助防守的二位小俠小飛俠曾空兒、連珠彈尚勤一時無聊,欲往隔崖打獵,甘林子緊守村規,不肯同去。曾、尚二人知道村人武勇忠義,又有巨獒獵犬分頭埋伏窺探,敵人如來老遠便可望見,雙方商定彼此應援的信號便各起身。
      先在崖洞裡面被一怪人將火把撲滅,跟著在外窺探了一陣不見動靜,又發現了二十多只死山雞,傷口多半嵌有樹葉,有的頭也斬斷,心正驚疑,忽見空中鴉群亂飛,紛紛受傷下落,同時發現前面一片烏雲,帶著兩點金光電馳而來,所過之處,林木蕭蕭,起伏如潮,聲勢甚是猛惡。
      曾、尚二俠乃華亭小雙俠的好友,昨日中午才到,和鐵笛子夫婦尚是初見,金眼黑雕並未見過,先頗驚奇。等到飛近,剛看出那是一隻大鳥,與所聞黑雕相似,方想久聞此雕雖極威猛,因受前輩女俠天山鷹多年訓練,從不肯驚人耳目,有時起落也在隱僻之處,再說此鳥也比平日所聞較大。照此來勢,近山一帶的居民必已受到驚擾,今日何故飛得這等低法?
      念頭還未轉完,一條黑影已由林旁崖角後箭一般斜射上去,正是洞中所見身材瘦長、面上好似蒙著一塊黑紗的怪人,同時發現剛剛飛來的那只怪烏比平日所見黑雕要大得多,又是禿頂,腦後還披著一叢白毛,只上半身全黑,後面短尾鋼翎根根倒立如箭,稀落落宛如一柄羽扇,和那黑衣怪人似頗相熟,來勢那等猛惡,吃怪人由斜刺裡凌空兩三丈竄將上去,迎個正著,一手撈住一隻剛伸出來的鳥爪,稍微一翻便將翅根抓住,往上騰起,耳聽空中連聲呼叱與怪鳥低鳴急嘯之聲,連人帶鳥已作一弧形由低而高凌空畫了大半個圓圈,往來路飛馳而去。
      怪鳥來勢太急,人還不曾翻上鳥背,只將一隻鳥腿抓住,往上要翻的轉眼之間已被帶出好幾丈,快到曾、尚二人頭上方始轉側高起,怪人也就勢翻將上去,雙手急抱鳥頸,整個身子俱都伏貼在鳥背之上,動作既快,身法又極靈巧,彷彿平日練熟的事,再一飛高,稍微隔遠,決看不出鳥身上伏得有人。當時只覺一陣狂風飛砂走石由旁刮過,風中一片墨雲由橫而直改走回路,轉眼沖霄直上,墨雲也由大而小,只一兩句話工夫便只剩下一個黑點,在斜陽晚霞之中移動,再看業已穿入雲層之中,不見蹤跡。
      曾、尚二人正在相顧驚奇,猛一回顧,東南方遙空中忽又有一黑點出現,因那一帶空著大片青天,雖是黃昏將近,仍可望見,心疑前見一人一鳥去而復轉,定睛一看,這次黑點飛得甚高,只在青冥杳靄之中往來移動,隱現出沒,並不下降,相隔又高又遠,雖然看不真切,但是方才見過怪鳥去時情景與此相同,斷定無差,估計那一帶,正是靠近新桃源後崖左近的上空,這東西決不是什麼好路道。
      此時天近黃昏,飛得這高,下面的人未必留意能夠看出,曾空兒心裡一急,首先發出信號。因那怪鳥來時飛得極低,差不多快要貼近地面,被沿途山嶺擋住,隔崖防守的人雖未看出,但是村中壯士均受過多年訓練,由山口外直到村內到處有人,信號傳遞,非常巧妙,迅速已極,當地離開山洞秘徑更近,二人發完信號,嫌歸途較遠,又向洞口趕去。
      還未到達。便遇防守壯士趕來探詢,問知前情,立即分頭報警,曾、尚二人仍守當地埋伏待機,不消片刻全村內外,一齊傳遍。
      大俠智生人最持重,機智絕倫,一得警報,便將眾人召集攏來,正在發令,又聽專人馳報詳細情形,細一尋思,忙又發令,先命諸俠為首,率領輪值壯士分途埋伏守望,再命全體村眾靜以觀變,各人只在暗中留意,聽令而行,一切如常,不可絲毫妄動。
      方想崖後一面先去了七八人,都是能手,照此情勢,除非曾、尚二俠初來,看錯地方,斷無不見之理,如何未聽信號?曾空兒忽又命一壯士趕回報信,說那黑點在高空中飛翔了一陣,忽然一溜黑煙也似的飛落一物,後來看出似是一個小人,頭上好似張著一柄可以隨意收發的小傘,從空下墜,黑點始終不曾低飛,由此隱去,也未再見,沒有看出是否前見怪鳥。
      最奇是新飛落的那人身材矮小,也與前見怪人不同,不知是否相隔太遠之故等語。智生細問地方,才知落處並非崖後森林那裡,怪不得命人登高眺望並無所見,估計是在靠近森林東面亂山之中,就這樣先去的人多少應該看到一點影跡,如何音訊全無?正要派人去往後崖頂上探看,鐵笛子等五人業已趕回,因防變出非常,先將崔真、文嬰、南曼、岑同四人分成兩路,去往前後山口要道相助防守,只留鐵笛子一人互相商計,談說經過。
      剛問出先後去這八人多一半是在山洞之內剛走出來,曾、尚二人發現後山黑點時早在黃昏以前,當地又隔著一片峰崖,非在遠處不易見到,所以鐵笛子等五人並未看出。鐵笛子問完前情,知那怪烏如是黑雕中途折轉,即便遇到前輩高人有什急事催令速去,也無一面不見便自飛走之理。再說黑雕如回,照例要飛到新桃源上空不會被外人看出之處方始凌空直下,至多落到崖頂,決不會飛得這樣低法。
      想起苦沙彌「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之言,黑衣怪人是否有心為敵尚拿不定,便和智、徐二俠商計,重又傳令,如其發現有什怪事,只不真個來犯,不要理睬。即便不能忍容,打算動手,也要看準形勢,先發信號,等援兵到後再與對敵,千萬妄動不得。
      正談論間,林玉虯忽同童忙子、任彩鸞夫婦相繼趕到。三人和林玉虯雖是平輩之交,但因對方從師年久,見聞甚多,本領劍術之高已不在諸老輩劍俠之下,大家都稱她為老大姊,又是任彩鸞的師父,所以對她格外恭敬。滿擬玉虯等三人曾往森林那面趕去,一算時候,正與曾、尚二人發現怪鳥、怪人之時相近,必能看出幾分。
      等到見面之後,一說經過,玉虯聞言大為驚奇,隨說三人剛一過崖,發現森林那面山鳥群飛,紛紛驚起,彷彿起了極大驚擾,鐵笛子又一去不歸,心疑林中來了仇敵,忙和岑同等人分路匆匆趕去,快要到達,忽聽身後有人低呼:「你們不要上前,最好回去,如其不信,暫且隱伏旁觀,我如不能將這幾個凶孽打發回去,你們再上如何?」
      三人聞聲驚顧,發現玉虯身後立著一個黃衣女子,貌相清臞,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玉虯眼力本高,一看便知來人年紀不小,憑自己的耳目,稍有絲毫聲息當時便可警覺,沿途雖有大片肢陀,四外空曠,又由崖頂看明形勢方始趕下,始終並未發現人跡,怎會來人趕到身後還不知道,本領之高,可想而知。
      又聽口氣非但自己來歷對方業已得知,便林中新來仇敵也都曉得,並有代為除去之意,越發驚奇,不敢怠慢,忙率童、任二人一同禮見,剛喊了聲:「老前輩貴姓,林中來者何人?」
      黃衣女子把那滿布皺紋的額角微微一抬,接口說道:「你們暫時最好不要過問,不管敵人多少,是何來歷,都由我們代你除去便了。」
      童忙子猛想起昨日鐵笛子等三人所遇之事,忙答:「藥夫子和苦沙彌二位老前輩與你老人家是一路麼?我六弟鐵笛子早已來此,可曾相遇?」
      說時,林玉虯原知連山教中規矩,剛將雙手三指相對,橫在胸前,恭恭敬敬做了一個民卦的信號,黃衣女子冷冰冰的臉上也剛現出一點笑意,聞言側顧童忙子,低聲喝道:「你們年輕人怎不曉事,隨便開口,幸而相隔尚遠,這些惡徒又是初來,雖然有人先到,並不知道你們底細。我師徒三人在此更出他的意料。閒話少說,你們如相信我,便請回去,否則聽便,吃虧受害卻是自找。」
      玉虯知是苦沙彌的同伴,不肯露出真實姓名來歷,忙將童氏夫婦止住,不令開口,邊走邊答:「我名林玉虯,家父林颼,曾與連山教主羊良老前輩見過兩面,頗蒙垂青。後輩昨日剛來蒙老前輩大力相助,來敵豈堪一擊,哪有不信之理。不過諸位老前輩未必在此久居,新桃源都是一些剛脫苦海轉入安樂沒有多少年的善良人民,好容易安居樂業,外來這些凶孽,偏要來此騷擾,實在使人氣憤。我知他們還要大舉來犯,為敵不已,決不止此有限幾個,又是過崖時剛剛發現,不知來的是什凶孽,意欲稍看他們來歷,以為異日之備,不知可否?」
      黃衣女子先似有些不快,面色剛剛一沉,忽轉笑容道:「我生平對敵向不願人相助,何況方才做錯了一件事,恩師見怪,奉有師命,意欲親手除去這幾個凶孽。你們旁觀無妨,但是不可現身出手。任他人多勢強,自信也不會便宜他們一個,索性由我師徒三人攬在身上,可為你們少生許多枝節。
      「這樣雖因我們不能久留,幫助你們到底,新來這一起較有門道的凶孽終可一舉除去,代你們除掉一個大害豈不也好?如因上來他們人多,覺我不易取勝,輕舉妄動,從旁相助,他們有了借口,非但未來難料,我們即使能勝,也多出好些麻煩,何苦來呢?前面快到他們隱伏之地,不要多說,我先去了。」
      說罷人便往前趕去,動作之快,便林玉虯見聞最多的人也是難得遇到,這時眾人行處也是一片樹林,林外隔著一條山溝,溝那面只經過一片亂石堆約有半里來地便是森林,左側森林盡頭,橫著一列危峰峭壁,勢甚高險,見斜陽光中一條人影在前面飛馳閃動,等到三人匆匆追到溝邊,黃衣女子人已馳進溝對面森林之中,連閃兩閃人便不見,行蹤飄忽,快到極點。
      三人忙借亂石掩避,越溝而過,跟蹤追去,剛到林邊,又見一個黑鬚老人由斜刺裡趕來。玉虯原聽說過藥夫子的形貌,只見他突然出現,忙即迎上前去,一同禮拜。
      藥夫子笑將三人止住道:「你們不必多禮,我三人來意想已得知,你們村中也許有事發生,此時還拿不定他的來意,我料此人雖喜護犢,未必冒失出手,做那不可見人之事。但他方才離開前山,又來左近徘徊觀望,終是討厭。林中那幾個凶孽雖只料到幾分,不知來歷底細,有我師徒在此足可打發。依我之見你三人急速回去,連旁觀都無須了。」
      林玉虯想了想方答:「後輩遵命。」
      藥夫子已看出三人有些遲疑,便朝玉虯低語道:「你們是想知道敵人來歷麼?如我料得不差,多半是昔年丌南公最末一代的徒孫妖道狄梅的門下,因他師徒倒行逆施,自趨滅亡,消滅殆盡,只剩這有限兩個末代餘孽,他們本領劍術所學不過前輩師長十之一二,所行所為卻比乃師變本加厲。他在海外為惡橫行,早晚已是難免,還敢夜郎自大,來我中土擾鬧,侵害善良,便不是與你們為敵,我們如與相遇也是容他不得。
      「他們雖未得到乃師本門嫡傳,你們新桃源這班年輕人恐還不易將其除去。我那兩個記名弟子原是我的師姪,連經多年苦難,養成偏激之性,又大自恃,我知來敵之中少說也有三個能手,必須親往照看。鐵笛子人在後崖洞內,此時已與尋他的四個同伴相見,年內或者可以無事,只有一二怪人為了一事正用心機,想和你們相見,方才所說的話便指此人而言,驚擾或者難免,但他暫時決不會有什舉動。
      「萬一有事發生,或是發現可疑的形跡,你們只作不知,避免與之交談,一切如常,不去睬他,十九可以無害。可將此言轉告全村的人,專一暗中戒備,隨時留意,今明兩天最關緊要,如無什事發生,便可挨到正月,你們的幫手也都相繼趕來,就無妨了。」
      話未說完,玉虯隱聞森林中有呼喝之聲傳來,同時瞥見好幾道光華在斜陽光中飛舞閃動,映日生輝,勢甚強烈,料知雙方業已動手。藥夫子連聲催走,又聽說起來人乃廠南公門下,不禁大驚,知道此是幾個隱伏海外、多年不聽人談到的著名凶孽,有此三位異人相助自是再妙沒有。聽那口氣,分明崖後這一面已被攬將過去,少卻許多後顧之憂,驚喜交集,匆匆拜謝,便即辭別,往回趕來。
      剛剛過溝,由歸途密林之中穿出,便見鐵笛子等五人業已到了崖上,快要回去,內中還有一個瘦小和尚,知是苦沙彌,想起先遇兩位異人既說村中有事發生,必須趕回,又說前山來那個怪人雖是有為而來,暫時並無大害,一面卻要小心戒備,好生不解。
      對方行輩又高,見面匆匆,不便多問,難得苦沙彌也在崖上,正好請教,忙即趕回,一面發出信號,催鐵笛子等先回村去。正往前面趕路,忽見苦沙彌已與鐵笛子等分手,隨由崖頂縱落,下面便是那條絕壑,由此不曾再見,回顧來路劍光已隱,天色也暗了下來。
      後與亭中三人相見,互相談完經過,俱知崖後來敵最是兇險,且喜有此異人相助,放心不少。為防萬一,智生又命童忙子夫婦相助村人去往崖頂守望,商計了一陣,連林玉虯那麼見多識廣的人都想不起那養有大鳥的黑衣怪人是誰,東山高空飛落頭上有傘的小人與曾、尚二人所見是否一人。為了相隔太遠,誤認身材矮小,沒有看出也不知道。
      玉虯越想越不放心,親往後洞口外去尋曾、尚二人仔細詢問。
      曾空兒說:「東山高空飛落那人雖然相隔頗遠,看不真切,但那身材和所著衣服均與前見,不全相同,多半不是一人。」
      因藥夫子師徒均有暗中戒備,表面不去理睬,相機應付之言,方才業已傳過兩次密令,夜來盛宴照樣舉行,並把為首諸俠分配停當,輪流入席,仗著村人久經訓練,武勇機警,玉虯回村之後聽出藥夫子師徒口氣,來人就有舉動,也不會人材侵害,索性把派出的人喊回多半,每一要緊所在只派一人相助村中壯士輪流守望。
      餘均入席歡宴。分配停當,玉虯回到村中天早入夜,全村懸滿明春準備點放的花燈,到處燈火燦爛,光明如畫。人們都是滿面喜容,笑語歡呼,同往議事廳前大片園林中趕去,只等人到得差不多便要開席。
      智生、鐵笛子為首諸俠,負擔著全村安危的重任,表面與眾同樂,心情均頗緊張。新桃源本是昔年黑衣女俠晏瑰和女俠秦淑華、赫連二妮等開闢出來,人數較少。雖無此時完備,當初率領所救貧苦土人耕種時,正當正邪雙方在大雪山銀光頂鬥寒比劍之時(事詳《大俠狄龍子》),異派仇敵甚多,女俠秦淑華武功尚未練成,所救災民老弱婦女甚多。
      銀光頂鬥寒大會過去之後,正派劍俠雖然大獲全勝,功力較淺,不耐大雪山風雪酷寒,或是狡猾知機,未隨苗、鄔二凶孽前往赴會的尚非少數。晏瑰所開墾的山中荒地西南各省到處都有,不止間中一帶,常時又要分往各地查看,並在外面扶危濟困,把那多災多難的苦人引往山中開荒自給,其勢不能常在當地停留。這類山野之區常有虎狼蛇蟲侵害,因此每開墾一片土地必要選拔一些年輕力壯的勇士教以武藝,並經眾人選出村首,乘著農隙操演武藝,一面打獵爬山,熬練體力本領,本就參用兵法部勒。
      諸俠接手之後所救的人越多,所開荒地越廣,生活越發豐富,因防外敵和山外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之類覬覦侵佔,平日戒備更較以前嚴密。只管多年以來並無事故發生,在安不忘危之下,輪值守望的壯士照樣一本正經,隨時都在細心戒備。每隔一個時辰不問有無事發生,由兩處山口外起直達村中發號施令之地均有消息傳遞,分刻不差,從未絲毫鬆懈。
      妙在各地防守的人表面上都有事做,有的砍柴,編織各種用具,有的正在耕種挑水和做別的雜事,大都因勢利用,並作掩飾,極少虛耗人力,外人眼裡一點看他不出,實則暗中全有關連,宛如整個人體,牽一髮而動全身,稍有動靜轉眼傳遍全村,端的巧妙機密,神速已極。
      當鐵笛子、南曼、文嬰三人未回前一月,聽說仇敵快要來犯的信息,業比平日加了警惕,山內外消息傳遞也由一個時辰一次改為兩次,臨時飛報和暗中巡查守望的人尚不在內,當日警報又是這些年來第一次遇到的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俱在暗中告了奮勇。
