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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棺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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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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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2-3-31 13:58 | |閱讀模式
    蓋棺論定!
      作者:文冈あちら
      插画:よう太


      為了死者的公義!
      能夠審定罪惡的是誰!?
      「嗶——————!鏗隆!」……為了撲滅兇惡犯罪,這所『十三學園』專門培訓菁英處刑官。就讀該校的比津木奏輔因為可望發揮肅清之力『PTSD能力』而倍受期待,但他不知為何卻鎮日埋首於葬禮實習。
      有一天!美幼女率領的恐怖組織綁架了奏輔和他的青梅竹馬!就連鬼乳處刑官也追了上來,為了身世不明的往生者,漫長旅程就此開始!賭上「生命」與「葬禮」,震撼Entame選拔會的最終兵器戰慄登場!

      作者
      文冈あちら
      东京都出身。會畫漫畫、拍電影、寫小說,是個多才的奇才。推出本作(在第八屆Entame選拔會上引發爭議)正式出道為小說家。老被人當成危險分子,其實根本沒這回事,是個像巫女一樣天天祈禱世界和平的男子。

      插画
      よう太
      现居千叶县,倍受期待的次世代。負責那種遊戲的原畫或那種動畫的製作,比本人自認的還忙。最近负责『EXE』(ゆずソフト)的OP。外表看似孔武有力的大塊頭,其實根本沒這回事,態度之恭敬讓責任編輯難掩驚訝。
      http://cail.hp.infoseek.co.jp/











      『媽!媽!妳動一動啊……妳跟我說話啊,媽!』
      小時候自己扯著喉嚨大喊的嘶啞聲音在耳邊縈繞不去。
      砰。砰。砰。
      喀沙。喀沙。喀沙。
      四周不斷傳來毫無停止跡象的爆炸聲,以及大人們在瓦礫堆上發狂般來回奔走的腳步聲。
      不可思議的是我完全聽不見他們的哀號。只知道刺鼻的火藥味令人聞了好難受,吸進煙霧和火花的粉塵之後,要再發出聲音好難受。
      ——媽!
      我看著掉下來的水泥碎塊大喊著。大得像車子一樣的水泥塊底下滲出鮮紅的液體。我嚎啕大哭,動抽著鼻子,一直反復地吐出相同的話語來。
      這時候抓著我的手,將我一把拉起來的,是穿著一身已經破破爛爛的衣服,渾身插滿玻璃碎片的刺蝟——
      不對,是父親。


      「……奏輔!千萬別忘了……這憤怒……有一天你要……!」
      渾身沾滿血和灰塵與泥巴的父親緊握著年幼的我的肩膀,大聲對我說了些什麼,可是,當時的我耳中只聽得到那讓人毛骨直豎的聲響。
      砰。砰。砰。
      喀沙。喀沙。喀沙。


      我不知道這是誰決定的事——只要是人就註定會死。
      而且很不幸的是,死亡幾乎都是以當事人極不樂見的形式造訪。
      任誰都不願意在這種不得善終、無法安心的情況下死去。

      儘管如此,留下來的人卻還是得繼續活下去。
      ——帶著無法釋懷的悲傷情緒。



      Contents
      第一章 黑制服的工作
      第二章 喪禮承辦人、遺族與弔唁者
      第三章 學園疑獄
      第四章 20XX年喪中之旅
      第五章 Why so SO?
      終章 然後一身黑的兩人起跑
      雜談 接著是無病呻吟、乏善可陳的後記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3:59 |
      第一章 黑制服的工作

      「喂!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啊!不要再拖拖拉拉、哭哭啼啼的了,快點殺了這個男人。」
      「沒錯!我哥他們一家人就是被這個男人給殺了的!這個……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禽獸!」
      舊刑法第十一條-死刑:於監獄處以絞刑——
      「聽、聽到了吧?這次已經抽籤決定由你們幾個負責了。快點,快點按下那個按鈕啦!」
      「咿咿咿……我不要……我不要!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
      在這所學園的A大廳裡,此時有三名學生正陷入了困境。他們面前站著一名脖子上縛著繩子、眼睛被蒙住的男子,接下來只要按下手邊的按鈕打開落穴,一切就會結束了。
      「開什麼玩笑啊你們,雖然現在才一年級而已,不過二年後我們可就要成豁將犯罪者給一個個砰掉的處刑官耶。更何況今天是特別處刑實習日……被害人家屬都已經來到面前了,不要現在還給我說那些沒種的話!」
      這所學園的正式名稱是刑務省特別待遇課直轄。特殊刑務宮強化訓練學校。
      專門培訓在監獄服務的刑務宮中,名為「處刑官」——也就是所謂的死刑執行者而成立的教育機關。
      在二十一世紀即將過去一半的現在——社會階級的分化已擴大為全球問題,在總人口數裡占極少數的富者與絕大多數的貧者之間,產生了修復無望的對立衝突。
      為了懲治一年比一年更為兇惡、殘酷的犯罪,主張嚴刑峻法的大美共和國與真日本開始頻頻判處極刑。為了要迅速執行這些判決,便成立了刑務省。這所訓練學校便是為了培育『代替國民行使正義之憤怒的人材』而誕生的——不過,一般人並不會以這麼響叮噹的名號來稱呼這個設施。
      『十三學園』。
      這個名稱來自不吉利的學校地址,以及通往處刑台的十三級階梯。
      「喂,那邊那幾個,還在說什麼悄悄話!你們是為了替我們報仇才來念這所學校的吧。還不快點按下按鈕,吊死那個可惡的傢伙。」
      今天站在臺上的幾名學生,也在遺族罵聲連連的情況下不住顫抖著。他們身上穿的深紅色制服便是身為處刑官候補生的證明,然而那身仿佛在燃燒般代表決心的顏色,此時卻很不爭氣地黯然失色。
      時間就這麼無情的流逝了。
      嗶——————————————!
      喀鏗。
      一聲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處刑台正中央應聲開了一個洞。
      死刑犯倏然由穿著紅色制服的少年們眼前消失了蹤影,只見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那條繩索已然繃得筆直。
      接下來,便只剩下重物搖晃著的聲音。
      「時間到——!你們幾個各扣十五分,成績當然是不及格。真是的……既然立志當個處刑官,才這點程度而已發什麼抖啊,簡直是太不象話了。」
      聲音從少年們背後傳來。那是同樣穿著紅色制服,負責打分數的高年級學生。
      「學、學長……我、我我我們……」
      「犯不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你們看看那裡。」
      學長看著個個鐵青著一張臉、渾身顫抖的學弟,苦笑地指著地板下方。前一班的實習生現在正從繩子上解下遺體。
      然後——少年們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只見眼罩取下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並不是死人的臉,而是一張像是以抹刀雕塑黏土後做成的簡單臉孔。
      再怎麼說這也不過是個處刑『實習』而已,因此使用的當然是假人。

      「……唉……今天又傳來可憐的哀號聲了。」
      現在聳肩歎息的少年,同樣是穿著這所學園制服的學生。
      他坐在處刑場外面的空地上,手裡握著沾滿油漬的扳手,一頭淩亂的黑髮,發尾因睡癖不好而亂翹著,鼻子下方則沾到了一抹機油。
      少年名叫比津木奏輔,就讀於三年A班,現年十七歲。
      只不過他身上穿的制服並不是像剛才的實習生那樣宛如火焰般的紅色,而是近似夜色的黑。他背對著傳來學弟們哭聲的會場,忙著修理自己的機車。
      順帶一提,這輛機車是現在很少見的汽油機車,在氫氣引擎已經全面取代汽油的現代,說是台老爺車也不為過。
      「啊!真是的,奏輔!你又~待在這種地方了~!」
      出聲的是一位女學生。她將一頭自然卷的紅褐色頭髮隨意紮起,穿著黑西裝外套與黑裙。看她肩章上的星星數目就知道她跟奏輔一樣,都是三年級的。
      她的名字叫條禪穗風裡。因為某些緣故,年紀稍微大了一點,現年十九歲。從六年前起就成為比津木家的鄰居,現在更是奏輔的同學。
      「啊……好痛。穗風裡,妳幹嘛突然打人啊。」
      「我當然要打,笨蛋。我不是說過了,這年頭不要不帶手機就到處亂跑。而且你居然還在特別實習途中開溜,跑到這種地方來摸魚,都已經差不多要進入最後程式囉!也就是說,該要輪到我們上場了。」
      「啊?……怎麼?已經到這個時間啦。」
      奏輔擦拭著滿手的機油,站起身來。穗風裡的目光緊盯著他的側臉,抬眼望著他。
      奏輔跟同年級的男生比較起來不只體格壯碩、肩膀寬闊,胸膛也相當厚實。由近距離看著這麼具有男子氣概的青梅竹馬,讓她略顯慌張,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還差點跌倒。
      「總、總之。我們也快點到會場去吧,」
      「喂,等一下。別那麼用力拉我衣服……會破會破會破的啦,」
      奏輔任由穗風裡扯著袖子,將他帶往處刑場。從這裡繞到建築物側面,就是相關人士使用的出口。
      就在這個時候……
      「哦?」
      另一名同樣穿著學園制服的學生身影映入了奏輔的眼簾。
      對方穿的短裙飄揚,露出細瘦嬌弱的腿。雙腿盡頭的純白色內褲在春光下一覽無遺。
      「……喔喔喔喔喔?」
      奏輔按住穗風里拉住自己袖子的手,雙眼跟隨著那名少女的身影。只見少女跳過分隔中庭與處刑場的圍籬,輕飄飄地降落在這邊。飛舞的秀髮閃耀著栗子色光芒,隱約可見的後頸散發通透潔淨的白瓷光澤——
      那名學生顯然不是個真日本人。
      「啊啊,討厭……不是這裡!到底要從哪邊才進得去呀?」
      呿!聽到和那張臉蛋一點都不相襯的刺耳咋舌聲,奏輔嚇得睜大了眼睛,女學生這時像是注意到奏輔的視線往這邊瞥了一眼。
      奏輔再度吃了一驚。
      那名少女不只淚流滿面,而且雙眼還紅通通的。
      「喂、喂~那邊的……不對,同學,妳在哭什麼?我對妳好像沒什麼印象耶,妳該不會是留學生吧?」
      十三學園也有幾個國外來的留學生,不過,奏輔還不曾見過這個女孩子。
      況且以一個高中生而言,她的體型也未免太過稚氣了。
      「……!」
      奏輔不過上前攀談而已,少女馬上拔腿就跑。接著又突然停下腳步,等東張西望窺探了一番後,才又不耐煩地跑到別的地方去。看她的舉動,儼然對這個校園還不太熟悉。
      「很不象話耶,奏輔!」
      穗風裡隨著這句話用力一捏。
      「啊……痛痛痛!怎、怎樣啦,穗風裡,妳幹嘛突然捏我啊!」
      「少囉唆!幹嘛看那個洋人看得那麼入迷!而且還是那麼小的女孩子。你就那麼喜歡小蘿莉?你是犯罪者預備軍嗎?畜牲!」
      「啊?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幹嘛突然找碴啊……我只是在想,沒想到就連那樣的女孩子也跑到這所學校來當處刑官而已!」
      「哦……是這樣嗎!既然如此就別管她了,快走吧,接下來的流程是『撲滅兇惡犯罪者特別程式』,我們動作得快點才行。」
      「穗風裡,妳就這麼想看那種東西嗎?」
      「我也不是特別想看啦……只是在現在這個社會,如果能當上處邢官,將來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雖然不知道這個工作是不是真的好到讓大家這麼嚮往啦。」

      於是,兩人踏進了十三學園單一目的大禮堂——統稱為『赤畫廊』。
      這座會場名字取自意指絞首刑台的『gallows』,最多可以容納三千人,不過現在在場人數卻遠超過這個數字。
      裡頭已經傳來等得不耐煩的聒噪與打拍子聲。仔細一看,坐在觀眾席上的清一色都不是真日本人,他們幾乎全是以英文在作交談。
      接著再往刑台方向看過去——此時被綁在上頭的是一個身材格外高大,表情十分有魄力的男子。
      這回可不是什麼假人。
      而是如假包換的真人。
      「還是老樣子盛況空前哪……不過這次會不會太誇張了?人數比平常多了一倍。」
      「是啊,但也代表那個男的究竟造成多少人的不幸吧。等等喔……啊,有了、有了。」
      穗風裡邊說、邊翻閱著資料。
      「他的名字是亞蘭德=薩雷斯。不過八成是化名吧,就連國籍也是不詳。由那黝黑的膚色以及長相來判斷,應該是東南亞的……印尼那一帶的人。罪行是無差別大量殺人。他是兇惡犯罪組織『Bullet Fist』的領導者,也是造成百餘人死傷的大美共和國移民局爆炸事件的主謀,是個超S級的恐怖分子。」
      由非比尋常的重罪,以及釘在刑架上的真人來看,這並不是單純的演習而已。
      沒錯,他正是今天的『主客』。由占世界少數派的死刑制度保持國所提倡的撲滅兇惡罪犯特別計畫,其最大且最為重要的項目就是『神聖制裁(sacred judgement)』——這個貨真價實的死刑犯便是為此而來的。
      「可是,為什麼大美的兇惡罪犯非得在真日本受死不可?在他們自己國家行刑不就好了?」
      「一定是公開處刑先進國大美想在真日本推廣這種行刑形式……於是跟以往一樣強行要求的吧?」
      「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來看熱鬧嗎?真搞不懂他們到底是有怪癖還是怎樣?看到別人被處死,為什麼還能那麼開心啊?」
      「真是的。奏輔,別在會場口無遮攔地亂說話啦。」
      穗風裡正想念念青梅竹馬兩句,誰知道觀眾的嘈雜聲剛好在這時候變成了歡聲雷動。
      「……這次是換另一個主角上場了啊?」
      只見一名青年正一派瀟灑地從會場角落走向處刑台。那名青年身穿兩眼的鈷藍色制服,頂著一頭滑順的黑色秀髮。就算相隔這麼遠也看得出對方比奏輔還要高,而最搶眼的莫過於——
      莫過於那火辣的身材,迅速俘獲了全場男性觀眾的目光。
      『嗨————各位!我姬璃子=荊伊為了伸張司法正義與平息公憤,決心要制裁犯罪者——!』
      一陣波濤洶湧。
      對方在發表宣言後順勢跳了起來,豐滿的胸部也隨之晃動。下一秒,早已呈現飽和狀態的空間便被一陣歡呼聲與火熱的吶喊團團包圍。
      噢!姬璃子!正義必勝,
      耶!姬璃子!正義必勝。
      我們的火焰妖精!美麗的壇上聖火!
      「拜託……那女人在搞什麼鬼啊?這裡又不是演唱會會場。」
      奏輔一臉受不了地喃喃自語著。這時那名青年——不對,美女乘著這股觀眾掀起的浪潮,舉起不知因何而纏著繃帶的左手,對著全場露出嫵媚一笑。
      她的名字是荊伊姬璃子。雖然身為真日本人,卻在國外取得一級處刑官的執照,並回到這所學園來,是菁英中的特別優待生。今天是因為答應在學園內執行死刑才特地站上處刑台的。
      「不愧是大紅人姬璃子。不過這也難怪啦。畢竟她雖然和我們差不多年紀,但卻已經是名列世界排行榜前段的一流處刑人,再加上那副討人喜歡的樣子。長相好、頭腦佳、身材更是沒話說……所謂的完美超人根本就是在說她嘛。」
      「哼……我就是討厭她那種人,自以為是偶像。什麼一級處刑官,這頭銜聽起來是很響亮沒錯啦,不過說穿了,不就是西部片裡的壞警長嗎?只為了殺雞儆猴,就在眾人面前將罪犯吊死。」
      唔嗯。奏輔一臉嫌惡地吐了吐舌頭,這種態度立刻惹得附近的學生面露慍色。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們身上就穿著處刑官的紅色制服,姬璃子遭到批評,就等於是他們自己被批評一樣。
      看來奏輔雖然同樣是這所學園的學生,個性卻不怎麼討喜。
      「啊……找到了!什麼嘛,奏輔,原來你已經先到啦。我本來想說依你的個性八成還在別的地方摸魚,害我到處去找你耶。」
      就在這時候,一名男同學喘著氣拍了拍這個沒人緣傢伙的肩膀一記,是剛才站在處刑臺上穿紅色制服的學生。
      他名叫菱谷一郎。當然也是立志當處刑官的菜鳥之一,是奏輔和穗風裡的同學。
      「喲,菱穀,今天是你負責盯著學弟妹吧?辛苦了。我都聽到囉,剛才一年級的叫得好慘啊。居然直到最後都不肯伸出援手,你這個學長還真是壞心眼呢。」
      「啊,拜託你就別再提這件事了。第一次實習的小毛頭還不都是這樣,聽到臨時演員的怒駡聲就嚇得不敢按鈕……不過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啦。倒是你,果然又去整備機車了吧?鼻子下麵沾到機油囉。」
      「咦……真的假的?……嗚哇,是真的,這下糗大了。」
      奏輔一經菱穀提醒,立刻抬起袖口擦拭臉頰。不過機油一旦沾上了,可沒那麼容易就擦得掉。
      「真是的,在這種有重要活動的日子,你居然還有心情去弄車子……算了。開玩笑的啦,我也不是不瞭解你的心情,古董機車真是好東西呢,現在就算想找那種汽油車也寥寥無幾了。」
      「嘿嘿……用不著這麼羡慕,下次會找個機會借你騎啦。」
      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就這樣以肩膀互頂著對方——站在一旁的穗風衛則是一臉興趣缺缺地看著這兩個男生。
      「哦?大姊怎麼了?莫非是在嫉妒我們兩個感情這麼要好嗎?啊哈哈……不是嗎?大姊是不想看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吧?」
      「……少囉唆。既然知道就不要一一講出來,一郎。」
      菱穀作勢要搭肩,不過,穗風裡氣呼呼地揮開他的手。
      「哈哈……抱歉。但是大姊也真是的,明明就害怕看到殘酷血腥的場面,卻又不惜從私立學校降轉到這裡,真是怪人一個。這全是因為某個……心愛的男生在這裡的緣故吧?啊啊……戀愛中的少女最美麗了,」
      「喂————!一郎,不准你再繼續亂講話!我只是擔心奏輔在這裡不知道過得順不順利而已!」
      穗風裡大叫著揍了菱穀一拳。儘管是女孩子,但她好歹也是十三學園的學生。原本該用來制服犯人的一記銳利上擊拳正中菱穀下顎,他整個人往後仰倒。
      「嗚噢!咿……救救我啊,奏輔。我會比那名死刑犯早一步掛點啦!」
      「你是自作自受。對了,你是執行委員吧?那還不快回工作人員室去。」
      另一方面,就在三人嘻鬧的同時,在禮堂中央的處刑實習終於要迎接重頭戲了,觀眾的情緒也為之沸騰。
      處決。處決!處決,
      「……呵呵。聽到了嗎?亞蘭德=薩雷斯。這個怒吼……超過三千人的憎恨聲很可怕吧?充滿恨意的視線很刺人吧?在場所有人無不希望親眼看到你最後慘不忍睹的死狀。就請你好好地品嘗這恐怖的滋味吧。」
      姬璃子一邊在胸前畫十字、一邊說道。聽到美女以甜美的聲音編織出如此殘酷的話語,觀眾的歡呼聲更加瘋狂了。
      「……妳說恐怖?」
      亞蘭德在催促下張開埋在鬍鬚下的雙唇,喃喃說道。姬璃子的麥克風接收到他的聲音。這是是大家第一次聽到犯人的聲音,低沉且渾厚,精力充沛,可說是雄壯威武。
      「妳這女人少瞧不起人。身為一名激進分子,我早已做完所有該做的事。知道嗎?此生無憾的人,無論前方有著什麼樣的地獄張大嘴巴在等待他,臨死前一定都會開懷而笑。」
      亞蘭德說完嘴巴一咧,露出他所說的得意笑容,並挺起胸膛。
      他的這種態度讓觀眾席上傳來了怒駡聲。
      「開什麼玩笑,你這王八蛋幹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竟連一點反省之意也沒有,」
      「恐怖分子居然說自己此生無憾?這只害蟲還真是不要臉!」
      接著,眾人大喊著姬璃子剛才說過的話——伸張司法正義與平息公憤——不知道是誰取出預藏的變色生蛋,丟到臺上。
      「……呸,原來如此。娘們,妳所說的『正義』,聞起來就跟這顆蛋一樣,腐臭不堪。」
      黏稠的蛋白從亞蘭德的頭上流淌而下,他笑了。
      下一瞬間——
      「呀——!」
      姬璃子突然舉起纏著繃帶的左拳往亞蘭德的臉龐痛毆。而且還不只一下,接著兩下、三下……眼看純白的布在血花飛濺下已變得血跡斑斑。鐵拳仍舊不斷揮下,觀眾席裡開始有女性尖叫出聲。
      不過也僅止於那一瞬間而已,姬璃子的行為轉眼便獲得全場所有人一致的歡呼與肯定。
      「明明是個下流的恐怖分子,少在那邊得意了!膽敢愚弄我深信的『正義』之人,我一律不會放過的。」
      「好啊,這才是我們的火焰妖精姬璃子……荊伊啊。」
      「那麼差不多是時候啦!」
      「老樣子,讓我們拜見一下壇上聖火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姬璃子仿佛在回應觀眾們的要求般朝天高舉著左腕。繃帶解開後,鈍色的鐵拳現形了。
      那是宛如中世紀騎士裝備的臂鎖,粗大的鐵籠手——手背、五指以及腕部開了好幾個黑洞。
      「那就是荊伊的……一級處刑官武器……!」
      奏輔看到突然現形的異樣左腕,喃喃自語說道。穗風裡聽到了之後,靜靜地念起學生手冊上的『一級處刑官-特別錄取專案』:
      「……是啊。P-T-S-D——Post Traumatic Superman Defective——直譯是『創傷後超人障礙』。這是出現在兇惡犯罪被害者或其遺族身上的怪異現象,發生率徽乎其微。諷刺的是這與同名的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不同,患者能發揮異常攻擊能力,成為兇惡犯罪者撲滅計畫的噱頭。也是大美共和國為了讓『神聖制裁(sacred judgement)』深入人心,而企劃的當家花旦必備條件……」
      那就是這個能力。
      經國家認可,凡是身為該能力覺醒者,幾乎是無條件地錄取為一級處刑官。年齡、性別、成績優劣均不限,只要能夠發揮才能制裁罪犯,保證可以獲得高額年俸與優渥待遇。
      「姬璃子的能力一向有『Panzer Torch』之稱。」
      「Panzer r……機甲、發炎筒?」
      「詳情我並不清楚,只知道姬璃子是在十年前的國際文化中心爆炸事件……啊……對、對不起,奏輔,你爸媽也是因為那次的事件——」
      「別在意,穗風裡。對我來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就在兩人交談期間,臺上的姬璃子已經化鐵拳為手刀,插進死刑犯的胸口。
      瞬間,血沫橫飛,肉聲傳入了眾人耳中。
      「你就吃下我這一記吧。被你這種人渣奪走我夢想的所有未來……換來的這個『神聖能力』!」
      姬璃子怒吼著,下一秒,她的身體便發出炫日的紅蓮光芒,左手上所有的孔全都噴出了熊熊火焰。
      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爆開來一樣,接著,死刑犯的身體膨脹,肉焦掉的刺鼻臭味隨即彌漫了整個會場——稱其為發炎筒還真是貼切。她的鐵腕不僅極具破壞力,消滅罪惡的火焰更是一項武器。
      然後——
      ——姬璃子用力一拔。
      抽出熏黑的手刀之後,剛才插入的位置此時已化為空蕩蕩的空洞。
      想當然爾,亞蘭德早已氣絕身亡。
      會場正中央一時間鴉雀無聲,臺上的姬璃子瞥了一眼死者之後,轉身望著觀眾席。
      『呵呵呵。各位,我再說一次。我。姬璃子=荊伊,為了伸張司法正義與平息公憤。決心要制裁犯罪者————!』
      場內一陣波濤洶湧。
      女生角大喊且跳躍著,當她笑顏逐開地舉起鋼鐵左腕時——
      整個會場也響起如雷的掌聲與歡呼聲,而且還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

      喀啦、喀啦。
      今天的重頭戲已經結束,有兩個人影一路製造沉重的車輪聲,在空無一人的禮堂走廊上走害。
      一個是肩膀寬闊的少年,另一個是身材苗條的少女。不用想也知道是奏輔和穗風裡這對搭檔了。他們推著大型推床,從刑架上卸下死刑犯的遺體,正準備運往他處。
      「不過真的好慘,不只面目全非、手腳支離破碎,胸前還開了個大洞。這個人是叫亞蘭德吧?傷成這樣,居然還沒掉半滴淚,真不愧是恐怖組織的老大,有骨氣。」
      奏輔探頭看著灰色遺體袋內,皺著眉頭這麼說道。穗風裡一邊拉上拉鍊、一邊用手肘戳了一下同學的側腹。
      「受不了!你這個人真的是口無遮攔到極點耶。居然在剛過世的人面前說那種話,小心死者作祟喔!」
      「妳太迷信了啦,說什麼作祟……人一旦死掉,就到此結束囉。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靈魂。」
      「奏輔!我不是教你要改掉那種個性——」
      「好了、好了,相親相愛的兩位。」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正在爭論的兩人。奏輔和穗風裡不用回頭也知道出聲的人是誰。
      「嗨,姬璃子。」
      沒錯,她就是剛才在這個會場裡扮演主角的處刑界之花——學成歸國的菁英留學生——荊伊姬璃子。
      「咳,是妳啊。處理善後工作就已經夠棘手了,竟然還冒出這麼麻煩的傢伙來……」
      穗風裡面帶笑容地朝同學揮手,奏輔則是態度不善的出言不遜。
      只見姬璃子文靜地坐在走廊窗緣上。那連模特兒在一旁都要相形失色的修長手腳,以及呼之欲出的豐滿身材,還有可愛的偶像級笑容,就算是面對講話沒禮貌的男同學,也絕不會蒙上半點陰霾。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的,然而——
      ——啪!
      「好痛。欸,妳幹嘛啦,突然拿紙往別人臉上砸!」
      「比津木同學,別在那邊大呼小叫的。難道你還搞不懂我為什麼會生氣嗎?喏,拿去。這是躺在那邊的男人寫下的遺書……你忘記去執行課辦公室拿了吧?」
      姬璃子話一說完,便將折成三折的紙放在推床上。奏輔低頭一看,原來最這名死者生前寫下的遺書。
      在略顯潦草的英文底下還附著日文翻譯,另外還有亞蘭德的簽名。
      「同樣的事情別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講那麼多次好嗎?這本來應該是你要負責的吧?因為別的工作而勞煩到我,實在讓我很困擾。就算負責的工作再不起眼,既然輪到了,就請你盡好自己的本分將它完成。」
      姬璃子指著奏輔,語氣冷淡地皺著眉頭說道。不過,奏輔對她的蔑視一點反應也沒有,只見他逕自打開遺書,確認著內容。
      「喔……是嗎?真是抱歉了。還讓妳替我將這封信拿過來,謝啦。這封信上面寫了些什麼呢?我看看喔……」
      奏輔一邊搔著頭、一邊朗讀著信件內文:

      遺書——

      就算是我這種人,死後也想要好好地安葬。如果有心要做的話,應該會是一件相當麻煩的差事,不過一切就萬事拜託了。
      我希望遺骨能葬在我留下來的寶山中。總之,那裡應該會是我最初的長眠之地。
      但願知道所在地的人能看到這封遺書,並繼承莫大遺產,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衷心期盼著。

