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懶 2017-7-10 1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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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1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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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學園疑獄
『那麼,現在就來說明這起亞蘭德=薩雷斯遺體搶奪事件的經過。前天下午五點,死刑犯亞蘭德=薩雷斯的一干殘黨開著拖車闖入本校,運走了遭處刑的首領亞蘭德的遺體。不過,或許是公安當局的地毯式搜索逼得該集團束手無策,昨天上午犯人使用自備炸彈集體自盡。我方當然是沒有出現任何的傷亡。本案到此算是告一個段落。』
液晶電視的畫面中,一名禿頭中年男子正在發表上述聲明。
這裡是十三學園三年A班的教室,此時正值午休時間。奏輔專心聽著講臺旁的電視播放午間新聞。
一身黑制服的葬儀官候補生以一副掃興表情,反芻著剛才新聞播報的內容。
「……炸彈、集體自盡,是吧……」
他瞥了電視螢幕一眼,那顆因汗水而發亮的禿頭散發出再熟悉不過的光澤感。那是當然然的,因為畫面上的人就是這所學園的校長。
只見校長用詞謹慎,審慎應對各家媒體派出的眾多採訪者的質問。
『那麼校長,請問您對這次Bullet Fist的自盡舉動有何看法?』
『這個嘛……我認為這正是上天的制裁。』
『上天的制裁?』
『沒錯,被他人奪走性命——這肯定是人類最不希望的死法之一,亞蘭德這個恐怖分子過去曾用炸彈奪走一百多條的寶貴性命,而這次他的同伴同樣因為炸彈而滅亡了。』
匡當!奏輔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將前座的椅子踹飛,發出了激烈的聲響。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奏輔的耳邊吹氣。
「嗨,奏-輔-同-學,你的眼神怎麼那麼兇狠呢。這讓你貼滿OK繃的臉看起來更怪囉。」
「……嗚嗚哇哇?拜託,搞什麼……原來是菱穀啊。吹屁啊,噁心死了!」
是同班同學菱谷。這名紅制服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靠過來的,只見他坐在隔壁位子上,猛盯著奏輔看。
「哈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次還真倒楣耶。」
頭髮以髮膠仿造型抓過的損友感慨地喃喃說道。奏輔回過頭一看,只見教室裡人聲鼎沸。
「啊啊~!小穗,妳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就是說啊,我們還以為妳已經不在人世了。」
「笨蛋,你少在那邊烏鴉嘴了!對了,穗風裡,今天放學後,我們去卡拉OK開慶祝派對吧,就這麼說定囉。」
穗風裡被眾多同學團團包圍住。這名在班上頗有人望的大姊頭在逃過九死一生的危機後,被當成了英雄,受到眾人不分男女的溫馨款待。
不過,反觀平常就是班上極端分子的奏輔,就沒有半個人來跟他說話了。願意搭理他的,向來也只有從國中就認識到現在的菱穀。
「怎麼啦,一點精神也沒有,奏輔,我看你果然是哪裡不舒服吧?還是,你該不會是在想什麼事情吧?」
菱谷看著友人頭也不回,始終沉默不語的模樣,像是看到什麼稀有動物似的聳了聳肩。向來放蕩不羈的奏輔鮮少露出這樣苦惱的表情。
「我哪有在想什麼……倒是身體當然會痛啦。」
「嘿嘿,不用敷衍我了,我都知道。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上電視,卻被大人無情地粉碎掉了,你當然會不爽嘛。不過,校長下令不得聲張反而是你賺到耶,否則以你那張臉要是上了全國電視網,,別說是出名了,根本就是丟臉啊。」
正如菱穀所言,校長命令奏輔他們必須保持緘默,不得提及這次的綁架事件。
也難怪,畢竟這所學園至今仍受到人權擁護團體以及鄰近反對死刑國家強烈抨擊。現在不僅死刑犯遺體被劫走,就連學生都遭綁架,這種醜聞要是傳出去,肯定會成為絕佳的攻擊題材。於是,十三學園下令限制所有關係者的言論自由,從教職人員乃至學生、甚至連監護人也不例外。
「少蠢了,我才不想上電視咧。我只是左思右想,總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剛才校長也說了,昨天那場爆炸是——」
哈哈哈哈。
從教室另一頭傳來了同學們的笑聲,打斷兩人的對話。是圍著穗風裡的那十幾個朋友。
「就是說啊。奏輔能平安回來,全都要感謝本小姐穗風裡呢。那個呆子啊,盡是跟恐怖分子說些不識相的話,有好幾次都差點變成蜂窩,還好是本小姐出手救了他!那些惡漢接二連三地撲過來,我就宰一個扔一個、宰一個扔一個,」
聽到這半開玩笑的英勇事蹟,周圍的人再度爆出笑聲。
「……聽到了嗎?奏輔。大姊還是一樣地體貼啊。」
奏輔看到菱穀頗感佩服的吐了一口氣,不解地歪著脖子。
「大姊剛才那番話也是在替你向班上同學強調:凱旋歸來的英雄可不是只有我而已喔!真是的……這時候你要是適時地裝瘋賣傻加入他們的談話,她的辛勞應該就能得到回報了,可惜喔。」
「我?加入那票人?」
菱穀拾眼窺探奏輔的表情,只見當事人哼了一聲,完全不甩他。
「我知道。其實你並不怎麼喜歡這所學園的學生對吧?不喜歡立志成為處刑官的人——你之所以不肯認真實習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恐怖事件而失去了父母的你,無法認同殺害別人的行為。」
「你在說什麼,也不全然像你說的那樣好嗎?我好歹也懂得人會憎恨別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對於紅制服友人刻意為難的發問,奏輔結結巴巴地這麼回答。
「哦?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總是選修葬儀相關課程?升上三年級之後,大家都拚了命地選修處刑實習,只有你專選刑後處理那一類的課來修,我有說錯嗎?一整年都看你穿著那套黑制服。」
「…………」
「你這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奇怪。我是因為家裡窮,立志當上高薪的特殊刑務官而發憤讀進來的。而你卻是以『兇惡犯罪遺族』資格推薦入學的菁英候補生喔。一年級的時候,我們不是都穿紅制服嗎?不是說好將來要一起當上處刑官嗎?就算PTSD的能力沒有覺醒又有什麼關係?你就腳踏實地努力,和我一樣一起朝著二級處刑官的目標邁進就好啦。」
「…………」
「奏輔!你真的不想當處刑官喔?」
「……我有……什麼辦法。」
奏輔喃喃響應這位老朋友的鼓勵之後便不發一語。
「是嗎?我知道了……不過,這次我真的很替你們感到高興喔。不只你沒事,就連穗風裡大姊也平安歸來了。」
「而且兇惡的危險分子也受到上天制裁,真是萬萬歲呢!」
由教室另一頭傳來的女學生音量蓋過了菱穀的話。那是穗風裡與要好同學間的對話,奏輔聽了,忍不住挑起一道眉毛。
(上天……制裁?跟校長剛才說的一樣……)
「就是說啊,結果那些傢伙是因為自爆才會全滅吧?真是大快人心耶。雖然我不是在處刑時發飆的荊伊同學,不過,那種兇惡犯罪者根本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這就叫因果報應,做壞事的人到頭來一定都會遭到報應!」
咻、咻。
有名男同學模仿起從海外學成歸國的一級處刑官,對空揮了二、三拳——
「別說那種話!」
奏輔語氣強硬,渾身爆發出一股怒氣。
菱穀看到奏輔大發雷霆,連忙扯住了友人的袖子。
「怎麼回事……?喂,等一下,你幹嘛突然發脾氣啊,奏輔。」
「喂。你們幾個,不要隨便稱那些傢伙為兇惡犯,畢竟你們又沒實際見過面。就算見過了,也根本沒有說到話。」
「欸,不是叫你別亂講話,你是想替那些超S級的恐怖分子說話嗎?才和他們度過兩天一夜而已,就開始同情起犯人了嗎?」
「…………」
奏輔沒有回答菱穀的問題。
「笨蛋,還是省省吧。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班上顯得格格不入。我拜託你,好歹也配合一下周圍的人吧,」
菱穀感覺有道冰冷的視線從教室深處射過來,他趕緊站到奏輔面前,不讓同學看到奏輔生氣的表情。但是,奏輔卻抓住好意替他著想的朋友那身紅色制服的衣領。
「啊啊,可惡……抱歉了,菱穀。我的身體還是覺得很痛,下午的課我要早退,麻煩你跟老師說一生。」
「咦……啊?你在說什麼啊,奏輔。你今天早上才剛複學而已耶,怎麼又要蹺課了……欸,喂!」
奏輔話說完,便一把推開對方胸膛,大剌剌的走出教室。
徒留目瞪口呆的班上同學,以及歪著身體佇立在原地,一副滑稽相的菱穀。
「你、你那是什麼態度啊,奏輔!開什麼玩笑啊!你這個王八蛋!」
儘管死黨這麼大叫著,當事人卻依然一臉有苦難言地沿著走廊前進。
——太奇怪了。
奏輔發覺手裡拿著的零片跟眼前的拼圖根本就不合,心裡頭有種超不對勁的感覺。
Bullet Fist 是超S級的兇惡恐怖組織——真的嗎?