      不過村人訓練有素,應變沉著,又都信仰為首諸俠,一切職務均經派定,各有專責,所用兵刃暗器多半帶在身旁,一些長大的兵器另有隱藏之處,手到取來,另外一些特製的火器更各有指定往取之地,絲毫不亂。一聲令下,當時便可出動,全村上萬的人變成一體,連十來歲的幼童均有用處,無一閒人。方才奉到命令,已早準備停當,所以人們仍是那樣歡天喜地,見不到一點慌亂神情。
      這等盛舉依了全村公意早要舉行,因是為首七俠先因山東發生水災,同往救濟,並向村眾勸告,將那準備慶功盛會所用財物和連年公積準備防荒的銀米捐出多半,運往山東,作為初放賑時的根基。
      當年春天山中忽然發現大量貴重藥材和一些值錢的山產,運往山外販賣,均得善價,加上連年豐收,人無曠時,地無棄利,村人生活越來越富,想起為首諸俠勞苦功高,為眾人出力最多,平日只有多受勞苦,在山之時還和眾人一樣,勞逸苦樂相當,日子過得頗好,一旦有事出山便要多受艱困辛苦,還有危險。
      為了當初開發西山谷時曾有事完慶功之言,均想為諸俠開一慶功大會,無奈最有功勞的鐵笛子夫婦,救災未歸,眾人每日都在盼望,準備鐵笛子夫婦年底回來,由除夕開始慶祝,歡樂上幾天,直到正月十五為止,以酬多年辛勞。不料二人提前回山,又來了許多遠客,都是村人見過多次的男女英俠和為首七俠的同道至交,越發高起興來,仗著應用諸物早就準備停當,當時便可佈置,毫不費事。
      因恐諸俠謙退,不願多出糜費,偷偷集眾公議,連夜辦好,再往通知。諸俠深知人心興奮,勸止不住。這類盛舉本是難得,何況所有花燈煙火均是全體村人利用山中現成物料乘著農隙製造,只有一些山中難得見到的美酒佳餚是由山外運來,也是各用山產交易而得,所費並不甚多,又是農隙副業所得,就此使得大家在年前多快樂兩三天,安慰這些年來的辛勞,使知由辛勤勞作中得到應有報酬的意義,增加全村人們的情感,也是佳事,於是不再勸阻。
      村民借試燈為由,把準備多時的花燈除留下新年用的一半而外儘量佈置起來。山中也暖,梅花早開,加上西山谷中建有幾處暖房山洞,所種瓜菜花卉又多,這班天真純樸的村人想起以前所受苦難和現在未來所享受的安樂,無一個不是中心感慰,滿腔熱誠無可發洩,早在秋末冬初便鉤心鬥角,各運巧思,做出許多新奇好看的花燈和各種食用之物。
      所有燈彩雖然都是山中出產之物,沒有富豪之家那樣滿堂金玉,錦繡輝煌,所穿新衣也都布和獸皮所制,樸素無華,但是許多燈彩都是新鮮花草結成,地利無盡,人的巧思也是無窮,各種瓜果、竹絲、麥芽、稻穗製成的花燈更多得不計其數,一切景物均與山中田地出產的實景實物相連,別具一種高雅清麗整潔之姿。
      內中含有一種活潑潑的生命之力,反比富貴人家金玉錦繡堆成的好看得多,也更清麗整潔,滿眼都是鮮明而又充滿熱力之景,一雅一俗相去天淵。一時酒綠燈紅,笑語春生,滿眼芳菲,香光浮動,頭上又是雲淨天空,晴光如畫,燈月交輝,更顯鮮妍,哪一點像是有什變故發生神情。
      內中為首諸俠賓主二三十人見此盛況,知道全體村人對他們信仰過深,所以絲毫不見驚慌之容,越發加了警惕,幾次借故分人去往各地查看,並各分班休息,免得通宵歡會,精力不夠,一旦發生變故難於應付。誰知每次由山口外傳來的都是平安無事的信息,曾空兒、尚勤已早被人替回,先發現怪人的山洞也經派人前往仔細搜索窺探,並無異狀,只發現兩枝長達二尺的鳥羽。
      去的人中為首的正是童忙子,曾受鐵笛子指教,連手都未沾,只看了兩眼,仍放原處,不去動它,各自走回。崖後那面在萬里晴輝之下也是始終靜蕩蕩的,什麼影跡俱無。因藥夫子曾囑林玉虯日內不必再往崖後探看,不便違背,估計森林中的來敵已被除去,苦沙彌師徒三人未再出現,先那一人一鳥也似離去已久,山口內外全是安靜如常,毫無警兆發生。
      歡娛苦短,時光易過,一晃便是天明。諸俠不願多睡,重又按照預計,裝著本山樵彩出獵的村人,分成兩路,往外搜索了多半日。除崖後森林一帶未去以外,連東山峰崖後怪鳥盤桓之所也都繞往查探,哪有絲毫影跡。當日夜裡仍是平安過去。鐵笛子格外謹細,斷定那不知來歷的一人一鳥許多可疑,這等故現形跡,並還留下兩根鳥羽,必有用意。
      黑雕奉命他出,要到年底才回,難於搜尋他的蹤跡。此人既在後洞左近出現,決不會就此走去。尤其所養怪鳥似比黑雕更大,照它那樣隨意飛翔,近山一帶的土人想必有人看到,意欲前往查訪。徐立勸說:「苦沙彌既有見怪不怪之言,最好聽其自然,不去睬他。」鐵笛子心終放他不下,這次連南曼也都同去,非但江邊山腳一帶,連靠近本山的四外居民全都訪問個遍,那大一隻怪鳥,竟無一人見到。
      最後問到那日回來與苦沙彌相遇的望江亭遇到一個相識的土人,說怪人怪鳥雖未見到,但在十多日前由外回轉,無意中聽人說起,遇到一個長人,裝束奇怪,自稱茅山來的道士,手中拿著一柄鐵拂塵,由肩帶腰掛著一串小鐵葫蘆,只有拳頭大小。那道人生得又瘦又長,一張馬面,濃眉大目,披散著一頭亂發,加上滿臉鬍鬚,比人高出一個多頭,形貌十分醜怪。所穿道袍短只及膝,但非黑色等語。鐵笛子夫婦終年在外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近山居民雖不知他來歷姓名,卻是敬愛已極。二人每次出外,另有一副形貌裝束。
      只一換上,所到之處人都認得,當作親人看待,知無不言。二人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便將道人形貌裝束記下,一面托人留意,如再發現道人可往向四嫂酒鋪送信,千萬不要使他看出。說完便往回趕。回到新桃源一問,仍無事故發生,怪人所伏山洞平日極少有人通行往來,自從發現怪人之後,兩面洞口左右均有專人窺探,一面留意空中是否再有怪鳥飛翔,接連好幾天過去,什麼影跡均未發現。
      諸俠忍耐不住,次日一早又由鐵笛子、南曼、童忙子、任彩鸞男女四俠借請宴為名,去往苦沙彌所居後崖洞中窺探。到後一看,上下幾條入口均已填塞,無法入內,也未留下痕跡,知已離去。
      初意鐵笛子發現生梨下墜和空中振羽之聲許多可疑,看苦沙彌神氣,定知那人來歷,只不肯說,先疑也是那一人一鳥所為,細一推算時刻,非但有些不符,再說那鳥大得出奇,鐵笛子聽到振羽之聲時相隔並不甚高,至多是在崖頂,彼時曾經仰望,無論飛往那面,就說頭上鬆蔭遮住,也只擋得兩丈方圓,斷無不見之理。況那聲音就是一隻飛鳥也決不大,仔細一想,又覺不似,苦沙彌對林中來敵甚是輕視,對於此人卻是面帶驚奇之容,也未說明是敵是友,自來禍害往往伏於無形,照這一個多月以來所見所聞,敵人業已準備發難,並有提前來犯的消息。
      鐵笛子等三人剛一到家,便連發現兩件怪事,偏是轉眼就完,由此安靜下來,越是這樣,越是暴風雨將來的預兆。苦沙彌雖有年內無事之言,主客異勢,明暗不同,到底可慮。苦沙彌師徒分明已走,森林那面好幾年不曾去過,日前來賊又被他三人打敗,不知有無留下痕跡,欲往查看,互一商計,同往森林趕去。
      剛越過林前山溝,快到森林邊上,忽聽來路身旁有人低喝:「你們平安過年多好,偏要多事。再如不聽良言,我不管了。」
      四人人已走過,聞聲止步,趕回原處一看,當地只稀落落三五株老樹,都是好幾百年以上的古木,粗達好幾抱,樹腹多半中空,內有兩株業已枯死,又當隆冬葉落之際,映著朝陽,疏影參差,景甚蕭瑟。那人語聲甚急,四人走得又快,等到趕回業已停止。先當人藏樹後,互使眼色,分頭探看,並無人影
      。四人料知那師徒三人尚還有人在此,日前那幾個凶孽也許還要再來,所以守在當地,不曾離去,便朝語聲來處恭恭敬敬請問了幾句,並無回應。有心入林搜索,又聽那人口氣來敵決非尋常,對方好意出力,不便違背,更恐微一疏忽惹出事來,這類異人多半脾氣古怪,無心觸怒,反而不美。
      正在互打手勢,商計進退,南曼看出那兩株枯樹上段中空,離地頗高,料知人藏在內,欲往窺探。
      任彩鸞從小便隨乃師林玉虯奔走江湖,人頗穩練,忙將南曼拉住,使一眼色,笑說:「這位老前輩決非外人,我們蒙他大力相助,後崖一帶當可無慮。方才因見藥夫子老前輩師徒三位人已離開崖洞,只當不在本山,又得友人來書警告,說有仇敵來犯之言,所以來此窺探。三位老前輩既留有人在此,再妙沒有,我們回去吧。」
      鐵笛子也聽出發話人是個女音,想起那日擒他的那人,知其不願相見,又聽林玉虯說起對方恩怨分明,無德不報之言,也在暗中搖手,止住南曼,一同回去,但是素來好奇,不看一個底細,心終放他不下。到家一想,人貴自立,如何倚靠這三個不相識的人,何況對方蹤跡詭秘,許多難測。
      異派中人的行為往往不近人情,至多得罪袖手而去,譬如無此三人相助,又當如何,好歹也要查看崖後來敵到底是哪一路才合情理,似他這樣不願主人參與,連林中都不讓去,用意多好也難承受。本是我們的事,如何全仗外人,看輕自己?
      主意打定,便和眾人商計,大俠智生和華亭小雙俠徐立、徐果人最剛強方正,首先贊同,並說:「幫手如是同道中人,自然多一個好一個。這三位老前輩我們都不知他底細,就說來敵多強,也應憑我們的力量將其消滅打退。如其全靠外人作主,自家不能過問,就是仗他之力平安無事,也顯得我們大弱,六弟往探自最合宜,人卻不要多去,以免發生誤會。再說人家不過人太偏矯,用意終是幫了我們一面,即便不合,也以婉言辭謝,不應使其多心才好。六弟人最機警心細,動作又快,獨往獨來,相機行事,還可隱秘一些。」
      說完,鐵笛子見天色尚早,便帶了兵器應用之物,換了一身裝束,用易容丸變過形貌,特意避開崖後正路,一路翻山越澗,繞了許多遠路,由東山那面折轉,再翻越過去。到後一看,那片森林共只十餘里方圓,內裡樹木疏密不等,多半均透天光,但是地勢險峻,在一大片高地肢陀之上,中間還有一片十餘畝方圓的水塘和一條溪流,泉水甚清。
      鐵笛子以前來過,知這兩處林木較稀,並有大片空地和隱藏林中的一條斷崖,高還不到兩丈,蜿蜒起伏,約有兩里來長,崖下天然洞穴甚多。以前雖是野獸藏伏之處,內裡卻極寬大平坦,尤其內中一洞,通體皆石,約有三丈方圓,洞在崖腰峭壁之上,離地丈許,尋常小獸出入艱難,空在那裡,甚是乾淨,又對陽光,如有敵人藏伏,十九是在這裡。
      及至掩往一看,非但不見人影,連腳印都未見到一個,撲了個空。轉身要走,忽然想起這一帶鳥獸甚多,如何走了這大一片地方,已快走近來路林外,始終靜悄悄的,一個生物也未見到,情知有異。
      剛剛停步,待要回身,索性往回路搜索過去,忽然一陣風過,聞到一陣腥香氣味,初聞還不覺得,等第二次隨風吹來,便覺頭腦有點發昏,心中一動,忙取身邊解藥聞了一些在鼻孔裡,暗中戒備,試探著朝那異香來處掩去。剛走出十來步,便見前面一株大樹上掛著三個貌相獰惡的人頭,一個業快被火燒焦,左近地下到處都有毒火燒焦的痕跡,內一大樹業已半枯,彷彿快要起火,被人消滅。
      又因當地空曠,草木稀少,否則照此形勢,稍微疏忽,整片森林也被點燃,方才所聞帶有腥香的毒氣便由那些燒焦的草木中發出。再往前去,便是靠近水塘左側的大片平崖,雙方爭鬥之跡越發猛烈,燒焦的草木更多,地下並有兩個明光耀目、形似火器之物,彷彿是被極猛烈的火炮炸成粉碎,散落地上,到處都是。還有一個大葫蘆也被劈為兩半,一具連人帶衣服均被燒成枯炭的無頭死屍,看出來這三凶孽俱都帶有毒香毒火之類,厲害非常,已為藥夫子師徒所殺,並將人頭懸向樹上。
      這等荒山森林去向何人示威,分明還有強敵要來無疑。照來敵這等凶毒,事不乾己,居然仗義相助將其除去,並還斬首示威,故意引逗,激怒對方同黨使其尋他報復,人也守在當地不去,可見他不願自己參與實是好意,不過這等反客為主的作法使人難於承受罷了。
      正想用什說詞去和這三人商量,蒙其相助自是感謝,只請不要這樣掩掩藏藏,免使主人難堪。再說,靠人的事終非久計,仇敵人多勢盛,不止是這一路,應使主人知道底細,也可作一打算。
      念頭還未轉完,忽聽身後冷冷的說道:「你這人怎不聽好話,如其你們真敵得過,誰還願意無故多事麼?」
      鐵笛子一聽,便知是上半日在來路林外枯樹腹中發話的那人。轉身一看,果是一個中年黃衣女子,想起那日被擒之事,生平第一次吃那苦頭,心中有氣,表面卻不露出。
      聽完正要回答,黃衣女子似已看出,忽轉笑容道:「原來竟是你麼,不是認得你身邊那根鐵笛,幾乎我又把事做錯。那日實因師弟苦沙彌見面匆匆,我又追擒逃賊回來,怒火頭上,他平素沉默寡言,不曾和我談到你們,你那神色又似偏向我們仇敵一面,因而發生誤會,粗心大意,真個對你不起,請勿見怪。
      「既然是你,我無話說,此時事情緊急,那三個凶孽的師父果是狄梅,帶一惡徒,轉眼就要尋來。總算這廝驕狂好勝,聽逃回去的惡徒一說,惟恐傳說開去丟臉,並未向人說起。我師徒非但無意之中代民間除此大害,還幫了你們一個小忙。
      「因這幾個凶孽狂傲非常,事前曾向群賊說了大話,正月十五以前後崖一帶不許旁人過問,準備先命惡徒來此隱伏窺探,要到除夕元旦方始發難,你們那些對頭多半不敢違抗,餘者又都知他性情乖張,不通人情,誰也不願招惹,如能將其全數消滅,賊黨多半不會知道,即使得知也是日後之事,你們大可放心過年了。
      「方才不令你們來此並無他意,只為後來這師徒五人人更凶毒,便是日前所發毒火餘毒也未去盡。這廝來勢絕快,常人不易警覺,你們又不知他根底,一個不巧便受暗算,為此準備事完再說,不令你們入林窺探井無他意,照你那日掙扎情形功力甚深,如非我以全力相對,上來又出不意制了機先,我那網套如意剛柔鏈又極巧妙,也未必擒你得住。
      「你如旁觀不動,或是遇事小心,不先被他發覺,當可無害。此地便是戰場,凶孽師徒立意來此拼命,見人就下殺手,神速無比,所發毒彈,方圓數丈之內不論人物均被炸成粉碎,被他打中更不必說,多大本領也難防禦。你那鐵笛和所練內家罡氣雖可防身,仍是大意不得。尤其他那快如雷電之勢猛烈非常,你只稍見人影,便須往左縱避,越快越好,如等出手就來不及了。」
      鐵笛子聽她這等說法,氣憤已消,正想請教姓名,黃衣女子忽然驚道:「這廝來了,快些避向那株枯樹之後,不要看他和我動手,絲毫不可使其警覺。」
      鐵笛子看出對方先前那麼沉穩的人,突然面現緊張,同時又聽空中有了極輕微的異聲,和響箭一般曳空飛過,緊跟著又聽振羽之聲,與那日崖頂上面墜梨時所聞相似,心中一動,忙即仰望,誰知先聽黃衣女子催令速避,人正掩往樹後,等到聞聲探頭朝上仰望,已無蹤影,瞥見黃衣女人面上忽又略現喜容,見自己朝外探頭,匆匆使一眼色,將手一搖,便往前面搶去。
      鐵笛子掩身樹後,往前窺探,見她動作急如飄風,只一晃便到了前側面相隔六七丈的一堆山石之後,從容坐定,耳向前面傾聽,似甚小心。當地大片平崖,只此兩株古樹和那一堆亂石,餘均平地,連衰草都沒幾根,暗忖:此女本領何等高強,尚且如此謹慎,來敵厲害可想而知,藥夫子、苦沙彌二人如何不見?由她一人當此強敵,人家為我出力,斷無旁觀不問之理。