      「……就這樣?嗯~有看沒有懂耶。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啊。上面寫著『寶山』……這個亞蘭德該不會是藏了什麼金銀財寶吧?而且『最初的長眠之地』聽起來不是很奇怪嗎?一般都是寫『最後的』才對吧?」
      穗風裡聽奏輔念完之後,以食指按著下巴思索著。這封遺書如果只看第一行的話算是非常明確,不過,接下來的內容卻像是在猜謎一樣。
      「金銀財寶?真羡慕。世界級恐怖組織的老大私藏億萬財富……要是真如信上所描述的,金額肯定不小耶。我開始興奮起來了。」
      「等一下,比津木同學!還有條禪同學也是……不要無視我的存在好嗎!」
      「啊……抱歉,姬璃子。奏輔你也是。得向人家好好道個歉,並謝謝人家才行。」
      「咦?為什麼我要跟這女人賠不是啊?將這副巨大的遺體從刑架上卸下來再搬到這裡的可是我們耶。不過是才忘了一點東西而已,注意到的人幫忙拿過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奏輔的語氣和態度令姬璃子咬著下唇瞪大了雙眼。
      「比津木同學,你這是什麼說話態度。你現在倒是挺神氣的嘛。不過,今天要不是條禪同學和菱谷同學去找你,我看你恐怕連實習都不會來參加吧,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愛摸魚呢!」
      挨駡的奏輔聳了聳肩裝傻,一副不屑聽模範生訓話的態度。
      「受不了……真不知道為什麼像你這種人會來念這所學校。這裡明明是我大美共和國與真日本本著崇高理想所設立,讓人學習如何行使究極司法權的學舍啊。」
      奏輔捂著耳朵裝作沒聽到。
      「說真的,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跟我是同一個事件的受害者!你不也是因為PSTD能力潛在值高,才得以以菁英候補生的身分進入獎學金課程的嗎?再繼續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你遭到埋沒的才能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覺醒呀!」
      「等一下,姬璃子,拜託妳別這樣責備奏輔好嗎?這個笨蛋自己應該也很在意這點。妳的左手對這傢伙來說太耀眼了,妳就別再刺激他了。」
      「笨蛋,妳在胡說什麼啊,穗風裡。那種東西我一點也不羡慕!」
      奏輔說完之後,牢牢抓住眼前早已氣得發抖的姬璃子的臂鏜。
      而下一秒,美麗的女處刑官一巴掌狠狠打中了同學的側頭部。
      「別碰……這只手!」
      啪!
      對方雖然是女性,但這可是專業處刑官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簡直就是預料外的必殺一擊,奏輔被打得翻了個筋斗昏厥過去,躺在地上翻白眼。
      「呀——!奏、奏輔?」
      「啊!真是的,我一個反射動作就……誰、誰教這只手……」
      兩名女學生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就在這時候,靜謐的禮堂走廊響起了細微的振動,而首先注意到的人——是聽覺敏銳的姬璃子。
      隆。隆。隆。隆。隆。隆。

      起初是小如耳鳴的聲音。不過,當那個聲音確實化為撼動腹部的重低音時,注意到情況不對勁的姬璃子立刻離開穿著黑色制服的兩人。
      屋外也已經有學生察覺到異狀,他們開始議論紛紛。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這裡。
      「這、這是什麼聲音……到底發生了什……啊!」
      她從窗戶往外探頭一看,一幅非比尋常的光景立即映入她的眼簾。
      只見巨大鐵塊撞破了學園週邊的水泥牆壁,朝著赤畫廊直逼而來。失禮過人的一級處刑官馬上就認出來了,那是車體豎起來足以匹敵十層樓大廈的超大型拖車。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不、不會吧?它直接朝著這裡沖過來耶。」
      「奏輔,奏輔,你振作一點!」
      姬璃子看著身後不斷拍打男子臉頰的女同學。自己一個人避難當然不成問題,不過若是扛著昏倒的高大男同學,還得拖著驚慌失措的女孩一起同行的話,實在不可能有機會逃到安全的地方。
      在她思考這些問題的期間,那輛巨無霸拖車仍一路翻土倒樹,在成排行道樹間的步道上橫衝直撞地朝這裡接近。
      最多只剩下五秒鐘的時間了。姬璃子緊抿著雙唇站在兩人前面,張開了雙手。
      她抱持著堅定的意志。一定要阻止這輛拖車,她絕對會將它給擋下來。就算辦不到,至少也要保住這兩位同學的性命。
      接著……
      ————————————————————————咚。
      「嗚哇!」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奏輔張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耳朵嗡嗡作響,吵得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微微睜開眼,待定睛一看,眼前是碎了一地的水泥碎片,而且現在碎石仍然不斷地由天花板上掉落下來。
      此外,在伸手可及之處,一輛銀色拖車的側面硬生生地穿牆而出。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禮堂會變成這樣?我記得我剛才跟荊伊那傢伙在說話,然後眼前突然一片黑……等一下!穗、穗風裡呢?喂,穗風裡!啊……媽啊,怎麼會埋在這種地方……喂,妳沒事吧?還活著嗎?」
      可是不管奏輔再怎麼叫,昏過去的穗風裡就是沒反應。
      不僅如此——
      「好了,趕快行動!等取回頭目的遺體之後立刻離開這裡!」
      眼前的銀色車門猛然啪一聲打開,有道人影竄了出來。奏輔不自覺地縮起身體,他抬起頭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
      「……咦?」
      是一雙筆直延伸的細腿。
      然後是盡頭處隱約可見,猶有些微印象的純白布片。
      奏輔雙眼緊盯著在鼻子前面翻飛的裙底風光。



      「混帳東西,你在看哪裡啊?」
      「啊!你誤會了!我不是在……咦、什麼?」
      奏輔遭到斥責後趕緊往後退開,接著張大了嘴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穿著十三學園制服的女學生。沒錯,她就是剛才那名在處刑場後面一度吸引他日光,外型楚楚可憐、(看似)留學生的少女。
      「啊啊?妳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不對!妳在幹嘛啊,太危險了!別待在這裡,天花板搞不好會垮下來。快到外頭去!」
      奏輔加強了語氣,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
      這時候——
      「不好了,大小姐危險啊!」
      「啊?什麼危險……啊嗚!」
      碰,一聲尖銳的爆裂聲響起,接著,一股熱辣的痛覺竄過奏輔的側腹部。
      奏輔全身發麻地顫抖著,臉色倏然變得慘白。眼前景象開始有點模糊起來,他跪下來轉頭一看,只見一名男子踏著瓦礫沖了過來。
      男子穿著略髒的卡其色T恤,以及上面有破洞的工作褲,手裡握著一把烏黑光亮的步槍。
      (不會吧……我被那玩意兒給射中了嗎?不可以,我還不能死啊……)
      「您沒事吧。大小姐!這傢伙有沒有對您怎麼樣?」
      「謝謝你。拉奇。我沒事。先別說這個了,你來得正好,你看爸……」
      「爸?」
      「沒、沒事。你看,頭目在這裡。」
      少女邊說邊搖頭,指著被埋在水泥碎塊底下的推床。
      「總之,快把遺體搬出去吧。不能讓頭目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就算是多一秒也不行。」
      少女話說完,便命令那名看似家僕的男子由碎石堆中拉出推床。然而走廊此時堆滿瓦礫,連行走都不容易了,更何況是推著推床移動,這差事可沒那麼簡單。
      「等……等一下!你這傢伙!」
      就在這時候,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拉住推床的把手。兩名入侵者驚訝地看著對方,站在那裡的是名穿著黑色制服的少年,想也知道一定是奏輔。
      「唔……你……你們別開玩笑了。這副遺體,我還得送到太平問去替他燒香呢。要是隨便就讓你們給運走……那我可傷腦筋了!」
      「太平間?燒香?這、這男的到底在說什麼啊……」
      「啊。這小子,一次講不聽居然還來第二次。不准碰大小姐!」
      那名男家僕看到奏輔握住少女的手腕,當場勃然大怒,飛撲過去抓住奏輔。
      「唔。痛、痛痛痛……可惡,完全使不上力,側腹部……痛死我了!」
      「喂~拉奇!大小姐平安無事嗎?真是的,枉費我先前再三阻止,怎麼還是這麼衝動,」
      就在兩人扭打之際,又有別的入侵者聚集過來。應該是這些傢伙的同伴吧,大約有二十人左右。個個都是一副兇神惡煞,外表作遊擊隊打扮的壯漢。
      其中一名塊頭特別大的黑人搔著鬈曲的雷鬼頭開口說道:
      「大小姐,這應該就是頭目的遺體了吧?既然如此,我們就趕快撤離這裡吧。車子已經在後頭等著,請您動作快一點。」
      「啊、啊……請等一下,賈伯斯先生。這個男的從剛才就一直抓著前頭目的遺體不放!」
      喚作拉奇的男家僕接到雷鬼頭男的指示後,以快哭出來的語調發出了求救。只見奏輔的手仍牢牢抓著載著亞蘭德遺體的推床把手。
      「嗯?那麼就連這個小鬼也一起帶走吧。躺在旁邊的女孩也是,正好抓他們來當人質。」
      奏輔一聽到這句話,立即忘記側腹部的疼痛,瞪大了眼睛。
      「什、什麼?不會吧,我就算了,拜託你們放過穗風裡!」
      「抱歉了,小鬼。不過我們可沒空聽你的要求。」
      彷佛在呼應奏輔的最後掙扎一樣,遠方傳來了十三學園所屬特別警備官的聲音。然而那聲音很快便隨著槍聲響起而消失,遲遲不見有援軍抵達。
      這所學園的竟被官跟一般保全公司的人不一樣,他們獲准可以佩戴及使用槍支,卻直到此時仍無法靠近,可見這群男子是訓練有素的武裝集團。
      「啊!你們……原來如此。看你們這麼想要這男人的遺體……八成是與亞蘭德同夥的恐怖組織吧!」
      「沒錯。我們便是以憤怒的鐵拳制裁這世上所有的不平等、不公平、不合理,橫行天下的人肉子彈恐怖組織『Blue Fist』。」
      奏輔聽到對方報上的名號忍不住流下冷汗,幾名男子輕而易舉將他放到推床上,連同亞蘭德的遺體一塊運走。真不愧是肉體派的,這幅光景看起來宛如扛著神轎的眾男丁。
      「啊!可惡,你們幾個,放、放手啊,混帳東西——!」
      結果,載著奏輔一行人的恐怖分子車輛成功地從十三學園的校舍後方揚長而去。
      許多前來旁觀亞蘭德行刑的人目前仍留在校內,幸好其中並未出現傷亡者。但這些人製造的騷動反而釀成了災難,妨凝警備當局在第一時間進行搜索。
      接著,幾分鐘之後——

      恰拉拉恰恰恰、恰拉拉恰恰恰……

      在已經空無一人的事故現場,從埋著拖車的赤畫廊牆壁中傳出了手機鈴聲。
      那個旋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世界第一有名的自由讚歌。亦即孕育出一級處刑官姬璃子……荊伊的執照發照國——遭亞蘭德=薩雷斯炸彈恐怖攻擊的大美共和國國歌。
      *
      「欵,我說你們這些人。該不會以為在做出這種事情後還有辦法全身而退吧?要是敢小看國家公務員預備軍的話,小心吃不完兜著走。你們在場所有人都等著去吃大半輩子的牢飯吧,走著瞧!」
      這裡是東京都郊外某個人口稀少的都市。
      幾輛箱型車開進了位於新都市整備區週邊某棟已拆除了一半的廢棄大樓,那裡八成是恐怖分子事先準備好的據點吧。
      內部自然是已經徹底荒廢了,不過至少還能夠遮風避雨,是絕佳的藏身環境。
      「如果怕了就趕快放了我們。好,既然你們毫無悔改之意,我就跟你們拚到底了。哪個笨蛋帶種的話就給我上前來!」
      條禪穗風裡在遍佈塵埃的地板上單膝著地,氣勢洶洶地放話。這名由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強勢大姊頭決定挺身保護比自己小的同學奏輔,只見她露出一臉豁出去的表情,拚命大吼著。
      但是,她的這番努力在對上職業人士後。也只有望空興歎的分。
      「夠了,停——穗風裡。妳要是真的為我著想,就拜託妳先不要那麼衝動好不好……」
      唰!周圍的恐怖分子一看到人質反抗,同一時間拔出槍來。只不過,槍口並非對準穗風裡,而是全集中到了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名人質——奏輔的頭部。
      同時被十幾把冰冷的槍口重重按在頭上,就算是奏輔也無法泰然自若。
      「奏輔……!啊啊,討厭。」
      如果是自己受到脅迫的話還有心抵抗,不過,換作是有六年交情的青梅竹馬,穗風裡就當場無力了。
      坐在那群恐怖分子中央,手上綁著紅頭巾、留著雷鬼頭的高大黑人見狀後,首度打破沉默出聲:
      「很好,看樣子,你們也總算是冷靜下來了吧?那麼……就先跳脫彼此不幸的立場,先來段自我介紹怎麼樣?我叫賈伯斯,是率領這個Bullet Fist實戰部隊的副長。」
      男子厚唇一斜露出了笑意,接著他摘下墨鏡,以真面目示人。兩人看到之後冷不防倒抽了一口氣。這名自稱賈伯斯的男子左眼被挖出一道深深的傷痕,幾乎潰不成形。
      「然後,這邊這位則是——」
      賈伯斯往旁邊挪動了一下屁股,讓原本躲在他身後的人影現身。
      乍看之下,只覺得那宛如一幅掛在垃圾屋裡,楚楚可憐的妖精畫像。那雙杏眼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芒,櫻桃小嘴色澤嫣紅。還有,從正坐的制服裙襬底下露出的白皙大腿十分地耀眼。
      奏輔在被帶到這裡之前,就已經大概掌握了這幫人的上下關係。在這當中,這名少女是唯一一個受到粗野的恐怖分子們尊敬的物件。
      如果沒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是……
      「我叫艾莉佳=薩雷斯。聽名字應該就知道,我是亞蘭德=薩雷斯的女兒。」
      奏輔這回毫不掩飾地朝向以男生的說話方式報上姓名的少女投射懷疑的眼神。
      那是當然的。這個名叫艾莉佳的少女很顯然是盎格魯撤克遜人,和褐色皮膚的亞蘭德是截然不同的人種。
      「哼……如你所料,我和父親的確沒有血緣關係,因為我是養女。不過打從我懂事以來,就在這個組織中長大,我早就下定決心,在前頭目過世之後,要成為第二代頭目率領各位同伴,當然大家也都是這麼希望的。對吧,賈伯斯?」
      「正如您所言,第二代頭目。」
      艾莉佳這麼說著,迎上了奏輔的目光,不知何時已退到一旁的賈伯斯遞給她一把手槍。
      那顯然是把長年在戰場上跟著主人出生入死,看來略髒但卻十分牢靠,屬於舊時代產物的左輪手槍。
      「這是父親亞蘭德的遺物。前頭目已經被你們這些混帳所殺害,現在我決定繼承頭目的位置,所以從此時此刻開始,這就是我的東西了。接下來,我要請你們兩位暫時當我方的人質,等你們將來回到學校之後,大可告訴周圍的人,Bullet Fist還沒死。」
      艾莉佳以嚴峻的口吻一口氣說完。不過,當她實際拿起那把遺物時,在她手裡卻顯得既大又沉重,就連槍把都握不住。跟身高近兩公尺的壯漢亞蘭德比起來,少女的手顯得十分纖細小巧。
      當然了,那副樣子別說是開槍了,恐怕就連扳機都勾不到吧。
      「啊……呀!」
      叩咚。
      結果,那把槍就這麼從艾莉佳手中掉到地上,一臉慌張的賈伯斯趕緊撿起,再度收回了懷裡。
      在人質面前出糗,讓她那有如白雪般的臉頰霎時通紅。
      「噗!」
      奏輔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也知道不可以笑,但看到艾莉佳那副可愛的模樣,他實在是憋不住了。周圍那群壯漢馬上各個面目猙獰地瞪著這名無禮的人質。
      就連當事人艾莉佳也一樣。
      「怎樣!哪裡奇怪了!」
      「啊……抱歉,一點都不奇怪。雖然不奇怪,但是……因為妳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所以就……」
      「才不可愛!」
      「才不可愛——!」
      艾莉佳和穗風裡同時出聲反駁。想也知道,兩人說這句話的心情必定有著十分微妙的差異。
      「我已經十三歲了,跟你這混帳應該差不到哪裡去才對,這種年紀就成為士兵上戰場的人,在這世上多的是!」
      「啊啊……抱歉、抱歉。不過,妳才十三歲就這麼成熟啊。怪不得穿起我們學校的制服會這麼好看……那麼,這位第二代頭目艾莉佳妹妹打算怎麼處置我們呢?該不會是打算以拷問來獲得情報,好報復刑務省吧?可以的話,拜託你們千萬不要這麼做。」
      奏輔分明就是把艾莉佳當小孩哄,只見周圍的男子再度將手伸進懷裡。
      不過,副長賈伯斯制止了他們。
      「你在說什麼蠢話,小鬼,別以為我們凡事都足以暴力解決的。要是真能幹出那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我們才不會任由頭目被處決。」
      「咦是嗎?」
      「沒錯。雖然說是精銳雲集,但我們畢竟是個小組織,頂多只能趁公開處決後,警備轉弱之際發動突襲搶回遺體而已。」
      奏輔聽到這句話後,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下了肩膀。這麼說來,打從一開始,放眼滅及,對方就只有二十個左右的成員。如果這就是他們全部的人馬,那麼Bullet Fist的確可以說是個規模相當小的恐怖組織。
      「可是,賈伯斯先生!既然如此,前任頭目又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去爆破移民局呢?『那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前任頭目當初要是帶著我們一起去就好了。我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那群部下之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意見來。賈伯斯一聽到這句話,褐色的臉孔彷佛失去血色般當場變得鐵青。
      「抱歉,沒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是身為副長的我失職了。我真的覺得非常對不起大家……」
      實戰部隊的副長這麼說完之後,長長的髮辮垂到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只見他彎身向部下們鞠躬道歉。
      「用、用不著跟我們道歉啦,副長。前任頭目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才會這麼做的。混帳,早跟你說過別再提起這件事了,」
      另一名部下的一句話令眾人全聚集到上司身邊,每個人眼裡都噙著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
      部下們紛紛開口謝罪,賈伯斯摟著肩膀安撫他們,受安撫的那一方因此更加哽咽,不停地抽著鼻子。
      「嗚哇,搞什麼鬼?這幫人……未免太噁心了吧。」
      「噓,你不安靜點的話,待會又會遭殃喔,奏輔!」
      在奏輔的眼前,一群男人正互相安慰著,圍成了專屬於男人的鬥牛陣,不禁讓他看不下去地吐了吐舌頭。
      「夠了!到此為止。我們的確沒能將頭目給活著救出來,但我們一定要繼承頭目的遺志,我已經下定決心要這麼做,所以拜託大家也助我一臂之力。等弔祭過前任頭目之後,再來做今後的打算吧。」
      「喔……喔,第二代頭目說的沒錯!」
      艾莉佳的一句話令那些意志消沉的男人再度昂揚起來。所有人同時起身,沖向安置於房間角落的推床。
      愛莉佳看到部下都過去之後,維持著威嚴的表情注視著賈伯斯。那一瞬間,剛才一直保持強勢作風的少女,眼眸突然像是有點疲倦似的蒙上了陰影。戴著墨鏡的大塊頭黑人注意到這點深深點了一下頭,露齒微笑的鼓舞她。
      這時候——
      「第……第二代頭目,艾莉佳小姐!」
      少女才剛鬆懈下來,部下悲痛的叫聲便傳人她的耳裡。
      她慌慌張張地轉頭一看,只見一群大男人跪在一起,發出嗚咽聲。其中有人甚至已經稱不上是哭泣,根本就是在嘔吐。
      「欸,你們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充滿活力的氣氛頓時有如掉入萬丈深淵一樣,艾莉佳見狀,舉步走向那些人。
      然後,她看到了部下們之所以流淚與嘔吐的理由。
      灰色塑膠袋中裝著有如破抹布般撕扯碎裂的暗紅色肉塊。不用確認也知道,那就是他們直到幾天前還稱為『頭目』、並打從心底景仰的前任領導者,艾莉佳的養父——亞蘭德此時早已面目全非的模樣。
      「大、大小姐……」
      「鎮定一點!」
      這些在旁人看來彷佛殺也殺不死的鐵錚錚漢子,如今像在求助似的哭號,艾莉佳大聲一喝,斷然說道:
      「你們要是哭了,前頭目也會難過的,眼淚就等組織完全復興後再流吧。我們是繼承亞蘭德遺志的人,要抱持讓哭泣中的小孩都嚇到閉嘴的心情……才行!」
      看到她堂堂發出宣言的模樣,以副長賈伯斯為首的眾人都佩服得雙眼發亮。然而——
      「給我等一下。」
      這時有人出聲了,是人質奏輔。
      「拜託,奏輔。你怎麼又多管——」
      「我都聽到囉。怎麼,先弔祭死者?那是要怎麼個弔祭法?你們有什麼計畫嗎?」
      被抓來的少年盤著腿發問,欲言又止的恐怖份子這才想到該怎麼做才好,眾人也還沒有一個具體方案,只見他們各個面面相覷。
      「呃,這個嘛……當然是挖個洞安葬囉。」
      「供奉鮮花、祭拜一下。」
      「插個十字架當作墓碑,或是……插上步槍?」
      盤著雙手的大男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輕聲討論著。
      但奏輔聽了之後,卻是仿佛聽不下去似的一個跟鬥起身。
      「不行、不行,這怎麼行!你們真是異想天開耶。會不會太亂來啦?你們未免把安葬一個人的工作想得蠢了吧?」
      奏輔話說完,腳才剛站穩,便立刻大步走向那群男子。
      「首先,基本上在這個國家是不准土葬的。依照規定,除了部分宗教相關設施之外,遺體必須經由各地方政府火葬,畢竟這關係到衛生問題。而且,當然也要獲得許可後才能火葬。鑷是由這次的情況看來,你們根本沒辦法去拿火葬許可證。」
      男子們聽到上述說明之後,全都目瞪口呆地張大了嘴巴。
      「就算你們想要自己動於也有困難。沒有一定程度的火力,人體可不會那麼順利地化為白骨。即使最後火化成功了,既不能擅自亂蓋墳墓,骨灰也只限於灑在外海或深山,否則就是違反規定了。你們也不希望讓前頭目在死後還給世人添麻煩吧?」
      唔、嗯。男子們連連點頭。
      「而且居然還有人提議要插步槍。又不是在演西部片、戰爭片。在這個國家,那是違反槍械法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們的前任老大亞蘭德先生到底是信奉什麼教派,有人知道嗎?」
      現場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總共有二十二個人,奏輔左看看、再右看看——就算向副長賈伯斯探口風,也只換來一個「?」而已。
      處刑實習的資料上也寫了,超S級恐怖分子亞蘭德=薩雷斯國籍不詳。看來就算是在同伴中,這仍是個不變的事實。如果不知道死者的來歷,實在很難確定死者信的是到底是什麼教。
      「什麼嘛。這樣子管它是十字架還是祈禱,打從一開始根本就行不通嘛……唉……算了。總之,先從令人在意的地方處理吧。喂,穗風裡,別鬧彆扭了,幫我從推床下拿棺材出來組裝吧。」
      「啊……好啦,我知道了啦!反正別人說的話你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在奏輔一聲令下,一直不滿地看著事情發展至此的穗風裡也心不甘情不願地動了起來。
      上層為安放遺體的平臺,下層為置物空間——這台雙層構造的推床收納著各種器材,穗風裡由其中取出了幾片長板子,組合起來便成了一副白色棺材。
      「好,現在把遺體放進去,看頭是要朝北或朝西。」
      「等、等一下,小鬼。為什麼頭要刻意朝那邊放呢?」
      賈伯斯向有條不紊連番下達指示的奏輔發問,奏輔一臉得意地笑著回答:
      「因為據說釋迦牟尼過世時,頭部就是朝北的。不過,死者不是佛教徒的話,就沒有意義了。如果不是的話,朝西是最不會有問題的了。順帶一提,那是極樂淨土的所在方位。」
      賈伯斯聽到他的說明後,皺起眉頭頗感驚訝。
      這名少年怎麼會如此熟悉這些事情?十三學園的學生接受的教育不是在學習如何殺人嗎?為什麼他會具備葬儀方面的知識?
      「啊~啊,你們果然嚇到了是吧?沒辦法,那我就稍微解釋一下吧!這個笨蛋啊,是個不肯好好學習怎麼當個處刑官,卻對葬儀相關知識如數家珍的怪人。」
      穗風裡看到恐怖分子一臉吃驚的樣子,唉聲歎氣地說明了起來。
      「喂,妳說誰是笨蛋啊!……不過,這傢伙說的沒錯。我叫比津木奏輔,這個毒舌女是我的助理條禪穗風裡。我們是十三學園中刑後處理科裡面成績最好的搭檔,人稱『葬儀官候補生』喔。」
      「葬儀官……候補生?」
      奏輔一邊拿棺材蓋、一邊作自我介紹,艾莉佳聽了,喃喃自語說道。她看著一直認定為殺父仇人的十三學園學生,卻和真正該仇視的對象不大一樣的另類人才,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喂……你這混帳叫什麼比津木對吧?」
      「嗯?是啊。找我有事嗎,艾莉佳妹妹?」
      「混、混帳東西!別叫我『妹妹』……也就是說,你這混帳對葬禮很熟囉?那麼我以Bullet Fist頭目的身分命令你:替我辦理前頭目,也就是我父親的喪事,因為我們組織裡面似乎沒有人會幹這種細活。」
      艾莉佳扳著臉這麼說道。而首領意外的舉動自然令周圍的男子全都嚇了一跳,就連賈伯斯也不例外,他嚇得墨鏡都滑了下來,一副不知道該不該制止的模樣。
      然而,身為當事人的奏輔——
      「……喔,好啊,我就答應妳。應該說,打從一開始,我的任務就是負責處理這個男人的後事。」
      「真、真的嗎?」
      「那當然。既然已經說定了,就先來補聲問候吧。」
      ……?艾莉佳看到奏輔鄭重其事地面向自己,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整個人杵在原地。
      「令尊不幸過世,還請節哀順變。」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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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0 |
      第二章 喪禮承辦人、遺族與弔唁者