那些傢伙之所以會死是因果報應、死有餘辜——真的嗎?
奏輔之所以沖出教室,便是因為再也受不了這股煩躁感。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排解一下這股不明究理的感覺。
於是,他來到學園的資料室。這裡網羅了在刑務省管轄下處決的所有犯人的犯罪經歷及其他各種資訊。關於亞蘭德=薩雷斯經歷的資料當然也有傳送過來。
奏輔運算元據室設置的終端機器從頭查起。螢幕上顯示了由亞蘭德率領的Bullet Fist曾經涉及過的所有恐怖活動的記錄,還有來自各國公安當局的報告書、媒體報導、引用自犯罪學者著作的文章及其它各項資料。
「?……怪了,這是什麼?這內容是怎麼一回事?」
奏輔在流覽了過去二十年龐大活動的記錄內容後,注意到其中有個不可思議的共通點。
某年04月-東歐某國孤兒教育中心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32名。
某年09月-南美某國非法勞工收容所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50名。
某年12月-亞洲某國思想犯強制收容所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8名。
某年07月-雷普薩斯州南諾里爾地區暴動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3名。
某年10月-駐中東大美共和國軍軍營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139名。
某年01月-東海上亞洲某國籍商船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1名。
某年05月-西海波利昂州員警署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88名。
某年09月-南非某國大總統遊行隊伍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430名……
他們襲擊的個人、團體、設施雖然多到不勝枚舉,但也全都負面傳聞不斷,像是收容無親無故的兒童卻予以非人道對待的設施、獨裁者任意監禁大量市民的監獄等等其中還包括因淩遲蒙冤的嫌犯致死而遭到起訴的員警署長
話雖如此,Bullet Fist 所作所為的確是犯罪行為。只不過,在這為數眾多駒受害人數當中,有個項目像是遺漏了似的空在那裡,吸引住奏輔的目光。
死亡人數——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發生在去年年底的大美共和國移民局爆炸事件記錄下來的紅色數值『1116』而已。
「該不會……這傢伙……」
奏輔以手按著自己的側腹部。接著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透過終端機搜尋昨天的報導,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資訊。
『奇跡!十三學園遇襲。死傷人數——』
奏輔看了那篇報導之後,對自己的揣測有了十足的把握。
果然有問題,這個事件絕對有問題。
恐怖分子真如剛才那些同學所說的,是絕對不該活在世上的人?是冷酷無情的殺戮集團?
不,不對。
至少有個例外存在——而且就在這裡。
「哎呀。你在這裡做什麼,比津木同學?」
「!」
有人突然出聲叫奏輔,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回頭一看,站在身後的高大身影立刻映入了眼簾。
那是一名穿著一襲清爽、蔚藍如碧海晴天的制服,有著火辣身材的同學。
來者正是荊伊姬璃子。
「荊、荊伊……!」
「拜託你別一看到我就像看到幽靈一樣嚇成那樣好不好?很沒禮貌耶。」
看到奏輔因為慌張而緊繃著一張臉,擁有花容月貌的女處刑官露出不悅的表情,冷冰冰地指責他。
「前天的事故,妳平安無事啊?」
「那當然。還有,請比津木同學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沒有啊,我……沒、沒幹嘛。」
姬璃子探頭想要看螢幕,奏輔背著手將顯示頁面切換成別的畫面。他隨便打了個關鍵字,再按下搜尋鍵。接著,螢幕出現一幅以粉紅與白色為基調的畫面——
「!我說你……呀啊啊,關掉啦。你這個人真的很那個耶。雖然早就隱獅察覺到你有那方面的興趣,但這下總算是確定了。夠了,我打從心底輕視你,」
那是至今仍然在網路上發燒蔓延,專門刊登年幼小女生猥褻照片的非法網站。隨隨便便操作竟然就查到了這種網站,簡直如有神助般的奇跡……不過時機未免也太不湊巧了。
「咦?荊伊,妳在說什……嗯?嗚喔喔喔喔?妳誤會了!這個是那個……總之妳誤會了!我才不是在看這種東西。等一下,妳剛才說『早就隱約察覺到』是什麼意思?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
只見姬璃子捂著一張紅通通的臉,而奏輔則是急著要她解釋。
「你不是和條禪同學在交往嗎?光看她的體型,就知道你有這方面的嗜好!比津木同學,你就是俗稱的戀童——」
「STOP!妳要是敢在穗風裡面前這麼說,不只是我,就連妳也會吃不完兜著走喔。別看那傢伙那樣,她可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奏輔邊四下張望著、邊伸手捂住了姬璃子的嘴巴。幸好資料室沒有其它人在,那個平胸少女(但絕非蘿莉)應該也還在同學們的包圍下待在教室裡。
「唔唔……你真的沒有那種癖好?既然如此……啊啊,真下流!」
手被揮開的奏輔以一副無辜的表情噘著嘴。
「喂。先說我變態,最後還說我下流是怎樣!我哪裡下流了!」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我是想跟你說接下來這句話才來找你的,比津木同學,『恭喜你平安生還』。身為同學年且認識的人,祝福你喔。」
「啊?恭、恭喜我?」
「畢竟你被兇惡的恐怖分子綁架,卻只受了點擦撞傷就回來了嘛。我是要你感謝慈悲為懷的神喔……不過,恐怕也因為你們不是處刑官,只是個葬儀官候補生而已,所以就連敵人也沒把你們放在眼裡吧。」
姬璃子看了一眼臉上貼著OK繃、制服底下傳出陣陣貼布味道的同學這麼說道。要說是生還的祝福嘛,用詞未免也太過挑釁了,奏輔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是啊。拜這身分所賜,對方還拜託我們辦理喪事呢。」
「哎呀,那還真是意外。在學校一點也不受人仰賴的你,出了校門居然這麼受歡迎……先不提這個了,我有件事想問你好作為參考,可以嗎?」
「參考?要拿我的話當參考?妳在開玩笑吧。」
「並不是。我想問的是Bullet Fist的事,可惜我並沒有被敵人俘虜過的經驗。所以,希望有過如此寶貴而屈辱體驗的你務必要告訴我當時的狀況。像是對方的組員、使用的車輛種類及數量、車號、持有的武裝、其它據點的位置等等……什麼都可以。校長對已經結束的事件似乎沒什麼興趣,但我想知道得更詳細、更具體一點。」
奏輔想離開資料室,不過姬璃子抓住他的手,繼續追問著。
「做、做什麼啦,妳真的很愛纏人耶。那幫人不是因為自爆而全體喪生了嗎於既然如此,事件不就解決了?就連員警也都停止調查了不是嗎,」
「可足,要是還有生還者怎麼辦?」
奏輔聽到這句話,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一流處刑官的眼睛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細微的反應。 原本冷冰冰的視線迅速熱了起來,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哈、哈哈……妳在說什麼蠢話。在那種爆炸之下,怎麼可能還有生存者。我們只受了一點傷而存活下來可算是奇跡耶。」