      心正緊張,暗中留意戒備,連鐵笛帶暗器全數取在手內,忽聽一聲「哈哈」由遠而近,如飛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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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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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6 |
    五十、毒火散如煙 一擊功成霹靂子

      鐵笛子聞聲回顧,一個道童打扮,身材高大,肩掛一個大紅葫蘆,手持一對又長又大的火燄鉤,頭挽雙髻的怪人突由來路那面凌空飛來,手舞雙鉤,朝黃衣女子撲去。先當來敵是在前面,不曾留意身後突然出現,也未看出人由何處縱起。
      又見黃衣女子全副心神均在前面,非但身後來敵不曾在意,便那梟烏一般的怪笑也似專顧前面不曾聽到,眼看道童兇神惡煞一般雙手舞動起一身火花,已由身旁飛過,似要照准黃衣女子當頭下擊,心中一驚,不由急怒交加,揚手便是一串棗核釘照准道童打去。目光到處,剛瞥見黃衣女子身後似有寒光微閃,也未看真。
      那道童原因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老遠發現仇敵,悄沒聲飛縱過來撲上前去,做夢也未想到旁邊樹後還伏有一個強敵。鐵笛子又看出來勢萬分猛惡,左手暗器還未發完,右手鐵笛己連身飛出,運足內家罡氣朝前打去。道童驟出不意固禁不住,鐵笛子也因不聽黃衣女子警告幾乎吃了大虧。
      原來來這兩個凶孽正是狄梅師徒,早就想好陰謀,鐵笛子不知敵人兩面夾攻,他這裡剛連人帶兵刃暗器一同飛出,耳聽接連兩聲怒喝,鐵笛子久經大敵,耳目何等靈警,剛聽出敵人怒吼之聲,一前一後,連念頭都不容轉,百忙中只瞥見那身材高大,貌相獰惡,手舞雙鉤,週身火花飛揚的道童似被鐵笛罡氣打傷肩臂,又連中了幾枝棗核釘,隨同怒吼之勢待要轉側,不知怎的一來凌空倒翻出去好幾丈,落地便不再動,手上雙鉤還在發火,衣服似已點燃,別的還未看出。
      說時遲,那時快,道童第二聲慘號尚未人耳,一股長達兩丈、瀑布也似的火花已似驚虹電射,挾雷霆萬鈞之勢迎面衝來,那火花比那日山亭所見馬、穆二賊所發還要猛惡十倍,火頭約有丈許粗細,中雜霹靂之聲,左近山石林木掃著一點當時炸成粉碎。
      鐵笛子驟出不意,這類毒火又極厲害,掃中必死,萬無生理。不料就此危機瞬息千鈞一髮之間,身子忽往上起,腳底一串迅雷火龍也似衝過,好似被人抓住一同飛起,往斜刺裡飛縱出去老遠,耳聽波波連響,接著一聲大震,緊跟著背後一鬆。落地再看,一條人影已往原處電掣飛回,同時瞥見那毒火來處乃是一個貌相醜惡,身材矮胖,穿著一身極華麗的羽衣星冠,週身掛滿葫蘆刀鉤和各種兵器的妖道,左手拿著一口長劍,右手一個精光映日形似鐵筒之物,毒火便由內裡發出。
      方才立處忽然多了三人,內中一個好似剛剛抓了自己逃出險地重又飛回,穿著一身前朝山人裝束,雖剛落地,神態卻極安祥,若無其事,斜刺裡飛來一隻比鸚鵡大不許多,通體白毛如霜,似鷹非鷹的小鳥,一到便落向那人肩上,另兩人做一路趕來,也剛到達,正是藥夫子和苦沙彌。
      三人彷彿久別重逢,正在說笑,眼前敵人全沒一人理會。只先見黃衣女子由亂石堆中現身,先和敵人對立在兩丈以外,雙方都以全神注定對面,一言不發,方才大股毒火在接連波波兩聲和迅雷也似的大震之後似被來人破去,連妖道手中金筒也被炸成粉碎,散落地上,共只被人搶救,飛身而起轉眼之間來人竟將毒火破去。
      藥夫子、苦沙彌也同突然現身,以自己的耳目事前竟未看出那是怎麼來的,別的不說,單這神速的動作也是驚人。
      照此形勢分明占定上風無疑,忙趕過去想朝三人禮見時,那前朝山人打扮的一個首先開口笑道:「旺子不必多禮,你怎如此粗心大膽,人家不要你冒失出手自有原因,偏要累我多管閒事,方才形勢險惡已極,如非苦沙彌搶救得急,我還當他師徒三人是有心的呢。」
      鐵笛子見那人看去只有四十來歲,中等身材,貌相甚是英秀,人更安祥,苦沙彌對他執禮甚恭,便藥夫子口氣也十分謙敬,料是一位極有名的老前輩,行禮之後方要請問,那人已先答道:「我叫楊山人,將來問你師父自會知我來歷,我還有事,此時無暇和你多談。妖道狄梅積惡如山,萬萬容他不得,但是我們均不喜兩打一,如被逃走我還要追去呢。」
      藥夫子聞言喜道:「楊老前輩竟是為了這廝而來麼,怎不早說一聲,白費許多事,還幾乎使祖旺(鐵笛子本名)受到誤傷。後輩師徒三人原因祖旺幫了我們的忙,還受虛驚,心中不安。又知新桃源人間樂土,個個好人,恰巧苦沙彌探得他有對頭來犯,內有一人業已先到山口外面隱伏,因其人雖剛愎自私,曾經受過多年教訓,曾經立誓痛改前非,決不至於任意行兇,欺凌善良,便他以前也無多大惡跡,只要應付得宜便可無事。
      「我們只囑咐祖旺他們留意,沒有過問。只知後崖這面來敵最凶,內有一個穿荷花衣道童打扮的凶孽尤為厲害,我雖生疑,不令祖旺他們參與,意欲代他消滅來敵,以作報德之計。先還不曾斷定來這幾個便是昔年兀南公門下餘孽,後連殺了三個均未說出他的來歷,未了一個見機先逃,被苦沙彌趕來迎住,迫於無奈,求生心切,才打出他師父的旗號,想要嚇人保命,就便激將。
      「這時我已由那些殘破的毒藥火器中認出來賊門戶,趕往查問,果然不差。心想,除惡務盡,這班凶孽留在世上早晚是民間一個大害,決計多留十天半月,將乃師引來一齊除去。孽徒已被苦沙彌用他數十年苦功練成的罡氣震傷肺腑,至多保得五六月活命,決無生理。狄梅極惡窮凶,驕狂好勝,得知惡徒全數送終,決不干休,定必趕來。
      「我知此次狄梅雖受賊黨勾引,狼狽為奸,本身還懷有極大野心,想在群賊發難以前搶先下手,派上四個徒弟假裝隱居下面崖洞之中,打算裝神鬧鬼,賣弄障眼法,將那些善良的村民引誘上幾個,自稱神仙下凡,硬說來人生有仙骨,收為徒弟,等到探明村中虛實,再命暗中物色教徒,到時使作內應。
      「他知村中為首這班弟兄姊妹不會上套,只有村民好欺,用此陰謀詭計,到時裡應外合,將為首諸人殺死,再將全數村人制服,做他徒子徒孫,就以新桃源作為根基大開山門,廣收教徒,再以妖言惑眾,準備大舉,使那昔年邪教死灰復燃,做夢也未想到這班久經患難,在祖旺他們弟兄領頭之下業已轉入安樂的村民早已明白是非,分清善惡,村中戒備又極嚴密,人都機警膽勇,誰也不會上他的套。
      「最可笑是他臘月中旬方始來此潛伏,除夕前後便要下手,短短半個月光陰,想迷亂全村人心,非但把事看得太易,做法也真蠢到極點。他料新桃源崖頂定必有人眺望,本意想使林中群鳥驚飛,誘人來探,先試一下,不料卻將殺星引來。我們問出狄梅還有一個最得寵的大弟子蕭靈童,最是兇惡殘忍,尚未到來,立意借此機會一網打盡。
      「那日生梨下墜,祖旺曾聽頭上振羽之聲,此梨又只太行山深處才有出產,雖曾疑心老前輩或者來此,多半先見森林之中來了強敵,想使祖旺人林窺探,後見愚師徒業已有人前往,臨時變計中止,故未出面,連留心了好幾天,均未發現蹤跡。我知老前輩一向神龍見首,天馬行空,照例功成即去,不現蹤跡,也拿不準是否在此,還是路過,人已離開。
      「因這一班凶孽毒火厲害無比,妖道狄梅又有種種教規,事情如其攬在我們身上,他不占得上風,暫時不會再尋新桃源的晦氣,反正崖後可以無慮。前山那面也因來人發生一事,不過明年初三不致發生變故,樂得借此時機多約點人,專心準備應付之策。所以今朝祖旺等四人想要入林窺探,被我們止住,原是一番好意,想是少年人好勝心高,也許覺著自己的事全仗外人相助,還不使其與聞,心中不大願意,午後仍是偷偷趕來。為恐我們知道,並還繞了遠路。
      「我正在東峰望敵,知他心意,覺著今日強敵多半必來,祖旺此行雖極危險,少年人心性也就未便阻止,好在林中有人相待,便由他去。等我發現狄梅師徒分為兩路掩來,忙即趕到,剛看出他那藏處易被發現,想要搶往前面,不料他沒想到小徒黃蓮早有警覺,看好地勢,故意顧前不顧後,實在還是誘敵,一時激於義憤,妄自出手,我師徒雖已趕到,驟出意外,下手仍晚了一步,不是老前輩搶救得快,只差絲毫,他便不死,兩條小腿也非被炸斷不可,真個險極。老前輩這些日來都在這裡麼?」
      楊山人笑答:「我起初原是無心路過,因聽沿途苦人對鐵笛子他們歌功頌德,他們村中作為與我昔年的心意許多相合,意欲便道一探虛實,因由東南那面來此。中途發現四個惡賊正在議論,說是當日一早趕到,剛尋到地方,準備行使陰謀毒計等情。我先想引新桃源這班弟兄前往查探,我在暗中相助,將其除去。
      「因這幾個惡徒均是狄梅海外所收,從未見過,只覺身邊毒藥火器有異,料與同類,也未細看,聽了幾句便自離開,並不知這四人來歷。後見你師徒三人在此,業已有人趕去,又聽你和他們說話,知道你和新桃源已成一路,我便隨後跟去,後見黃蓮獨鬥三賊,你和苦沙彌先後趕來,才知來賊底細。
      「想起了昔年心願未了,本和兩位同門至交約定,到處搜尋這般凶孽的下落,自是求之不得,一則我向不肯搶人善功,二則惡道只管驕狂,知我在此,難免又逃海外,無法搜尋,所以未在人前露面。雖不曾和你們相見,每日都在用心查探,料定今日惡道師徒必來,你師徒三人固然足能應付。
      「到底事隔多年,許多難料,果然毒火厲害,來勢尤為猛惡,我在救人時順手連發兩粒霹靂子,方將它炸成粉碎。如今惡道雖是全身披掛,情急拼命,這類凶孽最是卑鄙無恥,稍有機會仍是非逃不可。如我料得不差,底下的事由我代勞如何?」
      說時,鐵笛子早看出那名叫黃蓮的黃衣女子和賊黨對立相持,先用暗器火器拼鬥,黃蓮只用雙手和隨手抓起的碎石樹枝當作暗器朝前打去,掌風呼呼,剛勁無比,所發沙石枝葉碎木之類東西不大,隨手就是一把,可是發將出去均比鏢弩還要厲害。惡道雖未受傷,一身奇形怪狀、五色輝煌的道裝已被打得粉碎,有時吃惡道擋開,或是避過,大蓬打空的殘枝碎葉、沙土石塊打在旁邊大樹之上,十九深嵌入木,刀切也似釘將進去,打到地上便成蜂窩一般的小坑,內家功力與罡氣之強實是高到極點。
      狄梅連將身邊兇器發了五六件,都被黃蓮破去,多半打成粉碎。黃蓮雖然全神貫注敵人,目不旁瞬,神態尚還自然,動作也有快有慢,人卻一步一步離開那堆亂石緩緩往前逼去。狄梅仍立原處,憤怒如狂,面容越發獰厲,不時偷窺這面四人神色,楊山人和藥夫子問答的話語聲不高,相隔也有好幾丈,不知是否被其聽去。眼看黃蓮越逼越近,離開惡道也只六七尺光景。
      方想:「惡道固有情急拼命之勢,黃蓮身向前移,雖比那日苦沙彌走法快了不少,但是同一門路,惡道身邊還有兩件兇器不曾發完,不像是有逃走意思,莫非還有拿手不成?」心中盤算,因聽楊山人說話,未免分了點神,聽完前言,剛要開口,忽聽一聲怒吼,目光到處,敵我兩條人影彷彿對面猛衝,還未看清,突又由合而分,一東一西,由旁邊電也似急交錯飛馳過去,雙方身法之快簡直少有,再看敵人業已逃走。
      原來惡道自從毒藥火器一破,鐵笛子被人救走,認出來了一個大對頭,早知無幸,因料對方都是成名多年的能手,看神氣不致兩打一,先和黃蓮惡鬥,還想先殺敵人乘機逃走,後見敵人厲害,又施出獨門身法,想用內家罡氣連身撲來,對方獨門罡氣一經發動,多麼厲害的兇器也是難當,何況旁邊還立著三四個強敵,內中一個剋星比對面敵人還要可怕,再不見機萬無生路,於是打定逃走主意。
      表面假裝情急拼命,暗中準備,看準黃蓮引滿待發之勢,雙方恰巧同時發動。狄梅奸狡非常,知道這幾個敵人全都對他留意,如往來路逃走十九無望。對方罡氣那麼厲害,一被罩住全身,暫時便不死傷也難施展,想好詭計,以進為退,隨同前撲之勢,將腰間火燄鉤就勢一抖,發出兩彎綠瑩瑩的火燄,身子一矮,先照准敵人下三路剪到。
      黃蓮不知是計,只當敵人妄想拼命,準備用毒火往下半身攻到,週身罡氣業已發動,閃避無及,暗罵凶孽找死,百忙中也將身子微矮,雙手同時往外一翻,呼的一股急風,連身和箭一般照准敵人平射過去,本意反傷敵人,不料狄梅早在暗中蓄好潛力,也是急上加快,就這千鈞一髮之際,隨同雙足一蹬之勢,連身拔起,竟由黃蓮頭上一東一西對衝過去,跟著便是星丸跳擲,接連幾個起落,人已到了林外東山崖腰之上。
      鐵笛子見敵人動作如此神速,自己萬迫不上,剛急得要喊,忽聽笑說:「無妨,他逃不走。」側聽藥夫子正招手把黃蓮喊過,楊山人已不知去向。再看狄梅人比壁虎還快,轉眼到了東峰危崖腰上,離頂不遠,快要越過,崖腰下面忽又多了一人,定睛一看,正是楊山人,就這晃眼之間已快追上。
      等到狄梅越過峰崖,楊山人也追上峰頂,相繼失蹤,估計雙方相隔不過十餘丈,照那追法轉眼便可追上,第一次見此奇跡,好生驚喜,便向藥夫子師徒三人說明心意,意欲請往村中居住,至少也請少留數日,新春破五再走。
      藥夫子笑說:「我們山野之人,清苦生活業已過慣,並非矯情,到了你們那裡反覺拘束。這個還在其次,最重要是還有許多事情未完,難於分身。日前所殺那幾個惡人,除兩叛徒外,內中幾個幫兇尚有不少餘黨,也須即早除去,免留後患。實不相瞞,當初開山教祖連山大師本意是想將那許多旁門異派收在一起,加以感化,因此本門法規甚嚴,人門也是最易。
      「不料這班門人良莠不齊,終於發生許多變故,連山大師在月兒島火化以前,曾經召集門下幾個忠實方正的徒弟,當眾示意,令其解散本教,無奈第二弟子執意不肯,結果只清理了幾次門戶,又留下一支宗派,重訂教規之後比前更加嚴厲,異派中人全都怕苦怕難,尤其本教向以墨子為宗,專重捨身救人,自家刻苦,樣樣拘束。
      「不是心志堅定決難忍受,又因前兩代祖師遺命,說開山祖師便因廣收並蓄,以為惡人一樣可以感化教好,以致所收徒眾大濫,幾乎鑄成大錯,於是抱著寧缺勿濫之旨,不是其人,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也是無用。為了取才太嚴,人數越來越少,本教也就衰落下來。
      「最後到我師弟羊良一代,先因家師墨沙老人去世前三日我因一言之失犯了教規,不應繼為教主,事前我又發現石窟遺書,得知前兩代祖師心意,不願本教再傳下去,便和師父同門密商,意欲照著遺書上之言結束本教,不再流傳,以免將來為了處世偏激,再鑄大錯,或被好惡敗類混將進來,仗著本門傳授在外橫行為惡。
      「結果真正救到的人沒有多少,好心變成惡行,稍有不當,害起人來便無止境,不料先恩師和羊師弟心有成見,不知人在深山之中,無論學得本領多大,極少與人相見,專一隱秘,先與大量苦難人民隔了一條極大鴻溝,如何能救他們?即使每年雲遊之時偶然幫了有限幾個人的忙,這還要對方真到生死關頭,對頭厲害,無人能敵,才肯出手。這等作法,如何救得多人?