      「等、等一下,奏輔,你要辦喪事?你在說什麼蠢話啊。雖然看你們剛才好像聊得很熟的樣子,但別忘了這些傢伙可是恐怖分子、殺人兇手喔!你自己不也差點死在他們手下嗎。」
      穗風裡看到搭檔隨口就答應艾莉佳的請求,大吃一驚,紅褐色的細軟卷髮如貓毛般豎了起來。
      「妳冷靜點,穗風裡。我又沒有說要免費幫他們。」
      「啊?誰在和你說這個啦!」
      「放心、放心。對了,艾莉佳妹……不對,第二代頭目小小姐。」
      奏輔無視於穗風裡在一旁瞪大了眼暗,開口叫喚喪主少女。
      「什麼事?你這傢伙老愛亂取稱呼,教人聽了很不爽耶。」
      「哈哈,沒啦。要辦喪事是可以,不過,我想跟妳談一下費用。」
      賈伯斯聽到他的發言,和穗風裡一樣,驚訝得鬈曲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啥?喪事費用?你要我們付費?」
      「什麼話,那是當然的啊。我們可不是自願待在這裡的喔,就算是人質,而且性命還掌握在你們手上,但是,我們可是以專家的身分和你們簽下對等的『契約』。不然的話,剛才的約定就不算數。」
      奏輔語帶威脅,由下觀察著那名彪形大漢的臉色。
      接著——
      「好,我付。那麼費用……到底是多少?」
      「大、大小姐?」
      首領艾莉佳瞥了一眼苦著一張臉的副長,當機立斷地這麼回答。
      要請人辦理前頭目的喪事,卻一副驚慌失措、拿不定主意的模樣,實在有損無賴集團的尊嚴。第二代頭目艾莉佳的意見十分簡潔,賈伯斯自然也明白她的用意,於是合上了張口欲言的嘴巴。
      「這個嘛……現在的葬禮已經走向簡易與奢豪的極端兩極化,我也不好說什麼。首先比較中庸的佛教儀式,行情約在兩百四十萬元上下吧?不過,這次我們也要承擔一定的風險。我並不想因為開天價而被殺掉,因此這是底線。祭壇等設置基本費及寢棺費、香與蠟燭等雜費、遺照攝影費、遺體管理費、協尋殯儀館的手續費,另外誦經就由我來負責,再加上這筆費用的話……經費另計,總共是一千萬圓(含稅。良心價格)。」
      「啥!一、一千萬元?」
      賈伯斯幾秒鐘前還在硬充好漢,此刻卻以近乎慘叫的聲音泣訴著:
      「混帳東西,我們這種窮酸組織怎麼可能拿得出這麼大一筆錢來!」
      「少來、少來,我可是一清二楚喔。喏,你看看,這是你們前任老大留下來的遺書。Bullet Fist其實有類似秘密財產之類的東西吧?」
      奏輔晃著那張遺書的影本。賈伯斯和艾莉佳伸手接了過去,兩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內文。
      「不知道……看不懂。這到底是什麼啊?小鬼。雖然的確是前任頭目的字跡沒錯……難道是……真的嗎?」
      「那當然,我是喪事承辦人,又不是職業騙子。」
      看到奏輔一臉不以為然地歎氣,副長粗壯的脖子一彎,歪著頭。
      「好,管它是一干萬還足一億,我付就是了。不過,前提是要找到前任頭目所說的『寶藏』。現在的我們沒有辦法實現你的要求。如果這樣你也能接受的話,我愛莉佳=薩雷斯就與奏輔=比津木正式簽訂契約。」
      「大大大、大小姐!」
      「萬歲!不愧是領導者,很明理嘛。」
      少女毫不遲疑的決斷力令奏輔彈指一響,露出了笑容。
      「聽到了嗎?穗風裡。這麼一來,要是順利的話,或許可以製造逃脫的機會喔?搞不好還可以掌握到一攫千金的線索。」
      「等一下,奏輔,這麼危險……你確定真的沒有問題嗎?」
      眼看搭檔笑容滿面地朝自己豎起大拇指,穗風裡不安地皺起了眉頭。
      另一方面,恐怖分子那邊也是意見相左。
      「不可以啊,大小姐,怎麼可以隨便把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外人,我反對。」
      「別激動,賈伯斯。我也從沒聽前頭目提起財寶的事。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就算真的有,當成葬儀費付給別人,我也不會有怨言的。」
      艾莉佳雙手環胸說道。總之,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弔祭亡父。她這麼表示著。
      「那麼這件事,就當作是雙方都同意了。艾莉佳,首先就來替妳老爸沾臨終之水,準備embalming吧。」
      「臨終之水? embalming?那是什麼,比津木?」
      艾莉佳無視于一旁的心腹還有話要說,開口回應著喪事承辦人的話。
      就在少女歪頭思索著陌生詞彙之際,奏輔從置物空間裡取出一個黑色大包包,裡面裝滿了各種葬儀用具。
      奏輔首先拿出的是寶特瓶、水缽,和不知名的樹枝。
      「雖然已經超過時間點了,但還是請喪主替妳老爸沾臨終之水,用這個白花八角的樹枝沾水潤濕往生者的嘴唇。」
      「潤濕嘴唇?你要我用這根樹枝……?」
      「沒錯。一般而言,這也是佛教的禮俗,不過『臨終之水』的儀式各國都有。就算做了也不會吃虧吧。」
      艾莉佳接過樹枝後,雖然動作略顯僵硬,但還是按照指示,以樹枝浸一下缽裡的水之後,沾濕亞蘭德血淋淋的嘴巴。
      「好,OK。這麼一來,相信妳老爸一定也會很高興的。順帶一提,這本來是為了讓死者復活而舉行的巫術(Shaman)儀式……不過很抱歉,現實並不會那麼如意。」
      「少在那邊掉書袋了,快點進行下一個步驟吧。」
      艾莉佳表情不悅的說道,奏輔苦笑著栓上瓶蓋。
      「那麼,接下來是要清潔遺體,也就是進行embalming囉。啊,所謂embalming也就是遺體衛生保全,透過消毒與防腐處理防止遺體腐敗以及屍僵。這陣子天氣漸漸變熱了,要是不好好處理的話,遺體很快就會開始腐敗。好了,現在有請穗風裡老師。」
      「是是是。我知道啦。不要一直催我!」
      穗風裡八成也厭煩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了吧。只見她在奏輔開口之前,就已經在鋪在地上的白布周圍放置起器材。
      接著,她抱起安放在棺材內的亞蘭德遺體,身體一沉,準備一個人扛起他。
      「唔……你們還愣在那邊做什麼?沒看到女性正在做吃重的工作,你們也體貼點,快去幫忙。」
      「啊……是!抱歉,大小姐。」
      艾莉佳下達指示後,周圍那群男子開始手忙腳亂地朝前首領的遺體伸出手。
      但是——
      「笨蛋,別碰。屍體上面可是孳生了一大堆肉眼看不見的感染症細菌喔,專門負責這種作業的我們都有在定期接種B型肝炎疫苗,你們這些外行人還是閃一邊去啦!」
      穗風裡咄咄逼人的態度與感染症一詞令男子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接著,她將遺體放在白布上,開始以消毒液擦拭著。
      「……喂,小鬼,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置前頭目的遺體?」
      「簡單的說,就是要切開一部分大腿,先從靜脈放血,再由動脈注入防腐劑。還有因為遺體損傷的程度相當嚴重,所以應該會一併做修復處理。等完成之後,你們頭目的遺體就會變回和生前一樣的面貌了。」
      「是、是嗎?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聽到奏輔自信滿滿的回答,原本不安地看著作業進行的賈伯斯開心地喃喃發出感歎。在他身旁的艾莉佳則是雙手置於胸前,緊抿雙唇,繃著一張臉。
      「那麼,穗風裡老師,後續工作就交給妳了。」
      「咦咦?等一下,奏輔,我得自己一個人弄完全部嗎?從放血、注入固定液到形成處理,全部都是?」
      「沒錯。穗風裡在這方面的處理,成績不是比我還優秀嗎?妳不惜跟我選修同一門課程,與我較量,而且最後還贏了不是嗎?」
      這是事實。就遺體衛生保全這門課而言,穗風裡在全十三學園中,成績是第一名的。雖然在這所要求殺人第一的學園內,學習這類輔助工作的學生本來就不多,不過,她的成績的確十分出色。
      「笨蛋……那、那是因為……人家只是想要多些時間和奏輔在一起……咳、咳!那、那麼剛才的契約又是怎麼回事?你打算把所有麻煩事情全都丟給我一個人處理嗎?」
      「才不是,我是想跟這裡的人打聽一些往生者的事。既然如此,嫵耍負責打聽嗎?那些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喔?」
      唔唔唔……穗風裡雖然想加以反駁,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無法應付那些人,因此只好乖秀聽從奏輔的指示。

      接著,又過了三個鐘頭之後。
      「哇噢……頭目好帥……」
      「真的耶。怎麼說呢?我現在好像覺得有點感動耶。」
      「唔、唔……的確是很了不起。我和前頭目認識這麼久,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他長得這麼帥。」
      那群恐怖分子再度探頭往棺內窺看,眼前是和生前相較毫不遜色的亞蘭德。
      不對,這遺體比起生前那副滿臉落腮胡的模樣可要英挺多了。圍繞在一旁的部下各個忍不住發出了讚歎聲,就連艾莉佳也因為養父那不為人知的滄桑側臉而一臉呆滯地張大嘴巴。
      「我說你們啊。與其佩服這張死人的臉孔,還不如趁活著的時候洗洗澡吧!這名往生者也一樣,不過是幫他洗洗臉、梳個頭,再刮個鬍子而已就判若兩人囉。應該說是你們太髒了!老實說真的很臭耶,」
      咦咦咦咦咦?穗風裡那番衝擊性的忠告,令在場所有男士為之愕然。接著,他們互相將臉湊近彼此的身體,像狗一樣互相聞起對方的味道。
      「……不過話說回來,艾莉佳……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妳居然受得了和這幫人混在一起,明明是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孩子。」
      「是、是嗎?可是,我從來沒在意過這種事耶。」
      艾莉佳聽到人質一臉嫌惡地這麼說,很困惑地不時抹抹鼻子。所謂的習以為常真是可怕,無論周遭有多臭,一旦麻痹就再也感覺不到了。
      「不過,我總算明白你們的實力了。條禪女士……謝謝妳替我父親……不對,前頭目裝扮得這麼體面。本人由衷感謝。」
      艾莉佳一反先前高傲的口吻,一臉真誠地深深一鞠躬。
      「咦?……啊……嗯。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道謝的啦。還有,拜託妳能不能別叫我女士?直接叫我穗風裡就可以了啦。」
      穗風裡沒想到艾莉佳居然會誇讚自己,一時間方寸大亂,連說話都結結巴巴的。接著,她一臉慌張地將視線從握著自己手的少女臉上移開。
      「當然我也很感謝奏輔。能擁有這麼優秀的助手,果然是那一行優秀的專業人士。我要再次向你感謝。」
      「啊……不可以,艾莉佳!誰說妳可以直呼奏輔名字的!」
      「哈哈哈。沒關係啦,穗風裡,不過是個稱呼罷了。這麼一來,就算沒有冷劑,遺體至少也可以撐個十天左右……只不過,到現在還不曉得往生者究竟信奉什麼宗教,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奏輔一邊安撫著脫下實驗白衣往地上扔的助手、一邊喃喃自語地發起牢騷。
      總之,處理完第一項課題的喪事承辦人要傷腦筋的事情還在後頭。Bullet Fist總計有二十二個人,喪事承辦人在問完所有成員後卻仍舊問不出任何線索,不禁大失所望。
      之前也說過好幾次,國際恐怖分子亞蘭德至今為止使用過無數個國籍與名字,而那些資料全都是捏造出來的。不只是艾莉佳,就連組織中和他認識最久的副手賈伯斯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為何。
      唯一能當成線索的,就只剩下他的膚色與五官。
      從外表來推斷,亞蘭德是東南亞一帶——特別是印尼出身的機率相當高。那裡的政局數十年來一直都很不穩定,從事這類反政府運動的人也特別多,由此足以判斷那裡就是他的祖國。
      「那麼,那一帶國家所信仰的宗教又是什麼呢?」
      和奏輔一樣雙手環胸的賈伯斯這麼問道。那有如樹幹般粗壯的手臂鼓得像是快爆掉一樣,綁在上頭的紅頭巾顯得異常緊繃。
      「嗯……印尼是世界上回教徒最多的國家。我想想喔,大約占了人口的九成。」
      「也就是說,只要按照回教的傳統習俗來舉行葬禮,前頭目也就可以瞑目了吧?」
      「這點就很難說了。我之前才看過某個死刑犯的葬禮,『對方外表看來是個標準的歐美人,不過從小就住在真日本,是個只會說江戶腔的虔誠佛教徒』。所以,我認為輕易就因猜測而妄下決定是很危險的喔。」
      奏輔要雷鬼頭先別急著下判斷。只見一心想遵照本人遺願舉行喪禮的他抓著一頭早已淩亂不堪的頭髮。
      「怎麼,奏輔?你還在為那件事煩惱啊?」
      穗風裡以無可奈何的語調問看著棺材的奏輔,艾莉佳也趁機開口詢問黑制服的煩惱:
      「其實……我認為不論以什麼方式舉辦喪事都可以……就像剛才的臨終之水一樣,各國弔祭死者的方法不是都差不多嗎?你認為如何,奏輔?」
      「那可不行,艾莉佳。要是不知道的話,就找不到那個『寶藏』了。而且,宗教在喪事上可是非常重要的喔。聽好囉,比方說……」
      奏輔像是在反駁對方般豎起食指開始作說明:
      「就算是在這個小國,就已經有佛教、神道教、基督教這幾個主流宗教。而且光是佛教,就可以再細分成天臺宗、真言宗、淨土宗、淨土真宗、臨濟宗、曹洞宗、日蓮宗等等各種宗派。」
      「唔、嗯……」
      「總之,我就來解說一下在真日本占多數派,也是我們喪事承辦人最常舉行的佛教中。盡具代表性的喪禮的流程。在為死者送終後……啊,抱歉,這次沒辦法這麼做。」
      在公開處刑這般異樣的形式下,於超過三千人的興奮觀眾面前自然不可能舉行如此莊嚴的儀式。關於這點,艾莉佳早就死心了。
      「……接著是清理遺體、守靈、家祭、公祭後火葬。之後是七七佛事,然後。一回忌,再來是三回忌、七回忌……像這樣按階段的舉行法事。接下來是三十三回忌,等到五十回忌結束之後,追悼法事就此結束,今後不再舉行年忌法事……」(譯注:一回忌是死後滿一周年,以下類推。)
      「夠了,我知道了,別再說下去。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五十回忌,不過這類佛教儀式,我也約略知道一點。」
      「咦?是嗎?」
      奏輔過於冗長的說明聽得艾莉佳忍不住厭煩起來,她揮揮手打斷他的話。
      「沒錯,我們組織以前也曾在真日本潛伏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那時候在歐洲幹了件大案子,為了躲避搜查,便像這次一樣秘密潛入這個國家。」
      「是喔,……啊,所以,你們的日文才會說得這麼溜。」
      「哼,我就當作這不是奉承,而是真的在誇獎我吧。不過以國際恐怖組織而言,這是理應具備的技能。英文就不用說了,我還會中文與法文。」
      艾莉佳一點也不顯驕傲地回答。才十三歲就有這等語言能力,即使表現得再得意一點也不為過,不過,當事人卻始終一派冷靜的模樣。
      無論是帶著少數人硬闖十三學園的行動力,還是親眼目睹父親慘不忍睹遺體也不為所動的膽識,看來身為超S級恐怖分子接班人的她,器量確實不容小覷。
      「呵呵。比津木,你是不是在想,這丫頭還真是不可愛啊。」
      「咦?啊,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這麼想……」
      艾莉佳冷淡的回應令奏輔感到有點無趣,這時,賈伯斯以一臉快笑出來的表情揶揄他。那張兇悍的臉如今看起來顯得格外地親切。
      「你不用那麼拘謹,我們不會因為這種事就虐待人質啦。況且,你很快就會知道大小姐真正的為人了……喔。才剛說而已,大小姐的崇拜者就馬上出現囉。」
      只見壯漢以半開玩笑的門吻說著,拍了拍奏輔的背,目光接著轉向某人。
      「大小姐、賈伯斯先生,晚餐來了。還有……這是你們的份,拿去。」
      那是從眾人還在十三學園時就一直跟在艾莉佳身邊,名叫拉奇的的僕役。這名大概是這個組織裡最低階的矮個子端著熱氣蒸騰的小餐盤,扳著一張臉站在奏輔的面前。」
      「已經到吃飯時間啦?太好了,我肚子剛好也餓了……哎呀?這是什麼?晚餐只有豆子湯和一塊看起來硬邦邦的麵包喔?比我想像的還要簡陋耶。」
      奏輔目睹恐怖分子淒涼的伙食現況,發自內心的感想當場脫口而出。拉奇沖著他這句發起飆來。
      「要嫌就別吃,就是因為還要分給你們,害艾莉佳小姐的分量也跟著變少了。我早就說過,這裡沒有半粒麥子可以分給你們這種跟殺害前頭目的兇手同一夥的人。可是、可是大小姐出……」
      「住口!到此為止,拉奇。頭目的事,在他落網的時候,我們就該有所覺悟才對。而且你也看到前頭目莊嚴的遺體了吧?雖說是人質,但奏輔和穗風裡已經是我們的貴客。要是你再對他們無理,我可饒不了你。」
      「遵、遵命,恕我失態,大小姐。」
      「哈哈哈。抱歉,比津木,這個笨蛋就是這樣。凡是接近第二代頭目的男人,不管是人是狗他都會氣衝衝地和對方杠上。如果惹得你不快,就請原諒他吧。」
      賈伯斯苦笑著說道,奏輔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沒這回事。既然頭目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那麼,部下會對外人抱持警戒心也是埋所當然的。」
      「你這傢伙,別動不動就說大小姐『可愛』啊、『女孩子』之類的!艾莉佳小姐可是首領喔。她很偉大也很厲害喔!」
      「啊啊……好了,抗奇,還不快閉嘴!抱歉,奏輔……夠了,拉奇,既然聽懂了就和我到那邊去。你這傢伙真是傷腦筋耶。」
      身為組織頭目的艾莉佳眼見沒禮貌的部下一直找客人的碴,頗感丟臉地帶著部下到房間的另一頭去了。
      「真的是非常抱歉,兩位。那小子自從被前任頭目撿回來之後,就一直跟在大小姐身邊,所以病得也特別重啊。」
      那個症狀當然就是指他將艾莉佳看得很重要。從賈伯斯的語氣感覺得出來在Bullet Fist中,幾乎所有成員都對年幼的第二代首領溺愛有加。
      穗風裡的表情看來有點訝異,她朝縮著肩膀的壯漢開門問道:
      「被前任頭目撿回來?什麼意思?剛才那個叫抗奇的男孩子是亞蘭德先生從什麼地方帶回來的嗎?」
      「是啊。這個嘛……與其說是帶回來,倒不如說真的門正『撿』回來的。那小子出生的故鄉因為發生內戰,整個村子全都被燒光了。好事的亞蘭德在他無家可歸飛差點曝屍荒野的時候,將將他撿了回來。最初見到這小子時,還是個瘦得像皮包骨一樣的小鬼,現在反而是精力過人啊。」
      雷鬼頭毫不避諱地說起那段駭人聽聞的往事,穗風裡則是說不出來話的瞪大了眼睛。
      「這裡的人幾乎都是這樣的出身。不幸出生於窮困的國家、無處可去的流浪漢、剛開始一共無是處的無賴……像這樣不成材的傢伙被亞蘭德=薩雷斯一一撿回來之後,總算是得以存活下去。雖然是跑來恐怖分子這種前途黑暗的世界打滾,不過,要不是那個男人伸出援手,我們所有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裡了。」
      賈伯斯一副感觸良多的模樣說起了一行人的身家背景。穗風裡聽了這教人意外的真相之後,難掩驚訝神色。
      她一直以為所謂的恐怖分子,不過是一群凡事都要訴諸暴力的野蠻人——看來每個人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麼說來,艾莉佳該不會也是因為戰爭而失去了親人吧?」
      「這個嘛……要說是戰乎也可以啦。這位小姐還記得嗎?九年前在克拉古拉德發生的連續爆炸事件……她就是當年的倖存者之一。」
      穗風裡一聽,渾身立刻起雞皮疙瘩,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當然知道,那在當年是創下史上最多傷亡人數的無差別爆炸事件。
      但是,犯人並不是所謂的恐怖分子。而是在事件發生前一年,因為多數國民死于恐怖炸彈攻擊事件的大美共和國,為了報復所發動的武力制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大美高喊著『正義』的口號,以這種手段對付可能潛藏著行兇組織的國家。
      而導致這次暴行的恐怖攻擊事件,不用說就是奪走奏輔雙親的——那場悲劇。
      「……是……這樣嗎……艾莉佳在那次事件中……」
      始終保持沉默的奏輔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見他拿著杯子往嘴邊送。在停了一拍之後,下一秒——
      「嗯?嗚哇,贊!這是什麼?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不起眼的豆子湯,沒想到味道超棒的。簡直是人間美味啊,」
      「嗯,是嗎?那就好。這是拉奇做的。那小子雖然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不過,作菜的手藝可是我們之中最好的。前頭目看人眼光之精准,確實令人歎為觀止,那小子現在是Bullet Fist不可或缺的名廚。」
      賈伯斯說完之後,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只見走到大房間角落的艾莉佳要緊跟在後的拉奇坐在自己身旁,大夥喝著相同的湯。
      她的嘴角很難得地浮現一抹笑意,是為美味而綻放,還是為同伴問的和樂而發自內心的笑呢?
      「呵呵……怎麼樣,這下你懂了吧?不光是自己、同時也是所有同伴的救命恩人……大小姐一心想要繼承那個偉大的男人,年紀雖小卻拚了命地想要撐起這個組織。我們當然知道她在逞強,可是在我們看來,那模樣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原來如此。嗯,的確是很可愛沒錯。」
      奏輔說完後,再度看著離得遠遠的喪主。一群部下不知何時全都圍到了少女身旁,形成一幅和樂融融的景象。
      「那孩子真堅強……我和荊伊根本無法和她相提並論……嗯?等一下,你們頭目既然都已經收了有過那種遭遇的艾莉佳為養女,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在使用恐怖炸彈攻擊手法引發事件呢?」
      賈伯斯聞言一驚!
      奏輔無心的一句話,讓他睜大了隱藏在墨鏡後面的右眼,他面目猙獰地瞪著對方。奏輔面對賈伯斯這出乎意料的反應,也緊繃著雙肩。
      (咦?難不成我觸到了什麼不該碰的禁忌話題嗎?)
      這麼說來,剛才也是因為類似的發言導致這群男子相擁而泣……奏輔冒著冷汗,趕緊拉著穗風裡的衣襟站起身來逃離現場。
      「好、好了!休息時間結束,接著就來佈置枕飾吧。」
      艾莉佳聽到喪事承辦人的宣佈,趕緊吃完東西跑了過來。
      「怎麼,又要開工啦?真日本人還真是勤勞耶……枕飾是什麼東西呢?又是個我從沒聽過的單字耶,奏輔。」
      「沒什麼,枕飾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是放在死者枕邊的裝飾。」
      奏輔說完,便在淩亂的房間裡找到一張壞掉的小桌子。他鋪上了多出來的白布,然後擺上蠟燭,插上剛才沾濕死者嘴唇用的白花八角枝、放上聖經——
      「對了,艾莉佳。亞蘭德先生生前最愛吃的東西是什麼呢?」
      「前任頭目最愛吃的東西?嗯、我想想……應該是肉吧。」
      「男子漢就是愛吃肉,你們這些人還真容易看透耶。」
      「原來是肉啊。那現在你們手邊有嗎?」
      「等一下,儲備糧食裡或許還有預留一些。拉奇,應該有煎豬排吧?就是前任頭目愛吃的那個,快去拿過來。」
      接著,奏輔將艾莉佳命人拿來的罐頭放在檯子上。
      「好,這麼一來,枕飾就佈置完成了。如妳所見,佛教、神道教、基督教全都混在一起。不過畢竟是應急,頂多就只能這樣了吧。」
      「唔、哇……」
      棺木前方裝飾著白色檯子,上頭的燭火搖曳不定,艾莉佳看到這幅景象,仿佛深深歎息般地出聲了。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夜色悄悄在廢棄的屋宇內蔓延。在這片黑暗中,小小時燭火在她年幼的胸膛裡照出了些微的暖意。
      看著仿佛心神都為之吸引、呆立不動的艾莉佳,奏輔滿意地轉過身來。
      「如此一來,我們能做的就算是全都完成了。那麼,今晚就是所謂的守靈夜。」
      「首鈴?啊,你指的是『守靈夜』吧。」
      「沒錯。那麼,寢具什麼的等一下會拿過來,總之,艾莉佳就待在這裡陪在妳老爸身邊吧。其它人統統都得出去、快出去。」
      奏輔話一說完,便準備把不願合作的拉奇以及其它部下給帶出去,艾莉佳連忙慌張的叫住他:
      「咦?等、等一下,奏輔,為什麼要把同伴們都帶走?我記得印象中,所謂的守靈夜,不是許多人前來道別的儀式嗎……」
      「嗯。喔……看來這部分有必要解釋一下。」
      只見少女露出不安的表情拉著奏輔的袖子,而奏輔則是以一副一時不察的模樣按著頭。
      「通常只要等公祭的時候,再讓其它人眾集在往生者的靈前祭拜就可以了。守靈本來就是指近親像平常一樣陪伴在死者的身旁。雖然其它同伴說是家人也不為過,不過真正稱得上是『親人』的,就只有身為養女的艾莉佳而已。」
      「親人……你說我?」
      「沒錯。所以,只需要艾莉佳徹夜待在妳老爸的身邊陪伴他,這樣就夠了。」
      「可、可是,我現在是穿著你們學園的制服喔?這種事我實在很不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連一件喪服也沒有……」
      「別在意。如果只有至親守靈的話,穿睡衣也就足夠了。因為這個儀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讓過世的人和家屬一起放鬆。這樣妳明白了嗎?」
      奏輔在好聲好氣地開導過艾莉佳之後,露出像如來佛像一樣溫和的微笑。於是,這名年幼的領袖漸漸鬆開緊握在胸前的拳頭,然後順著身體慢慢放了下來。
      「是、是嗎?既然如此,好,我明白……我瞭解了。」
      艾莉佳似乎接受了奏輔的說明。只見她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緊抿的嘴角鬆懈下來,接著,以嚴厲的眼神瞥了一眼部下們羡慕的神情,然後才靜靜地關上房門。
      「這樣就行了……啊,我們被帶走之後,學校那邊不曉得怎麼樣了?穗風裡,妳不是有手機嗎?要不要開機看看?」
      「咦……手機?啊……啊啊,對喔。嗯!」
      那些恐怖分子在喪主身影消失後,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沿著走廊前進,走在後頭的奏輔立即伺機命令助手。
      之前實在是接連發生太多事,以致完全都給忘了。兩人悄悄躲到走廊陰睹處,拿出手機打開電源。因為要處刑實習,所以從中午就一直關機到現在。就算有人打過來恥應該也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吧。
      「開機了。哇,訊號若有似無的……在零格和一格間擺蕩,畢竟是位於新都市整備區週邊這種偏僻的地方。嗯?不過,簡訊倒是馬上就傳進來了,而且有五十四封耶!大家果然都很擔心我們。」
      穗風裡感到既高興又過意不去,她沒針對特定物件地鞠起躬來。想當然爾,簡訊中沒半句話是在替惹人厭的奏輔擔心。
      放心的微笑與不滿的表情,在兩人的心情中區分為明與暗。下一秒——
      咻。
      一隻粗大的怪手從背後伸過來,搶走了手機。融入黑暗的膚色,以及那上頭綁著的深紅色頭巾,看也知道是誰——根本用不著回頭。
      「呀!」
      「嗚哇。賈、賈伯斯……老兄。」
      「抱歉了,兩位,不過,人質是不准跟外界聯絡的。」
      褐色皮膚的壯漢說完之後,便將穗風裡的手機收進懷裡。
      剛才一時失言的奏輔緊張起來,不知這位副長會不會對自己發脾氣。他並不是害怕暴力,只是怕遭到嚴厲斥責。
      只見這位獨眼的資深恐怖分子像個老師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讓人不敢造次的氛圍。
      「我說比津木啊。」
      「啊……喔喔,怎樣啦……」
      「剛才,你讓大小姐跟前頭目有機會獨處,真是貼心的舉動。」
      「……咦?」
      沒想到低沉懾人的男低音競說出了預料外的臺詞,接著還豎起大拇指,奏輔不禁驚慌失措起來。
      對方並沒有發脾氣。何止這樣,他甚至還誇獎自己?奏輔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話裡的意思,他害羞地露出微笑。
      「哈哈,沒什麼啦,畢竟婚喪喜慶首重無微不至的體貼嘛。」
      奏輔裝傻說道,賈伯斯伸出大手拍了拍他的背。接著兩個人把嚇得渾身僵住的穗風裡丟在那邊,回到了有其他恐怖分子在等著的通鋪中。