「呵呵呵……我指的當然是萬一囉。被我處以極刑的人,他的黨羽竟然再度犯罪,先是破壞公物、搶奪遺體,然後又綁架人質一併監禁……我實在無法忍受。我說比津木同學,在所有兇惡犯罪者中——恐怖分子是這世上最可恨的存在。你難道不想藉由我們的手,將那些人一個不留地剷除掉嗎?」
姬璃子說完後,以冰冷的鐵手撫摸奏輔下巴。獲得校內部分(不,是眾多)男同學強力支援的H罩杯爆炸性胸部就在奏輔的面前晃動著。
「如果是和我一樣,被人奪走了摯愛的你,應該就能體會我的心情吧?」
奏輔聽了這句話,當場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在這柔軟語調的背後藏著一股毫不搭紮的『強烈殺意』。
「他們真的的全體喪生了嗎?」
姬璃子注視著眼前的同學,瞇起的雙眼浮現了蠱惑人心的微笑,再次問道。
奏輔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開得了口的他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著對方鳶色的眼眸。
「……喂,荊伊,你們每個處刑官都說犯罪者絕對不可饒恕,他們是非撲滅不可的敵人,是必須處以死刑的敗類。」
「那是當然的囉,比津木同學。我常常在想,你和我明明站在同一邊,為何義憤意識卻又如此淡薄?儘管這所學校收你為菁英候補生,但你卻……我實在是難以理解。」
姬璃子話一說完,臂鎧喀嚓一聲握緊,便離開了資料室。
奏輔足足隔了一分鐘之後,才緩緩吐出積在肺部的空氣。
「……可惡!還是老樣子,那個陰沉的女人。」
他喃喃自語著,冷汗沿著鬢角涔涔流了下來。
*
「啊……奏輔!你好慢喔。到底上哪去混啦,」
「嗚哇!穗風裡……。」
奏輔在放學途中遇見了穗風裡。
不,與其說是遇見,倒不如說是中了對方的埋伏。在步出校門三十分鐘之後,奏輔經過離家最近的站前鬧區,一個躲在電線杆後的人影突然就這麼跳了出來。
穗風裡揉了揉含淚的雙眼,嘟著一張嘴。時間是晚上八點。從十三學園放學鐘響到現在,已經超過兩個小時以上了。
「咦?妳不是和班上的人去唱卡拉OK了……嗯?啊啊,已經這麼晚啦。怎麼樣?跟大家去狂歡還開心吧?」
「你這個笨蛋。我根本就沒去唱什麼卡拉OK,人家已經在這裡等了三個小時了,啊啊,真是的,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怎麼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天都黑了,還呆呆地站在路邊。」
「哦,是嗎?的確,這麼一看,妳簡直就像是只棄犬嘛。已經精疲力盡,卻還抽著鼻子,像這樣東聞聞、西嗅嗅的感覺。哈哈哈。」
奏輔說著笑了起來。碰。下一秒,穗風裡的上擊拳已經打得他下巴朝天。
「啊嘎……騙、騙妳的啦,對不起,剛才只是開玩笑。那麼,妳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事找我的話,先回家等我回來不就好了嗎?」
「笨蛋,那怎麼行。做父母的要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年紀輕輕卻在這種時間跑到男生家去,不哭死才怪。特別是我爸,根本就沒辦法放手讓我獨立。」
穗風裡在回家路上說明自己埋伏在這裡的理由。兩人是鄰居,回家的路自然也是一樣。
「啊?怎麼,妳要來我家啊?為什麼?」
「就-叫-你~不要一直問為什麼、為什麼。那是理所當然的吧!身為條禪家的女兒,怎麼能夠放任房客任意妄為呢!」
兩人在抵達家門之前,站在道路這邊看過去,右側占地寬廣的氣派住宅是條禪家,而隔壁蓋沒幾年的兩層樓公寓『條禪公寓』203號室則是比津木住的地方。
看到那個房間號碼就一目了然。也就是說,穗風裡家是租房子給奏輔的房東。
「放任房客任意妄為?這是什麼意思?」
鏗鐺、鏗鐺。兩人走上樓梯來到公寓的二樓。
「欸,你是在跟我裝傻嗎?奏輔,你明明是個男人,怎麼這麼不乾脆呢?不對,就因為是男人,才會這麼不象話地找藉口吧!」
喀嚓喀嚓喀嚓。奏輔還在四處掏制服口袋的時候,穗風裡已經拿出房東的萬能鑰匙打開玄關的門了。
「啊,謝啦。不過,所謂男人的藉口又是……我真是愈來愈搞不懂了。什麼不乾脆?為什麼我非得像這樣莫名其妙地挨駡不可啊?」
喀嚓。穗風裡轉動門把,打開鐵門。
「真是看不下去了,你還要繼續裝傻嗎?既然如此,你看這個、這個!」
咻!穗風裡手一伸,指著屋內。
只見在她手指的方向——
「啊,你回來啦,奏輔,今天真早。喔喔,穗風裡也回來啦?兩位不惜負傷求學,真是辛苦兩位了。」
跟之前高傲的口吻比起來有如天壤之別的態度。
恭敬到跪下來以*一指按地行禮,迎接屋主的楚楚可憐美少女艾莉佳就在眼前。(編注:食指、中指、無名指,常用來形容新婚妻子迎接丈大用的姿勢。)
而且,她還穿著對她而言明顯大上一號的奏輔T恤,袖口僅僅露出指尖,過於寬大的兩條袖子甩啊甩的。等她站起來一看才發現,她的下半身竟然什麼也沒穿。潔白纖細的雙腿幾乎都裸露出來,胯下若隱若現。
「妳在幹嘛,艾莉佳啊啊啊啊!犯規、那種打扮犯規啦——」
穗風裡火速沖進屋子裡,像個籃球防守員一樣地擋在艾莉佳身前。可是她愈拚命,那副搖頭擺尾的模樣在旁人看來就愈滑稽。
「我回來了,艾莉佳,妳一個人在家還好吧?會不會寂寞?」
「等……奏輔也是,那種說話方式犯規!展現溫柔的一面犯規!」
「還好啦。不過一個人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所以,我在你回來之前已經先準備好晚餐了。要是餓了的話馬上就可以開飯,你要現在吃嗎?」
「不行~艾莉佳也是,來這套是犯規!」
「喔,真貼心耶。那就趕快來吃飯吧。」
「你們兩個活像是對新婚夫妻一樣,犯規、犯規、犯規、犯規!——」
奏輔和艾莉佳無視于暴跳如雷的房東女兒,逕自在餐桌旁坐下。鬧了好一陣子的穗風裡最後精疲力竭地癱在地上,兩人一副看不下去地對她說了:
「穗風裡,妳氣消了嗎?這怎麼行呢,房東居然在自己的公寓裡大吵大鬧,妳這樣會讓樓下的鄰居覺得很困擾喔。」
「呼、呼……誰叫……你……你們兩個要犯規嘛。」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啦。難道是指我在房間藏匿艾莉佳的行為違反租賃契約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向妳道歉。不過,總不能就這樣把她交給員警吧?」
奏輔一邊喝著味噌湯一邊問道。接著不假思索地低聲說了句「好喝」,只見艾莉佳略微開心地彎起了眉毛,據說是拉奇數她做菜的。
穗風裡見狀,難掩內心的焦躁。
「那你說,為什麼不可以把艾莉佳交給員警呢?」
穗風裡噘著嘴抗議。這也難怪。昨天,奏輔在事發之後對趕到爆炸現場的警官及急救人員謊稱艾莉佳是穗風裡,並且向他們求救。
那麼,落單的穗風裡又該怎麼辦呢?她就代替那些當過緩衝物的毛毯,被塞進葬儀人員用的包包裡。不過,也是因為她夠瘦小才能這樣蠻幹。奏輔後來等四下無人之際才打開包包,想當然,裡頭的當事人已經被悶到快窒息了。
「別這麼生氣嘛。那時候艾莉佳的頭部受傷,看起來比較危急。而且我說妳啊,這孩子可是重要的客戶喔。要是讓員警帶走的話,就沒辦法辦喪事,再也回不來了喔。」
「啥?喪事?你到現在還在說這種話啊?好不容易才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麻煩你忘了這檔事好嗎,而且你根本不用擔心,要是知道這孩子才十三歲,就算是國家當局也不會問罪的。」
的確,在一般情況下,任誰都會這麼想吧。可是,奏輔卻晃了晃剛剛才扒過飯的筷子,否定了搭檔那天真的想法。
「妳真的很笨耶。妳難道還不明白,這一次包括艾莉佳在內,Bullet Fist所有成員都已經無處可逃了嗎?」
「無處……可逃?」
「沒錯。中午的時候,校長那老頭不足也說了?Bullet Fist早預料封警官隊會強行攻堅,,並使用炸彈,因此在被逮前就先行自爆了。」