      「先師明知我所說有理,仍捨不得那一班徒子徒孫,更捨不得傳了這多年的道統由此中斷,我雖苦口勸說,竟不肯聽,如非尋到遺書與我所說相同,上面並有門人犯了罪惡固應受教規的嚴罰,如其中途心志不投,或是看出本教不合之處,只不背師叛教,違背誓言,轉為仇敵,平日再未犯什大過,也可向師長密稟,自請退出。
      「以後對諸同門便成教外之交,非但雙方沒有敵意,如有善言良法向教主說出,還應按照情理虛心接受。先師見我入門多年,共只說過三日前一句錯話,並無其他過失,又有遺書作證,一面誤認我因不能繼承教主心中不快,留在山中將來難免發生爭執,一經脫離本門永無重返之理,連平日所收徒眾也不能帶走一個,這樣可免後患,當時答應。第四日一早他老人家便照教規自斷真氣,以應昔年為了犯過期滿自殺的前言。
      「羊師弟卻是我的同門知己,照樣對我恭敬,並還不放我走。後經再三力說,以我本心實是想多救人,見本門師徒行蹤詭秘,多少年來並無多大作為,尤其號稱救人濟世。卻不與大群苦難人民交往,與我當初入門之意相違。自從發現遺書,得知先後經過,越發醒悟,這才毅然請退,並無他意,此後將以行醫為業,專救那些貧苦無告的病人,多少還可做一點事,留在山中彼此無益。
      「走時又對他說,我們門下徒眾照著舊規每人都有一樣救人濟世的技能,如不拿將出去,學它何用?師弟最好照我平日所說去做,專對門人言動力用心機只以刻苦嗚高,想要保存本教,不由實際救人去下功夫,決非善策。再說對於門人過於嚴厲,在你以為可以考驗他們心志,實則許多地方不近人情。
      「真正善良而明道理的人十九難於忍受,而那好惡之徒正好乘機而入,先以小忠小信取得你的寵信,等把真傳得去,雖不敢明目張膽為所欲為,背後也必做出許多惡事,甚而背師叛教,或者等你去世任意橫行均所難免,務要三思,不可大意等語。
      「我走之後,起初不時也往山中訪看,後來見他成見太深,還是以前那一套,對於徒眾反更嚴酷,成就雖非沒有,一些隱伏的危機他竟絲毫不曾想到,我勸他不聽,自家行醫事情又忙,也就難得再去。我早看準他後收那幾個愛徒至少也有兩三人不是善類,斷定將來必有事變,因此每次往訪,都由門人不奉師命輕易不能前往的兩處地方去尋他,所以連苦沙彌以前均未見到過我。
      「日前殺那兩個叛徒最是得寵,也最凶狡,非但乃師被他陰謀暗殺。黃蓮、苦沙彌均吃過他的大苦,下餘兩輩同門也全被他殺光。這兩叛徒自知罪孽深重,動作如鬼,和他勾結的那些幫兇也只有限兩人知他底細。他因事鬧大大,連兩個知道此事的門人均被殺以滅口,從此未再收徒。
      「全家隱居深山,專一過那荒淫生活,尋常裝著告老歸林、隱居深山的大紳士和性情風雅的隱士高人,絲毫不露一點形跡。等我三人最後查探出他的巢穴之時,單他招往山中耕種的土人連男帶女被他陰謀暗殺、強姦逼死的就不知有多少,連山教也就由此終了。
      「前數日黃蓮還想保存道統,在師徒相承之下將它延續下去,昨日經我最後勸說,曉以利害,方始變計,從此不再作那復教打算。先除孽黨,再將叛徒殺害的師長同門覓地安葬,一面設法照料他的遺族,從此隨我行醫,並作除暴安良之事。事情甚多,哪有工夫到你村中度歲。
      「好在來日方長,相見不遠,方才那位楊老前輩我未得他的話不便明言來歷,逃賊狄梅必被迫上除去。他本無心路過,十九不會回轉,你也無須守候。我師徒三人或者還有再見之時,盛意心領。我雖退出本教多年,以前曾有誓言,許多良好的教規照樣遵守,照例自身的事自己了,這些用來誘敵的殘屍死賊均應由我三人掩埋,不能假手外人。
      「你們村中年內雖可無事,狄梅師徒全數伏誅,你那對頭決不知道,又都怕他,不敢違抗,事前並經約定,賊黨決不敢在大舉以前來此窺探,後崖這面如非小心太過,防備萬一,連你們崖頂守望的人均可無須,但是一過除夕便一步緊一步。
      「雖然前日得信,你那許多對頭雖想早來,因等狄梅的信,我料至少要到正月底邊才能大舉,但是敵強人多,並非一路,得信之後全想爭先,零星騷擾多半不免,內中頗有幾個能者。
      「你們雖受高人指教,命黑雕飛往各地約人,到底為日無多,準備越充足越好。還有那日所見一人一鳥,我們雖知他的來歷,暫時還不便向眾明說,只你一人可以得知。我因說來話長,寫有一封柬帖,本想這裡事完設法與你送去,現在交你,可照上面所說應付,別的俱都無須,各自回村去吧。」
      鐵笛子知道這類高人言出必踐,不便違背,又乘機探詢了幾句。得知楊山人同了兩個至交都是前輩高人,為踐昔年之約,特意出山專一搜尋昔年被三人無心放逃的那幾個著名凶孽。因這幾個漏網餘孽有的比狄梅師徒本領還高,比不久來犯新桃源的賊黨厲害得多,惟恐一時疏忽連累旁人受害,故此蹤跡十分隱秘,輕不與人相見,方才一去已不會再來。
      此老看似年紀不大,實則行輩甚高,乃是昔年峨嵋三英二雲同時人物,比自己師父老鐵笛子齊全還要高出兩輩,這一驚真非小可,知道對方身有要事,不肯相見,並非失之交臂,悔也無用。且喜方才不曾失禮,對方口氣甚好,神情關切,將來也許能有見到的機會,想了一想,見黃蓮面上已有不耐之容,只得拜別藥夫子師徒三人往回趕去。
      鐵笛子剛一過溝,遙望前面崖頂上有數人走動,定睛一看,正是南曼、文嬰同了兩個新來的好友,料因自己出來時久,恐又發生事故,忙即揮手招呼。南曼等見他回轉也就停住,一會趕到,見面才知崖頂守望的壯士方才因聽霹靂爆炸之聲由森林那面傳來,並有五色火花隱現,忙朝下面通知,南曼等四人奉命巡查,正由當地經過,聞言想起鐵笛子此時必早趕到森林,分明遇敵,發生惡鬥,藥夫子師徒三人想必也在那裡,料知來敵決非尋常,忙向大俠智生商計,同往窺探。
      還未上崖,便聽守望人報煙消火滅,雷聲已止。等到覓路走上,還未越過崖去,鐵笛子已由林中馳出。雙方說完經過,得知年內無事,越發高興。鐵笛子也未明言前山怪人來歷、日後如何應付的話,到了下面又向眾人說了一遍。離年已近,雖然無事,照樣戒備。眾人本意借此練習,絲毫不曾鬆懈。
      光陰易過,一晃到了甘八夜裡,村人個個歡喜,樣樣寬裕,人數又較往年多,還來了好些外來的嘉賓,一面還要準備應敵,因此誰都精神興奮,比哪一年度歲都要熱鬧。加以村人見為首七位弟兄姊妹終年奔走江湖,勞苦功高,難得在家團聚,像今年這樣全數趕回,一同歡樂,這些年來難得遇到。
      明年春耕和各種應與應革之事又經公眾商計,想出許多優良完備的方法,照此下去人來越多,年月也越過越好。一過正月半,不管敵人來未,均要按部就班照著預計和各人應做的事拿出全副心力分途下手,求取永久安樂,都想乘此年終歲首空閒時候,一面演習陣法,防禦仇敵,多學一點本領,一面全村同樂,大家快樂上幾天,補償昔年所受勞苦,鼓勵未來進取之志。
      不分男女老少都是一條心,這班天真純樸的村人平日勤儉耐勞,分工合作,一旦有此行樂機會,都巴不得當時便能享受,為首諸俠見此盛況也是歡喜,不願違背眾意,又防萬一不過初五發生變故,有煞風景,由除夕夜吃完年飯起始便將村眾所備花燈張掛起來。新桃源雖然深藏亂山之中,但是地勢廣大,除當中十來裡方圓一片盆地外,旁邊還有幾條新開闢出來的山谷,內中地土也有不少。
      這大一片地面在全體村眾合力點綴之下,到處燈火輝煌,香光浮動,一到夜來簡直成了燈光花影交織而成的光明美景,笙蕭鼓樂之聲遠近相聞。村人公用的各式各種年貨十九是在年前趕造停當,多半依照舊例各按人口分配,有那出力最多的經過公議還有獎酬,人也受到眾人敬愛。還有一些應時的年景和未制完的糖果花燈之類都在議事廳前,兩排工房內外,在巨燭鬆明朗照之中,由那善於製造的人領了一群男女村人分頭下手。
      另一面用木板搭成十多丈長的木案,食用之物堆積如山,由七八十個年紀較老的男女村人主持分散,各取所得。案前領取年貨的村人事前均早排好次序,應時而至,奉命輪值不能來的便由家屬旁人代領。只管人多,物品種類又多,連幼童練習打獵的刀槍器械也是大量堆在那裡,這類按人分配之事從廿三日起每日夜飯前後均要發上兩三次。
      當年全村共有一萬多人,非但絲毫不亂,往來領取均有一定時地,到了就拿,並不耽擱光陰,反因當地寬大,花燈最多,甘六日起越發光明如晝,平添出一副雄壯歡樂而又整齊的場面,如由山亭憑高下望,領取年終慰勞禮物年貨的村眾宛如三四條長蛇接連不斷,時東時西,蜿蜒遊行在那燈山花海之中,只管一個個笑逐顏開,興高采烈,彷彿從頭到腳都籠罩著一層喜色,快活已極,但聽不到一點喧嘩爭吵之聲。
      人們也是順著一定道路此人彼出,自來自去,沒有一點擁擠紛亂。明是從容緩步,各拿著應取之物說笑前行,並無一人干涉指揮,偏是那麼安祥自然,沒有絲毫矜持。
      這類和平安樂的人間樂土,在以前專制帝王時代常人便是睡夢之中也未必能有發現,休說以前未在山中過年的外來佳賓驚奇稱贊,連鐵笛子夫婦也因在家過年時少,雖然見過兩次,但無當年之盛,覺著共只幾年工夫,這班天真純樸的村民竟會自然而然有此意想不到的美景盛況,可見他們勤勞忠勇,容易分清是非,只不踏在他們頭上,終年壓搾侵害,使其不能安身,稍微加以指教,他那本身智能便可自然發展。
      因是人多力大,又先選出一些最好的做榜樣,於是爭相倣效,知道先公後私,結果公私一體,為了眾人便是為了自己的道理,一切均關本身福利,全都勇於任事,樂於出力,誰也不願做那壞人懶漢了。因其全體打成一片,自然力量越大,事業也是無窮,人力用不完,山林川澤之利更取之無盡,這日子怎不越過越好?人心也就自然歸善,培養起好的道德與善良的風氣,永不再見一個敗類,這是多妙的事。
      話雖如此,這些以前都是一些璞玉渾金,如非為首的人能夠領頭主持,按照他們切身利害集思廣益,樣樣照著他們心意因勢利導,隨時隨地研討改善,也不會有這樣好、這樣快的成就。
      似此本質善良,天性更厚,多經患難辛苦,識得善惡去就的人們,明是富強國家的最好根基,一班窮奢極欲的專制帝王偏要拋棄他們,不與合而為一,反而濫用淫威,侵害壓搾敲骨吸髓惟恐不盡,豈非天字第一號的混蛋!
      村中設施只限山中一隅之地,當家天下的萬惡制度未消滅以前,天下之大,億萬人民之眾,不是身臨其境自然還有許多沒想到的地方,但是無論何事,只要真正公平合理,按照切實情形,一面由主持的人掌穩了舵,定好國家根本大計,一面本此方略,各以其能;各取所值,人無棄力,地無棄利。
      人知為公而不為私,所謂為公還是為了眾人,結果每一個拿出智力的人都能身受其福,出力最多的人均能得到國家獎勵,而其應得的報酬也只及身而止,身後雖受眾人的敬仰,但在新制度之下人以不勞而獲為恥,加以老有所歸,幼有所養,國家決不拋棄為公眾出過勞力的人。
      一面無論何人均要出力任事,必鬚髮揮人身固有的本能,才能名利雙收,享受榮樂。祖父雖有遺產,子孫卻以接受私財為辱,要拿自己的力量取其所獲,這樣財富就因少數人之出力較大,所得較多,也只享受到他應有的收穫,所爭只在為國為民出力最多的榮名,無須再作子孫後世之謀,大量財富不致被少數人所把持侵奪,人也無一肯作此想,自然家給人足。誰都想過好日子,誰都樂於出力,哪裡還有不公不平之事發生!似此比這個還好十倍的太平盛世一旦實現,那是多麼快活!