      *

      然後,一個晚上就這麼過去了。
      睡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的奏輔被四周的嘈雜聲給吵醒。那些聲音包括來回奔跑的腳步聲、上上下下搬運重物的聲響,以及男子們簡短的對話聲。
      最後,他的頭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這才從毛毯底下探出頭來。
      「呼啊啊……嗯,現在才……六點多而已,你們在那邊乒乒乓乓吵什麼啊?」
      就在奏輔揉著眼睛觀察四周的情況時,一個女孩從他背後探出頭來倒看著他。
      那頭直泄而下的栗子色頭髮,與身上那套和自己一樣的十三學園制服。是盤據這間廢棄屋宇的恐怖分子首領艾莉佳。
      「早安,奏輔,不該這麼早就把你吵起來嗎?」
      「啊……艾莉佳……早、早啊。」
      意想不到(而且很可愛!)的人物登場,奏輔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後,再次鄭重其事地看了看那張早熟卻末脫椎氣的容貌。緊接著——
      他發現那張狀似若無其事的臉上潛藏的感情,在柔嫩光滑的臉頰上猶有一道淚痕尚未擦拭乾淨。
      「沒想到第二代頭目親自來叫我起床,真是感激不盡呢。對了,現在是怎樣?到底在吵什麼啊?大家都拿著行李走來走去,你們要搬家了嗎?」
      「對,沒錯,看來你很清楚嘛,我們接下來要換據點。就算這裡離住宅區有段距離,還是有可能引起附近居民的懷疑。今天早上賈伯斯說他有股不祥的預感,所以我們決定盡速搬離。」
      咦?奏輔嚇了一跳,自己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竟然說中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比津木。我的預感向來都是很准的!這地方從天亮前開始就一直隱隱痛啊。」
      這時候,賈伯斯也站在旁邊對著一臉呆滯的奏輔這麼說道。
      只見壯漢伸手按著墨鏡下受傷的左眼。聽說那是他年輕時因一時大意而受的傷。從此以後,他就把這個傷口發疼當作是壞事的預兆,隨時提高警覺。
      「大小姐,您慢慢來沒關係,等一下再過來就好了。啊……先告訴大小姐一聲,我已經將拉奇那小子調到我們這班來了。沒什麼啦,因為接下來要將前頭目的棺材固定在車內,所以需要個頭較小的他來幫忙。」
      賈伯斯說完,拿起捆綁行李用的寬版膠帶,笑了笑就下樓去了。其它的恐怖分子也都各自搬運著行李什麼的離開了房間。穗風裡昨天似乎累壞了,直到現在仍睡得很熟。
      換句話說,現在這裡只剩下奏輔和艾莉佳兩個人——少女一意識到這個狀況,立刻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對了,艾莉佳來這裡做什麼呢?莫非是有事找我?」
      「什、什麼?你說我有事找你……!」
      奏輔一這麼問,艾莉佳便吞吞吐吐起來,就連回個話似乎都成問題。她瞪大眼睛一下看著奏輔,一下又轉開目光,整個人的舉動可以說是十分可疑。
      「才、才沒有!我、我也是車輛班的,所以得去指導拉奇才行,我要走了!你也得趕快準備好才行,」
      「啊……喔,我知道了。」
      艾莉佳突然加強語氣下達這樣的指示,奏輔聞言有點愣住的點了點頭。艾莉佳轉身跑了起來,伸手就要推開門。
      然而,少女卻又在這時突然停下腳步,再度轉身面向人質。
      「啊……對、對了,奏輔。」
      喪事承辦人聽到對方叫著自己名字,也漫不經心地轉向了聲音的來源。
      「昨天晚上,謝、謝謝你讓我跟父親獨處。我有一點……不對,我非常、非常地高興。」
      噠噠噠噠噠。艾莉佳說完這句話之後,短裙一翻,這次是真的快步離開了房間。
      在那頭飛舞的秀髮間隱約可見整個臉頰染得紅通通的。
      「很高興嗎?那真是太好了。」
      奏輔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從自己所在位置的四樓眺望著下方——距離建築物有段距離的小徑。
      賈伯斯他們正在將棺材搬上箱型車。接下來,活蹦亂跳的小首領想必會發著脾氣沖過去吧。
      奏輔一邊這麼想、一邊抖著肩膀竊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嗶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大樓後方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笛聲,同一時間,奏輔感覺到有成群的人猛然沖進了建築物。由那回蕩的腳步聲聽來少說有十個人,不,恐伯超過二十個人。
      「嗚哇……怎、怎麼搞的?突然鬧哄哄的……有這麼趕著要離開這裡嗎?」
      奏輔驚訝地步出房間,走向位於走廊盡頭的樓梯。誰知道早該下樓去的艾莉佳卻還站在那裡。
      只見少女喘著氣,鐵青著一張臉。
      「啊……愛莉佳,外面是在吵什麼!」
      「奏輔!真的被賈伯斯料中了。這個警笛聲……不會錯的,是員警,警官隊來攻堅了!」
      「咦?警、員警?他們……是來救我們的嗎?」
      兩人聽見了那些同伴們驚慌失措的聲音與激憤的怒號,以及穿破鼓膜崠答答作響的蒸氣聲。那是昨天在十三學園襲擊現場也曾聽過的機槍射擊聲。
      「奏輔,你快點回房間去叫醒穗風裡!然後待在裡頭別動。我去和同伴們會合展開反擊……」
      就在這時,艾莉佳一個轉身,旋即碰上了自樓梯間現身的人。
      對方不只蒙面,手上還拿著突擊用的自動步槍。連著面罩的頭盔與防彈衣,全身清一色的黑色裝扮。艾莉佳也不清楚狀況,這恐怕是公安的反恐部隊吧。
      「糟……了!」
      少女甩動一頭栗色頭髮,馬上想從懷裡掏出武器,卻找不著亞蘭德傳給她的遺物左輪手槍。那把她無法掌控的槍目前仍由副長賈伯斯保管著。
      另一方面,闖入的隊員已經將槍口對準少女,按在扳機上的手指隨時準備拙下去。
      「等、等一下,別開槍!我們不是敵人,是十三學園的學生,是被抓來這裡的人質。」
      奏輔見狀趕緊沖過去介入,硬是以寬大的背將艾莉佳趕到後頭。就在幹鈞一發之際,葬儀官候補生緩和了現場緊繃的氣氛。
      (人、人質……?奏輔,你在做什麼……)
      艾莉佳悄聲問道,奏輔閉上一隻眼睛示意「看我的」。然後指指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
      「……啊。」
      這下子艾莉佳總算懂了。自己和奏輔穿著同一所學園的制服,對方看到這身打扮,應該不會認為自己是恐怖分子那邊的人。沒想到為了潛入學園奪回遺體而穿的衣服,會在這種情況派上用場。
      「啊啊,得救了,真是的,居然拿槍指著我們。我們就是昨天十三學園襲擊事件中失蹤的三年級學生,比津木奏輔和條禪穗風裡啦!」
      奏輔拚命擠出笑容強調。謊稱自己是人質穗風裡的瞎掰本色固然令艾莉佳感到佩服,但她同時也稍微皺起了眉頭。
      「…………」
      起初沒有反應的隊員足足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十秒鐘之後,才終於放下槍,走到走廊的另一頭去了。
      對方在離開前還比手畫腳向兩人示意——待在這裡會有危險,在戰鬥結束前,進房間裡去躲好。
      「沒事吧,艾莉佳?」
      「啊、是啊……多虧你臨機應變救了我一命,我沒事……」
      兩人回到通鋪關上房門,艾莉佳松了口氣,隨即癱倒在地板上。
      老實說,這是她第一次經驗稱得上是戰場的戰場。那股緊繃的氣氛讓十三歲的嬌小身軀發出悲鳴。
      「不過,剛才那個男的是怎麼回事?真日本的特殊部隊有規定不能和人質說話嗎?」        「天曉得,我也不知道那方面的規定。比起這個……」
      兩人慢慢轉過頭去,只見被這場騷動吵醒的穗風裡正拿著葬儀人員使用的七道具包包站在那邊。
      「欸欸欸,外頭這麼吵是怎麼一回事?」
      「警官隊沖進來了,看樣子是有人報警。」
      「咦,真的嗎?萬歲!這下我們就能回去了,」
      穗風裡不禁說出真心話,而且還高興得跳了起來。不過,她馬上注意到艾莉佳一臉不安的模樣,連忙閉上了嘴。
      「那些傢伙直接攻了進來,大家應該平安無事吧……?」
      「現在是我們這邊比較需要擔心,這下該怎麼辦……咦?喂,快看窗外,老兄在後面巷子裡等我們耶。車子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逃走,我們也趕快下去吧。」
      奏輔這麼說完後,準備打開房門,那只手卻不知為何從門把上滑了下來。
      不管他再試幾次,把手喀嚓作響了老半天就是轉不動。看這情形,顯然是『被人從外頭用什麼東西固定住了』。
      「喂,不對勁喔,我們被關在房間裡了!」
      「啥?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奏輔。你讓開,我來試試……哎呀,真的耶,就連我也打不開。」
      別看擔任葬儀助手的穗風裡外表那樣,她的力氣其實比奏輔還大。連她來試也沒用之後,三人立即陷入了一股不安的氛圍中。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情況真的不太對勁。總之,我們快點離開這個房間吧。喂,穗風裡,那邊的毛毯卷個十條塞進包包裡。我們從陽臺出去,沿著天溝走,然後從途中跳下去。」
      「啊啊……真是夠了!我只想和奏輔一起回歸普通生活而已……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就在三個人準備好,正要走出陽臺的瞬間,穿黑色制服的少年背著膨得圓滾滾的包包,招手示意喪主少女過來時——
      毫無預警的,原本響個不停的槍戰聲——突然停上了。
      「嗯?怎麼突然安靜下來了。」
      ——接著,奏輔的意識便中斷了。
      等他再度清醒的時候。
      眼前是裁成四方形的藍天與白雲、嫋嫋升起的灰煙,以及彌漫四周的黑藻。
      奏輔以目光追著逐漸堆積在眼前的黑雪,等過了一分多鐘以後,才醒悟到自己是倒在水泥地板上。
      「噢……唔。痛痛痛……到、到底是發生了僕麼事……」
      話才說完,奏輔立刻啞口無言。辯
      放眼四周,裂痕朝四面八方爬滿整個石造空間——之前自己還待過的這個房間,如今卻像是遭到恐怖攻擊一樣,化為殘破不堪的景象。
      他抽了抽鼻子,有股刺激鼻腔的味道。他很清楚,這是火藥的味道,他們度過一晚的據點被大量炸藥給炸毀了。
      本來怎麼也打不開的那扇房門被爆風吹飛,此時掉在房間一角,扭曲變形。奏輔也因爆炸衝擊而撞上牆壁,所幸事先準備好的包包成了墊背,僅受了點跌打損傷。
      穗風裡和艾莉佳就倒在身邊,疊在一起。看來她們是拿奏輔的身體當墊背才得以獲救。這全都要歸功於自己剛才有伸手去拉她們、要她們緊跟在後。
      奏輔起身離開房間準備去求救,但才在走廊上走沒幾步就宣告放棄。樓梯對面包括地板什麼的全都崩塌了,既不可能繼續前進,也沒有辦法下樓去。
      奏輔探頭從那個大洞往下看。
      放眼所及一片死寂,下頭應該有不少犧牲者才對,可是從這裡看過去,就連一點血跡也找不著。他頂著隱隱作痛的頭,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在窗外數輛車子裡,只有賈伯斯他們那台箱型車逃過一劫,沒被埋在瓦礫堆下。
      「……嗯?」
      嗚嗚、嗚嗚、嗚——就在奏輔茫然佇立之際,他隱約聽到警笛聲乘著風從遠方逐漸接近。
      「巡邏車……不對,是救護車?啊啊……太好了,得救了……才、怪!這下糟了啦。」
      他用力甩了甩沾滿粉塵的頭,慌慌張張地回到了原本的房間。兩名少女依然尚未清醒。穗風裡和艾莉佳身上同樣都穿著十三學園的制服,一副學生打扮。
      等救援抵達後,對方肯定會確認他們的身分,到時候該如何說明這種狀況?如果要用剛才應付蒙面人的手法,只有一個人能當他的搭檔。但此刻躺在這裡的少女艾莉佳,她的真實身分可是貨真價實的恐怖分子老大。
      要是真相曝光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紅燈就快逼近眼前,奏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2 |
      第三章 學園疑獄

      『那麼,現在就來說明這起亞蘭德=薩雷斯遺體搶奪事件的經過。前天下午五點,死刑犯亞蘭德=薩雷斯的一干殘黨開著拖車闖入本校,運走了遭處刑的首領亞蘭德的遺體。不過,或許是公安當局的地毯式搜索逼得該集團束手無策,昨天上午犯人使用自備炸彈集體自盡。我方當然是沒有出現任何的傷亡。本案到此算是告一個段落。』
      液晶電視的畫面中,一名禿頭中年男子正在發表上述聲明。
      這裡是十三學園三年A班的教室,此時正值午休時間。奏輔專心聽著講臺旁的電視播放午間新聞。
      一身黑制服的葬儀官候補生以一副掃興表情,反芻著剛才新聞播報的內容。
      「……炸彈、集體自盡,是吧……」
      他瞥了電視螢幕一眼,那顆因汗水而發亮的禿頭散發出再熟悉不過的光澤感。那是當然然的,因為畫面上的人就是這所學園的校長。
      只見校長用詞謹慎,審慎應對各家媒體派出的眾多採訪者的質問。
      『那麼校長,請問您對這次Bullet Fist的自盡舉動有何看法?』
      『這個嘛……我認為這正是上天的制裁。』
      『上天的制裁?』
      『沒錯,被他人奪走性命——這肯定是人類最不希望的死法之一,亞蘭德這個恐怖分子過去曾用炸彈奪走一百多條的寶貴性命,而這次他的同伴同樣因為炸彈而滅亡了。』
      匡當!奏輔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將前座的椅子踹飛,發出了激烈的聲響。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奏輔的耳邊吹氣。
      「嗨,奏-輔-同-學,你的眼神怎麼那麼兇狠呢。這讓你貼滿OK繃的臉看起來更怪囉。」
      「……嗚嗚哇哇?拜託,搞什麼……原來是菱穀啊。吹屁啊,噁心死了!」
      是同班同學菱谷。這名紅制服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靠過來的,只見他坐在隔壁位子上,猛盯著奏輔看。
      「哈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次還真倒楣耶。」
      頭髮以髮膠仿造型抓過的損友感慨地喃喃說道。奏輔回過頭一看,只見教室裡人聲鼎沸。
      「啊啊~!小穗,妳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就是說啊,我們還以為妳已經不在人世了。」
      「笨蛋,你少在那邊烏鴉嘴了!對了,穗風裡,今天放學後,我們去卡拉OK開慶祝派對吧,就這麼說定囉。」
      穗風裡被眾多同學團團包圍住。這名在班上頗有人望的大姊頭在逃過九死一生的危機後,被當成了英雄,受到眾人不分男女的溫馨款待。
      不過,反觀平常就是班上極端分子的奏輔,就沒有半個人來跟他說話了。願意搭理他的,向來也只有從國中就認識到現在的菱穀。
      「怎麼啦,一點精神也沒有,奏輔,我看你果然是哪裡不舒服吧?還是,你該不會是在想什麼事情吧?」
      菱谷看著友人頭也不回,始終沉默不語的模樣,像是看到什麼稀有動物似的聳了聳肩。向來放蕩不羈的奏輔鮮少露出這樣苦惱的表情。
      「我哪有在想什麼……倒是身體當然會痛啦。」
      「嘿嘿,不用敷衍我了,我都知道。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上電視,卻被大人無情地粉碎掉了,你當然會不爽嘛。不過,校長下令不得聲張反而是你賺到耶,否則以你那張臉要是上了全國電視網,,別說是出名了,根本就是丟臉啊。」
      正如菱穀所言,校長命令奏輔他們必須保持緘默,不得提及這次的綁架事件。
      也難怪,畢竟這所學園至今仍受到人權擁護團體以及鄰近反對死刑國家強烈抨擊。現在不僅死刑犯遺體被劫走,就連學生都遭綁架,這種醜聞要是傳出去,肯定會成為絕佳的攻擊題材。於是,十三學園下令限制所有關係者的言論自由,從教職人員乃至學生、甚至連監護人也不例外。
      「少蠢了,我才不想上電視咧。我只是左思右想,總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剛才校長也說了,昨天那場爆炸是——」
      哈哈哈哈。
      從教室另一頭傳來了同學們的笑聲,打斷兩人的對話。是圍著穗風裡的那十幾個朋友。
      「就是說啊。奏輔能平安回來,全都要感謝本小姐穗風裡呢。那個呆子啊,盡是跟恐怖分子說些不識相的話,有好幾次都差點變成蜂窩,還好是本小姐出手救了他!那些惡漢接二連三地撲過來,我就宰一個扔一個、宰一個扔一個,」
      聽到這半開玩笑的英勇事蹟,周圍的人再度爆出笑聲。
      「……聽到了嗎?奏輔。大姊還是一樣地體貼啊。」
      奏輔看到菱穀頗感佩服的吐了一口氣,不解地歪著脖子。
      「大姊剛才那番話也是在替你向班上同學強調:凱旋歸來的英雄可不是只有我而已喔!真是的……這時候你要是適時地裝瘋賣傻加入他們的談話,她的辛勞應該就能得到回報了,可惜喔。」
      「我?加入那票人?」
      菱穀拾眼窺探奏輔的表情,只見當事人哼了一聲,完全不甩他。
      「我知道。其實你並不怎麼喜歡這所學園的學生對吧?不喜歡立志成為處刑官的人——你之所以不肯認真實習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恐怖事件而失去了父母的你,無法認同殺害別人的行為。」
      「你在說什麼,也不全然像你說的那樣好嗎?我好歹也懂得人會憎恨別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對於紅制服友人刻意為難的發問,奏輔結結巴巴地這麼回答。
      「哦?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總是選修葬儀相關課程?升上三年級之後,大家都拚了命地選修處刑實習,只有你專選刑後處理那一類的課來修,我有說錯嗎?一整年都看你穿著那套黑制服。」
      「…………」
      「你這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奇怪。我是因為家裡窮,立志當上高薪的特殊刑務官而發憤讀進來的。而你卻是以『兇惡犯罪遺族』資格推薦入學的菁英候補生喔。一年級的時候,我們不是都穿紅制服嗎?不是說好將來要一起當上處刑官嗎?就算PTSD的能力沒有覺醒又有什麼關係?你就腳踏實地努力,和我一樣一起朝著二級處刑官的目標邁進就好啦。」
      「…………」
      「奏輔!你真的不想當處刑官喔?」
      「……我有……什麼辦法。」
      奏輔喃喃響應這位老朋友的鼓勵之後便不發一語。
      「是嗎?我知道了……不過,這次我真的很替你們感到高興喔。不只你沒事,就連穗風裡大姊也平安歸來了。」
      「而且兇惡的危險分子也受到上天制裁,真是萬萬歲呢!」
      由教室另一頭傳來的女學生音量蓋過了菱穀的話。那是穗風裡與要好同學間的對話,奏輔聽了,忍不住挑起一道眉毛。
      (上天……制裁?跟校長剛才說的一樣……)
      「就是說啊,結果那些傢伙是因為自爆才會全滅吧?真是大快人心耶。雖然我不是在處刑時發飆的荊伊同學,不過,那種兇惡犯罪者根本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這就叫因果報應,做壞事的人到頭來一定都會遭到報應!」
      咻、咻。
      有名男同學模仿起從海外學成歸國的一級處刑官,對空揮了二、三拳——
      「別說那種話!」
      奏輔語氣強硬,渾身爆發出一股怒氣。
      菱穀看到奏輔大發雷霆,連忙扯住了友人的袖子。
      「怎麼回事……?喂,等一下,你幹嘛突然發脾氣啊,奏輔。」
      「喂。你們幾個,不要隨便稱那些傢伙為兇惡犯,畢竟你們又沒實際見過面。就算見過了,也根本沒有說到話。」
      「欸,不是叫你別亂講話,你是想替那些超S級的恐怖分子說話嗎?才和他們度過兩天一夜而已,就開始同情起犯人了嗎?」
      「…………」
      奏輔沒有回答菱穀的問題。
      「笨蛋,還是省省吧。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班上顯得格格不入。我拜託你,好歹也配合一下周圍的人吧,」
      菱穀感覺有道冰冷的視線從教室深處射過來,他趕緊站到奏輔面前,不讓同學看到奏輔生氣的表情。但是,奏輔卻抓住好意替他著想的朋友那身紅色制服的衣領。
      「啊啊,可惡……抱歉了,菱穀。我的身體還是覺得很痛,下午的課我要早退,麻煩你跟老師說一生。」
      「咦……啊?你在說什麼啊,奏輔。你今天早上才剛複學而已耶,怎麼又要蹺課了……欸,喂!」
      奏輔話說完,便一把推開對方胸膛,大剌剌的走出教室。
      徒留目瞪口呆的班上同學,以及歪著身體佇立在原地,一副滑稽相的菱穀。
      「你、你那是什麼態度啊,奏輔!開什麼玩笑啊!你這個王八蛋!」
      儘管死黨這麼大叫著,當事人卻依然一臉有苦難言地沿著走廊前進。

      ——太奇怪了。
      奏輔發覺手裡拿著的零片跟眼前的拼圖根本就不合,心裡頭有種超不對勁的感覺。
      Bullet Fist 是超S級的兇惡恐怖組織——真的嗎?
      那些傢伙之所以會死是因果報應、死有餘辜——真的嗎?
      奏輔之所以沖出教室,便是因為再也受不了這股煩躁感。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排解一下這股不明究理的感覺。
      於是,他來到學園的資料室。這裡網羅了在刑務省管轄下處決的所有犯人的犯罪經歷及其他各種資訊。關於亞蘭德=薩雷斯經歷的資料當然也有傳送過來。
      奏輔運算元據室設置的終端機器從頭查起。螢幕上顯示了由亞蘭德率領的Bullet Fist曾經涉及過的所有恐怖活動的記錄,還有來自各國公安當局的報告書、媒體報導、引用自犯罪學者著作的文章及其它各項資料。
      「?……怪了,這是什麼?這內容是怎麼一回事?」
      奏輔在流覽了過去二十年龐大活動的記錄內容後,注意到其中有個不可思議的共通點。
      某年04月-東歐某國孤兒教育中心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32名。
      某年09月-南美某國非法勞工收容所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50名。
      某年12月-亞洲某國思想犯強制收容所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8名。
      某年07月-雷普薩斯州南諾里爾地區暴動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3名。
      某年10月-駐中東大美共和國軍軍營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139名。
      某年01月-東海上亞洲某國籍商船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21名。
      某年05月-西海波利昂州員警署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88名。
      某年09月-南非某國大總統遊行隊伍襲擊事件——輕重傷者共計430名……
      他們襲擊的個人、團體、設施雖然多到不勝枚舉,但也全都負面傳聞不斷,像是收容無親無故的兒童卻予以非人道對待的設施、獨裁者任意監禁大量市民的監獄等等其中還包括因淩遲蒙冤的嫌犯致死而遭到起訴的員警署長
      話雖如此,Bullet Fist 所作所為的確是犯罪行為。只不過,在這為數眾多駒受害人數當中,有個項目像是遺漏了似的空在那裡,吸引住奏輔的目光。
      死亡人數——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發生在去年年底的大美共和國移民局爆炸事件記錄下來的紅色數值『1116』而已。
      「該不會……這傢伙……」
      奏輔以手按著自己的側腹部。接著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透過終端機搜尋昨天的報導,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資訊。
      『奇跡!十三學園遇襲。死傷人數——』
      奏輔看了那篇報導之後,對自己的揣測有了十足的把握。
      果然有問題,這個事件絕對有問題。
      恐怖分子真如剛才那些同學所說的,是絕對不該活在世上的人?是冷酷無情的殺戮集團?
      不,不對。
      至少有個例外存在——而且就在這裡。
      「哎呀。你在這裡做什麼,比津木同學?」
      「!」
      有人突然出聲叫奏輔,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回頭一看,站在身後的高大身影立刻映入了眼簾。
      那是一名穿著一襲清爽、蔚藍如碧海晴天的制服,有著火辣身材的同學。
      來者正是荊伊姬璃子。
      「荊、荊伊……!」
      「拜託你別一看到我就像看到幽靈一樣嚇成那樣好不好?很沒禮貌耶。」
      看到奏輔因為慌張而緊繃著一張臉,擁有花容月貌的女處刑官露出不悅的表情,冷冰冰地指責他。
      「前天的事故,妳平安無事啊?」
      「那當然。還有,請比津木同學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沒有啊,我……沒、沒幹嘛。」
      姬璃子探頭想要看螢幕,奏輔背著手將顯示頁面切換成別的畫面。他隨便打了個關鍵字,再按下搜尋鍵。接著,螢幕出現一幅以粉紅與白色為基調的畫面——
      「!我說你……呀啊啊,關掉啦。你這個人真的很那個耶。雖然早就隱獅察覺到你有那方面的興趣,但這下總算是確定了。夠了,我打從心底輕視你,」
      那是至今仍然在網路上發燒蔓延,專門刊登年幼小女生猥褻照片的非法網站。隨隨便便操作竟然就查到了這種網站,簡直如有神助般的奇跡……不過時機未免也太不湊巧了。
      「咦?荊伊,妳在說什……嗯?嗚喔喔喔喔?妳誤會了!這個是那個……總之妳誤會了!我才不是在看這種東西。等一下,妳剛才說『早就隱約察覺到』是什麼意思?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
      只見姬璃子捂著一張紅通通的臉,而奏輔則是急著要她解釋。
      「你不是和條禪同學在交往嗎?光看她的體型,就知道你有這方面的嗜好!比津木同學,你就是俗稱的戀童——」
      「STOP!妳要是敢在穗風裡面前這麼說,不只是我,就連妳也會吃不完兜著走喔。別看那傢伙那樣,她可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奏輔邊四下張望著、邊伸手捂住了姬璃子的嘴巴。幸好資料室沒有其它人在,那個平胸少女(但絕非蘿莉)應該也還在同學們的包圍下待在教室裡。
      「唔唔……你真的沒有那種癖好?既然如此……啊啊,真下流!」
      手被揮開的奏輔以一副無辜的表情噘著嘴。
      「喂。先說我變態,最後還說我下流是怎樣!我哪裡下流了!」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我是想跟你說接下來這句話才來找你的,比津木同學,『恭喜你平安生還』。身為同學年且認識的人,祝福你喔。」
      「啊?恭、恭喜我?」
      「畢竟你被兇惡的恐怖分子綁架,卻只受了點擦撞傷就回來了嘛。我是要你感謝慈悲為懷的神喔……不過,恐怕也因為你們不是處刑官,只是個葬儀官候補生而已,所以就連敵人也沒把你們放在眼裡吧。」
      姬璃子看了一眼臉上貼著OK繃、制服底下傳出陣陣貼布味道的同學這麼說道。要說是生還的祝福嘛,用詞未免也太過挑釁了,奏輔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是啊。拜這身分所賜,對方還拜託我們辦理喪事呢。」
      「哎呀,那還真是意外。在學校一點也不受人仰賴的你,出了校門居然這麼受歡迎……先不提這個了,我有件事想問你好作為參考,可以嗎?」
      「參考?要拿我的話當參考?妳在開玩笑吧。」
      「並不是。我想問的是Bullet Fist的事,可惜我並沒有被敵人俘虜過的經驗。所以,希望有過如此寶貴而屈辱體驗的你務必要告訴我當時的狀況。像是對方的組員、使用的車輛種類及數量、車號、持有的武裝、其它據點的位置等等……什麼都可以。校長對已經結束的事件似乎沒什麼興趣,但我想知道得更詳細、更具體一點。」
      奏輔想離開資料室,不過姬璃子抓住他的手,繼續追問著。
      「做、做什麼啦,妳真的很愛纏人耶。那幫人不是因為自爆而全體喪生了嗎於既然如此,事件不就解決了?就連員警也都停止調查了不是嗎,」
      「可足,要是還有生還者怎麼辦?」
      奏輔聽到這句話,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一流處刑官的眼睛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細微的反應。    原本冷冰冰的視線迅速熱了起來,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
      「哈、哈哈……妳在說什麼蠢話。在那種爆炸之下,怎麼可能還有生存者。我們只受了一點傷而存活下來可算是奇跡耶。」
      「呵呵呵……我指的當然是萬一囉。被我處以極刑的人,他的黨羽竟然再度犯罪,先是破壞公物、搶奪遺體,然後又綁架人質一併監禁……我實在無法忍受。我說比津木同學,在所有兇惡犯罪者中——恐怖分子是這世上最可恨的存在。你難道不想藉由我們的手,將那些人一個不留地剷除掉嗎?」
      姬璃子說完後,以冰冷的鐵手撫摸奏輔下巴。獲得校內部分(不,是眾多)男同學強力支援的H罩杯爆炸性胸部就在奏輔的面前晃動著。
      「如果是和我一樣,被人奪走了摯愛的你,應該就能體會我的心情吧?」