「那又怎麼樣!」
「妳聽好,當時警官隊早就攻堅了,爆炸是在那之後才發生的。這時候開始說詞就已經有出入了。外加破壞規模那麼大,校長卻說除了恐怖分子外,死傷人數為零。如果我的手錶沒壞,那麼巡邏車和救護車是在爆炸後大約二十分鐘才抵達現場。那時候,那些蒙面的攻堅隊員還在嗎?不在,他們早就消失了。這是為什麼?」
穗風裡自然是答不出來。
「因為他們並不是正規的警官隊。炸彈就是那些傢伙引爆的,而他們是既不該在現場、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的部隊。」
穗風裡在奏輔說完後眨了眨眼睛,她不懂這位搭檔到底想說什麼。
「妳想想看吧,昨天救了我們的急救人員和員警完全不曉得我們的名字與長相。都怪校長下令封鎖消息,因此沒有任何人接獲通報得知我們在場。其實在這之前,我早就告訴其中一個蒙面人自己的名字,但結果還是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那麼,那些傢伙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
愈來愈焦躁的穗風裡總算提出了逼近核心的問題。
奏輔仿佛就是在等待這句話般說出了答案:
「那些傢伙八成是政府的秘密反恐部隊。我們偶爾在電視上看到的光是應付一個劫持犯,就花了一堆時間的傢伙根本無法和他們相提並論,他們是冷酷的肅清部隊……從不交涉,只是默默奪走目標性命的殺人機器。我想是這次的失態迫使國家使出這種殺手鐧。」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讓對方知道艾莉佳還活著,她八成在那天就被那夥人從這世上給抹殺掉了吧。穗風裡聽了奏輔的說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接著怒聲反駁:
「胡、胡說什麼啊!真日本怎麼可能有那種像漫畫一樣的部隊!我是因為看你這麼堅持,才沒有強力反對你藏匿這個孩子,不過……無論如何,喪禮儀式是非放棄不可了吧。畢竟遺體已經不在這裡,而且Bullet FiSt的倖存者也只剩艾莉佳一個人而已。」
穗風裡邊說著、邊瞥了艾莉佳一眼。不知道足不是因為她說得太過火了,只見少女臉上浮現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關於這點,要放棄還嫌早了點。Bullet Fist已經全數喪生的報導,肯定是校長那個光頭佬為了自保而捏造出來的說詞。至少賈伯斯那輛車附近的人並沒有被捲入這場爆炸中。」
「等等,奏輔。你、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艾莉佳聽到奏輔的推測,忍不住采出上半身。她身為組織領導人,最掛心的莫過於部下的安危。
「是啊。在妳們昏過去的時候,我曾看了一下建築物後面。在那些壞掉的箱型車裡面,並沒有看到載著艾莉佳老爸的那輛車。也就是說,坐在車上的五、六個人多半還活著.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那麼說……如果真的是那樣……啊啊……!」
少女緊握雙手,像在祈禱一樣地吐氣。留在廢棄大樓裡的十幾名同伴恐怕早就回天乏術,她也已經死心了,不過,其它人若是活著,那就還有一線希望。
「喂,奏輔,那些傢伙既然還活著,應該已經朝接下來預定前往的據點移動。所以,我拜託你,請務必、務必帶我到那裡去!」
「別著急。我當然也想讓妳確認同伴們是否平安,不過要擅自出去可是很難的。如果只是『普通員警』還不足為懼,但現在有個不太妙的傢伙在一旁虎視眈眈啊。」
奏輔指的自然是姬璃子。他一想起那個在燦爛笑容背後隱藏著強烈殺意的女人,肩膀就不禁一陣震顫。
「這有,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要替妳老爸好好舉行喪禮。如何,艾莉佳?妳前天說妳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妳真的不記得任何關於妳老爸身世的事情嗎?」
「……抱歉。雖然我和前頭目在一起有九年的時間,不過記憶中,我們的確很少聊到個人隱私方面的事。」
庇護自己的人有求於己卻無法回應,艾莉佳深感抱歉地垂下了雙眼。
「是嗎……沒關係啦,慢慢來就好,總之,吃飽飯就來睡覺吧。昨天才經歷過那麼多事,疲勞還沒完全消除,重點是我現在全身上下痛得受不了。妳們兩個應該只是輕傷,不過,我可是成了妳們的墊背喔。」
「啊……關、關於這點,真的很抱歉。」
奏輔邊扒著剩下的飯、邊補上了這番話,惹得艾莉佳再次低著頭道歉。
至於另一名獲救的女孩,她和這位美少女婉約可人的態度可就完全相反了。只見她一臉怒氣衝衝的表情,紅褐色的頭髮全豎了起來。
「給我等一下,奏輔,你竟敢若無其事的說出那種下流話來!什麼叫吃飽飯『就來睡覺吧』?對方還是接受義務教育的年紀耶,你違反新都條例,必須處笞刑一百下喔,到時候,自然是由我來擔任處刑官了!」
「白癡啊妳。為什麼我非得被搭檔打個半死不可啊!而且我不是也說了嗎?這孩子是我承辦喪禮的喪主,我對她才不會有別的意思!」
奏輔說完,瞥了坐在隔壁的艾莉佳一眼。只見少女完全不懂兩人剛才的對話是什麼意思,還是以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望著藏匿自己的屋主。
不過,這幅景象在穗風裡眼裡看來則是——
先前也提到了,艾莉佳身上只穿著一件男用T恤,下襬縫隙間隱約可見大腿(深處)是而且,此時再定睛一看——
本來應該存在的最終防衛布片並沒有穿在裡面。
在一堆曬在陽臺的衣物中,可愛的純白蕾絲正在迎風飄揚著。
「不、不行、不行、不行!。奏輔,不行看那邊!喝!看我的必殺技-栽矮桌(ChabudaiDriver)!」
穗風裡大喝一聲,瞬間就讓體重是自己兩倍的男子升天,接著再盤腿坐在他背上,打手機回隔壁自己家。
「啊……媽?我啦。是這樣的,現在班上同學還在替我慶祝,所以可能會拖到很晚、超級晚、非常晚——那今天我就住在清美家囉。嗯,放心啦,不好意思,麻煩妳替我轉告爸一聲,叫爸別哭喔。就這樣!我掛囉。」
於是,在事情發展吹起輕微暴力風之後——
今晚,有兩個女生要在奏輔的房間裡過夜。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關燈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藉由從窗簾縫細間灑落的月光窺探屋內的情況。
儘管如此,等眼睛習慣黑暗後,就會發現奏輔是躺在廚房硬邦邦的木條地板上。處境固然令人同情,不過在房東女兒的一聲令下,這個配置就此決定。
之餘屋主的床上,則是躺著天生麗質的異國美少女與有突發性暴力衝動的少女二人組。這個房間本來就沒有準備客人用的寢具,一旦有好幾個人要住下來,就勢必得睡同一張床。
不過,艾莉佳真不愧是非法集團的首領。儘管身處人質家中,卻蜷曲著身體,早就睡著了,此時正靜靜地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另一方面,注視著她的穗風裡則是——
(……睡不著,根本一點睡意也沒有,)
那是當然的。這麼做雖然是為了不讓孤男寡女同處一個屋簷下,不過對穗風裡來說,現在的她可是睡在心儀男生的房間裡。
(唔~可是這孩子卻睡得那麼甜……該說她膽識過人呢,還是根本沒把奏輔當成男生?)
穗風裡嘴裡念念有詞,然後緩緩坐起上半身,躡手躡腳地從卜方端詳著艾莉佳的睡臉。
這時候看她,只覺得臉上還帶著一股濃濃的稚氣。
身為橫行世界恐怖分子組織的老大,雖然平常說話總是像個男人一樣,卻又不失女人的魅力,將來一定會成為迷死人不償命的女人吧。就算明知現在當她是忌妒的物件還嫌太早——
(可是,人家畢竟還是會擔心嘛。)
穗風裡癟著嘴,撥去覆在少女臉上的髮絲。那頭滑順、漂亮的褐色頭髮,與自然卷的自己恰好成了對比.