      心正尋思,忽聽一聲雕鳴,滿地燈光反照,天空紅影中一團黑影已由小而大,飛星下墜,朝當地直射下來。場上村眾方在昂首歡呼:「我們的黑雕來了!」南曼一聲歡呼,已搶先往亭外崖口縱去,同時黑雕也將兩片鐵翼一收,斜射下來,落向南曼肩膀之上。
      鐵笛子早就發聲相應,跟蹤趕出,見雕口和雕腿上均有書信,左爪還抓著一隻玲瓏精緻的花籃,異香撲鼻,內中放滿一籃鮮棗,都有鴨蛋大小,隆冬之際哪有此物,俱都驚奇不已。一數滿滿一籃只得一百多個,籃底還有一封束帖。
      鐵笛子剛將雕腿所綁兩封書信取下,看那發信的人是誰,聽說籃中棗大,從所未見,業已心動,再見南曼正就燈光想要拆看,猛一眼瞥見柬帖外面寫有祖旺密啟,旁邊還有容緘二字,猛的想起一人,一見旁邊人多,雖然都是自己人,終恐內中藏有機密,黑雕又在一旁低嗚示意,伸爪想將束帖抓回,南曼高興頭上還不知道,又恐旁立的人誤會。
      忙先伸手接過,笑說:「難得請這兩位老前輩都有回音,你看黑雕右翼凌亂,分明途中遇見強敵,等到尋見諸位兄姊由我向黑雕問上幾句再同拆看不是一樣麼,南妹何必忙呢!我們同到下面,先將諸位兄弟姊妹請來,把這聞名多年第一次才得見到的安期棗請大家嚐一嚐新,如其夠數,再向村中有功勞的弟兄姊妹每人送上一枚,不也好麼?」
  • TA的每日心情
    開心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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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6 |
    五十一、傷惡鳥 賀小俠初鬥白蟾劍

      南曼聞言會意,立時應諾,便拿起花籃,拉了崔真。文嬰和另兩個姊妹當先走下,鐵笛子跟在眾人後面,暗將柬帖打開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出於意外。原來這次黑雕因被小俠賀回借去,闖了一個小禍,並因賀回淘氣,為了一時誤會,將嵩山三奇女中的白贍劍韋玉寒得罪。
      等到賀回發現玉寒乃崑崙派名宿游龍子韋少少的三傳弟子,又是他的姪曾孫女,業已鑄成大錯,玉寒所養兩隻蒼猿、一隻猛鷲均受了傷。乃師夏南鶯得信大驚,將賀回罵了一頓,說他先用黑雕去向三陽崮後山對頭為難雖是自找麻煩,那還不去管他。如何為了一時意氣,趕往嵩山上門生事,得罪嵩山三女?當即寫了兩封書信,命黑雕急速回山先避風頭,等她請出一兩位同道至交去向嵩山三女賠話,平了對方氣憤,再照所說日期將第二封信去往各地約人。
      山中諸俠見黑雕帶來兩封書信,鐵笛子夫婦不曾回轉,忙同取看,得知底細,便照所說行事。過了些日,又接山口外轉進來的一封書信,得知嵩山之事雖不算完,暫時已可無害,賊黨方面能手越多,年前難免先有人來騷擾,已是可慮,年後多半提前下手,大舉發難,並告以鐵笛子人在途中,不久自回,山中人雖不少,無如仇敵勢強,稍一疏忽失機難免多傷善良,武當、洞庭諸老前輩偏在上半年結伴同游,去往海外訪友未歸,只有限兩人不曾同去,萬一仇敵將昔年那幾個著名的凶孽勾引出來更是兇險。
      另外兩位同道久己不見,新近方始探出他的下落。還有一位前輩高人隱居岷山白犀潭後深洞之中,也被訪問出來。這幾位常時往來民間救濟窮苦,近年山居之時極少,難得今年都在山中,除卻內中一位必須夏南鶯師徒親往相請而外,可命黑雕帶了第二封書信,照著上面所說地名前往尋訪,一處看完再去一處。
      此行要由嵩山左近飛過,到時必須飛高或是繞路而過,以防遇見那只猛鷲,勾動舊仇,二次生事,許多不便等語。智生等諸俠忙將黑雕喊來,再三警告,並將書信交過。
      黑雕久經訓練,心靈機警,上次本因賀回童心未退,疾惡好奇,偶見一長身女子往來三陽崮兩次,又與孫莊小賊相識,發現時小賊已被打敗回去,相隔頗遠,未聽出說些什麼,看小賊對她十分恭敬和相遇說笑情景,不知對方為人外和內剛,平日說話老帶著一副笑臉,又不知她姓名,以為雙方必是一黨,似此形蹤詭異,又帶有一隻大的怪鳥,只當是個異派中人,有心戲弄。
      黑雕奉了主人之命,除非真個對敵,輕易不在人前出現,那只猛鷲卻是盤旋高空之中,隨同主人進止,一到無人之處便要飛下。此女正是韋玉寒,先見賀回人小,未與計較,後來嫌他淘氣,說話氣人,又在鎮市之上,不便發作,同時看出賀回功力頗深,誤會身後有人主使,心中有氣,說了他幾句,並令轉告師長去往嵩山相見,此時有事,不願與無賴頑童糾纏等語。賀回自然激怒,和師父約定就快相見,恐被看破,又知對方必是有名人物,巴不得能夠訂約比鬥,當時答應下來。
      夏南鶯也正趕到,玉寒恰巧先走一步,不曾相遇。賀回恐師嗔怪,自不肯說,正想借什題目前往赴約,夏南鶯忽命他往嵩山明月溝尋人。第一次遠離師父,事又一舉兩便,心還高興,始終不知嵩山三女的來歷。因在三陽崮看過那只猛鷲,知道厲害,便將黑雕招下,推說還有點事辦完就去同尋主人。
      到了嵩山左近再設詞激將,登門赴約。玉寒如其先說姓名來歷也可無事,怒火頭上,見來者仍是那個頑童,口發狂言,口口聲聲要將所養比黑雕小不許多的猛鷲打去下酒,不由怒火上攻,就這樣仍因賀回人小,不知來歷,武功均是正派傳授,只想給他吃點小苦頭,或將人擒住,問明來歷,送交對方師長責罰。
      誰知賀回人小鬼大,早就想好主意。嵩山三女專一自修,不大過問外問之事,往來只有限數人,隱居多年,極少人知。黑雕只覺對方不是惡人,並未看出別的,性又猛烈,容易激動,以為有賀回作主,又急於把事辦了往尋主人,一切全照賀回所說辦理。
      玉寒雖忿賀回狂妄,又覺勝之不武,未先出手,只命所養兩蒼猿迎敵。賀回刁鑽古怪,孤身尋敵,早有算計,上來便用殺手,將二猿打傷。猛鷲早在一人兩猿頭上盤空示威,見同伴為敵所傷,連聲怒嘯,便要下撲,只為玉寒法嚴,不奉主人之命暫時未敢妄動。
      玉寒雖然氣憤,又因賀回機警靈巧,臨時看出對方不是好惹,先用言語將他僵住。二猿一傷,玉寒正想翻臉主意,打算親身上場,就這微一尋思之際,那鷲彩羽盤空,靜等主人一聲令下,便朝敵人猛撲。正在連聲怒嘯,沒想到空中隱藏著一個勁敵。
      當日雲層又低又密,連韋玉寒那麼久經大敵的前輩女俠均未看出上面雲層中伏有一隻大雕,等到瞥見一團黑影,兩點金光急如電射穿雲而下,耳聽一聲雕鳴,暗道不好,忙即拔劍上前時,猛鷲全神貫注下面敵人,不曾留意上面,黑雕來勢又猛又急,驟不及防竟被一爪打傷。
      那鷲猛惡無比,受此重創自不甘休,無奈黑雕一開頭就占了上風,同時瞥見玉寒所用劍術是正派中家數,並還厲害,賀回業已見機先逃,知道惹了亂子,更不怠慢,接連兩爪將鷲打敗,仗著飛翔迅速,也就騰空逃走。
      賀回日前業已試過幾次,知道那雕能夠帶人飛行,一見敵人寶劍剛一出匣便似一條虹電,知非敵手,玉寒盛怒之下又自道出了名姓,賀回曾聽師父說過這三奇女的來歷,越發心慌,哪裡還敢戀戰,瞥見黑雕飛過,猛觸靈機,用足全力,縱身一躍,一把撈住鳥腿,下面恰是一條寬達數十丈的絕壑,後面追兵已極厲害。
      又加上那只猛鷲負痛情急,怒髮如狂,趕來拼命,當時形勢端的險極,總算那鷲受傷不輕,飛得較慢,雕又機警,瞥見腿被賀回撈住,忙伸一爪又將肩膀抓緊,帶了同飛。那鷲仍是窮追不捨,黑雕抓了賀回出沒密雲層中,上下飛翔了好一陣,始終一聲不響,目力又強,能夠透視雲霧,那鷲又在連聲怒嘯,便照嘯聲來路左右閃避,竟被滑脫,一口氣飛出好幾百里,方始穿出雲層,脫難險地。
      賀回還想,自己未說姓名,或者敵人不知來歷,年輕膽大,非但沒有回向乃師稟告,照樣去往明月溝尋人。
      那是一位隱居山中多年的女異人,名叫祝九姑,乃夏南鶯的大師姊,賀回曾經見過,剛一開口,便被對方說了一頓,並說:「你這娃兒如何這樣膽大妄為,不查底細,稍見可疑便去闖禍。正教中人多本與人為善之心,對方就是出身異派,只肯痛悔前非,或是多年斂跡,不犯舊惡,照樣與之來往,以便隨時感化,如何發現她與異派中人一起便當仇敵看待?
      「休說你那武功家數容易被人看出,不久便可尋出根來,這只黑雕的來歷更是盡人皆知。如今新桃源這般小弟兄姊妹為了終年濟困扶危,救苦救難,一班巨賊大盜、土豪惡霸、異派凶孽恨之入骨,正要大舉發難之際,你是他們小師叔,不能多幫他們的忙,反為惹事。就因嵩山三女崑崙門下,不會被凶孽賊黨勾結了去,話更講得明白。
      「黑雕無故傷她心愛的猛鷲、蒼猿,豈肯甘休?何況此雕如此兇猛,連人帶鳥都是無故生事,上門欺人,一旦狹路相逢,她就看在你師父和我面上,念你年幼無知,吃點小苦頭也必難免。此雕更是危險已極,鷲、猿先就放它不過,何況嵩山三女每人均養有一隻猛禽,比鷲還要厲害呢。她只推說畜生報仇與她無干,本是你們不好,有何話說?」
      賀回心雖不服,覺著對方也有使人可疑和不合之處,如何專怪一面,當時卻不敢強,正想自己無妨,此雕卻是可慮,萬一因此受害,如何對得起人,心中愁慮。照著祝九姑所說避道而行,往回走不多遠,夏南鶯不知怎的得到信息,加急趕來,問知前情,忙將黑雕遣回。黑雕雖然深知利害,奉命送信時因那日一擊成功,還是膽大自恃,心想飛高一點當可無事,並未繞走遠路。不料還未走近嵩山,便被對頭髮現。
      嵩山三女各養有一隻猛禽,內中一隻名叫天狼,乃三女追魂剪呂玉華所養,比鴿子大不多少,週身羽毛宛如針刺,並有兩條可以收縮鐵鞭也似的長尾,上有倒須鉤刺,比什麼都厲害。另一紅鳩雖沒有黑雕大,也是猛惡非常,飛得更高,當日天又晴朗,老遠便被發現。
      黑雕不知厲害,先見紅鳩和天狼來攻,並未放在心上,等到兩個照面,聽出天狼鳴聲有異,又看出那東西雖然其小如雞,從頭到腳連週身羽毛都似純鋼打造,猛鷲也由下面怒嘯飛來,三鳥夾攻,如何能當?
      不消多時便受了傷,眼看毛羽紛飛,鮮血四流,下面敵人又在喝罵,要將它生擒下去處置,本想拼命,又因所投書信關係重要,必須送到,一時情急,奮起神威,拼受點傷,猛一鐵翅將最厲害的天狼鳥打落好幾丈,就勢再朝紅鳩猛衝過去,乘著對方看出厲害,不敢硬拼,往旁閃避,天狼惡鳥還未轉身騰起之際,用足全力刺空逃走。後面三隻猛禽自不甘休,也各怒嘯追去。
      大小四隻怪鳥急如流星,破空穿雲而渡,都是快到極點。黑雕眼看被那天狼鳥追上,知這東西猛惡無比,口有狼牙,被它咬住頭頸死也不放,回顧一鳩一鷲落後頗遠,正想冷不防將身翻轉,等它飛過頭上,猛力一翅橫掃上去,將其打落再逃,不行便與拼命。
      忽聽下面山谷中起了一聲長嘯,其聲清越,響振空山,同時瞥見下面立著一高一矮兩個身佩長劍的女子,內中一個黑雕曾經見過。惡鬥了些時,身負重傷,一路拼命飛逃,用力太猛,業已支持不住。又見天狼惡烏來勢神速,已和箭一般朝頭頸上竄到,心中一慌,立生急智,將初計改變,兩翅一收,就勢把頭一低,便如星丸飛墜急射下去。
      天狼原是怒髮凶威,對準敵人頭頸向前猛衝,準備一下咬住與之拼命,平日凶野之性業已激發,沒想到黑雕突然下投,去勢太猛,竟由雕頭上射過,竄了個空。黑雕業已下落,跟著後面一鳩一鷲相繼飛來,便同往下投去。三鳥恨極黑雕,本意殘殺報仇,先未看清下面的人是誰。
      尤其那只天狼惡鳥雖然竄過了頭,身小輕快,性猛多力,飛得更急,剛一竄空,連頭也未掉,便凌空折轉,做一弧形飛射下來,快近地面方始將身翻轉,勢更猛急,一味拼命追敵,別的全未在意。黑雕卻是機警非常,一見下面的人以前見過,便知有了救星,一聲急叫,落向二女身前。
      剛昂頭急叫了兩聲,上空三鳥已分兩面斜射下來,眼看離地不過一兩丈,內一身材矮小的紅衣女子看出來勢大急,難於喝止,三鳥又是兩面夾攻,黑雕眾寡不敵,業已受傷,心中一急,口中大喝,縱身把手一揚,朝上揮去。
      另一女子口喝:「四姑不要傷他!」
      聲才出口,當頭那只天狼惡鳥業已認出下面兩人,無奈去勢太急,無法閃避,竟被紅衣女子用內家罡氣劈空一掌,打出老遠,接連幾個翻轉,連聲急叫,幾乎打翻在地。另外一鳩一鷲也正飛到,沒想到二女會幫助它的對頭,總算眼尖識趣,見勢不佳,不等對方發作,先將兩翅一展,往旁避去,落在地上。想要騰起,身材高的一個業已上前,將其喝住。
      正想喊那天狼過來,不料那鳥天性剛猛,吃了點虧萬分氣憤,又認出二女與它主人相識,知道厲害,不敢硬拼,各自刺空逃走。到了空中,還朝下面,怒嘯了幾聲,方始將頭調轉,穿雲而去。
      鳩、鷲二鳥卻較馴善,不敢倔強,人鳥言語雖然不通,二女均知這幾隻猛禽的來歷性情,便朝二鳥喝罵了幾句,說:「黑雕主人並非邪惡一類,它的師父天山鷹更是你主人的好友,無論因何事故也不應該三打一,快些回去。如其有事,叫你主人尋我說話。」長女說罷,二鳥飛走。
      紅衣女於正是荊門女俠丙四姑,見雕腿上綁有書信,取下一看,才知底細。跟著崖後石洞內又跑來一個女子,年紀輕輕,隨奉紅衣女子之命將黑雕帶往洞中,上好傷藥,笑說:「你那對頭雖被我們嚇退,未必甘休。天狼爪和長尾有毒,難免發作。好在你所尋那兩人我們均與相識,內有一位日內還要來此,你如飛去尋他,一個不巧反要錯過,不如就在這裡敷藥靜養,明日我恰有事出山,代你往尋,只更穩妥。索性等那三鳥主人尋來,或我尋去,與她見面,把話說明之後再走,從此便可無事,不是好麼?」
      黑雕本通人言,知道對方行輩甚高,主人對她十分恭敬,所尋三位異人又有一位是她至親,只能尋到一位便可覆命。何況身上傷痛越來越凶,這等說法自然求之不得,連聲低鳴,點頭示意。三女見它靈慧,甚是喜愛。後出少女更是愛它。第二日果有一人尋來,這位老前輩黑雕見的次數更多,越發放心,由此便在山中住了多日。
      快到年底,丙四姑方由山外帶了許多大棗趕回,寫下一信,命其連棗帶回新桃源,對於山中請俠甚是獎勉,所說的事也都答應。除原請三位老前輩外,這三位女俠到時也許有一二人抽空趕來相助。並還提起嵩山三女為了諸鳥惡鬥之事大是不快,後經解釋,知與鐵笛子夫婦無關,剛消了一點氣,誰知賀回因自己一時疏忽,代人闖禍樹敵,不知從何處聽說三隻猛禽夾攻黑雕,將其打傷,不是有人發現,出手救護,幾乎送命,嵩山三女還不甘休,越想越氣憤,覺著開頭雖是自己不好,師父和祝九姑業已分別托人打了招呼,還是這樣恃強欺人,實在可恨。
      更恐連累黑雕和鐵笛子夫婦,一旦狹路相逢又受其害,知道乃師近年心性越發平和,專喜息事寧人,嵩山三女不是異派惡人,更加遷就,如與明言決不肯聽,借口此事是我做錯,不能連累黑雕受害,意欲由祝九姑出面,親往嵩山謝罪,說明此事。
      女俠夏南鶯不知賀回初生之犢不怕虎,別有用意,所說也頗有理,以為不知者不為罪,嵩山三女乃崑崙派成名人物,殺人不過頭點地,賀回年幼無知,業已認錯賠禮,祝九姑和三女交情頗深,結鄰多年,常有來往,有她在前,當不致和後生小輩一般見識。
      自己恰又有事,無法分身,雖不願直接向三女低頭,仍寫了一封極懇切委婉的書信拜托祝九姑代為致意,說門人年幼無知,請三女原諒,在未登門拜訪以前先令負荊請罪,設詞也極委婉謙和,並向賀回再三叮囑,曲在自己,不能怪人,到後千萬不可倔強,免得由此生出嫌隙。賀回自知弄巧成拙,話已出口,不能不去,又見信上那等寫法,心更氣悶,無奈上來所想方法被師父預先說破,不敢違背,只得打著相機而行的主意。
      本就懷著滿腔不平,事有湊巧,剛和師父分手,便遇見荊門山丙家門下兩位小俠,都是幼得真傳,練有極好武功劍術的血性少年,雙方雖只見過兩面,但都心意相投,一見如故。少年弟兄難免偏向,一聽經過,均覺三女倚老賣老,欺人太甚,好在上輩無什交往,這兩弟兄一名丙異,一名耿欣,又是丐俠諸平的記名徒孫。
      年輕喜事,為了日前得信,許多江湖巨賊,有名惡霸勾結了好些異派凶孽準備新春往新桃源去尋諸位英俠作對,有兩位比他高好幾輩的女俠也許到時抽空前往相助,不由見獵心喜,各自借了題目年前下山,準備探明虛實和新桃源是在何處,到時前往相助,就便開開眼界,看雙方到底都是什麼高明人物,說得聲勢這麼浩大。
      忽與賀回無心相遇,非但知道此事,到時還要前往相助,自然再妙沒有,於是三人合在一起。依了丙、耿二人,直恨不能當時直赴嵩山去與三女講理,還是賀回只管心中有氣,卻知三女和那三隻猛禽的厲害,又不敢十分違背師命,必須交代得過,仍主先尋祝九姑,把信交到,到後再定。
      上來先禮後兵,非要自己把理占足,決不輕動。丙、耿二人為友熱腸,本無定見,便照所說行事。
      依了賀回的原意,本不致鬧得十分激烈,偏巧祝九姑終年隱居明月峽輕不離開的人,當年年底卻因無意中在後山救了兩人,因而發現一件不平之事,對方所為慘無人道,不由激動俠腸,當時無人可托,親身趕往尋一惡霸為眾除害。三小弟兄到前兩日恰巧離開。
      就這樣,賀回還因師父對他雖極鍾愛,法令甚嚴,犯過決不寬容,如不占好地步,受罰事小,從此不許出山走動豈不氣悶?非但沒有冒失趕去,反悔初見丙、耿二人時不應說得那麼激昂,以致二人心有成見,所用寶劍又是丐俠諸平昔年防身利器,厲害非常。萬一禍闖太大,無法收拾,豈不討厭?