      奏輔聽了這句話,當場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在這柔軟語調的背後藏著一股毫不搭紮的『強烈殺意』。
      「他們真的的全體喪生了嗎?」
      姬璃子注視著眼前的同學,瞇起的雙眼浮現了蠱惑人心的微笑,再次問道。
      奏輔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開得了口的他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著對方鳶色的眼眸。
      「……喂,荊伊,你們每個處刑官都說犯罪者絕對不可饒恕,他們是非撲滅不可的敵人,是必須處以死刑的敗類。」
      「那是當然的囉,比津木同學。我常常在想,你和我明明站在同一邊,為何義憤意識卻又如此淡薄?儘管這所學校收你為菁英候補生,但你卻……我實在是難以理解。」
      姬璃子話一說完,臂鎧喀嚓一聲握緊,便離開了資料室。
      奏輔足足隔了一分鐘之後,才緩緩吐出積在肺部的空氣。
      「……可惡!還是老樣子,那個陰沉的女人。」
      他喃喃自語著,冷汗沿著鬢角涔涔流了下來。

      *

      「啊……奏輔!你好慢喔。到底上哪去混啦,」
      「嗚哇!穗風裡……。」
      奏輔在放學途中遇見了穗風裡。
      不,與其說是遇見,倒不如說是中了對方的埋伏。在步出校門三十分鐘之後,奏輔經過離家最近的站前鬧區,一個躲在電線杆後的人影突然就這麼跳了出來。
      穗風裡揉了揉含淚的雙眼,嘟著一張嘴。時間是晚上八點。從十三學園放學鐘響到現在,已經超過兩個小時以上了。
      「咦?妳不是和班上的人去唱卡拉OK了……嗯?啊啊,已經這麼晚啦。怎麼樣?跟大家去狂歡還開心吧?」
      「你這個笨蛋。我根本就沒去唱什麼卡拉OK,人家已經在這裡等了三個小時了,啊啊,真是的,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怎麼這個可愛的女孩子天都黑了,還呆呆地站在路邊。」
      「哦,是嗎?的確,這麼一看,妳簡直就像是只棄犬嘛。已經精疲力盡,卻還抽著鼻子,像這樣東聞聞、西嗅嗅的感覺。哈哈哈。」
      奏輔說著笑了起來。碰。下一秒,穗風裡的上擊拳已經打得他下巴朝天。
      「啊嘎……騙、騙妳的啦,對不起,剛才只是開玩笑。那麼,妳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事找我的話,先回家等我回來不就好了嗎?」
      「笨蛋,那怎麼行。做父母的要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年紀輕輕卻在這種時間跑到男生家去,不哭死才怪。特別是我爸,根本就沒辦法放手讓我獨立。」
      穗風裡在回家路上說明自己埋伏在這裡的理由。兩人是鄰居,回家的路自然也是一樣。
      「啊?怎麼,妳要來我家啊?為什麼?」
      「就-叫-你~不要一直問為什麼、為什麼。那是理所當然的吧!身為條禪家的女兒,怎麼能夠放任房客任意妄為呢!」
      兩人在抵達家門之前,站在道路這邊看過去,右側占地寬廣的氣派住宅是條禪家,而隔壁蓋沒幾年的兩層樓公寓『條禪公寓』203號室則是比津木住的地方。
      看到那個房間號碼就一目了然。也就是說,穗風裡家是租房子給奏輔的房東。
      「放任房客任意妄為?這是什麼意思?」
      鏗鐺、鏗鐺。兩人走上樓梯來到公寓的二樓。
      「欸,你是在跟我裝傻嗎?奏輔,你明明是個男人,怎麼這麼不乾脆呢?不對,就因為是男人,才會這麼不象話地找藉口吧!」
      喀嚓喀嚓喀嚓。奏輔還在四處掏制服口袋的時候,穗風裡已經拿出房東的萬能鑰匙打開玄關的門了。
      「啊,謝啦。不過,所謂男人的藉口又是……我真是愈來愈搞不懂了。什麼不乾脆?為什麼我非得像這樣莫名其妙地挨駡不可啊?」
      喀嚓。穗風裡轉動門把,打開鐵門。
      「真是看不下去了,你還要繼續裝傻嗎?既然如此,你看這個、這個!」
      咻!穗風裡手一伸,指著屋內。
      只見在她手指的方向——
      「啊,你回來啦,奏輔,今天真早。喔喔,穗風裡也回來啦?兩位不惜負傷求學,真是辛苦兩位了。」
      跟之前高傲的口吻比起來有如天壤之別的態度。
      恭敬到跪下來以*一指按地行禮,迎接屋主的楚楚可憐美少女艾莉佳就在眼前。(編注:食指、中指、無名指,常用來形容新婚妻子迎接丈大用的姿勢。)
      而且,她還穿著對她而言明顯大上一號的奏輔T恤,袖口僅僅露出指尖,過於寬大的兩條袖子甩啊甩的。等她站起來一看才發現,她的下半身竟然什麼也沒穿。潔白纖細的雙腿幾乎都裸露出來,胯下若隱若現。
      「妳在幹嘛,艾莉佳啊啊啊啊!犯規、那種打扮犯規啦——」
      穗風裡火速沖進屋子裡,像個籃球防守員一樣地擋在艾莉佳身前。可是她愈拚命,那副搖頭擺尾的模樣在旁人看來就愈滑稽。
      「我回來了,艾莉佳,妳一個人在家還好吧?會不會寂寞?」
      「等……奏輔也是,那種說話方式犯規!展現溫柔的一面犯規!」
      「還好啦。不過一個人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所以,我在你回來之前已經先準備好晚餐了。要是餓了的話馬上就可以開飯,你要現在吃嗎?」
      「不行~艾莉佳也是,來這套是犯規!」
      「喔,真貼心耶。那就趕快來吃飯吧。」
      「你們兩個活像是對新婚夫妻一樣,犯規、犯規、犯規、犯規!——」
      奏輔和艾莉佳無視于暴跳如雷的房東女兒,逕自在餐桌旁坐下。鬧了好一陣子的穗風裡最後精疲力竭地癱在地上,兩人一副看不下去地對她說了:
      「穗風裡,妳氣消了嗎?這怎麼行呢,房東居然在自己的公寓裡大吵大鬧,妳這樣會讓樓下的鄰居覺得很困擾喔。」
      「呼、呼……誰叫……你……你們兩個要犯規嘛。」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啦。難道是指我在房間藏匿艾莉佳的行為違反租賃契約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向妳道歉。不過,總不能就這樣把她交給員警吧?」
      奏輔一邊喝著味噌湯一邊問道。接著不假思索地低聲說了句「好喝」,只見艾莉佳略微開心地彎起了眉毛,據說是拉奇數她做菜的。
      穗風裡見狀,難掩內心的焦躁。
      「那你說,為什麼不可以把艾莉佳交給員警呢?」
      穗風裡噘著嘴抗議。這也難怪。昨天,奏輔在事發之後對趕到爆炸現場的警官及急救人員謊稱艾莉佳是穗風裡,並且向他們求救。
      那麼,落單的穗風裡又該怎麼辦呢?她就代替那些當過緩衝物的毛毯,被塞進葬儀人員用的包包裡。不過,也是因為她夠瘦小才能這樣蠻幹。奏輔後來等四下無人之際才打開包包,想當然,裡頭的當事人已經被悶到快窒息了。
      「別這麼生氣嘛。那時候艾莉佳的頭部受傷,看起來比較危急。而且我說妳啊,這孩子可是重要的客戶喔。要是讓員警帶走的話,就沒辦法辦喪事,再也回不來了喔。」
      「啥?喪事?你到現在還在說這種話啊?好不容易才平安回到原來的世界,麻煩你忘了這檔事好嗎,而且你根本不用擔心,要是知道這孩子才十三歲,就算是國家當局也不會問罪的。」
      的確,在一般情況下,任誰都會這麼想吧。可是,奏輔卻晃了晃剛剛才扒過飯的筷子,否定了搭檔那天真的想法。
      「妳真的很笨耶。妳難道還不明白,這一次包括艾莉佳在內,Bullet Fist所有成員都已經無處可逃了嗎?」
      「無處……可逃?」
      「沒錯。中午的時候,校長那老頭不足也說了?Bullet Fist早預料封警官隊會強行攻堅,,並使用炸彈,因此在被逮前就先行自爆了。」
      「那又怎麼樣!」
      「妳聽好,當時警官隊早就攻堅了,爆炸是在那之後才發生的。這時候開始說詞就已經有出入了。外加破壞規模那麼大,校長卻說除了恐怖分子外,死傷人數為零。如果我的手錶沒壞,那麼巡邏車和救護車是在爆炸後大約二十分鐘才抵達現場。那時候,那些蒙面的攻堅隊員還在嗎?不在,他們早就消失了。這是為什麼?」
      穗風裡自然是答不出來。
      「因為他們並不是正規的警官隊。炸彈就是那些傢伙引爆的,而他們是既不該在現場、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跡的部隊。」
      穗風裡在奏輔說完後眨了眨眼睛,她不懂這位搭檔到底想說什麼。
      「妳想想看吧,昨天救了我們的急救人員和員警完全不曉得我們的名字與長相。都怪校長下令封鎖消息,因此沒有任何人接獲通報得知我們在場。其實在這之前,我早就告訴其中一個蒙面人自己的名字,但結果還是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那麼,那些傢伙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
      愈來愈焦躁的穗風裡總算提出了逼近核心的問題。
      奏輔仿佛就是在等待這句話般說出了答案:
      「那些傢伙八成是政府的秘密反恐部隊。我們偶爾在電視上看到的光是應付一個劫持犯,就花了一堆時間的傢伙根本無法和他們相提並論,他們是冷酷的肅清部隊……從不交涉,只是默默奪走目標性命的殺人機器。我想是這次的失態迫使國家使出這種殺手鐧。」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讓對方知道艾莉佳還活著,她八成在那天就被那夥人從這世上給抹殺掉了吧。穗風裡聽了奏輔的說明,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接著怒聲反駁:
      「胡、胡說什麼啊!真日本怎麼可能有那種像漫畫一樣的部隊!我是因為看你這麼堅持,才沒有強力反對你藏匿這個孩子,不過……無論如何,喪禮儀式是非放棄不可了吧。畢竟遺體已經不在這裡,而且Bullet FiSt的倖存者也只剩艾莉佳一個人而已。」
      穗風裡邊說著、邊瞥了艾莉佳一眼。不知道足不是因為她說得太過火了,只見少女臉上浮現了一抹痛苦的神色。
      「關於這點,要放棄還嫌早了點。Bullet Fist已經全數喪生的報導,肯定是校長那個光頭佬為了自保而捏造出來的說詞。至少賈伯斯那輛車附近的人並沒有被捲入這場爆炸中。」
      「等等,奏輔。你、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艾莉佳聽到奏輔的推測,忍不住采出上半身。她身為組織領導人,最掛心的莫過於部下的安危。
      「是啊。在妳們昏過去的時候,我曾看了一下建築物後面。在那些壞掉的箱型車裡面,並沒有看到載著艾莉佳老爸的那輛車。也就是說,坐在車上的五、六個人多半還活著.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
      「那……那麼說……如果真的是那樣……啊啊……!」
      少女緊握雙手,像在祈禱一樣地吐氣。留在廢棄大樓裡的十幾名同伴恐怕早就回天乏術,她也已經死心了,不過,其它人若是活著,那就還有一線希望。
      「喂,奏輔,那些傢伙既然還活著,應該已經朝接下來預定前往的據點移動。所以,我拜託你,請務必、務必帶我到那裡去!」
      「別著急。我當然也想讓妳確認同伴們是否平安,不過要擅自出去可是很難的。如果只是『普通員警』還不足為懼,但現在有個不太妙的傢伙在一旁虎視眈眈啊。」
      奏輔指的自然是姬璃子。他一想起那個在燦爛笑容背後隱藏著強烈殺意的女人,肩膀就不禁一陣震顫。
      「這有,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要替妳老爸好好舉行喪禮。如何,艾莉佳?妳前天說妳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妳真的不記得任何關於妳老爸身世的事情嗎?」
      「……抱歉。雖然我和前頭目在一起有九年的時間,不過記憶中,我們的確很少聊到個人隱私方面的事。」
      庇護自己的人有求於己卻無法回應,艾莉佳深感抱歉地垂下了雙眼。
      「是嗎……沒關係啦,慢慢來就好,總之,吃飽飯就來睡覺吧。昨天才經歷過那麼多事,疲勞還沒完全消除,重點是我現在全身上下痛得受不了。妳們兩個應該只是輕傷,不過,我可是成了妳們的墊背喔。」
      「啊……關、關於這點,真的很抱歉。」
      奏輔邊扒著剩下的飯、邊補上了這番話,惹得艾莉佳再次低著頭道歉。
      至於另一名獲救的女孩,她和這位美少女婉約可人的態度可就完全相反了。只見她一臉怒氣衝衝的表情,紅褐色的頭髮全豎了起來。
      「給我等一下,奏輔,你竟敢若無其事的說出那種下流話來!什麼叫吃飽飯『就來睡覺吧』?對方還是接受義務教育的年紀耶,你違反新都條例,必須處笞刑一百下喔,到時候,自然是由我來擔任處刑官了!」
      「白癡啊妳。為什麼我非得被搭檔打個半死不可啊!而且我不是也說了嗎?這孩子是我承辦喪禮的喪主,我對她才不會有別的意思!」
      奏輔說完,瞥了坐在隔壁的艾莉佳一眼。只見少女完全不懂兩人剛才的對話是什麼意思,還是以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望著藏匿自己的屋主。
      不過,這幅景象在穗風裡眼裡看來則是——
      先前也提到了,艾莉佳身上只穿著一件男用T恤,下襬縫隙間隱約可見大腿(深處)是而且,此時再定睛一看——
      本來應該存在的最終防衛布片並沒有穿在裡面。
      在一堆曬在陽臺的衣物中,可愛的純白蕾絲正在迎風飄揚著。
      「不、不行、不行、不行!。奏輔,不行看那邊!喝!看我的必殺技-栽矮桌(ChabudaiDriver)!」
      穗風裡大喝一聲,瞬間就讓體重是自己兩倍的男子升天,接著再盤腿坐在他背上,打手機回隔壁自己家。
      「啊……媽?我啦。是這樣的,現在班上同學還在替我慶祝,所以可能會拖到很晚、超級晚、非常晚——那今天我就住在清美家囉。嗯,放心啦,不好意思,麻煩妳替我轉告爸一聲,叫爸別哭喔。就這樣!我掛囉。」

      於是,在事情發展吹起輕微暴力風之後——
      今晚,有兩個女生要在奏輔的房間裡過夜。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關燈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藉由從窗簾縫細間灑落的月光窺探屋內的情況。
      儘管如此,等眼睛習慣黑暗後,就會發現奏輔是躺在廚房硬邦邦的木條地板上。處境固然令人同情,不過在房東女兒的一聲令下,這個配置就此決定。
      之餘屋主的床上,則是躺著天生麗質的異國美少女與有突發性暴力衝動的少女二人組。這個房間本來就沒有準備客人用的寢具,一旦有好幾個人要住下來,就勢必得睡同一張床。
      不過,艾莉佳真不愧是非法集團的首領。儘管身處人質家中,卻蜷曲著身體,早就睡著了,此時正靜靜地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另一方面,注視著她的穗風裡則是——
      (……睡不著,根本一點睡意也沒有,)
      那是當然的。這麼做雖然是為了不讓孤男寡女同處一個屋簷下,不過對穗風裡來說,現在的她可是睡在心儀男生的房間裡。
      (唔~可是這孩子卻睡得那麼甜……該說她膽識過人呢,還是根本沒把奏輔當成男生?)
      穗風裡嘴裡念念有詞,然後緩緩坐起上半身,躡手躡腳地從卜方端詳著艾莉佳的睡臉。
      這時候看她,只覺得臉上還帶著一股濃濃的稚氣。
      身為橫行世界恐怖分子組織的老大,雖然平常說話總是像個男人一樣,卻又不失女人的魅力,將來一定會成為迷死人不償命的女人吧。就算明知現在當她是忌妒的物件還嫌太早——
      (可是,人家畢竟還是會擔心嘛。)
      穗風裡癟著嘴,撥去覆在少女臉上的髮絲。那頭滑順、漂亮的褐色頭髮,與自然卷的自己恰好成了對比.
      真是的,讓人看了好羡慕。在壓抑不住的嫉妒感驅使下,十九歲少女想也沒想地就捏住少女的鼻子往上拉了一下。
      (唔唔,這樣看起來有點好笑。)
      對方像娃娃一樣細緻的臉蛋稍微動些手腳就會截然不同。穗風裡注意到這項新發現,像個充滿好奇心的頑童一樣,眼睛為之一亮,進一步玩著艾莉佳的臉。
      不過,蠢事似乎是做過頭了,下一秒,少女便像是為夢魘所困一樣,開始說起了夢話。
      (嗚哇。真糟糕,好像有點玩過火了……)
      只見艾莉佳扭著身子不住囈語著。唔唔、唔唔唔……雖然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從她皺著眉頭、渾身盜汗的情形看來,八成是在作惡夢吧。
      還在發育階段的單薄胸膛隨著短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著——
      「……爸……爸。」
      「咦?」
      穗風裡聽見艾莉佳喃喃說出口的夢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大概是……不,肯定是在呼喚死去的養父亞蘭德=薩雷斯吧。問題是穗風裡和她共度這三天來,從來沒有聽她說過這個字眼。
      爸爸。
      那是掛在十三歲女孩嘴上理所當然的字眼。
      帶有撒嬌意味、懷著愛意呼喚父親的字眼。
      等穗風裡回過神來,說著夢話的當事人已經朝穗風裡伸長了細瘦的手臂一把抱住,頭還直往她的胸前靠……毫無醒來的跡象,看樣子應該是睡迷糊了。
      (艾莉佳,妳一直都在逞強對吧。其實妳……)
      穗風裡感覺到抱著自己身體的艾莉住手臂不停地顫抖著。體溫明明就像小鳥一樣溫暖,卻又像是凍著了一樣。
      (是啊……這孩子也跟奏輔一樣,失去了至親。)
      她想通這點之後,悄悄伸出雙手環住少女的身體,拍了拍少女的背。艾莉佳彷佛因此而放下心來,只見顫抖逐漸乎息了下來。
      安穩的時光就這麼持續了幾分鐘,然後——
      ……啪,少女睜開了雙眼。
      「啊……妳醒啦?艾莉佳。」
      「嗚哇!穗、穗風裡?妳這混帳怎麼會在我床上!」
      美少女突然清醒,紅著臉一把推開了穗風裡。
      「呀,妳、妳在說什麼啊。我們剛才不是決定睡在一起嗎?」
      「住口!妳這混帳該不會有那、那種興趣吧?我可是敬謝不敏喔。就算我從小在臭男人堆裡長大,我對那個世界可是一點也不嚮往,」
      「我也一樣好不好,」
      穗風裡一臉惱怒,揮手撥開抵著自己的枕頭。
      「就算睡迷糊了也不能這樣。又不是我去黏妳的,是妳自己主動抱過來的耶。」
      「什麼?少騙人了。我才不可能做那種事。我就覺得奇怪,妳這混帳明明就住在隔壁,為什麼還特地跑來這裡過夜。滾出去!快回妳自己家去啦!」
      「喂,開什麼玩笑,我幹嘛要為了那種理由待在這裡啊。艾莉佳妳給我聽好了,我會在這裡過夜是因為擔心奏輔!誰教妳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卻長得那麼妖媚,今天還沒穿內褲!」
      「妖媚?少蠢了。妳以為我會去誘惑那種男人嗎?再說,妳這混帳為什麼要那麼在意奏輔,難不成妳喜歡那傢伙嗎?」
      「沒錯,想也知道,我最喜歡那傢伙了!」
      「咦?」
      「啊。」
      穗風裡就在逞一時口舌之快的情形下,對艾莉佳吐露自己的心意。她立刻一臉驚慌失措地捂住嘴巴,轉向後方,窺探奏輔的情況。
      「唔,嗯……好硬……嗯唔唔……好冰……嗯。」
      太好了,她心愛的男子就躺在冰冷的木頭地板上,儘管念念有詞、煞是痛苦的樣子,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早已經進入夢鄉了。
      穗風裡在確認過這點之後,深深吐了一口氣,頓時全身虛脫,從床上滑了下去。
      「喂喂……妳沒事吧,穗風裡?」
      「快、快不行了……」
      穗風裡在嬌小的艾莉佳的幫助下爬回床了,以半哭泣的語調回答。艾莉佳看著穗風裡,起初還一臉擔心的模樣,不過,下一秒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抱、抱歉,我並不是因為覺得妳這混帳好笑才笑的……」
      「沒關係,要笑就儘管笑吧。我的確是說了很好笑的話。」
      「沒這回事,畢竟喜歡一個人……嗯,當然最好是男女之間健全的交往……是一件好事。」
      艾莉佳邊說、邊看了睡在廚房的奏輔一眼,然後她再度探出身子,在穗風裡耳邊低聲說道:
      「我說穗風裡啊,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妳到底是喜歡上奏輔哪一點啊?」
      「啊……咦?妳怎麼突然問起這種事啦。」
      「那傢伙的確是救了我、還答應替前頭目辦理喪事,因此我想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可是,從他居然敢獅子大開口這點看來,肯定是只老狐狸。相較之下,妳就單純多了,一板一眼的態度全寫在臉上。我實在不認為那男人有這麼大魅力,能讓妳這種女人迷戀上他。」
      艾莉佳一副老成樣地單刀直入詢問著,穗風裡則是直接擺臭臉瞪著對方。
      「喂,不准妳說奏輔的壞話。」
      「既然如此,妳就說說看那個男人有何魅力可言。如果連迷上他的女人都講不出來,那就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那個男人的價值了。」
      唔唔唔。穗風裡看艾莉佳這樣堂而皇之地強人所難,當場便放棄抵抗。
      「算、算了啦,反正都丟臉過一次了……既然當事人沒在聽,我就告訴妳吧。不過妳聽好了,千萬要保密喔!我第一次遇見奏輔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他了。可是,那跟一見鍾情又不太一樣……」
      穗風裡說到這,拉著艾莉佳一起躺進被窩裡,一點一滴地訴說起往事。

      ……那是在六年前,她還在就讀國一的時候。
      時值春天。儘管櫻花盛開、陽光和煦,然而當時略嫌多愁善厭的穗風裡卻意志消沉、鬱鬱寡歡,因為從出生就和她一起生活的愛犬壽終正寢了。
      位於廣闊庭院一角,兀自隆起的土堆就是愛犬的墳墓。穗風裡佇立正墓前,每天以淚洗面。
      但就在某天,來了一個陌生的男孩。
      那個男孩子比讀國一的自己高出一個頭,可是,不管怎麼看都還是個小學生而已。她詢問父母,他們說那孩子剛搬到隔壁的條禪公寓。名叫比津木奏輔的少年看了那小小的墳墓之後,也沒打招呼就開口問了:
      『這只狗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品種的?』
      一臉驚訝的穗風裡不加思索就回答他:牠的名字叫『蓬蓬丸』,是紀州犬。
      紀州犬的話就是真言宗了——少年奏輔說完後,便吟誦起成串文字,聽起來像某種艱澀的咒語。
      明明是個小孩子,卻像和尚一樣扳著臉孔念經的奏輔,讓穗風裡看著看著覺得很滑稽,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側眼看著她的奏輔嚴肅的表情也漸漸地軟化,接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人有如河水潰堤般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就這樣——
      本來因為愛犬死了而意志消沉的穗風裡,在幾周後總算又重拾笑容.