真是的,讓人看了好羡慕。在壓抑不住的嫉妒感驅使下,十九歲少女想也沒想地就捏住少女的鼻子往上拉了一下。
(唔唔,這樣看起來有點好笑。)
對方像娃娃一樣細緻的臉蛋稍微動些手腳就會截然不同。穗風裡注意到這項新發現,像個充滿好奇心的頑童一樣,眼睛為之一亮,進一步玩著艾莉佳的臉。
不過,蠢事似乎是做過頭了,下一秒,少女便像是為夢魘所困一樣,開始說起了夢話。
(嗚哇。真糟糕,好像有點玩過火了……)
只見艾莉佳扭著身子不住囈語著。唔唔、唔唔唔……雖然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從她皺著眉頭、渾身盜汗的情形看來,八成是在作惡夢吧。
還在發育階段的單薄胸膛隨著短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爸……爸。」
「咦?」
穗風裡聽見艾莉佳喃喃說出口的夢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大概是……不,肯定是在呼喚死去的養父亞蘭德=薩雷斯吧。問題是穗風裡和她共度這三天來,從來沒有聽她說過這個字眼。
爸爸。
那是掛在十三歲女孩嘴上理所當然的字眼。
帶有撒嬌意味、懷著愛意呼喚父親的字眼。
等穗風裡回過神來,說著夢話的當事人已經朝穗風裡伸長了細瘦的手臂一把抱住,頭還直往她的胸前靠……毫無醒來的跡象,看樣子應該是睡迷糊了。
(艾莉佳,妳一直都在逞強對吧。其實妳……)
穗風裡感覺到抱著自己身體的艾莉住手臂不停地顫抖著。體溫明明就像小鳥一樣溫暖,卻又像是凍著了一樣。
(是啊……這孩子也跟奏輔一樣,失去了至親。)
她想通這點之後,悄悄伸出雙手環住少女的身體,拍了拍少女的背。艾莉佳彷佛因此而放下心來,只見顫抖逐漸乎息了下來。
安穩的時光就這麼持續了幾分鐘,然後——
……啪,少女睜開了雙眼。
「啊……妳醒啦?艾莉佳。」
「嗚哇!穗、穗風裡?妳這混帳怎麼會在我床上!」
美少女突然清醒,紅著臉一把推開了穗風裡。
「呀,妳、妳在說什麼啊。我們剛才不是決定睡在一起嗎?」
「住口!妳這混帳該不會有那、那種興趣吧?我可是敬謝不敏喔。就算我從小在臭男人堆裡長大,我對那個世界可是一點也不嚮往,」
「我也一樣好不好,」
穗風裡一臉惱怒,揮手撥開抵著自己的枕頭。
「就算睡迷糊了也不能這樣。又不是我去黏妳的,是妳自己主動抱過來的耶。」
「什麼?少騙人了。我才不可能做那種事。我就覺得奇怪,妳這混帳明明就住在隔壁,為什麼還特地跑來這裡過夜。滾出去!快回妳自己家去啦!」
「喂,開什麼玩笑,我幹嘛要為了那種理由待在這裡啊。艾莉佳妳給我聽好了,我會在這裡過夜是因為擔心奏輔!誰教妳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卻長得那麼妖媚,今天還沒穿內褲!」
「妖媚?少蠢了。妳以為我會去誘惑那種男人嗎?再說,妳這混帳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奏輔,難不成妳喜歡那傢伙嗎?」
「沒錯,想也知道,我最喜歡那傢伙了!」
「咦?」
「啊。」
穗風裡就在逞一時口舌之快的情形下,對艾莉佳吐露自己的心意。她立刻一臉驚慌失措地捂住嘴巴,轉向後方,窺探奏輔的情況。
「唔,嗯……好硬……嗯唔唔……好冰……嗯。」
太好了,她心愛的男子就躺在冰冷的木頭地板上,儘管念念有詞、煞是痛苦的樣子,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早已經進入夢鄉了。
穗風裡在確認過這點之後,深深吐了一口氣,頓時全身虛脫,從床上滑了下去。
「喂喂……妳沒事吧,穗風裡?」
「快、快不行了……」
穗風裡在嬌小的艾莉佳的幫助下爬回床了,以半哭泣的語調回答。艾莉佳看著穗風裡,起初還一臉擔心的模樣,不過,下一秒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抱、抱歉,我並不是因為覺得妳這混帳好笑才笑的……」
「沒關係,要笑就儘管笑吧。我的確是說了很好笑的話。」
「沒這回事,畢竟喜歡一個人……嗯,當然最好是男女之間健全的交往……是一件好事。」
艾莉佳邊說、邊看了睡在廚房的奏輔一眼,然後她再度探出身子,在穗風裡耳邊低聲說道:
「我說穗風裡啊,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妳到底是喜歡上奏輔哪一點啊?」
「啊……咦?妳怎麼突然問起這種事啦。」
「那傢伙的確是救了我、還答應替前頭目辦理喪事,因此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可是,從他居然敢獅子大開口這點看來,肯定是只老狐狸。相較之下,妳就單純多了,一板一眼的態度全寫在臉上。我實在不認為那男人有這麼大魅力,能讓妳這種女人迷戀上他。」
艾莉佳一副老成樣地單刀直入詢問著,穗風裡則是直接擺臭臉瞪著對方。
「喂,不准妳說奏輔的壞話。」
「既然如此,妳就說說看那個男人有何魅力可言。如果連迷上他的女人都講不出來,那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那個男人的價值了。」
唔唔唔。穗風裡看艾莉佳這樣堂而皇之地強人所難,當場便放棄抵抗。
「算、算了啦,反正都丟臉過一次了……既然當事人沒在聽,我就告訴妳吧。不過妳聽好了,千萬要保密喔!我第一次遇見奏輔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可是,那跟一見鍾情又不太一樣……」
穗風裡說到這,拉著艾莉佳一起躺進被窩裡,一點一滴地訴說起往事。
……那是在六年前,她還在就讀國一的時候。
時值春天。儘管櫻花盛開、陽光和煦,然而當時略嫌多愁善厭的穗風裡卻意志消沉、鬱鬱寡歡,因為從出生就和她一起生活的愛犬壽終正寢了。
位於廣闊庭院一角,兀自隆起的土堆就是愛犬的墳墓。穗風裡佇立正墓前,每天以淚洗面。
但就在某天,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孩。
那個男孩子比讀國一的自己高出一個頭,可是,不管怎麼看都還是個小學生而已。她詢問父母,他們說那孩子剛搬到隔壁的條禪公寓。名叫比津木奏輔的少年看了那小小的墳墓之後,也沒打招呼就開口問了:
『這只狗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品種的?』
一臉驚訝的穗風裡不加思索就回答他:牠的名字叫『蓬蓬丸』,是紀州犬。
紀州犬的話就是真言宗了——少年奏輔說完後,便吟誦起成串文字,聽起來像某種艱澀的咒語。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像和尚一樣扳著臉孔念經的奏輔,讓穗風裡看著看著覺得很滑稽,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側眼看著她的奏輔嚴肅的表情也漸漸地軟化,接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人有如河水潰堤般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就這樣——
本來因為愛犬死了而意志消沉的穗風裡,在幾周後總算又重拾笑容.