      想了又想,力勸二人說:「嵩山三女雖然狂傲,並非惡人,我不過自身做事自身當,此去說理便罷,如不說理,便將事情攬在我的身上,免她遷怒,去尋別人晦氣,並非真與為仇。我們不可做得太過,以免無法下台。」
      一面又將二人留在九姑茅棚之內,準備等上幾天九姑回來,面交書信,商定再去。
      初意九姑向不遠出,除偶然往尋嵩山三女談上一陣而外,已有多年不曾出山,斷無不歸之理。哪知連等二日均未回轉,蹤跡卻被那只猛鷲發現,知是以前上門生事的對頭,一聲怒嘯,飛撲下來。三小俠自不把它放在心上,賀回心中還有顧忌,見紅鳩飛來助戰,被丙、耿二俠一人一個敵住,恐又誤傷,並在一旁一聲疾呼,不令二人傷鳥,一面向鳥說那來意,滿擬這三隻猛禽久受主人訓練,必通人言。
      哪知二鳥絲毫不聽招呼,反因丙、耿二人聽了賀回之話未下殺手,來勢更急,幾次乘隙攻撲賀回,均被驚退。賀回見不聽分說,想起師父走時警告,心雖氣憤,仍想委曲求全,口方大喝:「二兄不必與扁毛畜生一般見識,索性此時趕往它們主人那裡與之講理。真要倚勢行兇下手不遲!」
      丙、耿二人初次見到這樣猛惡靈巧又不怕死的猛禽,先還打得高興,開言應諾,三人邊打邊走,待往三女所居靈芝崖前趕去。忽聽空中怒嘯,聲如狼嗥,跟著便見兩點藍光帶著一小團黑影由斜刺裡高空中星丸飛墜急瀉下來,來勢比箭還快,晃眼便見黑影加大,現出一隻後有兩長尾的鳥形,身子不大,來勢猛惡已極。
      這時紅鳩因是追撲太急,剛被丙異長劍一揮,劍芒掃中一點翅膀,鳥雖未傷,翼上鋼翎卻被削斷了兩根,嚇得大驚逃去。那烏似因同伴受傷驚退,情急暴怒,稍微一側,便朝丙異頭上衝到。
      丙、耿二人未到以前,早聽賀回說遇惡鳥天狼的厲害。一見來勢這等猛惡,本有戒心。賀回又因先那二鳥不知進退,彷彿看準敵人不敢傷它,飛撲不已,應付了一陣,以前怒火早被勾動,快要發作,再見這等來勢,知道此鳥兇猛殘暴,遇敵專一拼命,趕盡殺絕,性發時連它主人也未必能止得住,來時曾聽師父再三告誡,此去蹤跡務要隱秘,未和九姑同路以前留神空中,不可被其發現,否則急速覓地隱藏起來,等它退去再走,前途更要時刻戒備。
      並說此鳥耳目最靈,動作如電,口和爪尾均有奇毒,兩條能屈能伸的長尾更是厲害,如非上次前往未被此烏看過,那鷲身又高大,飛在空中老遠可以望見,就是前往賠話,也都可慮等語。一見這等來勢,只比師父所說還要猛惡,那兩條長尾本和箭翎一般,筆直拖在後面,離人還有三四丈高遠突然捲起,身子一挺,來勢更快。
      丙異剛將紅鳩驚退,正朝空中仰望,似未留意,賀回為友心切,恐其受傷,一被長尾打中凶多吉少,單那傷毒癢痛先就難當,一時情急,大喝一聲,揚手便是三粒飛丸。本意照准鳥翼打去,並無傷害之心,不料那只紅鳩想是瞥見來了生力軍,記那一劍之仇,突又展翅反撲,成了兩下夾攻之勢。
      丙異驚退紅鳩時便因二鳥飛撲大猛,幾乎受傷,心中有氣,暗罵:「不知死活的畜生,我不過聽朋友囑咐不願傷你,真個怕你不成?」
      心念才動,天狼惡鳥業已飛到,耳聽賀回急呼:「此鳥厲害,留神後面毒尾!」
      覺著這類猛惡之物嵩山三女根本不應收養,我不比賀回有師父顧忌,怕她作什?二次念頭還未轉完,紅鳩已夾攻而來,少年心性不禁怒從心起,就這樣本意仍只想使惡鳥吃些苦頭,並無殺它之意。
      不料這三隻猛禽久經訓練,猛惡非常,對敵之際時分時合,有許多巧妙打法,性又兇殘,一個當空急射,朝人猛衝,一個用足全力橫掃過去,如換常人,單那兩翅風力先當不住,這一兩下夾攻,逼得丙異如不施展殺手,不死也受重傷。賀回再發暗器,兩下一湊,惡鳥怎禁得住?
      天狼剛把兩條長尾電一般舒展出來,瞥見敵人劍光強烈,映日生輝,正朝紅鳩揮去,剛剛就勢想要打下,頸肩上忽然連中三粒飛九,受傷護痛,由不得身了往旁一歪,心凶情急,長尾一揮,揚鞭朝人便打,誰知敵人劍術精奇,先那一劍乃是虛實並用,不等紅鳩撲到,故意連身縱起,反手一劍,朝鳩翅斲去。
      那鳩先前嘗過味道,剛把左翼一收,打算避開來勢,一面急揮右翼朝人掃去,一面伸爪便抓,只將敵人臂膀抓住,便可任性殘殺。說時遲,那時快,它這裡身剛往旁一閃,丙異已由葉底偷桃化為驚虹出地,凌空一劍,就勢翻身,由下而上照准天狼揮去,同時左手一揚打出一股罡氣。
      天狼上來先被飛丸打中,哪再經得起這一劍一掌,雖仗竄逃得快,劍未上身,那兩條長尾竟被斷去大半截。因是來勢太猛,激射出去好幾丈,方始顫巍巍映著陽光斜插地上。那麼厲害的猛禽,兩條毒尾一去,凶燄大斂,又被罡氣打中,斜翻出去老遠,連聲悲號怪叫,落在地上,更不回頭,騰空飛嗚而去。
      空中一鷲一鳩見敵人真個翻臉,自知不敵,那鳩不是逃走得快二次幾乎受傷,同聲怒嘯,沖霄便起,往靈芝崖那面投去。
      賀回機警,知道一來仇恨更深,正和二人商量暫時避開,好在當日之事不能怪人,且等九姑回山見信再說。忽聽遠遠有人呼喊,抬頭一看,正是九姑,還有一個中年女子一同趕來,匆匆問知前情,剛命三人速退,避往茅棚裡面,嵩山三女便帶了三隻惡鳥怒衝衝趕來。
      三人掩在茅棚裡面偷看,見雙方爭論了好一陣,連人帶鳥方始回轉,跟著九姑回棚,看完書信,笑說:「此事難怪一面,不過三女量小,許多不合,她們暫時怒氣未息,非要和你們兒個小人計較,不易勸好,幸而有人出頭作主,約定等到新桃源事完,再請你們師長約地理論,否則你們三人今日便難從容回去了。最可笑是,她已知道此事與鐵笛子夫婦無干,就是日後相遇也不為此計較,對那黑雕卻是不肯放過。
      「修道多年的人這大火氣,三妹呂玉華更甚,將來非有事故不可。這且不去說他,你們也不要十分認真。好在此次前來本為向她負荊,這三隻惡鳥偏要倚勢行兇,逼得你們出手,如何怪人?你們只要有理,她們多麼厲害也非所計。如其膽大妄為,另生枝節。
      「使她有了口實,休說自尋煩惱,便你們的師長也必怪罪。聽我良言,暫時索性放開,等新桃源事完自有道理。你們也無須乎來此,免得狹路相逢又多生出枝節,到了三月初間我必出面為你雙方和解。賀回只不再多事,便你師父知道,照實奉上,也不會有話說。你們由我護送就此起身便了。」
      三人間知那中年女子也是一位前輩女俠,名叫鄭寒煙,與各人師長俱都相識,因其劍術高強,人緣最好,說法又極巧妙,三女才未當時翻臉。並聽九姑說起黑雕受傷之事,中途救它的紅衣女子正是荊門山女俠丙四姑和四姑的姪孫女丙容,還有一個少女乃丙、耿二人的師姊朱紅霞,聽那口氣,這幾位前輩女俠俱是新桃源這一面,對於嵩山三女平日養了惡鳥,常時背了主人殘殺山中生人,只管三女加以嚴罰,稍有空隙仍是明知故犯本已不滿,這次小題大做,一意偏袒惡鳥,更覺不合,自己只要把理占足,非但三女不能為害,還可將這三隻惡鳥就勢除去,俱都高興非常,準備到時去往新桃源赴會不提。
      鐵笛子看完來書,最後一張關繫緊要的已先收起,所以上來眾人都不知道那幾位女俠的姓名。等把幾封回書全都看完才知經過。因鐵笛子夫婦前在外面救人,荊門山男女諸俠見過好幾位,對他夫婦最是獎勵,早有好感,所以不惜得罪嵩山三女出頭救護。
      黑雕所受傷毒甚重,全仗丙四姑靈藥醫治才得痊癒。回山時節雖已復原,被打脫的毛羽還有好些暫時不能長好,所以看去那麼凌亂。諸俠因黑雕勞苦功高,受此險難,自然格外愛護。所約的三位高人也都答應到時准來,雖然都在年後,美中不足,到底放心不少。本來預料必要發生事故的殘年居然平平安安快樂過去。
      村人因為首諸俠難得團聚,加以幾次豐收,山中出產眾多,一年所獲可供數年之需,雖有外患潛伏,快要蠢動,內裡卻是家家富足,又來了許多強有力的佳賓,許多使人高興的事湊在一起,全村人心又是那麼團結,自信甚深,只管對頭厲害,人人警惕,戒備森嚴,都準備兵來將擋,水來上掩,反擊強敵,加以消滅,並無絲毫畏怯之意,反更興奮,養足銳氣,專等為首諸俠發令隨時出動,佳節盛典照樣舉行。
      因日子越來越好,辦得也更熱鬧,由小年夜起便一天盛似一天。到了除夕子時辭歲之後,情況越發火熾。全村本似一個大家庭,各人所得均按勞力平均分配,極少高低之分,各種儀式連同辭歲拜年種種禮節均在議事廳中舉行,非但少卻許多浪費,看去只更整齊繁盛,沒有一人不是喜逐顏開,春風滿面。
      年前準備的花燈和各種酒食年景豐富美滿,盛極一時,自不必說。鐵笛子連接高人兩三次密告,心中有事,因那事情不要人多,必須親身前往,早和智、徐諸俠商計停當,到時不要管他,連南曼也不令跟去,無事便罷,如其有事,不接到緊急信號,便見自己吃虧犯險也作不知,不令旁人上前。
      這時眾人業已做完一切禮節,大家都在準備守歲,等到天明再去大廳,與眾村人一同團拜。為首諸俠因有先後來的一些至交良友須要款待,除輪值在外的賓主十來人,全都聚在平日聚會的大俠智生住房前面專作賓館的高樓之上,偶然也出觀燈遊玩,夾在村人之中放些花炮,參加各種年景樂事。諸俠雖料當夜不會有事,戒備並未鬆懈,不過村中人人膽勇,是年輕人無一個不會武功,本有極好訓練,年前又演習了個把月,樣樣準備停當,曾在主客雙方選出一些有本領的人,假裝外敵來犯,事前並不向眾明言,連多帶少分兩三路化裝掩進,連演習過四次,均被守望的人當時發現,轉眼四面包圍。
      如非後來叫破是自己人,內有兩個外客因不深信眾村人的力量會有如此強大,又見為首諸俠說好旁觀並不上前,稍微氣浮心驕,妄想逞能一試,不肯顯露真相,仗著本領高強,人又有好幾個,雖也衝破兩道埋伏,不料後來村中壯士越來越多,遍地皆敵,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幾乎被擒。這還是事前諸俠暗中下令,當日如來生人,只許生擒,不可稍微傷害,才得無事。否則,衝過第二關時已為埋伏所傷,結果還是諸俠出面喊住。
      人都那麼沉著機警,事前看不出一點防備,一動上手立陷重圍,當時刀矛如林,四面來攻,打法又極巧妙,如影隨形,決不退縮。人是越來越多,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最厲害是連一些老弱婦孺見了敵人都不放過,各有各的應敵方法,端的厲害到了極點。
      等到說明真相,一聲信號發出,人都散光,就有幾個留在當地的,照樣各理所業,神態從容,若無其事,絲毫看不出來。幾次過去,連為首諸俠對眾村人雖極信任,遇敵時這等忠勇靈巧,分合由心,動靜均有法度,到了實際應用各人都能儘量發揮,比平時訓練所見威力反更強大,也都出於意外,增加許多信心。
      因此預定的過年盛況絲毫不因外敵要來而加阻止,接連多少天全村始終充滿了喜氣,表面上不現一點痕跡。平日佈置又極嚴密,由外到內各就形勢利便分配,都有呼應,無須多耗人力埋伏守望便可勝任。一切如常,不是格外小心,簡直連輪流防守出巡都無須了。
      鐵笛子心中老惦著藥夫子和丙四姑來信所說的兩件事,和眾人說笑了一陣便走了出來,獨自一人去往各地查看。剛剛轉過樓前小山竹林,便聽各地村人作樂歡呼與鑼鼓笙蕭爆竹之聲和成一片,遠近傳來,起伏如潮,熱鬧到了極點,知道議事廳前廣場上人數最多,花燈最盛,少時還要大放煙火,此時必更熱鬧,不是隔夜來了兩位遠客,好些人均想敘闊,賓館樓上推窗遠望一樣可以看到,賓主多人也都趕去。
      南曼和文嬰等四五個新來的女俠都是年輕姊妹,天真喜事,愛看熱鬧,方才業已先走,此時必在場上等看煙火。愛妻近來情愛越深,關心太切,恐我犯險,不願背她行事,常鬧小性。為了丙四姑來書未了一張未與觀看,心中不快,萬一又和上次一樣隨後跟去,豈不討厭?略一盤算,先想往尋南曼背人談上幾句,免得大新年裡又不高興。
      正在尋思,猛一抬頭,前面滿空火花飛舞,雜著轟轟之聲,天空登時紅了一大片,定睛一看,原來廣場上的煙火業已開始燃放,此是當年村人特製的萬花筒,主要的幾種還在後面,業已滿空都是火花,半天都紅,震得山野齊起回應,再要全數點燃,聲勢之大可想而知。
      同時瞥見花炮一放,遠近各地剛回去不久的村人又分成長長短短大小一二十股,長蛇也似,順著各地花徑田隴互相歡呼,同往議事廳前趕去,有的手上拿了樂器,有的還捧了各人自制的花炮,幼童手上也都拿著當夜所發的各種玩具,扶老攜幼歡呼而行,快活已極。
      隱聞喝采歡呼之聲宛如潮湧,煙火業已提前點放,各式各樣的花炮先似寶蓋撐空,直上九霄,散為滿天花雨,繽紛而下,此落彼起,上下交織,接連不斷,轉眼便將大片天空化為一片霞光萬道的花海,跟著又有許多大小不等的銀光流星趕月一般上下起落在那滿空花海之中,越放越多。
      有的宛如一輪明月,升向空際,忽然爆散,化為茶酒杯大小一團團的明星,銀輝四射,浮沉空中,因風搖曳,明滅不定,同時又有數十百道各式各樣的五彩旗花沖霄直起,高出花海之上,一聲爆炸,化為大小各式花龍掉頭飛舞而下,也是此落彼起,疏密相間,五光十色,美不勝收。
      一路看將過去,相隔廣場還有半里,忽又由下面飛起日輪也似方圓達丈許的一團紅光,四邊並有紅雲火燄托住,飛得最高,又是由小而大,中間藏有機關,等到漲滿一丈以外,便被下面漲開來的氣球托住,停空不動,恰巧高出花海之上,宛如一輪真的紅日,由千尋彩浪中升起,光芒萬道,壯麗無與倫比。
      緊跟著一東一西又有兩蓬彩光平地升起,到了空中,波的一聲爆音過處,由彩光中先迸出億萬縷紅絲激射如雨,跟著湧現兩個大花籃,下面也都藏有氣球,將底托住,分列紅日兩旁,內中裝滿各式各樣的爪果五穀農產之類,均是人工製成。因其上面附有火藥,大小相問,各發奇光,都是停空不動,也不似別的花炮點完便自消滅。事前聽說村中近年出了兩個巧匠,並還發明幾件火器,花炮燈彩更是拿手。因是山外初回,這兩人又是大俠智生前年才由山外救來的難民,前後匆匆,共只見過幾件火器和年下所用花炮,忙得不可開交,也就無暇尋他長談。
      前日聽說上次歡迎會上所放花炮十九小件,年底所放還好十倍。因所有材料連火藥山中均有大量出產,村人終歲勤勞、難得行樂,自己終日籌計禦敵之策,無心及此,並未過問,沒想到竟會這等巧妙!
      心方驚贊,忽聽身旁走過的人紛紛議論,說內中幾件大花炮可以停空多時,甚而放到天明,下面除氣球外還各有一根細鐵絲拉住,所以不會被風吹走等語。再定睛一看,那三件大花炮果然停空不動,就這走出數十步的工夫,前面花炮越來越盛,四外峰崖和大片山村均在千尋繁霞籠罩之下,下面那麼鮮明燦爛的花燈已為所掩,只覺眼前彩霞瀲灩,耀眼欲花。
      這等繁華富麗的煙火生平第一次見到,正覺還是浪費物力,就是出產方便,稍用人力便可成功,由此引起村人奮奢之念也是不妥。幸而大家明白事理,這等同樂狂歡日前已經說定,必須每年出產眾多,財富增加,勤勞有功的人超過半數以上,才得乘著農隙舉行,用作激勵人心之舉。否則照此下去,如其養成喜逸惡勞、專貪奢華的風氣,豈不是糟?