      「哦……還真是耐人尋味。」
      「就是啊。奏輔從小就在做和現在一樣的事喔。明明是個小孩子,怎麼會對佛經那麼熟呢?不過,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內容到底是不是他自己亂編的了。」
      兩個少女窩在棉被中面對面相視而笑。
      「可是,所謂的喜歡果然是件好事呢。」
      「嗯?艾莉佳,妳怎麼說這麼女孩子氣的話,真不像妳耶。」
      穗風裡戳著對方的臉頰挖苦道。本以為會像平常那樣發怒的恐怖分子首領卻意外地露出哀傷的表情。
      「……其實剛才我也是夢到了我最喜歡的人。」
      艾莉佳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令穗風裡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我跟穗風裡一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喜歡上那個人的。第一次和他見面,是在石頭與鐵塊堆積而成的瓦礫山。那裡伸手不見五指、讓人喘不過氣來,光是回想部覺得好可怕。那裡盡是巨大的聲響、地震般的振動,以及人群的慘叫聲。還有在那之後降臨的無盡黑暗。」
      這應該就是賈伯斯所說的,九年前那場爆炸事件當時的記憶。那時候,這孩子長時間被活埋在崩塌的建築物中。
      「我在那裡孤單一個人,全身上下部好痛,而且還動彈不得,肚子又好餓。我覺得好寂寞……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就在那時候,有只粗大的手伸向我。」
      艾莉佳在昏暗的公寓房間裡,有如仰望炫目的光芒一樣,瞇起了眼睛向救命恩人道謝。
      將瀕臨死亡的小女孩從地獄深淵救出來的人,就是那個有如熊一樣的壯漢。他讓小女孩從此有了家人,那男人的背既魁梧又溫暖,他的名字就叫作矗蘭德。
      「我心裡也很明白,Bullet Fist是個恐怖組織。在你們眼裡看來,根本就是兇惡罪犯的人本營吧……但是,在我變成孤兒之後,收我為養女、撫養我長大的,就是前頭目。如果不是他,我無法想像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就算是恐怖分子,但對我來說,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心地最善良的恐怖分子。」
      艾莉佳說到這裡,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隨即湧出了淚水。窗外透入的月光映照出她臉上的淚痕,就在她即將由組織頭目變回平凡少女的那一刻——
      艾莉佳卻堅決拒絕這樣的變化,她翻了個身背對穗風裡。
      「抱歉,穗風裡。我說太多了。剛才的話,妳就當作是我一時睡糊塗,把它忘了吧!」
      「……愛莉佳」

      然後,等到床鋪那邊完全安靜下來之後——
      躺在廚房地板上的房間主人——奏輔依然靜靜地睡在那裡,只見他的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探縫。
      「心地善良的……恐怖分子……是嗎?」
      他摸著自己的側腹部,悄無聲息,似乎在思考什麼。

      *

      滴答。
      鬧鐘的短針走到指定角度對齊刻度。
      現在時間是早上六點半,但鬧鐘卻沒響,因為設定的人早就起床關掉開關了。
      這是個坐北朝南的十疊大房間,有寬敞的凸窗與小床,寢室的主人是條禪穗風裡。在那之後又過了四天,連著幾天想盡各種理由賴在奏輔家過夜的穗風裡今天離開那裡,回到自己久違的家。
      「呼……哈啊……嘶。」
      那邊的情況的確很令人擔心。她是很相信奏輔,不過,誰也無法預料男人這種生物會在什麼陰錯陽差的情況下野生化。儘管如此,少女依然姑且收兵回到本營,其實是有重大理由的。
      事情是發生在昨天——星期五的午休時問,她心愛的男人向她提出了一個不得了的提案:
      『我說穗風裡,明天下午要不要去約會?』
      聽到這句前所未聞的話,她大吃一驚,嘴裡冒出了讓人無法判別的怪聲:
      『叭哺啵咧囉——你你你你是說真真真真真的嗎?』
      『怎麼啦?看妳嚇成這樣……當然是真的啊。這陣子艾莉佳住我房間,害妳操了不少心不是嗎?所以,我想說偶爾兩個人一起去散散心也不錯。不願意嗎?』
      這傢伙是笨蛋嗎?怎麼可能不願意。
      想想從亞蘭德處刑到今天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期間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好多事。被綁架監禁、捲入爆炸事件、複學……不過,如今已經全都無關緊要了。
      畢竟這可是穗風裡生平首次的超特人事件——約會耶。而且物件還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比津木奏輔。結果,就只是回答一句「我去。」都讓她咬到舌頭,兩個人最後約好星期六下午三點在車站前碰面。
      「呼……啊啊,簡直要喘不過氣,心臟好像快跳出來了一樣。喝啊,我要振作!我們不是單獨行動過好幾次了嗎?不過是個約會,別退縮啊。妳是男人吧!」
      並不是好嗎。她已經連自己的性別都搞混了,內心竟然動搖成這樣。
      實際上,現在的時刻是兩人會合時間的——恐怖,八個半小時前。就算她現在就出門,抵達的時候對方也不可能在那裡,在的話就更恐怖了。
      「怎麼辦,要穿什麼好呢?而且,這種日子果然還是要畫點妝比較好吧……」
      穗風裡在化妝台前梳好頭髮,拿著母親當作高中入學賀禮送給她的口紅煩惱了起來。她將衣服從衣櫥裡面拿出來排放在床上,已經嘟嘟噥噥地挑了一個小時,卻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到底要穿哪一套才好。
      「嗚,仔細一看,除了制服之外,我根本就沒有幾條能看的裙子嘛……啊,這條牛仔褲的膝蓋都磨破了,再說突然要我化妝根本就是強人所難嘛。我從以前到現在,就只有替遺體化過妝耶……」
      因為這樣,結果——
      穗風裡和平常一樣,穿著簡樸的襯衫搭配單寧裙,腳踏陳舊的運動鞋來到了碰面地點。加上她那缺乏曲線的身形加持,乍看之下,只會讓人以為她是個出來買東西的國中生。
      完全不像是個要和喜歡男生初次約會的『十九歲』女孩——
      「……嗚嗚,我輸了,我在和自己的戰鬥中……輸了……」
      她喃喃自語地抵達站前,此時正好是中午,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儘管如此,穗風裡還是保留最後一線希望。雖然沒能在外貌下足工夫吸引奏輔注意,但是反過來說,她還可以靠內在一決勝負。畢竟這是約會,有的是機會在對話中博得對方的好感。
      為了不讓父母得知自己今天外出的目的,選在約會地點碰面更是正確決定。這樣就可以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想想……首先,奏輔看到在那邊等待的我,應該會問說:『嘿,穗風裡,來得真早,妳等很久了嗎?』然後我就回答:『沒有,我才剛來而已。』帶著靦腆的表情,眼眶微濕……」
      就在她邊走邊讓腦內100GB的妄想回路全速運轉之際——
      「咦?嘿,穗風裡,妳這麼早就來啦?」
      「——哈?」
      沒想到奏輔早就已經在約定地點等她了。新府中站的站前人道——這個位於鬧區正中央的小廣場擠滿了眾多情侶,在這群人裡面,有個身穿皮衣皮褲,單手拿著安全帽騎在機車上,體格壯碩的男子注意到她,隨即露出了微笑。
      在此要再次強調,約定時間是下午三點。在那之前還有兩小時五十八分十五秒可以消磨。
      一瞬間,穗風裡的妄想同路因為電壓過高,當場短路了。
      「穗風裡,怎麼啦?妳眼晴充血了耶……」
      「沒、沒有,我才剛來。」
      「嗯。我知道啊。」
      「好看嗎?我穿洋裝的樣子。奇怪嗎?可愛嗎?」
      「穗風裡,妳身上穿的怎麼看都是休閒打扮耶。不過,看起來是不難看啦。」
      「哎呀,好高興。畢竟人家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嘛。」
      「……嗯,我知道啊……」
      啊!這種雞同鴨講的對話整整持續了一分鐘左右,穗風裡才突然回過神來,她忍不住嚇得花容失色,整個人向後仰。
      「奏輔!你怎麼會在這裡?」
      「妳還說咧……剛才的對話到底算什麼啊。」
      奏輔一邊苦笑一邊歎了口氣,對穗風裡的驟變露出一臉疲態。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來的時間的確是早得嚇人,於是便向受邀前來的物件作起最低限度的說明:
      「我就老實說好了,其實我從來沒有跟女生約會過,因此昨晚緊張到睡不好覺,今天一大早就爬起來了。而艾莉佳又還在睡,我不好意思吵醒她,所以,就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提前許多就跑來了。」
      「奏輔……」
      說穿了,原來對方和自己抱持著相同心境,這讓穗風裡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同時胸口也充滿了喜悅和愛戀之情。
      「不過,穗風裡自己才是吧,妳幹嘛這麼早來?」
      「啊……唔……沒什麼,我是……想說……先來買點東西。」
      「原來如此。啊,既然如此,我今天就買點什麼禮物送妳吧。衣服怎麼樣?清爽的打扮是不錯啦,不過,我偶爾也想看看妳穿那種女孩子氣的秀氣衣服。」
      「咦?啊……這、這……這怎麼好意思。」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快走吧!」
      奏輔話一說完,便直接抓起穗風裡的手,將她拉往購物中心的方向走。事情發展完全超出穗風裡的預料,她也只能任由鄰居牽著,跟在他的後頭。
      不過,等她意識到包覆著自己手的溫暖是心愛男子的溫度——純情少女單薄的胸口又是一陣鼓動,雙頰轉眼為之飛紅。

      另一方面,在青澀的兩人離開之後,約定地點的廣場上——
      某個原本躺在長椅上的人物坐起了龐然身軀,準備跟蹤這對葬儀候補生二人組。

      *

      「哎呀,真開心,常聽人家說男生陪女生逛街往往都會覺得很無聊,其實是騙人的吧。啊……不過這次是我在挑衣服,因此覺得無聊的應該是穗風裡才對吧?如何,妳還好吧?」
      時間匆匆流逝,現在是晚上七點。在離鬧區有段距離的蕭條街道一角,興高采烈的奏輔和一臉呆滯的穗風裡正並肩走著。
      穗風裡手裡拎著一個灰色的紙袋,裡頭裝著奏輔剛才買來送她的新衣服。
      那是一套華美的黑色兩件式洋裝。雖然和自己想像中綴滿蕾絲花邊的可愛衣服不一樣,但畢竟是一生永志留念的物品,她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喂,穗風裡?怎麼啦,妳真的累啦?」
      「啊?咦?……沒事啦,一點也不累,而且我買得很開心喔。不過,你買這麼貴的衣服送我真的沒關係嗎?畢竟奏輔除了獎學金之外,不是沒有其它收入?你的手頭應該很緊吧?」
      「別擔心。我又不像菱谷,還有弟弟妹妹會來討零用錢。而且我早就計畫好,等找到往生者的遺產以後,就可以拿到報酬啦。」
      「報酬?你也真是的,連這種時候都要提起這件事——!」
      穗風裡聽了奏輔的話,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
      她已經不想再去找什麼罪犯的寶藏了。她只想和奏輔一起活在和平的日常生活當中。她抱著紙袋,嘀嘀咕咕抱怨著。
      「總之,謝謝妳今天答應我的不情之請,前來赴約。說是順便好像有點過分,不過,我想厚著臉皮再拜託妳一件事。穗風裡,妳肯聽我說嗎?」
      前一刻還露出孩童般笑容的奏輔突然扳起臉孔這麼問道,穗風裡看了不禁為之屏息。
      (不情之請?才沒這回事!今天已經成為教我畢生難忘的紀念日了。可是……他還有什麼請求呢?該……該不會是……)
      穗風裡已經激動得雙腳都快站不穩了。光是想到對方接下來要說的那句話,心臟就失控得好像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一樣。
      「就、就是啊——接下來,可不可以陪我去兜兜風?我不想就這樣讓妳回去。我希望妳能夠再多陪我一下。」
      「來——」
      來了來了來了——————————!光是聽到這句話,純情少女腦海中便再度描繪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妄想曼陀羅。
      說到夜晚騎車兜風,那可是情侶要加深彼此的關係時,不可或缺、極其重要的一個步驟。能欣賞都會夜景的河邊、仰望滿天星斗的寂靜山頂,或是深夜人靜的大樓區——要打開女人的心防,像這樣不同於平日的場景是最具效果的。
      再說,物件如果是奏輔的話,就算是附近超市的停車場,她也有輕易扯斷內心枷鎖的準備。
      「好……好啊,就兩個人騎車嘛。我出門的時候有跟我媽說過會晚點回家,所以今天晚上到幾點都沒關係,就算是拖到很晚也O……OK喔。」
      「真的嗎?很好,那就打鐵趁熱,立刻出發吧!」
      奏輔這麼說完,便再度牽起穗風裡的手,像在催促似的加快了腳步。



      然後,就在奏輔與穗風裡他們開始移動的時候——
      兩人買東西的店家後方、通往國道的狹窄巷弄內,停著一輛很大的進口車。駕駛座上的人將椅背放倒以免讓外頭察覺,邊窺視著道路的另一側。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荊伊姬璃子。
      她凝視著一輛停在對側車道的黃色機車
      (呵呵……打從我來留學的第一天,就知道比津木同學是個機車迷。*RG500γ……這年頭光是騎汽油車就已經夠讓人吃驚了,沒想到居然還是古董級的二衝程引擎搭載車,真是個忠實車迷呢。不過,也就因為這樣而特別顯眼,不管上哪去,一定可以找那吵死人的躁音和白煙。「譯注:日本鈴木公司於工1984年開始販賣的車種。』」
      沒錯。其實這女人從今天早上開始!不對。已經連著五天,都在監視奏輔。
      所以,她很清楚穗風裡一直泡在奏輔家裡,就連昨天午休時間,她也躲在現場角落偷看他們訂下這次的約會。而實際上,奏輔也的確是按照約定來到會合的廣場。騎著他的愛車——黃色大型重型機車。
      (比津木同學,我可是什麼都知道喔,你對Bullet Fist抱持某種特別的情感,甚至還為了這件事而和班上的同學起過爭執,這風聲也傳到我耳邊來了。不過,那應該不是單純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
      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指在挾持事件中成為人質的被害者,于特殊環境下與犯人共度過一段時間後,對犯人抱持著強烈親近感的現象。極度的緊張感有時會擾亂人類的情感。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姬璃子認為這次絕對不可能是這樣。奏輔雖然是尚未開花的花蕾,但好歹也是PTSD能力保持者。他和自己一樣,都是活在那場地獄陰影下的亡靈。
      (所以,你是基於同情以外的理由而採取行動的。你和搭檔條禪同學為了掩人耳目,遂擬定出縝密計畫,證據就是——每次看到我的臉都會產生恐懼的反應,這就是最好的證據喔。)
      所謂極機密的行動,當然就是再度和Bullet Fist取得聯繫。恐怖分子那種人本來就跟害蟲沒兩樣。校長向外界發表的全數死亡宣言,想也知道是不實報導。
      (只不過,我不明白的是……沒錯,就是身為恐怖攻擊事件受害者遺族的你,為什麼要再度和那幫人見面呢?如果不是基於同情的話……你該不會是真的想為亞蘭德舉行喪禮吧?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你是想以葬儀人員的身分實現犯人的遺言嗎?不,那種事——)
      姬璃子想起先前在資料室和奏輔之間的對話。他說對方拜託他辦理喪事,聽起來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一級處刑官接著搖了搖頭,冷哼了一聲。
      「怎麼可能。誰會為了一個人渣,不惜冒這種風險為對方竭盡心力。」
      姬璃子在安靜的車子裡說出了這句話,她憤恨地蹙起眉頭,接著將手伸進藍色制服底下,掏出了一張紙片。
      那似乎是一張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不僅顏色泛黃且陳舊不堪。上頭是兩個小孩的影像。
      一個是留著璀璨金髮,看起來很活潑的白人男孩;另一個則是塌鼻子上長著雀斑,眼神怯懦且瘦巴巴的東洋女孩。
      他們似乎正在參加什麼活動,只見背景人山人海的好不熱鬧,兩個人像人偶一樣並肩站在一起擺姿勢。男孩子身上穿的顯然是武道的道服,仔細一看,女孩也穿署同樣的衣服,不過由於沒穿好,以致看起來比較像是棉袍睡衣。
      如果再更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兩個孩子的左手無名指上部戴著玩具戒指。這麼一來,這張照片簡直就像是結婚紀念照一樣。還真是天真可愛的結婚典禮。
      「……約瑟。」
      姬璃子喃喃自語,接著緩緩閉上眼睛。過了半晌之後,她再度睜開眼睛,轉移視線。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成就這位一級處刑官的神聖兇器。一旦發怒便能發揮強大力量,就連岩石也可以一舉擊碎,至今已經讓多名兇惡犯人以死謝罪,是懲戒的鐵鞭。
      想當然爾,從來沒有人看過在那鐵甲下是何等模樣。
      她一看到那只手,立刻打開汽車音響,在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聲中,她的呼吸顯得異常急促且紊亂。
      「沒、沒錯……對待犯罪者根本不需要講究情分。管他什麼喪禮不喪禮的,那種光是活著郡會危害世間的人,我是絕不會放過的……,」
      姬璃子撂下這句話之後收起照片,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再度將視線固定在對面車道上那輛黃色機車。

      「……來了。」
      又過了三十分鐘。
      等待機車車主現身的女獵人終於捕捉到目標的身影,她彈起了原本平躺著的上半身。
      一對男女正從步道另一側走向這邊。其中一個是體格壯碩的高個子,另一個則是身形苗條的少女。待兩人部跨上機車後,騎士便催了一下油門,猛然加速騎上了國道,姬璃子啟動車子悄悄地尾隨在後頭。
      機車跟著遠離都心的車流,不久便朝著寧靜的郊外住宅區騎去。姬璃子很慎重地與對方保持適當車距,有時還故意讓紅燈給攔下來,以防對手察覺有人在跟蹤。
      就這麼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個住宅區,家家戶戶櫛比鱗次。女處刑官一確認機車停在其中某戶後,便趕緊沖出車外,張開雙手擋在剛下車的男女面前。
      然而——
      「奇、奇怪?有什麼事嗎?荊伊處刑官。妳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什……什……咦?咦?」
      姬璃子瞪大眼睛,長髮豎了起來。真不敢相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倒吸一口涼氣,站在她面前的人並不是奏輔,而是和他同班的菱穀。
      「你、你不是菱谷同學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什麼問題,當然是因為這裡是我家啊。來,二葉,快點跟人家打招呼。這位是返國就讀我們學園的留學生,『在現代復活的聖女貞德』一級處刑官荊伊小姐。她可是被哥哥們當成目標的大明星喔。長得很漂亮吧……」
      菱穀對從機車後座下來的少女這麼說明。姬璃子半信半疑地湊近一看,待對方將安全帽脫下後,出現的是一張陌生孩子的臉。同樣是細瘦的手腳、毫無曲線可言的身軀,但她並不是穗風裡,而是菱谷就讀國中二年級的妹妹。
      仔細一看,眼前這戶人家的門牌上頭的確以彩色磁磚拼出了『HISHITANI』的可愛字樣。
      女處刑官當場覺得自己被狐狸給捉弄了,只見她抱著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裡是菱谷同學家?別開玩笑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是你騎這輛機車,這不是比津木同學的愛車馮?」
      姬璃子以近乎哀號的聲音尖叫起來,她雙手不住敲打著那台舊車的油箱。菱穀見狀,立刻著急地挺身保護機車。
      「等、等一下。還請妳高抬貴手啊,處刑官。這的確是奏輔的機車沒錯,不過,是那傢伙說這週末要讓我騎個痛快才借給我的。大概是因為我們之前小吵了一架,他想要和好才……我猜的啦。其實他真的是顧慮太多了。就算他不這麼做,我也不會生他的氣啊。」
      「你、你說什麼!」
      菱谷到處檢查著死黨的寶貝愛車,想看看有沒有哪裡損傷到。決定無視對方的姬璃子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的處境,她一臉愕然。
      「怎麼會這樣……這麼說來,我、我不就被他擺了一道……」
      沒錯,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設下的陷阱。
      奏輔今天早上的確是騎著自己的機車前往碰面的地點,而姬璃子也親眼確認了,她猜想對方大概會直接載著穗風裡前去與那些恐怖分子接觸吧……美麗的學園明星依照推理,描繪出這樣的劇情。
      這個看法並不壞。而且實際上,兩個人的行動也幾乎是和她的推理一致。
      不過,奏輔同時與菱穀約好要借他愛車,並邀請他和妹妹一起來逛街。然後告訴他機車停放地點,就連備份鑰匙也都事先交給他了。菱谷平常就對汽油車抱持著憧憬,再加上這又是跟跟死黨和好的機會,自然飄飄然地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接著,奏輔便在姬璃子的監視下,和穗風裡盡情地享受約會。最後,他騎走了和死黨交換趣的氫氣引擎機車,順利的離開了市區。
      到了這個地步,姬璃子終於全都明白了。奏輔早就察覺自己五天以來一直都在跟蹤他。就連昨天邀穗風裡去約會,也是刻意選在學園內進行,好讓自己看到!
      「哼哼哼哼……汽油引擎果然是很酷啊,我說二葉,妳玩得很開心吧。哥哥的騎車技術不是蓋的吧?」
      「並沒有好嗎!既吵又臭,而且燃料費又貴,我最討厭這種老式摩托車了。老哥騎車技術那麼爛,還興致勃勃地穿了整套的車服。你穿起來根本就不好看,像個笨蛋一樣。」
      「怎、怎麼這樣……二葉~~哥哥好傷心呢~~」
      唔。唔、喀。喀嘰、嘰。
      菱谷兄妹倆開始鬥起嘴來,一旁的姬璃子起初還呆若木雞地看著,過了不久,怒意逐漸高漲且顯露於外。肩上的炎氣化為蒼白的擾動,背景隨即為之扭曲。
      接著,姬璃子將左拳高舉過頭,直往眼前菱穀家的圍牆揮去。
      啪嘰。
      磁磚門牌狠狠挨了一記猛烈炎擊,瞬間焦黑碎裂,散落一地。
      「啊啊!我、我們家的門牌,這是老爸去年才用二十年貸款剛買的新家耶!老爸寄望靠我未來當上處刑官的收入支付,硬是狠下心買的耶,」
      菱穀撫摸著如今不幸只剩下『SHIT』字樣的板子,落下了豆大的淚珠。鐵腕的聖女瞥了他一眼,再度走回自己的車子。
      那雙眼眸浮現了彷佛熊熊大火燃燒似的執念神色。

      「欸,奏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清楚啦。喂?」
      氫氣引擎發出平淡的驅動聲,流過夜間的國道。穗風裡位於後座,難掩焦躁神色的這麼問道。
      她此時抓著坐在駕駛座上握著把手的奏輔肩膀。對戀愛中的少女來說,應該沒有比觸摸心愛男子的身體更幸福的事了,但不知為何,她卻一臉不高興的表情。
      這也難怪,因為在對方的背脊和自己的身體中間還夾雜著一個多餘的人物。
      對方那頭迎風飄揚的栗色髮絲不住搔著眼睛和鼻子,令她頗為不悅——想也知道,那自然是艾莉佳了。奏輔還特地在兩人兜風途中,繞回家去載她出門。」
      本來是兩個人的約會,如今卻得將意中人的背拱手讓給別人獨佔,自己只能屈居狹窄的座位後端。憑良心說,穗風裡現在的狀況完全稱不上幸福。
      「啊哈哈……不這麼做的話,根本瞞不過荊伊那雙眼睛嘛。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穗風裡。今天的約會不是很開心嗎?再說我還買了一套新的喪服給妳,別氣成那樣嘛。」
      「喪、喪服?啊,難不成……這不是所謂的比較女孩子氣的衣服,而是替亞蘭德辦喪禮臻要穿的禮服?我們接下來是要去Bullet Fist的根據地?難怪你一直要我買黑色的衣服!開什麼玩笑,奏輔,你居然玩弄少女心。」
      「嗚哇哇……笨蛋。不要在我騎車的時候亂動啦!要是摔車,我們三個人都會受重傷耶……!」
      就在喪事承辦人二人組爭論不休之際,夾在正中間的艾莉佳突然拉了拉奏輔的皮夾克,加入了對話:
      「……奏輔!聽我說,你們剛才說的『約會』讓我想起一件事!」
      「嗯?怎麼了,艾莉佳,妳說妳想起一件事?」
      「對,我和父親兩個人以前也曾經一起約會過!」
      機車的時速八十公里。艾莉佳拚命扯著嗓子蓋過呼嘯的風聲大聲說出了這句話。奏輔一聽,立刻轉過頭去一探究竟。
      因為那正是他至今為止始終遍尋不著、有關於亞蘭德身世的線索。
      「什麼,艾莉佳,是真的嗎?是、是怎樣的約會?那時候,妳老爸有提過什麼跟自己出生地有關的事情嗎?」
      奏輔一邊減速、一邊反問著。艾莉佳隔著安全帽看著對方的眼睛,嘴裡微弱的呻吟道:
      「沒有……很抱歉,現在一時還想不到那麼多。說是約會,其實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而且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不過,印象中是在真日本,地點則是……對了,是種了好多樹的植物園。」
      「植物園?父女約會到那種地方還真是平淡了點。」
      穗風裡聽到艾莉佳的話,頗感驚訝地回應。雖然不曉得其它國家有些什麼樣的娛樂,不過,這裡可是只要肯花錢就什麼都買得到的真日本。既然是難得的約會,為何不帶她去遊樂園或秋葉原那些五光十色的地方呢?
      「這個嘛……總之,這是目前所知唯一的線索。後續就等和老兄他們會合後再商量了。看,已經快要抵達妳說的下一個據點了。」
      奏輔再度將節流閥開大。一瞬間,含糊的引擎聲由腹底響起,機車開始急遽加速。流過頭上的路標標示著外縣區界,距離東京有一百公里遠。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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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3 |
      第四章 20XX年喪中之旅

      「艾莉佳小姐,您能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此處是某S縣的縣界一帶。
      而這個如今已經無人居住的廢村就座落在寂靜的山間,Bullet Fist潛伏於其中一角,以一戶小小的屋宇作為藏身之所。
      理應無人知曉的據點突然出現三位不速之客。率領倖存同伴的代理首領賈伯斯一看到他們,立即提高了音量:
      「啊啊……我是在作夢嗎?我們還以為大小姐已經在那場爆炸中跟其它同伴……呃……不,我真是烏鴉嘴。這一定是前任頭目在天之靈保佑。感激不盡,真是感激不盡啊……」
      「大、大小姐?真、真的是大小姐!」
      「第二代頭目,幸好您平安無事!」
      賈伯斯一叫出艾莉佳的名字,在場的其它男子也跟著七嘴八舌地發出歡呼,接著噙著感動淚水哽咽起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先前根本就不知情。新聞只有報導同伴『因為那場爆炸而全數喪生』。別說是艾莉佳了,就連奏輔他們生還部在眾人的意料之外。
      「咦?艾……艾莉佳小姐?真、真的是妳。大小姐……艾莉佳小姐~~!」
      而這當中,又以拉奇表現得最為激動。
      這位Bullet Fist的第一名廚如今抱著主人膝蓋,哭得像個嬰兒一樣。
      「啊啊……好了,拉奇,我知道了,你就別再哭了。還有各位,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不過放心吧,我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平安無事。是這兩個人救了我。奏輔和穗風裡非常照顧我。」
      艾莉佳輕撫抓著自己不放僕役的頭,向賈伯斯等人鄭重介紹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來是這樣……抱歉,比津木,還有大姊,你們現在是我們的大恩人了,沒有什麼比得上兩位的恩情。不管道幾次謝都無法表達我們的感謝之意。」
      「哎呀,別客氣。我想還是先來替那些在先前戰鬥中陣亡的貴同伴們舉行喪禮吧……」
      奏輔說完便拉下了車服拉鍊,只見裡頭就穿著平常那套黑色制服。
      「穗風裡也趕快換衣服吧。換上那套我狠下心買給妳的比較女孩子氣的衣服。」
      「啊,真是夠了,我都已經知道了!明明就是喪服,喪-服!反正都到這步田地了,我就奉陪到底吧。管它是犯罪者的喪禮、還是外星人的七七都沒關係,」
      穗風裡粗聲粗氣地拿著紙袋走到別間房間。
      奏輔看了看房子裡面,共有七名成員倖存下來。包括賈伯斯、拉奇,以及另外五名實戰隊成員。和之前的人數相抵之下,大約有十五名成員死于那場爆炸。
      「喂,是真的嗎?奏輔?你連那些傢伙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我現在是喪事承辦人。雖然我會過來,跟艾莉佳也有關係,不過,最主要還是為了遵守約定,弔祭你們老大。既然如此,放著他的部下不管豈不是挺不自在的嗎?我簡單幫他們辦一下,葬儀費就算優待啦。」
      「哈……哈哈,你這個人,真拿你沒辦法哩。」
      賈伯斯沒料到奏輔的態度竟然這麼一板一眼,只見他一臉愉快地笑了出來。
      大夥正因為失去眾多同伴而意志消沉,這個少年一回來,馬上就有這麼爽快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周圍男子在副長笑聲的牽引下,表情也明顯開朗多了,他們紛紛動手幫忙準備喪禮事
      「不過,其實我們已經沒空再這樣悠哉下去了。等這些事情忙完之後,得趕快進行下一個行動。接下來,Bullet Fist的目標是去找出位元在某個地方的植物園。」
      「啥?你說植物園?」
      奏輔笑容一變,很突兀地說出了那個不明所以的關鍵字,賈伯斯這回則是露出奇妙的表情。換完衣服走回來的穗風裡剛好撞見了這一幕,便向大夥說明自己的搭檔在來這裡的途中做出的推論。
      「……原來如此,以前曾經去過的植物園啊。要是大小姐能在那邊想起什麼線索的話,那真的是賺到了呢。我想想,印象中……我們上一次來真日本是五年前的事,大小姐那時候才八歲。」
      「那是在我加入之前的事,艾莉佳小姐小時候想必是非常地可愛吧!」
      拉奇聽到賈伯斯的話,在一旁插嘴說道。
      「等一下,比津木。那時候我們是潛伏在比這裡還要更南邊的本州末端喔。這樣你還想要過去嗎?而且現在就要?」
      「那當然。自往生者處刑以來,已經過了不少天了。要是不儘早辦完後事可就麻煩了。」
      奏輔豎起大拇指比著房間角落這麼說道。只見那裡放著一個大箱子,外面捆了好幾圈黑色膠帶,那便是安放亞蘭德遺體的靈柩。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的時間,而穗風裡先前替遺體做的防腐處理失效也是早晚的問題。