「哦……還真是耐人尋味。」
「就是啊。奏輔從小就在做和現在一樣的事喔。明明是個小孩子,怎麼會對佛經那麼熟呢?不過,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內容到底是不是他自己亂編的了。」
兩個少女窩在棉被中面對面相視而笑。
「可是,所謂的喜歡果然是件好事呢。」
「嗯?艾莉佳,妳怎麼說這麼女孩子氣的話,真不像妳耶。」
穗風裡戳著對方的臉頰挖苦道。本以為會像平常那樣發怒的恐怖分子首領卻意外地露出哀傷的表情。
「……其實剛才我也是夢到了我最喜歡的人。」
艾莉佳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令穗風裡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我跟穗風裡一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喜歡上那個人的。第一次和他見面,是在石頭與鐵塊堆積而成的瓦礫山。那裡伸手不見五指、讓人喘不過氣來,光是回想部覺得好可怕。那裡盡是巨大的聲響、地震般的振動,以及人群的慘叫聲。還有在那之後降臨的無盡黑暗。」
這應該就是賈伯斯所說的,九年前那場爆炸事件當時的記憶。那時候,這孩子長時間被活埋在崩塌的建築物中。
「我在那裡孤單一個人,全身上下部好痛,而且還動彈不得,肚子又好餓。我覺得好寂寞……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就在那時候,有只粗大的手伸向我。」
艾莉佳在昏暗的公寓房間裡,有如仰望炫目的光芒一樣,瞇起了眼睛向救命恩人道謝。
將瀕臨死亡的小女孩從地獄深淵救出來的人,就是那個有如熊一樣的壯漢。他讓小女孩從此有了家人,那男人的背既魁梧又溫暖,他的名字就叫作矗蘭德。
「我心裡也很明白,Bullet Fist是個恐怖組織。在你們眼裡看來,根本就是兇惡罪犯的人本營吧……但是,在我變成孤兒之後,收我為養女、撫養我長大的,就是前頭目。如果不是他,我無法想像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恐怖分子,但對我來說,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心地最善良的恐怖分子。」
艾莉佳說到這裡,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隨即湧出了淚水。窗外透入的月光映照出她臉上的淚痕,就在她即將由組織頭目變回平凡少女的那一刻——
艾莉佳卻堅決拒絕這樣的變化,她翻了個身背對穗風裡。
「抱歉,穗風裡。我說太多了。剛才的話,妳就當作是我一時睡糊塗,把它忘了吧!」
「……愛莉佳」
然後,等到床鋪那邊完全安靜下來之後——
躺在廚房地板上的房間主人——奏輔依然靜靜地睡在那裡,只見他的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探縫。
「心地善良的……恐怖分子……是嗎?」
他摸著自己的側腹部,悄無聲息,似乎在思考什麼。
*
滴答。
鬧鐘的短針走到指定角度對齊刻度。
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半,但鬧鐘卻沒響,因為設定的人早就起床關掉開關了。
這是個坐北朝南的十疊大房間,有寬敞的凸窗與小床,寢室的主人是條禪穗風裡。在那之後又過了四天,連著幾天想盡各種理由賴在奏輔家過夜的穗風裡今天離開那裡,回到自己久違的家。
「呼……哈啊……嘶。」
那邊的情況的確很令人擔心。她是很相信奏輔,不過,誰也無法預料男人這種生物會在什麼陰錯陽差的情況下野生化。儘管如此,少女依然姑且收兵回到本營,其實是有重大理由的。
事情是發生在昨天——星期五的午休時問,她心愛的男人向她提出了一個不得了的提案:
『我說穗風裡,明天下午要不要去約會?』
聽到這句前所未聞的話,她大吃一驚,嘴裡冒出了讓人無法判別的怪聲:
『叭哺啵咧囉——你你你你是說真真真真真的嗎?』
『怎麼啦?看妳嚇成這樣……當然是真的啊。這陣子艾莉佳住我房間,害妳操了不少心不是嗎?所以,我想說偶爾兩個人一起去散散心也不錯。不願意嗎?』
這傢伙是笨蛋嗎?怎麼可能不願意。
想想從亞蘭德處刑到今天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期間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好多事。被綁架監禁、捲入爆炸事件、複學……不過,如今已經全都無關緊要了。
畢竟這可是穗風裡生平首次的超特人事件——約會耶。而且物件還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比津木奏輔。結果,就只是回答一句「我去。」都讓她咬到舌頭,兩個人最後約好星期六下午三點在車站前碰面。
「呼……啊啊,簡直要喘不過氣,心臟好像快跳出來了一樣。喝啊,我要振作!我們不是單獨行動過好幾次了嗎?不過是個約會,別退縮啊。妳是男人吧!」
並不是好嗎。她已經連自己的性別都搞混了,內心竟然動搖成這樣。
實際上,現在的時刻是兩人會合時間的——恐怖,八個半小時前。就算她現在就出門,抵達的時候對方也不可能在那裡,在的話就更恐怖了。
「怎麼辦,要穿什麼好呢?而且,這種日子果然還是要畫點妝比較好吧……」
穗風裡在化妝台前梳好頭髮,拿著母親當作高中入學賀禮送給她的口紅煩惱了起來。她將衣服從衣櫥裡面拿出來排放在床上,已經嘟嘟噥噥地挑了一個小時,卻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到底要穿哪一套才好。
「嗚,仔細一看,除了制服之外,我根本就沒有幾條能看的裙子嘛……啊,這條牛仔褲的膝蓋都磨破了,再說突然要我化妝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我從以前到現在,就只有替遺體化過妝耶……」
因為這樣,結果——
穗風裡和平常一樣,穿著簡樸的襯衫搭配單寧裙,腳踏陳舊的運動鞋來到了碰面地點。加上她那缺乏曲線的身形加持,乍看之下,只會讓人以為她是個出來買東西的國中生。
完全不像是個要和喜歡男生初次約會的『十九歲』女孩——
「……嗚嗚,我輸了,我在和自己的戰鬥中……輸了……」
她喃喃自語地抵達站前,此時正好是中午,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儘管如此,穗風裡還是保留最後一線希望。雖然沒能在外貌下足工夫吸引奏輔注意,但是反過來說,她還可以靠內在一決勝負。畢竟這是約會,有的是機會在對話中博得對方的好感。
為了不讓父母得知自己今天外出的目的,選在約會地點碰面更是正確決定。這樣就可以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想想……首先,奏輔看到在那邊等待的我,應該會問說:『嘿,穗風裡,來得真早,妳等很久了嗎?』然後我就回答:『沒有,我才剛來而已。』帶著靦腆的表情,眼眶微濕……」
就在她邊走邊讓腦內100GB的妄想回路全速運轉之際——
「咦?嘿,穗風裡,妳這麼早就來啦?」
「——哈?」
沒想到奏輔早就已經在約定地點等她了。新府中站的站前人道——這個位於鬧區正中央的小廣場擠滿了眾多情侶,在這群人裡面,有個身穿皮衣皮褲,單手拿著安全帽騎在機車上,體格壯碩的男子注意到她,隨即露出了微笑。
在此要再次強調,約定時間是下午三點。在那之前還有兩小時五十八分十五秒可以消磨。
一瞬間,穗風裡的妄想同路因為電壓過高,當場短路了。
「穗風裡,怎麼啦?妳眼晴充血了耶……」
「沒、沒有,我才剛來。」
「嗯。我知道啊。」
「好看嗎?我穿洋裝的樣子。奇怪嗎?可愛嗎?」
「穗風裡,妳身上穿的怎麼看都是休閒打扮耶。不過,看起來是不難看啦。」
「哎呀,好高興。畢竟人家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嘛。」
「……嗯,我知道啊……」
啊!這種雞同鴨講的對話整整持續了一分鐘左右,穗風裡才突然回過神來,她忍不住嚇得花容失色,整個人向後仰。
「奏輔!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還說咧……剛才的對話到底算什麼啊。」
奏輔一邊苦笑一邊歎了口氣,對穗風裡的驟變露出一臉疲態。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來的時間的確是早得嚇人,於是便向受邀前來的物件作起最低限度的說明:
「我就老實說好了,其實我從來沒有跟女生約會過,因此昨晚緊張到睡不好覺,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了。而艾莉佳又還在睡,我不好意思吵醒她,所以,就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提前許多就跑來了。」
「奏輔……」
說穿了,原來對方和自己抱持著相同心境,這讓穗風裡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同時胸口也充滿了喜悅和愛戀之情。
「不過,穗風裡自己才是吧,妳幹嘛這麼早來?」
「啊……唔……沒什麼,我是……想說……先來買點東西。」
「原來如此。啊,既然如此,我今天就買點什麼禮物送妳吧。衣服怎麼樣?清爽的打扮是不錯啦,不過,我偶爾也想看看妳穿那種女孩子氣的秀氣衣服。」
「咦?啊……這、這……這怎麼好意思。」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快走吧!」
奏輔話一說完,便直接抓起穗風裡的手,將她拉往購物中心的方向走。事情發展完全超出穗風裡的預料,她也只能任由鄰居牽著,跟在他的後頭。
不過,等她意識到包覆著自己手的溫暖是心愛男子的溫度——純情少女單薄的胸口又是一陣鼓動,雙頰轉眼為之飛紅。
另一方面,在青澀的兩人離開之後,約定地點的廣場上——
某個原本躺在長椅上的人物坐起了龐然身軀,準備跟蹤這對葬儀候補生二人組。
*
「哎呀,真開心,常聽人家說男生陪女生逛街往往都會覺得很無聊,其實是騙人的吧。啊……不過這次是我在挑衣服,因此覺得無聊的應該是穗風裡才對吧?如何,妳還好吧?」
時間匆匆流逝,現在是晚上七點。在離鬧區有段距離的蕭條街道一角,興高采烈的奏輔和一臉呆滯的穗風裡正並肩走著。
穗風裡手裡拎著一個灰色的紙袋,裡頭裝著奏輔剛才買來送她的新衣服。
那是一套華美的黑色兩件式洋裝。雖然和自己想像中綴滿蕾絲花邊的可愛衣服不一樣,但畢竟是一生永志留念的物品,她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喂,穗風裡?怎麼啦,妳真的累啦?」
「啊?咦?……沒事啦,一點也不累,而且我買得很開心喔。不過,你買這麼貴的衣服送我真的沒關係嗎?畢竟奏輔除了獎學金之外,不是沒有其它收入?你的手頭應該很緊吧?」
「別擔心。我又不像菱谷,還有弟弟妹妹會來討零用錢。而且我早就計畫好,等找到往生者的遺產以後,就可以拿到報酬啦。」
「報酬?你也真是的,連這種時候都要提起這件事——!」
穗風裡聽了奏輔的話,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
她已經不想再去找什麼罪犯的寶藏了。她只想和奏輔一起活在和平的日常生活當中。她抱著紙袋,嘀嘀咕咕抱怨著。
「總之,謝謝妳今天答應我的不情之請,前來赴約。說是順便好像有點過分,不過,我想厚著臉皮再拜託妳一件事。穗風裡,妳肯聽我說嗎?」
前一刻還露出孩童般笑容的奏輔突然扳起臉孔這麼問道,穗風裡看了不禁為之屏息。
(不情之請?才沒這回事!今天已經成為教我畢生難忘的紀念日了。可是……他還有什麼請求呢?該……該不會是……)
穗風裡已經激動得雙腳都快站不穩了。光是想到對方接下來要說的那句話,心臟就失控得好像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一樣。
「就、就是啊——接下來,可不可以陪我去兜兜風?我不想就這樣讓妳回去。我希望妳能夠再多陪我一下。」
「來——」
來了來了來了——————————!光是聽到這句話,純情少女腦海中便再度描繪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妄想曼陀羅。
說到夜晚騎車兜風,那可是情侶要加深彼此的關係時,不可或缺、極其重要的一個步驟。能欣賞都會夜景的河邊、仰望滿天星斗的寂靜山頂,或是深夜人靜的大樓區——要打開女人的心防,像這樣不同於平日的場景是最具效果的。
再說,物件如果是奏輔的話,就算是附近超市的停車場,她也有輕易扯斷內心枷鎖的準備。
「好……好啊,就兩個人騎車嘛。我出門的時候有跟我媽說過會晚點回家,所以今天晚上到幾點都沒關係,就算是拖到很晚也O……OK喔。」
「真的嗎?很好,那就打鐵趁熱,立刻出發吧!」
奏輔這麼說完,便再度牽起穗風裡的手,像在催促似的加快了腳步。
然後,就在奏輔與穗風裡他們開始移動的時候——
兩人買東西的店家後方、通往國道的狹窄巷弄內,停著一輛很大的進口車。駕駛座上的人將椅背放倒以免讓外頭察覺,邊窺視著道路的另一側。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荊伊姬璃子。
她凝視著一輛停在對側車道的黃色機車
(呵呵……打從我來留學的第一天,就知道比津木同學是個機車迷。*RG500γ……這年頭光是騎汽油車就已經夠讓人吃驚了,沒想到居然還是古董級的二衝程引擎搭載車,真是個忠實車迷呢。不過,也就因為這樣而特別顯眼,不管上哪去,一定可以找那吵死人的躁音和白煙。「譯注:日本鈴木公司於工1984年開始販賣的車種。』」
沒錯。其實這女人從今天早上開始!不對。已經連著五天,都在監視奏輔。
所以,她很清楚穗風裡一直泡在奏輔家裡,就連昨天午休時間,她也躲在現場角落偷看他們訂下這次的約會。而實際上,奏輔也的確是按照約定來到會合的廣場。騎著他的愛車——黃色大型重型機車。
(比津木同學,我可是什麼都知道喔,你對Bullet Fist抱持某種特別的情感,甚至還為了這件事而和班上的同學起過爭執,這風聲也傳到我耳邊來了。不過,那應該不是單純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
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指在挾持事件中成為人質的被害者,于特殊環境下與犯人共度過一段時間後,對犯人抱持著強烈親近感的現象。極度的緊張感有時會擾亂人類的情感。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姬璃子認為這次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奏輔雖然是尚未開花的花蕾,但好歹也是PTSD能力保持者。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活在那場地獄陰影下的亡靈。
(所以,你是基於同情以外的理由而採取行動的。你和搭檔條禪同學為了掩人耳目,遂擬定出縝密計畫,證據就是——每次看到我的臉都會產生恐懼的反應,這就是最好的證據喔。)
所謂極機密的行動,當然就是再度和Bullet Fist取得聯繫。恐怖分子那種人本來就跟害蟲沒兩樣。校長向外界發表的全數死亡宣言,想也知道是不實報導。
(只不過,我不明白的是……沒錯,就是身為恐怖攻擊事件受害者遺族的你,為什麼要再度和那幫人見面呢?如果不是基於同情的話……你該不會是真的想為亞蘭德舉行喪禮吧?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你是想以葬儀人員的身分實現犯人的遺言嗎?不,那種事——)
姬璃子想起先前在資料室和奏輔之間的對話。他說對方拜託他辦理喪事,聽起來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一級處刑官接著搖了搖頭,冷哼了一聲。
「怎麼可能。誰會為了一個人渣,不惜冒這種風險為對方竭盡心力。」
姬璃子在安靜的車子裡說出了這句話,她憤恨地蹙起眉頭,接著將手伸進藍色制服底下,掏出了一張紙片。
那似乎是一張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不僅顏色泛黃且陳舊不堪。上頭是兩個小孩的影像。
一個是留著璀璨金髮,看起來很活潑的白人男孩;另一個則是塌鼻子上長著雀斑,眼神怯懦且瘦巴巴的東洋女孩。
他們似乎正在參加什麼活動,只見背景人山人海的好不熱鬧,兩個人像人偶一樣並肩站在一起擺姿勢。男孩子身上穿的顯然是武道的道服,仔細一看,女孩也穿署同樣的衣服,不過由於沒穿好,以致看起來比較像是棉袍睡衣。
如果再更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兩個孩子的左手無名指上部戴著玩具戒指。這麼一來,這張照片簡直就像是結婚紀念照一樣。還真是天真可愛的結婚典禮。
「……約瑟。」
姬璃子喃喃自語,接著緩緩閉上眼睛。過了半晌之後,她再度睜開眼睛,轉移視線。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成就這位一級處刑官的神聖兇器。一旦發怒便能發揮強大力量,就連岩石也可以一舉擊碎,至今已經讓多名兇惡犯人以死謝罪,是懲戒的鐵鞭。
想當然爾,從來沒有人看過在那鐵甲下是何等模樣。