      想到這裡,正在盤算明日團拜時節拿什言語把這安不忘危、樂不可極的道理乘著新春去向眾人鼓勵勸告,猛一動念,覺著此時花炮繁盛已極,天空已被映成紅色,花炮放得又高,休說近處,便村口外一帶立在高處的人多半也能看出兩分,這片又紅又亮的光明景象先就不能隱蔽稍有目力的人,便看出下有大片煙火反映,照藥夫子和丙四姑來信所說,那話兒雖應初三以後發現,事情到底難料。這兩日為了佳客遠來,我和諸位兄姊主持全局,就便陪客,還不曾往山口外去過。
      反正眾人昨日業已睡足,預定通宵作樂,乘此無人理會之際,何不由前村出去,穿過那日發現怪人怪烏的崖洞,再由後洞秘徑繞將回來,看洞中所留兩根鳥羽是否還在當地,有無他異,豈不比隨意遊蕩要強得多?主意打定,忙即溜回自己房內,匆匆取了兵刃暗器,換上衣服,獨個兒往村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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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12:09 |
    五十二、鐵羽竟中分 古洞陰森驚異事 昏光搖冷夜 哀呻慘厲驚雄心

      這時全村的人雖都趕往議事廳廣場觀賞花燈,奉命守望的人卻無一個離開,好在遠看也是一樣,都各守原地向前遙望,反因人都聚往中央,更加留神戒備,一絲不懈。鐵笛子本不願有人知他走出,見出口一面靜悄悄的,守望的人藏處又極隱秘,外人看不出來,仔細查探過去,一個也未離開,心中高興,分別慰勉了幾句,又各教上一套話,有人如問,照以回答,說自己出村查看,順便請那幾位出巡和相助守望的賓主數人走往高處,觀賞花燈。
      說完快到村口,忽聽一人說起曾空兒、尚勤二位小俠出村已有一個多時辰,說是去尋一位新來的好友敘闊,就便散步等語,暗忖曾、尚二人近數日來屢告奮勇要代眾人出村守望,因他來者是客,就是以後久居在此,至好弟兄不分彼此,在初來未熟習以前至多和主人一樣分班輪值,也不應使其多勞。何況天寒歲暮,所去之地荒涼黑暗,離口外山村又遠,二人偏又勇於任事,一出就是多半日,必須經人催請替代方肯回轉。
      今朝天才剛明便趕往村外,去將童三哥夫婦替回,連中飯都在口外村人家中吃的,下午派人兩次往請,方在靠近通往後山的崖頂上面尋回。吃完年酒便說,村中花燈好看,連日不曾仔細賞玩,打算遊玩全村,看完花燈再看煙火,中間又走回來向大家彼此辭歲,說笑了一陣,連誇花燈真好,先拖旁人同去,因有好友新來,正說得高興頭上,誰也不願當時走開,打算放煙火時再去,二人偏等不及,各自先走。
      大家還笑他那麼聰明,得有師門真傳的英俠,童心還是未退,由此便未見他回轉。因是良友至交,雙方師門淵源又深,是能來此久住的都是親同骨肉的自己人,誰也不會對他留意。
      方才下樓往尋南曼,還料二人也在場上看花,曾想就便尋他,聽村人所說時候,分明二人說看煙火乃是假話,剛一離開便往口外趕來,來路幾處守望的人並未發現,定是有什事情不願人知,除村口必由之路,非由人家後園經過,人口又有專人把守,無法隱瞞而外,仗著常時出村往來,深知虛實和守望人埋伏之處,並還特意設法避開,此舉並非容易。
      也許乘著人們成群作樂之時,用什巧妙方法,方得瞞過守望人的目光,偷偷掩了出來。這兩人決不會有什別的意思,只是少年好勝自恃,膽子又大,照此形勢不是發現山外有什可疑形跡,沒有看準,想要查探明瞭再說,便是口外有什約會。因知村中多事之秋,不知底細的人不便引進,他和我們雖是交厚,雙方淵源甚深,到底初來不久,還存客套,來人也許為了我們之事而來都不一定,似此行蹤隱秘必有原因。
      再一轉念,重又想起方才所料的事,心中一動,忙告村人,如有出巡和輪值的人經過,可代告知,請其代尋曾、尚二位,請其回村消夜,不必提我。說罷匆匆走去。
      走出山口外小村一看,村中雖也點有燈火,照樣歡樂,但恐萬一被人看破,享受都在屋內,不重外表,除樹林中掛著幾盞借作信號的紅燈而外,到處一片漆黑,老弱婦孺十九去往新桃源遊玩花燈未歸,奉命輪值的由高處望見隔山放出那麼好的煙火,天都映成紅色,也都趕出,援上附近高崖頂上往裡遙望。除幾個掌管信號、奉有專責的壯士而外,連附近幾處守望的人也都就近登高,連裡帶外一齊眺望,側耳往裡細聽。
      因裡外相隔頗遠,又有大片峰崖擋住,只望見天空中大片發亮的紅影,村中花燈煙火不是登高遙望固看不見,連那鑼鼓歡呼之聲也被隔斷,只放大花燈時偶然聽到一兩聲炮響隱隱傳來。雖覺這樣還好,終不放心,仗著路熟,目力又強,特意由黑暗中掩往高崖角上一看,原來村中煙火花燈大繁,登高遠望,村中田園房舍雖被四外峰崖遮住,和平日一樣看不出來,那高出雲天的煙火卻似億萬星花彩浪在當空飛舞不停,連那一輪紅日也都望見,常人眼裡必當有什神仙當空施展法力,現出這片奇景,決想不到那是人力所為。
      先頗疑慮,後來想起全村都是危峰峭壁環繞,又當亂山深處最高之地,以前曾往四面峰嶺上仔細察看,均看不見。東南方雖可看出一點,但是相隔太遠,中間又有大片森林,不到東峰絕頂仍看不出。
      村外一帶只有此時所立危崖可以看到群山環繞中空出一片,並不能看到底,就這樣,除卻所立高突向外幾難立足的一角危石而外也看不出,即使有人來此,也決尋它不到,方才村中所慮實是多餘,何況空中暗雲低下,像要下雪神氣,稍一隔遠,連那一片紅影也看不見,何必多疑?心中一定,留神察聽,四山靜蕩蕩、黑沉沉的,不似有什異兆,忙又趕下。
      遙望前面暗影中火星一閃,知是華亭小雙俠徐立、徐果和兩個外客帶了幾個村中少年出巡迴轉,內中一位名叫歐陽大壯的,外號小老兒,喜吃旱煙,必是前途無事,歸途取火吸煙。
      本想見面,又因此行機警,曾、尚二俠如與一起更好,否則村人也必告知,暫時還是照著預計而行比較穩妥。念頭一轉,當地恰是那座通往兩條出口的崖洞旁邊,忙將身子往裡一掩,待不一會,果是華亭小雙俠等巡山的人交班趕回,曾、尚二俠並不在內,可是歐陽大壯並未抽煙,先那一星火光共只閃得一次也未再見。
      因與眾人來路相同,先未理會,等人過去已遠,忽然想起大壯兄雖然自恃本領,專學乃師癩和尚師叔的樣,故意裝成一個小老頭,言動滑稽,人卻機警仔細,他們過時都使輕身功夫,聲息全無,自己如非先見火光,事前料到是他,來路又對,格外留心,目力稍差也看不出他們人影,可見他們雖未發現敵蹤,行動仍極謹細,曠野黑暗之中稍有火星老遠便可看出,他們決不會這樣疏忽,就吸旱煙也必覓地隱避,不會公然發火。
      再者剛見火光掩入洞內,他們人便趕回,遠近相差頗多。此火如是他們所發,來勢也必不會這快,心方生疑,暗怪自己疏忽,準備掩往前途發火之處窺探。
      忽聽崖洞深處隱隱傳來呼喝之聲,再聽業已停止,心中一驚,更不怠慢,正要尋去,忽又聽到半聲,彷彿那人正在怒吼,只喊出一半便即收止,越發驚急,忙將手中寶劍取出,仗著平日走慣多次的熟路,又料洞中如有敵人必走直路,特意照著所記地勢趕出不遠,便穿進亂石叢中繞將過去。
      為防萬一,連燈筒也未取出,全仗心靈,記憶力強,動作輕巧,由黑暗中一路摸索掩將過去。走完三分之二,相隔對面出口不遠,前面亂石更多,越發難走,方想,這廝如在洞中潛伏,這裡點上燈火不會被人看出,莫非把人害死便自走去,怎會沒有一絲亮光?幾次側耳靜聽,均不再有聲息,沿途亂石縱橫錯落,黑暗之中實在礙腳。剛想取出燈筒朝地面稍微照看,人也由一大石之後繞出。
      忽然瞥見相隔不遠石堆前面洞頂上有光影微微閃動,石縫中也有火光映射,崖洞高大,光不甚亮,忙即停手,雙手緊握兵刃暗器,輕悄悄掩將過去。暗中走來,稍有火光便可辨路,同時又聽得有人低語囑咐同伴之聲,口音甚熟,雖未聽清,業已明瞭幾分,心情越發緊張,一路戒備,又繞過兩座大小石堆,方始到達。
      火光照處,前面石縫中插著一技粗如人臂的火把,火燄熊熊,火頭雖大,但因崖洞高大,四外奇石森立,互相掩映,猙獰飛舞,宛如鬼怪,尺來高的火頭吃洞中陰風一吹,光燄搖搖,明暗不定。火又有煙,這一帶石縫甚多,到處都有冷風灌進,陰氣逼人,越發顯得景物森厲,看去可怖。
      目前到處,瞥見火把對面怪石下倒著兩人,正是曾空兒與尚勤兩位小俠。空兒雖然被擒,神氣還好,正在低聲勸告;尚勤卻是憤怒已極,人又斜臥在一片亂石堆上,身子不能轉動,石角尖厲,更加難受,人也怒髮如狂,見鐵笛子尋來,滿臉愧憤之容,剛剛急呼:「六哥快些賜我一劍,這廝欺人大甚,今生敵他不過,不想活了。」
      鐵笛子見二人身上並無綁索,人卻不能轉動,便料敵人不是好相與,不知點的什麼厲害穴道,能否解破還無把握,急怒交加之中還有別的顧慮,略一尋思,空兒聽尚勤怒吼,正在一旁低聲埋怨,見鐵笛子想要伸手,忙又低聲急呼:「六哥且慢,此時我們被人點了穴道。」
      鐵笛子見他神情緊張,目光注定洞口那面,忙即將身折轉,接口悄答:「小弟知道這位老人家偌大年紀,如何與我們後生小輩一般見識。我雖不知點的什麼穴道,以二兄的本領尚被點倒,恐非小弟所能解救,不過尚兄後背緊貼在一片碎石之上,此時不能運用真氣,如何能耐?我自會小心將他移開,曾兄不必多慮。尚兄跌在這樣成名老輩手裡,他倒勝之不武,你並不算丟人,何必這樣負氣?」
      隨說人已伸手,將尚勤腿頸輕輕托起,放在一片平石之上臥倒,就這樣人已痛得滿頭直冒冷汗。
      鐵笛子心中有氣,但一想到事關重大,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類點穴法厲害已極,自己就能問明地方解救過來,暫時人也難於行動,一個不巧被對方加上殺手,反而有害,只有抬回解救,有人相助,預先服上靈藥,比較穩妥,但是必須軟床來抬,還要慢走,此時此地如何尋人?
      對頭分明有心作對,人也必在附近隱藏,稍一出手,二人立有性命之憂。再者人也不敢離開。心中只管又恨又急,左右兩難,表面還不敢露出。想了想,只得強忍怒火,準備先問明了經過再作計較。
      看出曾空兒比較心平氣和,人也機警,忙朝尚勤匆匆勸慰了兩句,轉朝空兒身旁趕去,開口悄問:「人在哪裡?」
      空兒答說:「方才在此,六哥未到以前一去不歸,是否走開拿他不定。事情也難全怪一面,你須留心洞口,此人動作神速如電,但他下手以前並不暗算,如今事還難料,容我說完經過,再定如何?」
      鐵笛子問完前情,才知曾、尚二俠下山不久,乃師又是峨嵋派名宿商風子第三代的門人,洛陽三劍中的老大哥大皓鉤沙一塵,和間中諸俠老鐵笛子齊全、武當男女諸俠師徒多人長幼兩輩多是深交,二人未下山以前便聽說起關中新桃源男女諸俠的英名,心生響應,大俠智生和華亭小雙俠以前又見過一兩面,先到間中尋人未見,山口外土人是認得諸俠的全都守口如瓶,諸俠又是行蹤無定,當時改變形貌,近山一帶格外小心,不願外人知道。
      二人問不出來,又往山中尋找,不料發現一本靈藥,又由一個裝束樵夫的村人口內探出諸俠均在外面救災,連往山東、河南一帶尋訪,直到智生等男女五人快要回轉方始見面,中間連與惡賊相遇、拼鬥多次,均因那株藥草而起。二人心高好勝,樹敵頗多,先還想和兩個著名凶賊拼他到底,後經徐立再三勸說,最好等鐵笛子夫婦事完,合在一起商計停當,再將這類惡賊一網打盡,免得輕舉妄動,人少勢單,反為所傷。
      同時又遇一位師執談起乃師人已回山,二人急於將那藥草送回,並向師父求教,便和智、徐諸俠約定相見之期,各自回轉洛陽伊闕,乃師沙一塵問明在外經過,又向二人警告了一陣,令其留山用功,到時再往赴約。
      走前談起二人在外樹敵之事,重又告誡說:「你二人雖然得我傳授,到底功力尚淺,遇事必須審慎,否則你們走後我便要往海外採藥,不能顧你,受到惡人侵害豈不冤枉?」
      二人便向師父力言:「此去決不貽羞師門,那班惡賊實在可恨,遇上還是放他不過,好在閬中諸位弟兄姊妹業已結交了一多半,同仇敵愾,早已商定,有此許多同道之交決可無害。」
      沙一塵最愛惜這兩個門人,仍不放心,又寫了一封親筆書信,令交智、徐二人,轉交閻中諸俠的師長,意似二人年幼,功力尚淺,外面朋友又少,難得雙方少年弟兄一見如故,正好合在一起隨同歷練,並學新桃源救濟窮苦的方法,以為將來立功之計。智生見那信不曾封口,看出沙一塵的用意,似因新桃源深藏山中,每年要由山外救進不少的人,外面惡賊對頭又多,平日戒備嚴密,除卻救入山中的苦難人民,不知對方來歷底細決不使其走進,越是來人有點本領越發留意。
      雙方師門淵源雖深,和諸俠見面時少,曾、尚二人更是初交,因其得有師傳,膽大好勝。近來各地惡賊橫行,二人樹敵又多,恐其吃虧受害,師長人又去往海外,要過幾年才回,無法兼顧,欲令二人從此和自己這些弟兄姊妹合在一起,就便歷練,一同除害救人,但因雙方相交日淺,故未明言,借此一信略露心意,想起師門交情和對方師徒的為人,多此兩個好幫手自然求之不得。
      當時喜諾,並告二人:「諸位師長前年結伴出遊,要到過年二三月間同往洞庭湖心洲作那按時舉行的聚會方始尋得到人,到時我們多半都要前往拜見,當請二位老弟同行,再將書信呈上。從此二位老弟便算我們自己人,不作客套了。」
      二人見新桃源真個人間樂土,無一樣不使人心悅誠服,又結交到這許多同輩良友,心雖喜極,但知村中規矩,除偶然來住的賓客外,只在村中住滿一月以上,便須和眾人一樣一同力作,便是外客也不例外,否則到了農作樵彩出獵、興建土木之時,全村無論長幼都要一同下手,主人至多留上一兩人陪客,餘者均有事做,只管主人照樣禮敬款待,不會開口,客人見主人那麼用心出力,終日勤勞,越是為首有本領的出力越多,哪一樣都要顧到,自家閒在那裡坐享現成,還要耽擱人家光陰來招呼客人,就是風景多好,閒居終日,看人動手,也實無趣,怎麼也都找點事做才罷。
      好在來客都是同道至交,日子一久均成習慣,許多外來的英俠反倒因此生出樂趣,往往抽空人山相聚,不捨離開。為了全村勞逸相當,春秋佳日又有種種娛樂賞心之事,樂勝於苦,人心又都一致,樣樣使人看了週身舒服,近一二年來人越多,幾於川流不絕,此去彼來:常時高朋滿坐,每年年終必有許多嘉賓光顧,當年七俠相繼回山,又有賊黨來犯的消息,連那有事在身準備開春再來的也都提前趕到,年終這十多天人來越多,準備暫住不去的竟有三四十人之多,內中倒有一多半均是奇才異能之士。二人平日無什相交,先是喜出望外,周旋來賓之中,隱以主人自居,高興非常。
      自從那日去往後洞打獵,發現怪人怪鳥,當時也未理會。本年來賓因知主人將有外敵來犯,均告奮勇,由智生領頭分配,輪流去往村內外各地巡查防守。二人本想多出點力,恨不能當時立點功勞才對心思,第三日無意之中由一村人口中得知村中舊例,每年一過正月十五全村的人都要正式開始勞作,事前在慶賞元宵、結束新春樂事、開始生產的頭一日十五的白天,全村還要舉行一次春宴,儀式隆重而又整肅,比起年節盛會另是一種氣象。
      一面當眾宣示本年應興應革之事和改進農作樵彩、畜牧打獵的方法,一面把去年出力最多、立功最大的人各按本身智能所及,和這一年中所超出的進展,定那功績的大小,在鼓樂歡呼聲中披紅掛彩,湧上廣場當中所搭喜台受眾禮敬,以為榮耀。為首諸俠照樣均有專人記載,照本身說雖然立功最多,但因為首諸俠智能較高,另有建立功勞的目標,也按他本身的智能來論高低,去取更嚴,照樣也有不及之時,只管仍是首領,人心始終擁戴。
      因為首七俠意欲借此自勵,好為眾人更多出力,取法最嚴,平日功績雖然真多,終有一點高低,只管全村人心歸向,所選主持全村的十五個人七俠雖無一次落選,人們的信仰更是越來越深,為了七俠彼此功績各有高低,經記載的人當眾一說,拿實事一比,用不著爭功謙退,便在萬樂耳目之下現將出來,中有一兩個為了境地和所遇之不同,稍微落在後面,便不能去往喜台受賀。