      *

      根據賈伯斯的記憶,當時的潛伏地點就在本州的南端。而那間植物園似乎是位在更南端的一處鄉下地方。雖然位處偏僻之地,不過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權貴顯要最喜歡在這種地方蓋座離經叛道的遊樂園,再美其名地稱之為『振興當地』。
      就這樣,一行人——八名恐怖分子、外加兩名學生、以及一具遺體便搭乘大型箱型車出發前往目的地。他們沒辦法走高速公路,否則遇到臨檢可就無處可逃。於是便改走一般道路,一路避開員警,展開一趟曠日費時的小旅行。
      「好,暫且在這邊稍事休息!負責糧食調度的拉奇去那邊的肯X雞買午餐回來。其它人各自由行動!要去方便也好、散步也罷,總之隨你們高興。」
      出發後的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在途中經過的小鎮歇息。幾名恐怖分子在賈伯斯的指示下,陸陸續續下了車。一路上在車內擠得像沙丁魚的他們伸展著身體,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隨意走去。
      由於平常穿的戰鬥服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因此男子們此時全都換上了便服。話雖如此,但他們穿的衣服還真不是普通的破舊。
      清一色的陳舊泛黃襯衫以及到處都是破洞的工作褲。每個人在小地方或布不同,但整體來個說都是這副打扮。不過,每人都不忘在頭上或手蔔綁上紅頭巾。『紅』似乎是這個組織的象徵色彩。
      既然大家全都按照這個規矩換掉了衣服,萬綠叢中一點紅的首領白然也不例外。
      「那麼,艾莉佳,我們就到那邊的公園去看看吧。」
      「也好,穗風裡。啊……等一下。我記得行李中應該有部下們常玩的球……今天就換我們借來用吧。」
      兩名少女以開朗的語調聊著,打開載著靈柩的後車箱門,下了車。
      艾莉佳脫下十三學園的制服,換上一件大紅色的連身洋裝。飄揚的裙襬下露出一雙雪白耀眼的美腿。不過在這樣的太陽底下,從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平常那股早熟……或者該說是充滿威嚴的成熟氣質。
      那是屬於十三歲女孩的活潑、可愛的笑容
      「呵呵……那個大姊說了一堆,結果現在還不是跟大小姐很要好。」
      賈伯斯說完後,在伸著雙腳、坐在草坪上的奏輔身旁彎下腰來。這名組織中的第二號人物撥了撥經過長途旅行已略顯髒汙的雷鬼頭,遞了一罐咖啡給奏輔。
      「是啊。別看穗風裡平常愛嘮叨,但她不論對誰其實都很好。只是有點野,發起脾氣來粗暴了點,就連對我也狠得下心來施展頭部坐擊(Piledrive)呢。」
      「比津木,我怎麼覺得那好像就是個致命問題耶……」
      賈伯斯搔著鼻頭,看著身旁男子一臉平靜地瞇起眼睛的模樣,不由得同情起他來。和那種女人交往,男人可會吃不消啊。
      「反倒是我對你們的觀感慢慢改變囉。」
      「嗯?你對我們的……觀感?」
      「是啊。這一路上,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觀察到Bullet Fist的所作所為。你們買東西時對店員一定是畢恭畢敬,錢也照付。昨天在超市不是還帶著迷路的小朋友去找媽媽嗎?我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那些傢伙也有好好地在過日常生活。」
      奏輔露出訝異的表情說著,誰知賈伯斯聽了卻氣得指著他罵道:
      「混帳東西,你是白癡啊。那是當然的。我們的確是不惜以暴力來對抗社會不合理現象的武鬥派集團,但還是會遵守身為人類應該遵守的規範啊,那是激進分子最低限度的規矩,也是死去的前任頭目亞蘭德同志的諄諄教誨。」
      粗声大吼的壮汉按着左眼上那道凹陷的伤痕,嘴巴不悦地弯成了ヘ字型。
      「他經常這麼告誡我們——雖然這個世界現在已經失序、扭曲了,但是,至少我們Bullet Fist的人要行得正、坐得直!」
      「哦,看來他還真是說了句好話……啊,不過等一下,世界扭曲了是什麼意思?」
      賈伯斯剛才複誦了前任頭目的口頭禪,奏輔聽了頗感興趣地追問著。
      仔細想想,自己還沒聽他們提過這個組織究竟是因反對什麼而進行恐怖活動,正好可以鎢機詢問一下。
      「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世界扭曲了』啊。不過,那可不光是指整個大環境而已,像是周遭隨處可見的那些小小的歧視行為……我簡單打個比方好了,比津木,你們學校有沒有霸淩的情形存在?」
      「嗯?這個嘛,要說霸淩的話——類似的情況倒是有一些吧。」
      奏輔雖然是個怪胎,但好歹也是一名菁英候補生,因此他實際上並沒有碰過這種事。只不過他偶爾還是會聽到一些無聊的風聲,像是某某某因為飽受欺負而拒絕上學啦等等。
      起初他還很納悶,怎麼連國家營運的處刑官養成學校都有人在做這種幼稚的事情……不過,在人人都想當上人生的勝利者……處刑官的嚴苛競爭下,這種醜陋的人際關係也隨之因應而生吧。奏輔一臉厭惡地這麼回答。
      「對吧。以前都是由強者來制定合乎正道的規矩,而弱者就在強者的保護下生存,那樣的世界才算是真的維持著合理的平衡。可是現在卻不一樣。這個世界不再是由強者與弱者所組成,而是一些榨盡油水腦滿腸肥的傢伙,以及像鉛筆芯一樣不斷遭受剝削的傢伙。就算不是那樣的人,也只是成天想著如何才能自肥,四處張望著有沒有可以海削一頓的傢伙。」
      的確,這番話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世界確實是這樣。奏輔頗有同感地附和。誰都想到肥的那方去,一點也不會替那些瘦得就快攔腰折斷的人著想。
      「我們Bullet Fist就是想摧毀這種世界。大國圖利富人的政治,而飽受欺淩的貧民階層則是……」
      「原來如此,這道理我懂,老兄。不過要匡正這個世界,也要有最低限度的規矩吧?為了成為理想的激進分子。」
      「那當然。就像你剛才說的,有心好好過日常生活……活得像個人。要是沒辦法遵守這點的話,別說這個人是不是正派,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沒資格當恐怖分子了。」
      奏輔聽到這句話,抱住膝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欸,比津木,哪裡奇怪了!」
      「沒有啦……怎麼說呢,只是在想的確是這樣沒錯,老兄說的話我非常能夠體會。而且,看到她玩得那麼天真無邪的模樣,我實在不覺得你們是奪走一百多條人命、濫殺無辜的恐怖炸嬋攻擊犯。」
      賈伯斯順著奏輔的目光看去,只見艾莉佳和穗風裡兩人玩球玩得正起勁。啪~啪~白球浮上藍天。少女的大紅裙襬隨風翻飛。像只小狗一樣地追了過去。
      「更不用說,有那麼可愛的女兒,我實在不認為她父親會做出那種事來。」
      奏輔低聲說道,眼神和平常不同,亮起敏銳洞察的光輝。
      賈伯斯目睹到這眼神,眼中閃過一抹動搖的神色,像似在畏懼般。
      「比津木……不!關、關於這點,我跟你說,這和那完全是兩碼子事。跟我剛才說的又下一樣,我們恐怖分子一向具有表裡兩面性……」
      「不用慌啦。我不是也說過了嗎?我全都『知道』啊。」
      奏輔和氣地說道,隨即露出了微笑。賈伯斯難掩驚訝地搖著頭想對少年說些什麼,但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就在這個時候——
      「呀——!」
      「啊~搞什麼、艾莉佳,笨蛋,妳在做什麼呀,真是的。」
      在草原正中央,穗風裡和艾莉佳摔了個大跤的畫面映入男子們的眼簾。看樣子,兩名少女光顧著看飛上天空的球,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身影,以致撞在一塊了。
      「哈哈哈……抱歉。痛不痛啊,穗風裡?」
      「當然會痛,妳要知道我的胸部沒什麼東西可以拿來當肉墊,拜託妳小心一點……唔,我在說什麼啊。都是妳害的啦!」
      奏輔撿起滾到自己腳邊的球,聽著搭檔尖銳的叫聲,帶著一副拿她沒輒的表情走向兩人。
      「幹嘛大聲嚷嚷啊……喂,,沒事吧?妳們兩個有沒有受傷?」
      「啊~奏輔。哈哈,我沒事。」
      「我可慘了。好了啦,艾莉佳,別再笑了,快起來。真是的,特地換的衣服這下又弄髒……咦?等一下,艾莉佳,這件洋裝……」
      接著,少女們無心的對話觸動了奏輔的表情。
      「這布料還真特別耶。乍看之下好像麻布,不過這樣一摸又……該不會是絲綢吧?如果是的話,那就太驚人了。」
      「驚人?妳說這件衣服?這是去年生日時,前任頭目送我的禮物……而且我們組織裡的成員,每個人都有一塊相同布料的頭巾喔。妳看,賈伯斯纏在手上的那條就是,那就像是Bullet Fist的正字標記一樣。」



      艾莉佳指著坐在草坪上的賈伯斯這麼說道。奏輔也跟著望向自己剛才所在的地點,在那名壯碩男子粗壯的手臂上的確綁著一條有些破舊的大紅布條。
      「給小孩子穿絲織品?現在天然纖維已經很少,但所謂的絹可是高級品喔,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是這樣嗎?奏輔。」
      艾莉佳聽了上述發言,抬起天真無邪的眼睛仰望奏輔。奏輔回望著,心跳因逐漸高漲的期詩而加速。
      (很好……果然不出我所料!應該是貧窮組織的Bullet Fist,竟然所有成員都擁有這種東西當作入隊證明。這麼一來,就不能斷定亞蘭德有留下秘密財產這件事是在癡人說夢!)
      要是找不到遺書中所提到的『寶山』,喪禮當然就無法正確舉行。拿不到報酬也就算了,重點在於如果沒能辦好喪事,那麼身為喪事承辦人的他做到這種地步就沒有意義了。
      此時此刻已經找到了部分顯示寶藏確實存在的證據(也說不定)。
      「大小姐。」
      賈伯斯在奏輔陷入沉思之際,從他手中搶過了球。他走到艾莉佳身邊,伸出和泥土一樣顏色的大手,替她拍去沾在洋裝上的泥巴。
      在奏輔望著這幅景象的同時,穗風裡也挑起一道眉毛,湊到了他身旁。
      「奏輔,我可是一清二楚喔。你剛才是在想著寶藏的事對吧?你在想只要能找到,工作就成功了!不過,要是真的有寶藏,為什麼其它人都衣衫襤褸的呢?」
      「唔、唔、嗯、嗯……」
      的確。姑且不論身為頭目的美少女愛莉佳那套嶄新的絹制洋裝,連地位僅次於頭目的副長都是那身窮酸的打扮。
      皮帶上堆滿了陳年污垢、牛仔褲的膝蓋都磨破了,還有腳上那雙鞋底已經磨掉大半的緞帶靴,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組織的人。嚴格說起來,反而還比較像是不法入境賊非法勞工(實際上也的確是沒有循正規手續入境)。
      那副模樣在奏輔與穗風裡以外的人眼中看來,似乎也是同樣的印象。
      眾人好不容易快抵達目的地的前一天晚上,依然遭到沿途所有旅社拒絕投宿,最後只好繼續落寞地露宿街頭。

      *

      夜晚過去,到了隔天——
      那是改變艾莉佳命運的日子。
      一行人一早從公園的停車場出發,途中雖然迷了幾次路,不過花了半天時間,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所在的城鎮。時間是下午四點,他們帶著緊張的表情浩浩蕩蕩前往回憶之地。
      然而,Bullet Fist的代表-副長賈伯斯卻發出了這樣的哀號:
      「什、什麼……這是……!」
      眾人乘車整整顛簸了三天才抵達目的地——植物園。
      艾莉佳記憶中唯一一次和亡父出門遊玩就是來這裡。這座夢中樂園就跟奏輔原先預料的一樣,曾是打著振興地方名義所建造的主題樂園的一部分。
      但是——
      門柱銹蝕斑斑、圍牆崩塌不說,石版地上更是坑坑洞洞的——就如同『曾』的字面所述,這個地方早已封閉了一段歲月,加上拆除工程也在中途便放棄,如今只剩建築殘骸,就連園名都無法辨識。
      艾莉佳在七名部下的陪伴下,望著起伏的山巒剪影,茫然佇立著。
      這時群鳥歸巢,劃過遠方天際,那鳴叫聲勾起了些許的落寞感。
      「這是我昨晚和艾莉佳睡在車內時聽她聊到的。」
      在距離Bullet Fist一班人稍遠處,穗風裡對望著這幅景象的奏輔說著。
      「愛莉佳說,當時她父親在這裡的溫室中顯得特別愉悅。平常總是扳著一張臉的組織首領,就只有在那時候露出溫柔的笑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艾莉佳那時候應該也很高興吧……」
      穗風裡已經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卻強忍著裝出撲克臉,有如自言自語一樣,斷斷續續地說著。
      接著,她拉了拉奏輔的袖子,像是在催促他似的說道:
      「已經夠了吧。就算不知道亞蘭德出身於哪個國家,我們就替他辦喪事吧,奏輔。你想想看嘛,所謂溫室不是都很溫暖嗎?說到溫暖的話,自然就是南國囉。如果跟亞蘭德的身世有關的線索真的在這裡的話,那肯定就是印尼的風景了。你想想嘛,光看那張臉就知道了啊!」
      的確,就如穗風裡所說的,那個男人有張印尼系的面孔。
      「都已經這樣了,再說什麼不知道的話,那孩子未免也太可憐了。拜託你,就當亞蘭德是印尼出身的人吧!這麼一來,宗教大概就是回教了,要辦喪事的話……就必須要準備……」
      穗風裡說到這裡,開始在腦子裡回憶至今為止所讀過的遺體處理相關資料。回教是世上著名的主流宗教之一。在真日本國內處決的犯人中,應該有幾個人是以回教喪禮安葬的。
      「……一般而言,回教式的喪禮多半會在二十四小時內安葬遺體,其用意是防止亡者的靈魂跑出來作祟。還有,照慣例是由稱為伊瑪目(Imam)的導師主持喪禮,而且喪禮上必須念誦可蘭經。」
      就在穗風裡戳著臉頰苦思之際,奏輔已經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背出了回教喪禮的相關規矩。搭檔可靠的記憶力,讓她不禁擊掌露出了笑容。
      但是——
      「不過,我是不會照做的,因為往生者已經死亡超過一個星期以上的時間。再說這裡不僅沒有伊瑪目,就連可蘭經也沒有。而且嚴格說來,他也不是什麼回教徒。」
      「咦?為、為什麼你能這麼確定?」
      奏輔自信滿滿的斷言,讓穗風裡眨起了眼睛。
      「很簡單。剛才妳不是跟我說亞蘭德先生摸了艾莉佳的頭嗎?在回教中,頭是精靈所在的神聖部位。因此就算是自己的孩子,父母也不會去摸那個地方。而且我們一開始在佈置枕飾的時候,拉奇不是拿了豬肉罐頭當供品,說那是已故前任頭目愛吃的東西嗎?而回教徒一向是不喝酒、不吃豬肉的。」
      「啊……」
      穗風裡聽了奏輔的說明之後,一臉傻眼地張大了嘴巴。
      另一方面,當事人則是無視于助手的訝異,轉頭望著別的方向。
      他看的是艾莉佳,那張側臉在夕陽映照下染成了朱紅。
      少女既沒流淚,臉上甚至連悲傷的神色也沒有。她只是以哀愁的眼眸望著虛空,眼睛眨也不眨地佇立在原地。
      奏輔面色凝重地望著艾莉佳的身影。
      就在這時候
      「哎呀,這幾位小兄弟還有小姑娘,你們來這種地方做什麼呀?」
      循聲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老婆婆站在那裡。對方的個頭不高,身穿傳統工作服,頭纏手巾,一身務農的裝扮。如此傳統的下田裝束,這年頭恐怕只有在教科書上才有幸拜見了吧。
      Bullet Fist眾男子突然看到這樣的的人物,全都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穿越時空了。
      「咦?你們怎麼全像個傻瓜一樣張大嘴巴愣在那裡呀。婆婆臉上是沾到了什麼嗎?」
      「啊啊……呃……婆婆,沒什麼啦。他們是從外國來的觀光客,因為第一次看見像您這樣打扮成古早模樣的真日本人,所以嚇了一跳啦。」
      那群恐怖分子包括賈伯斯在內,全都做出。*「SAMURAI、NIJYA、GEISHA」的錯誤反應,奏輔見狀連忙跳出來打圓場。老婆婆看到有個會說日文的人,便取下手巾走向他們。(編注:由上到下分別是武上、忍者、藝妓的拼音。)
      「哦,原來他們是外國人呀。怪不得個頭那麼高,長相也那麼奇怪。然後呢?觀光客怎麼會跑到這種什麼都沒有的鄉下地方來呀?」
      「其實,我們是有點事想來這裡的植物園一趟。不過,看樣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關門大吉了,正在傷腦筋呢。」
      實際上,此時的奏輔正處於走投無路的情況。老婆婆看到少年一臉累壞了的模樣,那張滿足皺紋的臉又皺得更緊了,她揉著手巾,一副深表同情的樣子。
      「哎喲,那還真是可憐呢。這裡早在三年前就關閉了,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一樣,已經整個都荒廢掉了。」
      「……的確是。真可惜,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了……」
      「這樣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到婆婆家休息一下呀?」
      得知奏輔他們千里迢迢趕過來卻白跑一趟,或許是基於同情吧。只見老婆婆表情一轉,露出和藹的笑容,對杵在原地的一群男子這麼說了。
      「咦?這、這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客氣什麼。一時興起蓋的主題樂園沒兩三下就倒閉了,看也知道吧?這地方既不是什麼觀光名勝,也沒有旅館可以讓你們住。而且看到你們這副德性,婆婆也沒辦法放著不管,不如先到婆婆家洗個澡再回去吧。要不然住下來也沒關係。」
      Bullet Fist的男性成員的確就像老婆婆說的一樣,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洗澡,完全符合穗風裡以前批評過的既臭又髒。再加上每個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更加讓人覺得看不下去。
      就在奏輔猶豫著該如何回答之際,已經有一個人出聲附和老婆婆的意見:
      「真的好嗎?老人家。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很意外地,出聲的人竟然是艾莉佳。
      原本因為失去了與父親擁有共同回憶的地方,而一語不發背對著眾人的美少女,如今像是撥開陰霾一樣,重拾洋溢著責任感的表情。
      「哦?這個外國小姑娘會說日文呀?長得可真標緻。在一堆髒兮兮的壯漢當中,就像個公主一樣呢。」
      「沒這回事……這要我怎麼回答才好呢。嗯,不過感謝老人家的誇獎。那麼,到府上打擾的事……」
      「啊~歡迎歡迎。這種鄉下地方跟都市不一樣,要是太過客氣反而不禮貌喔。好了好了,你們跟我過來就是了。」
      結果,一行人就這麼前往老婆婆家打擾了。
      那是一戶鄉村人家——老婆婆獨自住在這裡耕田過活,據她所說,孩子們全都離家到大城市去成家立業了。
      不過真不愧是農家呢。才進門,老婆婆就先帶他們到三十疊大的大房間去,男人們得以在這裡放下行李好好放鬆一下。至於女生房相較之下雖然小了一點,但少說也有十疊大。艾莉佳拜託老婆婆讓她將亞蘭德的靈柩安放在這裡。
      「啊啊,這裡的熱水好舒服。不管泡幾次,真日本的浴池永遠都是這麼棒呢。既寬敞又乾淨,真是舒服極了。」
      「喔喔,就是說啊。感覺好像脫了層皮一樣!」
      Bullet Fist眾男子接受老婆婆的邀請,跑去泡了浴池。此時各個挺著泛紅的壯碩身軀,一臉滿足地發出愉快的聲音。原本藏汙納垢的肌膚也在絲瓜絡以及鬃刷的兩段式攻擊下清潔溜溜。
      「呵呵……是啊。我說比津木,我真羡慕你們真日本人耶。要是有機會的話,下次一定要帶我們去*『錢湯』喔。」(編注:日式公共澡堂。)
      「……才不要,我這輩子說什麼部不會再跟你們一起泡澡了。雖然我一直都很討厭上近代日本史,不過我現在總算徹底明白,當年浦賀居民被黑船的大炮團團圍住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賈伯斯說完拍了拍奏輔的背,已經完全失去自信的他則是垂頭喪氣地嘟噥著。
      就在這時候——
      「聽、聽、聽我說……不好了。奏輔,」
      穗風裡一臉慌張地打開男生房的房門。
      她身上穿的應該是從老婆婆那裡借來的浴衣,只見明顯短了一截的下襬隨著她的腳步翻飛,十九歲的少女臉色大變地走了進來。
      「怎、怎麼啦,穗風裡。唔、喂!妳內褲被看到了!而且還一清二楚喔。」
      「咦?啊、呀——!……笨、笨蛋,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按莉佳、艾莉佳她不見了!我不知道她上哪個去了!」
      「什麼?」
      穗風裡的報告讓男子們當場鼓噪起來,一行人趕緊沖出房門、穿過走廊、來到了女生房。
      艾莉佳的確不在房裡面。
      一群人找遍了整間大房子也找不到人,大聲叫她也不見有任何回應。男子們在無計可施蠢下,又一個接一個地回到了房裡。
      這時,他們注意到有一股略嫌刺鼻的——異樣臭味。
      「嗯?等一下,你們看,前任頭目的靈柩打開了一道縫耶。」
      正如賈伯斯所言,朝西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棺材,上蓋此時看來略為傾斜。眾人前幾天在換據點時,才用膠帶將這副靈柩團團捆住,以防遺體在車內被震出來。
      如今不只膠帶被拆掉,就連蓋子也打開了。
      「這是怎麼一同事?難不成是大小姐打開的……唔……這、這是!」
      「?怎麼啦?賈伯斯——」
      只見沒穿內衣、僅披著浴衣的壯漢猛然倒抽一口氣,連退了好幾步,奏輔也跟著一臉疑惑地探頭看著棺材內。
      之前個曾想過的慘狀正安靜而殘酷地躺在那裡。
      亞蘭德的遺體已經腐爛了。
      「……啊啊,可惡……還是慢了一步嗎!」
      奏輔咬牙切齒地喃喃罵道。防腐的效果原本就差不多只能撐到今天而已。而在南下的過程中,山於氣溫逐漸上升,於是這樣的慘劇便發生了。
      如眼前所見,遺體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早幾天就開始腐壞。
      雖然在移動過程巾行注意要開車窗讓空氣流通,也盡可能避免陽光直射到。不過,在這種非得掩人耳目不可的情況下行進,能夠做的處置畢竟有限。
      「我說你們吶,既然都洗好澡了,就早一點說嘛!」
      就在這時,有個人從院子那邊探出頭,對方完全沒留意到這群男子的困惑,她便是這間屋子的主人老婆婆。
      只見老婆婆以戴著白棉紗手套的雙手捧著番茄和小黃瓜,生氣地噘著嘴。
      「啊,老婆婆!請聽我說,其實是艾莉佳……剛才那個女孩子她……」
      「喔,對了對了,就是那個艾莉佳。那孩子剛才出門往山上去了。我就是想告訴你們這件事,才在這裡等你們從浴室出來呀。」
      「山、山上?是哪個山上?」
      沒想到老婆婆居然知道艾莉佳的去向,一行人立即激動得眼睛充血,蜂擁擠到了窗饅。老農婦不敵那群人的魄力,手中的作物不自覺地掉到了地上。
      「唉、唉呀……剛才婆婆在溫室採收這些東西的時候,看到那孩子一臉疲倦、有氣無力的走了過來。所以婆婆就問她:植物園倒了讓妳這麼難過嗎?結果那孩子說,那個地方對她有一些重要的回憶。」
      「是啊!這我們知道。然、然後呢?」
      「然後……啊啊,於是我就跟她說,如果是這件事的話,那裡的植物園在關閉之前,有幾棵樹被移植到後山去哩。其實當地政府早就撥了一筆預算要把遊樂園蓋好,根本沒想過它會拆掉吶。那些花花草草全分給了這一帶的農家,而一些大樹也因為沒錢運到其它植物園,所以就讓地方青年團搬到山上去移植哩。」
      老婆婆說,艾莉佳一聽到這些話,就拔腿往山上那邊跑去。就算勸她太陽已經下山,晚上到山裡去很危險,她也不聽勸。
      「就是這個!她不可能聽得進去。因為她老爸的回憶或許還沒消失,就留在那裡!」
      奏輔彈了一下手指,周圍的男子各個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可、可是!向來都很冷靜的第二代頭目,怎麼可能為了那種連在哪裡都不知道的樹,就這樣擅自貿然行動……」
      「笨蛋,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艾莉佳冷靜?我看只有你們會這麼想吧。」
      「你、你說什麼?」
      「比津木說的沒錯。」
      賈伯斯縮起下巴,出聲制止七嘴八舌的部下。
      「你們難道忘了嗎?第二代頭目……大小姐她才……」
      「沒錯,她才十三歲而已,還是個小女孩喔。」
      奏輔將賈伯斯的話接下去說完。兩人以眼神互相示意著,最後由奏輔取得堊叾權。
      「……你們有聽過『悲傷過程』嗎?人類在失去摯愛的時候,往往會很震驚、不願意接受對方已經死去的事實。首先會否定現實,認為爸爸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或是妻子還沒死……等等。連續劇常常都這麼演吧?情況大概就是那樣。」
      「喔,喔喔……如果是這種心情的話我們也懂。像前陣子,同伴們因為那件事被幹掉的時候,我們也是不相信他們已經死了,還在想他們是不是逃過了一劫。」
      「對吧?一旦認清現實後便會陷入恐慌,或是覺得死亡沒道理、感到憤怒。非得要經過這樣的時期之後,才有辦法接受『死亡』。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奏輔的說明。
      「不過,以艾莉佳的情況來說,她身為Bullet Fist第二代頭目,以她的立場,自然不能在別人面前流淚,她必須立刻就克服這股悲傷才行。你們幾個在亞蘭德先生被處換後,曾經看她哭過嗎?」
      沒有半個人回答得出這個問題。
      「她不會哭的。至少在大家面前,她絕對不會哭。可是,當她知道能夠來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時,也不幸地從失望中看到希望了。你們應該還記得吧。昨天中午,艾莉佳在公園和穗風裡玩在一塊的模樣。」
      聽到奏輔這麼問起,賈伯斯率先點了點頭。
      那時候的艾莉佳的確笑得很開朗。雖然在一起生活的這段期間,一直知道她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不過,自從她誓言要繼承父親之後,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心無罣礙。
      一想到這點,所有人頓時恍然大悟,睜大了眼睛。原來如此,她強力克制住自己的喜悅,直到隔天才滿溢而出,那是年幼的艾莉佳最真摯的情感。
      「可是,那座令她朝思暮想的樂園卻早就不存在,和死去的老爸一樣,想救也救不了,就算她下定決心伸出手也已經回天乏術……永遠消失了。」
      奏輔說完之後,一群男子全部咬著嘴唇,不發一語。
      好辛酸。
      太辛酸了。
      她還那麼小,殘酷的現實究竟在少女胸口造成多大的傷害啊。幾名恐怖分子此時才理解到這點,忍不住為自己的疏怱而懊悔不已。
      「好了,既然知道了,我們也趕快上山吧!」
      「喔……謝謝你的說明,比津木。好,大家跟我來。別忘了拿手電筒、水和糧食、還有急救工具。拉奇,你先開車到後山那邊去待命。到時看情況,搞不好從那邊回來會比直接回這邊要來得近。」
      「這、這怎麼行啦,賈伯斯先生!我也要去找大小姐!」
      「少任性了,拉奇,稍微用點腦袋好不好。沒有體力的你跟來隻會礙手礙腳,一個沒弄好會多出無謂的罹難者。而且也要考慮到萬一大小姐受傷時怎麼辦?要是沒有車不就糟了?」
      「是、是沒錯啦……」
      賈伯斯一聲令下,幾名男子同時展開了行動,不過,從別的地方傳來的聲響又讓眾人當場停下腳步。
      「等一下!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人物啊!」
      眾人回頭一看,發現穗風裡就站在身後。細瘦的雙手還抱著剛剛才確認過、遺體已開始腐敗的巨大靈柩。
      白色的桐棺已經再次用膠帶嚴密封好,以免異味從中飄散出來。
      「喂……穗、穗風裡,我說妳……那是……」
      「既然要去找那孩子,就得把這東西……把她父親也一起帶去才行!」
      唉,賈伯斯看到少女一副來勢洶洶、毫不妥協的模樣,伸手按著頭搖了搖。
      「喂,我說大姊,就算妳力氣再大也是辦不到的啦。前任頭目可是跟我不相上下的壯漢喔!單憑妳那雙手,連十公尺都走不了的啦。」
      「我可以!不對……是非這麼做不可,我一定要辦到!」
      在場所有人全都苦著一張臉阻止穗風裡繼續亂來,但她本人卻斷然拒絕。
      「因為……因為當初遺體的防腐處理,是由我負責的啊。」
      沒錯,年幼的頭目艾莉佳將痛苦藏在心裡,拚命忍住不哭,但自己卻平添這孩子的悲傷。既然罪在自己,她當然得將艾莉佳父親的遺體搬到她身邊才可以。那裡種有充滿父女倆回憶的樹,她必須將回憶中的另一個主角搬到那裡去。
      因為自己在那天晚上窺見了少女真正的面貌。
      ——爸爸。
      穗風裡想起在奏輔房間時,從艾莉佳口中聽到的那短短的一句話,她站穩雙腳,舉起顫抖的手臂,一心要完成少女的心願。
      「……啊啊……好,我知道了,穗風裡。抱歉了,老兄,可以拜託你嗎?」
      「唔……瞭解。喂,你們幾個。」
      是。副長使了一個眼色,三名男子立即分頭抬起棺木兩端。穗風裡仰望著突然變輕的靈柩——
      「大姊,妳就加把勁地搬吧。不過先說好,千萬別讓棺材掉到地上。還有,不准半途而廢把它給扔出去喔。」
      「嗯!包在我身上。賈伯斯先生、奏輔……謝謝你們。」
      囉唆的葬儀助手露出微笑這麼說道,高興得忍不住雙頰輕顫。