她一看到那只手,立刻打開汽車音響,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聲中,她的呼吸顯得異常急促且紊亂。
「沒、沒錯……對待犯罪者根本不需要講究情分。管他什麼喪禮不喪禮的,那種光是活著郡會危害世間的人,我是絕不會放過的……,」
姬璃子撂下這句話之後收起照片,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再度將視線固定在對面車道上那輛黃色機車。
「……來了。」
又過了三十分鐘。
等待機車車主現身的女獵人終於捕捉到目標的身影,她彈起了原本平躺著的上半身。
一對男女正從步道另一側走向這邊。其中一個是體格壯碩的高個子,另一個則是身形苗條的少女。待兩人部跨上機車後,騎士便催了一下油門,猛然加速騎上了國道,姬璃子啟動車子悄悄地尾隨在後頭。
機車跟著遠離都心的車流,不久便朝著寧靜的郊外住宅區騎去。姬璃子很慎重地與對方保持適當車距,有時還故意讓紅燈給攔下來,以防對手察覺有人在跟蹤。
就這麼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個住宅區,家家戶戶櫛比鱗次。女處刑官一確認機車停在其中某戶後,便趕緊沖出車外,張開雙手擋在剛下車的男女面前。
然而——
「奇、奇怪?有什麼事嗎?荊伊處刑官。妳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什……什……咦?咦?」
姬璃子瞪大眼睛,長髮豎了起來。真不敢相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倒吸一口涼氣,站在她面前的人並不是奏輔,而是和他同班的菱穀。
「你、你不是菱谷同學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什麼問題,當然是因為這裡是我家啊。來,二葉,快點跟人家打招呼。這位是返國就讀我們學園的留學生,『在現代復活的聖女貞德』一級處刑官荊伊小姐。她可是被哥哥們當成目標的大明星喔。長得很漂亮吧……」
菱穀對從機車後座下來的少女這麼說明。姬璃子半信半疑地湊近一看,待對方將安全帽脫下後,出現的是一張陌生孩子的臉。同樣是細瘦的手腳、毫無曲線可言的身軀,但她並不是穗風裡,而是菱谷就讀國中二年級的妹妹。
仔細一看,眼前這戶人家的門牌上頭的確以彩色磁磚拼出了『HISHITANI』的可愛字樣。
女處刑官當場覺得自己被狐狸給捉弄了,只見她抱著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裡是菱谷同學家?別開玩笑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是你騎這輛機車,這不是比津木同學的愛車馮?」
姬璃子以近乎哀號的聲音尖叫起來,她雙手不住敲打著那台舊車的油箱。菱穀見狀,立刻著急地挺身保護機車。
「等、等一下。還請妳高抬貴手啊,處刑官。這的確是奏輔的機車沒錯,不過,是那傢伙說這週末要讓我騎個痛快才借給我的。大概是因為我們之前小吵了一架,他想要和好才……我猜的啦。其實他真的是顧慮太多了。就算他不這麼做,我也不會生他的氣啊。」
「你、你說什麼!」
菱谷到處檢查著死黨的寶貝愛車,想看看有沒有哪裡損傷到。決定無視對方的姬璃子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的處境,她一臉愕然。
「怎麼會這樣……這麼說來,我、我不就被他擺了一道……」
沒錯,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設下的陷阱。
奏輔今天早上的確是騎著自己的機車前往碰面的地點,而姬璃子也親眼確認了,她猜想對方大概會直接載著穗風裡前去與那些恐怖分子接觸吧……美麗的學園明星依照推理,描繪出這樣的劇情。
這個看法並不壞。而且實際上,兩個人的行動也幾乎是和她的推理一致。
不過,奏輔同時與菱穀約好要借他愛車,並邀請他和妹妹一起來逛街。然後告訴他機車停放地點,就連備份鑰匙也都事先交給他了。菱谷平常就對汽油車抱持著憧憬,再加上這又是跟跟死黨和好的機會,自然飄飄然地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接著,奏輔便在姬璃子的監視下,和穗風裡盡情地享受約會。最後,他騎走了和死黨交換趣的氫氣引擎機車,順利的離開了市區。
到了這個地步,姬璃子終於全都明白了。奏輔早就察覺自己五天以來一直都在跟蹤他。就連昨天邀穗風裡去約會,也是刻意選在學園內進行,好讓自己看到!
「哼哼哼哼……汽油引擎果然是很酷啊,我說二葉,妳玩得很開心吧。哥哥的騎車技術不是蓋的吧?」
「並沒有好嗎!既吵又臭,而且燃料費又貴,我最討厭這種老式摩托車了。老哥騎車技術那麼爛,還興致勃勃地穿了整套的車服。你穿起來根本就不好看,像個笨蛋一樣。」
「怎、怎麼這樣……二葉~~哥哥好傷心呢~~」
唔。唔、喀。喀嘰、嘰。
菱谷兄妹倆開始鬥起嘴來,一旁的姬璃子起初還呆若木雞地看著,過了不久,怒意逐漸高漲且顯露於外。肩上的炎氣化為蒼白的擾動,背景隨即為之扭曲。
接著,姬璃子將左拳高舉過頭,直往眼前菱穀家的圍牆揮去。
啪嘰。
磁磚門牌狠狠挨了一記猛烈炎擊,瞬間焦黑碎裂,散落一地。
「啊啊!我、我們家的門牌,這是老爸去年才用二十年貸款剛買的新家耶!老爸寄望靠我未來當上處刑官的收入支付,硬是狠下心買的耶,」
菱穀撫摸著如今不幸只剩下『SHIT』字樣的板子,落下了豆大的淚珠。鐵腕的聖女瞥了他一眼,再度走回自己的車子。
那雙眼眸浮現了彷佛熊熊大火燃燒似的執念神色。
「欸,奏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清楚啦。喂?」
氫氣引擎發出平淡的驅動聲,流過夜間的國道。穗風裡位於後座,難掩焦躁神色的這麼問道。
她此時抓著坐在駕駛座上握著把手的奏輔肩膀。對戀愛中的少女來說,應該沒有比觸摸心愛男子的身體更幸福的事了,但不知為何,她卻一臉不高興的表情。
這也難怪,因為在對方的背脊和自己的身體中間還夾雜著一個多餘的人物。
對方那頭迎風飄揚的栗色髮絲不住搔著眼睛和鼻子,令她頗為不悅——想也知道,那自然是艾莉佳了。奏輔還特地在兩人兜風途中,繞回家去載她出門。」
本來是兩個人的約會,如今卻得將意中人的背拱手讓給別人獨佔,自己只能屈居狹窄的座位後端。憑良心說,穗風裡現在的狀況完全稱不上幸福。
「啊哈哈……不這麼做的話,根本瞞不過荊伊那雙眼睛嘛。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穗風裡。今天的約會不是很開心嗎?再說我還買了一套新的喪服給妳,別氣成那樣嘛。」
「喪、喪服?啊,難不成……這不是所謂的比較女孩子氣的衣服,而是替亞蘭德辦喪禮臻要穿的禮服?我們接下來是要去Bullet Fist的根據地?難怪你一直要我買黑色的衣服!開什麼玩笑,奏輔,你居然玩弄少女心。」
「嗚哇哇……笨蛋。不要在我騎車的時候亂動啦!要是摔車,我們三個人都會受重傷耶……!」
就在喪事承辦人二人組爭論不休之際,夾在正中間的艾莉佳突然拉了拉奏輔的皮夾克,加入了對話:
「……奏輔!聽我說,你們剛才說的『約會』讓我想起一件事!」
「嗯?怎麼了,艾莉佳,妳說妳想起一件事?」
「對,我和父親兩個人以前也曾經一起約會過!」
機車的時速八十公里。艾莉佳拚命扯著嗓子蓋過呼嘯的風聲大聲說出了這句話。奏輔一聽,立刻轉過頭去一探究竟。
因為那正是他至今為止始終遍尋不著、有關於亞蘭德身世的線索。
「什麼,艾莉佳,是真的嗎?是、是怎樣的約會?那時候,妳老爸有提過什麼跟自己出生地有關的事情嗎?」
奏輔一邊減速、一邊反問著。艾莉佳隔著安全帽看著對方的眼睛,嘴裡微弱的呻吟道:
「沒有……很抱歉,現在一時還想不到那麼多。說是約會,其實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而且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不過,印象中是在真日本,地點則是……對了,是種了好多樹的植物園。」
「植物園?父女約會到那種地方還真是平淡了點。」
穗風裡聽到艾莉佳的話,頗感驚訝地回應。雖然不曉得其它國家有些什麼樣的娛樂,不過,這裡可是只要肯花錢就什麼都買得到的真日本。既然是難得的約會,為何不帶她去遊樂園或秋葉原那些五光十色的地方呢?
「這個嘛……總之,這是目前所知唯一的線索。後續就等和老兄他們會合後再商量了。看,已經快要抵達妳說的下一個據點了。」
奏輔再度將節流閥開大。一瞬間,含糊的引擎聲由腹底響起,機車開始急遽加速。流過頭上的路標標示著外縣區界,距離東京有一百公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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