      那些專在山中勤勞做事、出力較多的村人坐滿了一台,為首諸俠反倒有人不能上去,人心始而不以為然,後經諸俠說明此舉用意和各人智能虛境之不同,須由本能所及加以發揮,超過所能辦到之事,為眾人多用了心力,才算合格。如其一律拉平,勢必樣樣功績均被為首的人占去,與大量村人無干,而一般人也必認為本身無什知識,反正及不過人家,一面養成倚賴心理,樣樣倚靠上面,一面墨守成規,安分守己,把本身的事做完便罷,不能偷懶便是好的。
      這等做法必使眾人本身的智能難於發揮,如何能夠改進?我們蒙大群父老弟兄推為首領,便應想盡種種方法誘導,使其走上安樂康健之路,才不負你們委托之望。別的不說,你們此時這樣自卑,我們聽了先就慚愧等語。所解釋的話甚多,無不人情入理,眾人方始信服,也都激勵起來。
      雖是見慣無奇,不以為意,可是為首諸俠卻都兢兢業業,惟恐落於人後,無論對內對外,始終不避辛苦艱險,絲毫不懈。山中的事眾人耳目共見,山外所為回山也必據實說出,由那專人記載,像當年這樣,為首諸俠十九同上喜台,便是內中有人想要謙退,聽眾村人的口氣那麼熱烈也辦不到。
      曾、尚二人聞言暗忖:諸位兄弟姊妹業已商定,曾有明年十五春宴會上當眾宣說,請我二人人村久居,從此便是主人之一。他們慶功均按各人能力時地來定,公平合理,我們初來,如在春宴會前立下功勞,第一次雖不能推上喜台,也是體面。為此一念貪功,恨不能當時便有敵人來犯,一試身手。
      本就想在年前做一點事,而鐵笛子又太謹細,先受藥夫子師徒囑咐,又接丙四姑來書指示機密,均是不到時機不能明言。雖和幾個素來持重,對他極端信任的人商計了一陣,有許多活均未詳說。因覺曾、尚二人雖是至交,人又熱心,終嫌年輕氣盛,膽又太大,恐其萬一生出枝節,有多少話不曾告知,並還再三囑咐,如其發現前見一人一鳥不可動手,急速回村送信,自有道理。
      二人一個聰明機警,但因年輕,經歷不多,常時用心太過,以致發生誤解。一個性剛好勝,膽又大大,遇事往往冒失,如非曾空兒人謹慎,往往為了疾惡太甚,惹出亂子。剛一下山便樹下許多強敵,便由二人不自量力、膽勇太過之故。二人看出前遇怪人十分厲害,明非自己一面,村中諸俠卻又不願與之為敵,一時好奇,常借出巡為名,往前去崖洞一帶窺探,接連多日,均未發現那一人二鳥蹤跡,業已冷將下來。
      這日因往前村幫助村人守望,無意中想起前事,又往後洞一帶去打山雞,因接連往來洞中幾次,均無他異,怪人所留兩根長鳥羽始終仍放原處,因聽鐵笛子之言,並無一人動過。那烏羽長達兩尺以上,卻不甚寬,近根處絨毛頗多,甚是軟柔,前端大半根卻是堅硬非常,毛和鋼針也似,烏光黑亮。
      當日山雞頗多,林野安靜,冬陽晴美,一點沒有費力便打了十多只,一算村中人數甚多,不夠烤吃,恰巧後洞輪值的人剛剛交班,因往前村尋人,由當地經過,二人便托他把已打到的二十來只山雞帶回村去,準備夜來和諸俠烤吃宵夜,並送那人兩隻,還想在當地搜尋,多打一些回去。
      不料大群山雞吃二人一陣亂打,業已驚飛四散,無意中卻發現兩隻肥鹿,也是空兒想擒活的,未發暗器,滿山追逐了一陣,仍被逃走,不曾追上。天已不早,正往回走,本意洞中黑暗,路雖近上許多,卻不好走,打算乘著天未黃昏越崖而過,相隔洞口也就半箭多地,猛瞥見洞口內有一黑衣瘦小人影朝外探頭,一閃不見。
      二人猛想起那日怪鳥飛走之後隔了些時,東山崖那面空中現一黑點,極像先飛走的怪烏在雲中飛翔,跟著便有一黑衣小人頭上撐著一頂形似小傘之物朝下飛落,由此便不再見。相隔雖遠,當日天氣晴和,也能看出一個大概,那身奇怪裝束正與此人相似。當時只覺他身材短小,如何會像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匆促之間也未看出是男是女。
      空兒心想先打招呼,再往裡去,尚勤貪功心盛,業已當先縱入洞內,空兒只得跟蹤趕入。為了洞中黑暗,上次火把曾被怪人撲滅,有了戒心,一面連聲招呼尚勤不令輕舉妄動,一面晃燃火扇,向前發話,請洞中人出面相見,所說的話也是不亢不卑,頗為得體,暗中卻是留神戒備,一路時分時合,搜索過去。往來繞了兩圈,並無蹤影,也無絲毫回音。
      第二次回到靠近出口的怪石叢中,見那兩根本來搭成十字的鳥羽忽然分開。洞中雖然陰森,常有冷風吹動,但那烏羽又長又重,從初發現起連經多日不曾絲毫改樣,當日洞中更是風小,怎會變樣?尚勤忍不住拿起鳥羽一看,通體約有兩尺三四寸長,毛羽堅硬,拿在手裡頗有分兩。
      再仔細一看,近根絨毛裡面還各隱束著一枚金環,第一次過時還是一個十字,原樣未動,就這一會工夫竟會分開,變成兩根相對。金環並不甚大,但頗厚重,上面刻有一個鳥頭和幾個形似古篆的字跡。空兒料知不是尋常,忙令照那原樣放好,再打暗號,分兩面往中心搜索過去,一直尋到天黑也無絲毫影跡。
      本想回村告知,後一商量,覺著兩次發現怪人蹤跡均未探明絲毫來意,就此回去送信顯得無能,也無意思。一面想到鐵笛子所說不到年初三不會有什變故發生,即便發現可疑,來人只不出手行兇,深入村內,也都見怪不怪,無須理他,每日分人出巡守望不過防備萬一等語。心想,自己名師門下,得有真傳,新交這班至好全都另眼相看,明年春宴以前就不能為眾立功,也不應該鬧什笑話。
      如今來人蹤跡尚未發現,如何大驚小怪?準備剛柔並用,連招呼帶激將,好歹和來人先見一面,探明來意,再作計較。又見對方藏伏在此,雖然不肯見人,並未現出敵意,暫時當不致有何舉動。聽鐵笛子口氣,分明此事他早料到,所以才會那等說法。人怕用心,不如放鬆一步,日常來此窺探,怎麼也能探出他的蹤跡,於是回村並未提起。
      二次發現黑影之後,斷定怪人至少也是一高一矮,照此形勢,就是暫時離開,也必常要往來走動,日子一久,早晚遇上,尋到夜裡,想盡方法不曾再見。空兒心細,料那兩根鳥羽是對方的信符,這一合一分必有用意,以為本來是個十字,被人分開,歸途忽然動念,仍在原處搭成一個十字,方始回轉。
      次日一早借故出村,一到便往洞中窺探,十字業已分開,昨日還是羽根相對,這次改為前面尖端對成一條直線,如是被風吹動,決無這樣巧法,何況羽毛本重,又束有兩個金環,這一來料定洞中伏得有人,並未離開。如尋兩個幫手滿洞搜索,又防打草驚蛇,又被眾人知道,與本意相違。略一盤算,重將鳥羽搭成十字,故意避開,一面留神出口,假裝回去,人卻分出一個由崖頂繞到下面,再分兩路,悄悄掩入洞內。
      仗著走過幾次,道路已熟,又是白天,洞雖長大黑暗,憑二人的目力還能辨路,連火光都不用,一直掩到會合之處,照樣聲影皆無,但那兩根烏羽又都分開,針鋒相對,橫在那裡。
      二人這次想好主意,將鳥羽搭成十字之後,便各掩藏在旁,等了一兩個時辰,中間連起身偷看了兩次,居然未動。洞中黑暗陰森,冷氣逼人,使人難耐,實在氣悶,又料人在洞內不會出現,也許暫時離開,便退到洞外,隔上些時再看,果然鳥羽由合而分,又成相對之勢。尚勤見對方軟硬不吃,好說歹說俱都不肯出現,便將鳥羽搭好,故意發了兩句氣話,拉了空兒往外走出。
      離開不遠,冷不防突又回身,就這來去匆匆轉眼之間,又變了擺法。同是一樣的人,由昨日起始終不曾發現對方,用過燈火,想盡方法,滿洞搜索,不見影跡,自己始終落在明處,實在不解。
      由此起經許多時候,連用種種方法窺探,都是守在旁邊鳥羽不動,剛離開兒步便自分開,老是羽尖對列,連擺的地方俱都不差分毫,直和遇見鬼怪一樣,不禁由驚奇變成負氣,說什麼也要將這兩個怪人尋到才罷。接連好幾天,稍有借口便往洞中查看,那兩根鳥羽也不知擺過多少次,都是由合而分,針鋒相對。
      這日除夕,空兒覺著接連多日都是如此,這兩根鳥羽必是對方一種符號,來意善惡尚不可測,反正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如是尋常,不會無故來此隱伏。轉眼便是初三,自己既無所得,仍以明言為是,免得變生倉猝,無顏見人。
      為了一時貪功好奇,鑄成大錯,對人不起。
      尚勤卻說:「我們業已守了好幾天,都是白用心思,好在還有兩三日。這兩個怪人雖然蹤跡詭秘,並未現出敵意。山中諸友又是那等說法。我想一個人決無不眠不休之理,何況今夜除夕佳節,對方枯守洞內,連個鋪蓋都沒有,有什意思?村中又是通宵歡樂,人都不睡,大家都在熱鬧之時,不會留意。
      「和往日一樣,出來時久,諸兄恐我們在外勞苦寂寞,老早便命自己人替回,怎麼爭論,說我弟兄也是自己人,均說過了年便是一樣,你們新來理應先盡地主之誼,除卻今夜大放花燈,戒備較嚴,又經來客力請,賓主雙方才得合在一起,分配輪值而外,平日一交黃昏便是主人接替,一半不願來客過勞,一半也因月終之時星月無光,天太黑暗,恐來客不知地理,萬一受到敵人暗算之故。
      「所以前數日去往窺探都在日裡,夜來共只抽空借了題目往返過一次,並無所見,也就拉倒。何不乘著今夜熱鬧頭上,借看花燈為由,掩來此地,一開頭便分兩路掩到洞中,避開正路,貼著洞壁,由亂石叢中摸索過去,先不動那兩根鳥羽,看它到底什麼變的。如到天明仍無結果,明朝團拜之後再向大家明言,索性多派些人分途搜索也來得及。」
      空兒早就覺著這兩個怪人如是對頭,決非小可,自己弟兄雖然得有師傳,武功劍術頗高,萬一翻臉,能否對敵仍拿不准。此舉未免冒險,先還遲疑。後來聽說當日因花燈太多,放煙火時聲勢太大,難免驚動仇敵,被其看破,雖然四面峰崖環繞,遠近都難發現,到底小心為是。諸俠臨時商計,仗著人多容易分配,一面商定,除按時輪值的守望人外全數接往村中同樂,一面由賓主雙方選出二十多人,兩三個一起,各帶上幾個少年壯士往來巡查,和走馬燈一般此去彼來,接連不斷。
      共分好幾路,非但兩處出口要道,連離開前村十里方圓之內,凡可通人之處,均有專人當時往來巡查,一面把出巡和守望的時候縮短,不滿一個時辰便要換班,使其輪流入村行樂,觀賞花燈,不致虛度佳節。
      尤其出巡的人分派更是周密,一隊接一隊川流不息,每半個時辰一次,都照注定地點,在黑暗中尋上一遍,先往相隔後洞六七里的所在會合,暗中交了信號,再按出入道路交錯而過,輕悄悄飛馳回來,便算完事。
      這座崖洞在前後兩條人口之中,偏在一旁,離開後洞更遠,出巡的人本還不會走到,自從上次發現怪人,便加留意,只為洞中黑暗,亂石太多,險阻橫生,不帶燈火極難通行,帶燈又恐遭人暗算,更恐敵人因此發現後洞人口,不令穿洞而過。兩條歸路並有好些走法,後洞裡面埋伏又多,敵人如非緊貼在自己人的身後,便被掩入洞內,也難走進。
      兩面出口和崖頂隱僻之處均有專人隱伏守望,出巡的人由外歸來,蹤跡雖極隱秘,不由當地經過,如由後洞走出,必要掩來當地窺探,由洞外走過,甚而還要掩到洞口朝裡查聽,就算危崖高峻;兩面相隔又遠,上面守望的人看不到崖腳一帶,怪人隱伏這一面,離開出口只十多丈,如非怪石遮避,夭又陰黑,洞口有人走過均可看見。真要遇險,將身邊信號旗花由石縫中發將出去,一面取出號笛一吹,也能喊來援兵,無須過慮。
      照連日所見,當夜多半無什變故。如其敵人真要冒失侵進,村中戒備那麼嚴密,只非真個大舉而來,全是強敵,隨便進去幾個,無論本領多高也是送死。自己學了一身本領,稍有強敵便自膽怯,豈能成事?何況對方來歷用意還未判明,真有惡念也不會是這等神氣。
      當日又聽華亭雙俠談起那一人一鳥介乎敵友之間,始而還恐應付失宜,多此一個大對頭許多討厭。自從昨夜嶺南女俠宮小小奉了師命趕來度歲,並助眾人禦敵,談起事情許多變化,賊黨雖然凶燄越盛,自己這面也多了兩位高人相助,便那怪人真個翻臉,只在初十以後發難便可無慮。並說,此人也是左右兩難,業已改邪歸正多年,深知利害,不是萬不得已不致翻臉出手等語。可見遇時只要能夠臨機應變,不去激怒,也不致為害。不料徐氏弟兄幾句無心的話,幾乎送了二人性命。
      空兒想來想去,均覺事情雖頗艱險,憑自己的心思能力,決不至於受人暗算,把事弄糟。共只半夜工夫,如其探明底細,再和眾人商計,豈不好看得多?尚勤更疑心怪人湊巧還是自己一面,也許有什強敵要來,被他知道,又不願與眾人相見,或恐洩漏機密,驚走來賊,特意守在這裡,暗中出力,將來賊除去,都是難說。
      那兩根時合時分的鳥羽便是他的信符,或與來賊有什過節,借以表示,否則先前因不知他的用意,將所留鳥羽連變更多次,又說過許多激將的話,要是對頭早已發作,哪有明知我們看破他的蹤跡,始終守在這裡,偏又不肯見人之理,就是第一次火光被他撲滅,也無下文,並不能當他敵人看待。
      空兒雖不以他為然,一樣貪功好勝,竟被說動,始終不曾明言。吃完年酒,談了一陣,便借看燈為由溜將出來,仗著連日往來多次,隨時留意,地理已熟,連沿途守望埋伏之處俱都知道,立意費這一夜心力查明細底,惟恐村中諸俠命人尋他回去,或加勸阻,不令涉險,除出口兩人無法隱避而外,十九避開,對人只說隨同出巡,繞往後洞回去。一離村口,便避開崖上守望人的目光,尚勤掩往洞內,曾空兒施展輕功攀援危崖,繞到前面出口縱落。先掩伏在外,四面窺探了一陣,見無動靜,估計尚勤快要繞到存放鳥羽之處,然後輕悄悄往洞內繞去。
      剛一進洞不遠,便見裡面怪石叢中有光影閃動,從所未見,知道來時所料不差,這兩個怪人果然睡在洞中,以為此時無人會來,業已點了燈火,也許弄些酒食在彼度歲,做那應景的事。這一發現光影,路更容易看出,正貼著怪石耳目並用,掩將過去,相隔漸近,旁邊石縫中已有火光映射,側耳偷聽,並無聲息,尚勤也不知尋到沒有。
      忽然發現石後火光中黑煙飛揚,火光也頗昏黃散亂,想起對方形同鬼物,曾有許多怪處。洞中怪石森立,都是平地突起,槎枒猙獰,暗影幢幢,惡魔鬼怪也似景物陰森,使人心悸。深山古洞,又當暗夜無人之際,一陣陣的陰風四面吹來,覺著對方如是正人君子,就他脾氣多麼古怪,也不會在這類陰森淒厲、暗無天日之地停留不去,由不得心生警惕,加了仔細。
      等到提著心神,掩往石後,因尚勤尚無聲息,不知到未,恐其粗心大意,舉動冒失,無意之中涉險吃虧,那條石縫又高,擋住目光,援將上去雖極容易,但因連日經歷,看出對方輕功比他更高,形蹤飄忽,簡直不類生人,始終是在暗處看人,稍一疏忽難免警覺,就無危害,被其隱避,再要尋他便難,特意貼著那堆怪石,繞往尚勤來路一面,意欲搶先迎住,會合一起,再行設法窺探。
      那堆怪石約有角許方圓一大片,參差矗立,怪人停留髮光之處也有三丈方圓一片空地,一面靠著崖壁,並有幾塊大小平石,高只尺許,可以坐臥,所留鳥羽放在一小塊離地兩三尺的斷石樁上,旁邊散著一堆碎石,第一次入洞雖已發現,但似剛斷不久,不知怎會那麼粉碎,做一堆散在石樁旁邊。
      二人均曾去過多次,空兒初意尚勤還未走到,故此聲息全無,哪知剛剛繞到前面,便見一條黑影立在那裡,火光斜射中,正是尚勤,滿面都是驚怒之容,看意思也似剛剛掩到,忙即趕過,隨著尚勤手指之處往裡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同時便聽慘哼之聲。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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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6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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