      就這樣,一行人進入山中,過了約一小時之後——
      太陽早已落下,夜幕降臨四周。更不用說此時眾人是處在群樹覆蓋的山中,黑暗程度可比深夜。想當然街燈那種東西,在這大自然中自是一盞也不見蹤影。
      他們撥開氣味濃烈的草叢,直向山路深處走去。山路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人跡罕至的獸道,最後,甚王走到了一處視野整個為之封閉的地方。
      而這種情況也就代表——
      「迷、迷路了……」
      奏輔抱著頭蹲了下來。其實會有這種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畢竟他從沒走過山路,是個不折不扣的都市少年。當初是在心急如焚的情況下跳出來當先鋒,現在想想這種角色真要說起來(應該說不管怎麼想)都該交給山賊出身的賈伯斯等恐怖分子才對。
      「什麼。我看比津木自信滿滿地往前走,還以為你對真日本的山區很熱咧。」
      「啊啊,別責怪奏輔了啦!都市人本來就不太會來這種偏僻山區嘛。你們才是吧,在中途快要走偏的時候,就該馬上出聲提醒的嘛!」
      賈伯斯不高興地嘀咕抱怨著,抱著靈柩的穗風裡馬上從背後吐槽。
      「接下來你打算要怎麼辦,比津木?再繼續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前進的話,會愈走愈偏喔。」
      「唔唔唔……啊……等一下。穗風裡,妳最近換了新手機對吧……舊的那支解約了嗎?就是妳說妳超中意的那支。」
      「還沒啊。這只是這星期暫時跟我爸借來用的,我那支手機還在賈伯斯先生那邊。」
      「老兄,可不可以把穗風裡的手機還給我一下?印象中那只有GPS功能。」
      「GPS?可以確定自己目前所在位置的功能?」
      「對。喏,你看,從這邊繼續往南走的話,應該會有條林間道路才對。總之,我們先回到那邊……唔……咦?嗚、哇、嗚哇哇哇!」
      「嗯?啊……喂,比津木?」
      唰唰唰唰唰唰。
      就在兩人交談到一半時,奏輔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接著消失了蹤影。穗風裡沖上前,只見腳邊是一處被草叢覆蓋住的小斷崖。這是何等災難啊。他居然一腳踩空,跌到漆黑的深淵底下去了。
      「喂……奏輔,你沒事吧?」
      頭上傳來有人大聲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奏輔頭下腳上,就以這副倒栽蔥的糗樣抵達終點,他併攏張得開開的雙腿,勉強翻過身來,回到四肢趴在地上的狀態。
      他看著從上頭照下來的手電筒光線,落差大概有六、七公尺吧。全身上下只覺疼痛不已,不過幸好沒什麼大礙,不算是受傷吧。
      「啊……還好,我沒事。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奏輔如此回應後,找起了應該掉在附近的手機和手電筒。要是沒有這兩樣東西,會妨礙到接下來的行動,然後——
      「……老、老兄!快點下來!」
      奏輔朝著崖頂上大喊,接著鞭策自己疼痛不已的軀體,走向眼前的黑暗深處。
      擋在前方的草木形成一道道簾幕。樹枝才剛撥開,便立刻像鞭子一樣重重打在臉上。儘管如此,奏錦依然瞇挽眼睛,一個勁地往前邁進。
      「真是的,那傢伙就是這麼急性子,等不及我們過去……啊,看到了!真受不了你耶,奏輔!」
      穗風裡等人攀著繩索下山崖,一路追了過來,他們在森林中發現了奏輔的背影,然後顯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眾人要找的另一個人就站在那裡。
      穿著大紅洋裝的少女身影在夜色中隱約浮現。
      那佇立的身影當然就是艾莉佳。
      「大、大小姐!……啊啊,還好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不過,這次屬下一定要好好罵您才行。屬下不是不懂大小姐的心情,但您怎麼可以擅自單獨行動呢!我們命都快被嚇掉一半——」
      「……找到了。」
      艾莉佳沒理會前來尋找自己的部下就站在背後,喃喃自語著。
      晚風徐徐吹著,頭上的枝稍沙沙作響。在這靜謐的黑暗中,少女佇立在一棵大樹前,伸出白皙的手輕輕貼在樹幹上。
      「愛莉佳?妳剛才說妳找到什麼了?咦,妳該不會……」
      「沒有錯,穗風裡,就是這棵樹。我想起來了。前任頭目看了這棵樹之後,開心地這麼說了——妳看,艾莉佳,妳沒看過這棵樹吧?其實我也是好幾十年沒看到它了。在故鄉,有片森林長了好多這種樹——他是這麼說的。證據就是……父親的手印還留在這裡。」
      眾人湊上前去拿起手電筒一照,只見艾莉佳掌心貼著的地方,有個大得像熊掌一樣的掌印。長年擔任副手的賈伯斯一看就知道了,那毫無疑問是出自如今已經身亡的亞蘭德=薩雷斯之手。
      「這麼說來,這就是前任頭目的……,」
      「妳之前所說的,跟妳父親唯一的共同回憶……就是這棵樹?」
      穗風裡就著燈光查看樹木。對園藝一向不感興趣的她看了老半天,還是不曉得這是什麼樹。粗糙的咖啡色樹皮,伸展出去的枝條末梢長滿了樹葉,隱約可見長得有點像酸梅的果實。
      既不是杉木,也不是松樹,想當然爾應該也不會是梅樹。這麼有名的樹,就算是穗風裡也分得出來。
      「不,這搞不好是……各位,麻煩先把燈關掉一下好嗎?」
      就在這時候,原本一直仰望樹頭沒吭聲的奏輔怱然轉向那群恐怖分子,下達了這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指示。
      他叫大家關燈究竟是想做什麼呢?在這麼暗的地方要是再關燈的話,不就更加沒有辦法觀察了嗎?
      儘管如此,賈伯斯一使眼色,Bullet Fist的成員們便二話不說地關掉了手電筒的開關。
      然後——過了一會兒之後,在這片漆黑的世界中——
      沙沙、沙沙、沙沙。
      沙哩、沙哩、沙哩。
      由眾人頭上依稀傳來了這樣的聲響。聽起來不像是風在惡作劇,比較像是草木互相摩擦經聲音……不過,顯然是某樣東西在『製造』這些聲響。
      奏輔撿起一顆小石頭,隨即毫不猶豫地往上扔。小石頭劈劈啪啪打斷了枝葉,掉到另一邊的草叢去。
      「你在幹嘛,奏輔?突然想練習接高飛球嗎?」
      「不是啦,穗風裡。是這個,我是想要這個。」
      奏輔這麼說完後,再度打開了手電筒。只見他手裡握著一小截樹枝,那是他剛才扔石頭砸下來的。
      「喏,妳仔細看清楚,這裡黏著一隻蟲對吧?」
      穗風裡凝神注視著眼前的枝條,在那上頭的確有一隻表面無毛的毛蟲正在啃食樹葉。
      「呀啊!幹嘛啦,奏輔,你明知道我最怕那種東西了,」
      「比津木,這是什麼蟲啊?牠專門吃這種樹的樹葉嗎?」
      「沒錯。雖然不知道這只蟲的正式學名叫什麼,不過,我猜應該是蛾的一種。因為這種樹的葉子是一種叫作棘繭枯葉蛾(Boroceramadagascariensis)的幼蟲最喜歡吃的東西。」
      「棘繭……那是什麼玩意兒啊?」
      「棘繭枯葉蛾。這種蛾會作繭化為成蟲,也就是這個國家所謂的蠶。而這棵樹的正式學名則是——Tapia(Uapacabojeri)。」
      Tapia。緊接著蛾之後,又冒出了一個陌生的植物名稱,所有人都皺著眉頭等待奏輔解說。集眾人期待於一身的喪事承辦人輕輕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說道:
      「怪不得你們老大看到這棵樹之後會如此懷念了,因為這種樹就算在原產國也是瀕臨絕種的保育類植物。剛才說的那種蛾也因為這個緣故而逐漸減少,並連帶使得某個傳統民族產業面臨衰退的危機。」
      「民族產業?可是,說到使用蠶的產業……」
      「沒錯,就是使用野蠶紡織的絹織品。這下應該知道了吧?你們綁的頭巾、還有艾莉佳身上穿的洋裝,所使用的紅色布料就是被稱為『Lambamena』的最高級絹織品。而那個國家,也是已故亞蘭德先生出生長大的故國,它的名字就是……」
      奏輔環顧在場所有人的臉,最後直視著艾莉佳的眼睛,這麼說道:
      那個國家的名字,就是馬達加斯加——

      *

      非洲的馬達加斯加共和國。
      位於印度洋上方,是世界第四大島國。
      南北一千六百公里長,東西則有五百八十公里寬。面積約為真日本的1.6倍。一般認為這座島是古代剛瓦那大陸(Gondwana)最後分離出來的土地,島上擁有世上極獨特的植物生態,光是顯花植物就有七個固有科,更有超過兩百六十個固有屬,因此有許多學者稱其為『第七大陸』。
      此外,這裡自古就有很多來自印尼、非洲、阿拉伯半島的移民,同時也是貿易路線的交叉點,擁有多樣文化。部族組成自然也相當複雜,在目前仍有十八個種族共同生活。
      「啊啊?十八個種族?比津木,這麼一來,要確定教派豈不是更難了?」
      賈伯斯聽了奏輔的說明,抓了抓蓬蓬的雷鬼頭,五宮皺成了一團。
      的確,在馬達加斯加,基督教與回教信徒加起來還不到總人口數的一半。其餘都是傳統的當地信仰,現在仍在居民心中根深蒂固,支配著他們的生活。不消說,不同部族的葬禮儀式當然也不一樣了。
      「什麼?這樣真的有辦法替艾莉佳的父親辦喪事嗎,奏輔?」
      不光是賈伯斯,就連搭檔穗風裡都露出擔心的表情,不過,奏輔卻笑著豎起大拇指表示「沒問題」,眼神充滿了自信。
      「嗯,看到他託付給在場所有成員Lambamena大概就知道了。另外,也確定往生者的相貌是印尼系的。我敢肯定亞蘭德先生就是麥利納(Merrina)族人。」
      「麥利納族?」
      「沒錯,他們是用這個Lambamena,按照非常特別的方式來弔祭死者的部族。所以,我們就按照那一族的方式來舉行喪禮吧。」
      奏輔說到這裡,拍了拍手,向在場所有人發號施令。他首先要大家拔掉Tapia樹下的草叢,清出一塊地方讓人可以坐下。
      「咦,不會吧?要在這裡舉辦喪禮?在這個森林裡面?」
      「沒錯,幸好現場已經具備所有喪禮需要的東西——遺體、遺族、弔唁者,還有我們喪事承辦人。而且,要是再任由遺體繼續腐敗下去的話,可能會孳生感染症細菌。」
      「唔。感染症?不、不會吧……」
      「用不著擔心啦,現在還不會有事。好了,接下來是供品,昨天中午買的炸雞還有剩吧?依照馬達加斯加的傳統作法,是要準備牛、火雞、鴕鳥等來招待弔唁者。形過,現在要找齊那些食物資在太困難了,敵用雞來代替吧。
      賈伯斯和穗風裡站在稍遠處,看著奏輔以快活的語調忙於分配工作的模樣。褐皮膚的副長在葬儀助手少女的耳邊悄悄問道:
      「喂……我說大姊啊。比津木那傢伙,怎麼會這麼清楚喪禮的規矩呢?那個國家那麼遠,而且還是超冷門的當地宗教耶?十三學園有教這麼細的東西喔?」
      聽到賈伯斯的疑問,穗風裡也歪著頭,略顯困惑。
      「並沒有……奏輔平常的確是有認真去上刑後處理的課沒錯。不過,就連我也不曉得他竟然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就在穗風裡低聲回答時,奏輔和艾莉佳也交談了起來。
      少女現在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意義非凡。她一邊看著養父的棺木、一邊來回撫摸著腹部一帶的衣料。
      Lambamena……它的觸感與其說是絹,還不如說更像麻。而她自然不知道這種布料在喪禮中,究竟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不過,艾莉佳,幸好當初沒急著將妳老爸火化掉。」
      「幸好沒火化掉?……這意思也就是……在前任頭目的故鄉,是不可以焚燒死者的嗎?」
      「沒錯。我剛才也說過了,麥利納族具有獨特的生死觀,認為死後的世界和現世同等重要。對他們而言,『死亡』等於是『成為祖先』,他們相信留在這世上的靈魂會永遠守護著遺族。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故鄉的土壤。」
      「故鄉的……土壤?」
      「對。打個比方,他們就算到海外工作,甚至會在契約上加注『死後馬上送回故國』這個條件。要是被火化並埋在國外……那可不得了。這麼做的話,一個弄不好搞不好會被遺族蓋布袋。」
      「圍、圍毆?……我才不會那麼做呢!況且,我根本就不曉得前任頭目出身的部族有那種風俗!」
      奏輔打趣地這麼說道,只見艾莉佳噘嘴反駁,舉起拳頭,卻又忽然停在半空中,一臉寂寞地垂下目光。
      「可是……為什麼父親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故鄉在哪裡呢?不管是賈伯斯還是其他部下,就連我也……」
      前一刻明明還在生氣,這一刻卻從粉嫩的嘴唇吐出像是被拋棄的小貓一樣哀怨的聲音。
      瞬間湧現的疑問,很單純的『為什麼?』
      那是懷疑兩人之間是否真的有過父女羈絆的不安。
      奏輔立刻想要接著說些什麼,但是又忍了下來,在略微思考了半晌之後,他才說出自己得到的答案:
      「愛莉佳,這只是我的推測。我在想……妳老爸會不會是不想讓自己故鄉背負汙名啊?所謂的恐怖分子,就算是打著再怎麼正義凜然的口號,終究是惹人厭的犯罪者,在這個時代已觀經是『絕對兇惡』的代名詞,同時也成了『神聖制裁(sacred judgement)』的絕佳目標。」
      「怎麼會呢!父親是抱持著自己的信念……」
      「我知道。可是,像這樣罪業深重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和他同鄉,一定會有人感到不快吧?特別是重視自己族人的馬達加斯加入,這對他們來說,想必是無法忍受的事情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奏輔極其合理的推測讓艾莉佳說不出話來。
      沒錯,正如奏輔所說的,就算記憶中的父親總是帶著溫柔的笑容,也改變不了他是個犯罪者的事實,而且還是奪走多條人命的死刑犯。實際上,他已經因為這項罪名而被公開處刑。在世人看來是罪有應得——但對同族的人來說,卻是莫大的恥辱。
      「不過,這沒什麼好放在心上的,艾莉佳。」
      「咦?」
      艾莉佳正低頭思索之際,肩膀卻忍不防被拍了一下,她不自覺露出無防備的表情抬頭看著奏輔。
      「妳也真是的,只是因為聰明了點,就老愛操那麼多心。聽好,我現在以喪禮承辦人的身分告訴妳,妳大可以為自己老爸的死再難過一點喔,就算生前是別人口中的大壞蛋,但死後也全都一筆勾消了。不管犯過什麼罪,死後一律都稱為『往生者』。很方便對吧?」
      「奏輔……」
      「聽好囉。所謂的人類,一旦死了也就到此結束了。所以我認為,喪禮並不是為了死者,而是為了留下來的人舉行的儀式。死掉的傢伙是很不負責任的,因為死了就ALL-THE-END了。可是悲傷這惱人的東西,卻會一直糾纏著失去摯愛的人對吧?」
      艾莉佳不發一語地點頭回應奏輔的話。
      「不過,這份悲傷有時會在送死者最後一程的儀式中逐漸淡化,苦痛也會慢慢緩和。因為在儀式中,遺族可以盡情展露悲傷、也可以放聲大哭。不管是愛擺架子的傢伙,還是逞兇鬥狠的黑道,一旦喜歡的人死了……大可以哭得像個嬰兒一樣。」
      「……哭出來……也沒關係……?」
      「沒錯,因為哭了就能洗去悲傷。這麼一來,弔祭過死者的人,就會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以及『辦完喪事了——!』的成就感。這種感覺會取代悲傷,化為確切的滿足感。妳知道嗎,艾莉佳?給遺族的心一個契機,讓他們重拾平靜,正是先人制定喪禮最原始的功能,也是喪禮真正的意義。」
      哼哼!奏輔一口氣說完長篇大論以後,雙手環胸,擺出一副「第一次聽到吧?」的態度。他過分隨性的解釋,聽得艾莉佳忍不住眨起眼睛,注視著自己委託的喪事承辦人。
      然後,她的眼眶開始泛出了淚水。
      「所以,艾莉佳,如果妳想哭的話就哭吧,沒有關係喔?」
      「少、少蠢了你!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會哭呢!」
      被奏輔這麼指名道姓地說,艾莉佳硬是擦了擦眼睛四周,逞強說道。
      「沒錯沒錯,不哭就能了事當然也很好。想笑就笑吧。人啊,常保笑容是最好的。啊……順帶一提,馬達加斯加的傳統喪禮,就是要喝酒、唱歌、跳舞一整個晚上,讓氣氛炒到最高點的大慶典喔。」
      奏輔接著發出這樣的宣言,艾莉佳起初還愣了一下,然後便噗嗤一聲笑出來。
      「噗……哈哈、哈哈哈!真、真受不了你,一下要我哭、一下又要我笑,有夠忙的。你真的是個很奇怪的男生耶,奏輔。」



      「——的確,那個男人還是老樣子,說話真有意思。」
      賈伯斯站在不遠處聽著兩人的對話,看到年幼的頭目總算是實現了心願,讓他放心地吐了一口長氣。
      當初有拜託奏輔辦理喪事真是太好了。多虧有他,艾莉佳總算是可以心無罣礙地繼承Bullet Fist第二代頭目。
      恐怖分子當了二十多年,大半時間都在這個組織中擔任副長的老兵,低下頭來由衷地表示自已的感激之意。

      *

      於是,在奏輔的指示下,亞蘭德=薩雷斯的喪禮就這麼開始了。
      在馬達加斯加,人死後首先是要洗淨遺體,再讓往生者躺臥在草席上。這時候要讓死者穿上最好的衣服。
      抬出棺木的亞蘭德雖然發出異味,但誓言洗刷汙名的穗風裡主動負起責任,再度以酒精仔細地替遺體消毒。在她使出渾身解數細心處理之下,遺體化妝也順利大功告成,現在死者在手電筒的照明下,已經重拾自然表情,仿佛還在世一樣。
      再來是服裝。這方面基於尊重「武裝恐怖分子的正式服裝就是戰鬥服」的意見,替死者穿上他生前最愛的軍用夾克。卡其色的軍服驕傲地輝映著死後依然健壯如故、肌肉飽滿的上半身。
      接著,弔唁者圍著死者,飲酒、吃肉,縱情歌舞。
      縱使帶來的食物寥寥無幾,不過,這可是一場名為弔唁的饗宴。Bullet Fist本來就聚集了不少個性開朗的人,這下簡直就像是在參加慶典一樣熱鬧無比。喪主艾莉佳自然也跟著穗風裡一起露出燦爛的笑容,跟著在一旁幫忙打拍子。
      亞蘭德的遺體在眾人包圍下,仰望著童年時應該也曾仰頭看過的Tapia樹,安靜而幸福地躺在那裡。
      「可是,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難題……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遺體呢?」
      奏輔再度陷入了苦惱中。
      根據麥利納族的風俗,在這之後,要以Lambamena裹住遺體埋進墓地。但根據死者的遺言,他希望自己的遺體能夠埋進『寶山』。
      (亞蘭德該不會是希望後人將他葬在這裡吧?瀕臨絕種的Tapia樹林對馬達加斯加人來說,可以算是寶山吧。但這是地方青年團種的樹,並不符合遺書上提到的『我留下的』。這麼一來,到底是……裹進Lambamena埋進寶山……嗯~)
      奏輔閉著眼睛雙手環胸,嘴裡念念有詞的。只是不管他再怎麼想,對亞蘭德所追求的喪禮具體形式仍然沒有任何概念。
      「嗯?怎麼了,奏輔。你在那邊嘀咕什麼?」
      「喔哇!」
      這時候,突然有人走過來以醺醺然的聲音一邊拉著奏輔的袖子一邊問道,是愛莉佳。奏輔回頭一看,發現她的臉龐微微泛紅,看來不知道是哪個部下拿酒給她喝了。
      順帶一提,穗風裡現在被那群男子團團圍住,暫時抽不了身。
      「原、原來是艾莉佳啊,嚇我一跳,」
      「你也過來表演才藝嘛。喔喔……有了,來跟賈伯斯比伏地挺身,看誰做比較多下,你覺得怎樣?前任頭目最喜歡這個餘興節日了。就先從一百下開始吧。」
      「不了……這種比賽,恕我二話不說,直接拒絕。」
      奏輔冷淡的回應惹得艾莉佳鼓起腮幫子,顯然很不滿。
      「喂喂喂,這可是難得的宴會耶!你這男人還真無趣。」
      「誰管妳無不無趣,我現在正在工作。」
      「工作~?像這樣雙手抱胸,一邊打瞌睡叫工作?……我看你八成是在作前任頭目的寶藏美夢吧。真是的,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錢、錢、錢!現在每個國家的人都是這副德性。真是教人不勝晞噓。」
      艾莉佳說到這,嘟起了雙唇,表情略顯悲傷。雙頰也在轉眼間變得更紅了,純粹是喝醉了,還是有其它的理由呢?
      「沒啦,艾莉佳。我確實是在想寶藏,不過,拜託妳不要往那種邪惡的方向誤解好嗎——」
      「那個……艾莉佳小姐,對面那邊好像傳來人的聲音……現在該怎麼辦?」
      這時候,可能是剛才離席去小解回來的部下溫吞地出聲打岔。
      「人的聲音?……啊……對了,拉奇還在車裡待命。糟糕,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不識時務的插嘴讓艾莉佳瞬間皺起了眉頭,但她在想起這件事之後,立即敲了一下掌心,吐了吐舌頭。
      「或許是拉奇看我們這麼晚都沒消息,忍不住跑來打探情況了。這樣實在太可憐了,趕快叫他過來吧。」
      「不是啦。那個……我察覺到的是很多人的動靜。」
      「很多人?會不會是那位老人家擔心我,所以叫了地方青年團的人過來找?啊啊……沒辦法,你能不能去跟他們道個歉,然後轉告他們已經平安找到了那個勞師動眾的小妹妹?」
      然而,事實證明艾莉佳的判斷簡直是錯得離譜。
      面帶笑容接受指示離開的部下在十秒鐘後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只見他面無血色,一臉驚恐。
      「不、不好了,太小姐!」
      「怎麼啦。到底要大呼小叫幾次呀?你有跟他們好好說明了嗎?」
      「不是啦。那不是青年團,而是警……警警……警警警警警……」
      「井?井怎麼了?」
      「是員警啦!」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下一秒,超過十人以上的警官隊從森林中闖進了在Tapia樹下舉行的葬儀會場。對方人馬手上早已握著槍,而且全身清一色的黑色裝扮,幾乎完全融入黑暗中。和前幾天襲擊據點的攻堅部隊完全一樣的打扮。
      「什……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突來的槍林彈雨一口氣撕裂了山中的寂靜。聽到這個聲音,包括艾莉佳和穗風裡,以及早就習慣實戰的Bullet Fist成員在內,全都驚愕得睜大了眼睛。
      「不、不會吧?為什麼這些傢伙會出現在這裡……」
      再度親眼目睹黑衣集團的奏輔則是倒抽一口涼氣,杵在原地。
      他早就知道這群人並不是正規的警官隊,也知道他們的目的是要殲滅以艾莉佳為首的恐怖分子余堂。不過,這次並不是綁架事件,而是經過縝密計畫的行動。就連逃亡路線也是,絲毫沒留下任何線索,應該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地方才對。
      最讓他驚訝的是——製造閃光與槍聲的漆黑野獸們口中爆出來的威嚇聲。
      那並不是日文。
      「操,可惡!這些傢伙是怎麼掌握到我們的動向的?」
      「副長!這裡交給我們來阻擋,你趕快帶著第二代頭目到拉奇那邊去吧!」
      起身應戰的同伴們大聲對賈伯斯說道。但他們帶來的武器也只有手槍而已,想要對抗裝備自動步槍的戰鬥員,無論是火力還是人數都是處於壓倒性的不利。
      也就是說,他們能維持現況的時間——十分短暫。
      「唔……好,那拜託你們了,大小姐就交給我,讓那些傢伙瞧瞧Bullet Fist的骨氣!」
      喔喔!本來處於劣勢的男子們聽到賈伯斯的回答,一起展開反攻。獨眼的壯漢瞥了他們一眼後,咬著嘴唇,抓著艾莉佳的肩膀就要動身。
      「賈伯斯……我、我也要戰鬥……!」
      「請忍耐,大小姐。您畢竟還沒有實戰經驗,這樣的人留在現場只會妨礙戰鬥。」
      「可、可是……!」
      「那幾個傢伙早有心理準備,為了組織,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請大小姐見諒,就當作是為了回報這些傢伙的心意吧,請大小姐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並實現前任頭目的遺言。只要有您,Bullet Fist就不會死!」
      賈伯斯強壯的手勁與有力的話語,促使艾莉佳邁出了步伐,只見她滿臉的不願意。這裡跟剛才上山的入口正好是對角,只要沿著坡面筆直下山,應該就能抵達拉奇的車那裡。
      「好,大姊,前任頭目的棺材就由我來扛。比津木,你來保護大小姐!」
      「啊……好,我知道了,」
      奏輔等一行四人趁著夜色悄悄從戰場撤退,他們順利溜進山腰的林間道路。
      在摸黑走了一陣子山路後,總算找到了等待中的箱型車。山頂一帶之前便傳來了槍響,因此坐在車內駕駛座上的拉奇心裡早就有底了。
      「艾、艾艾艾艾莉佳小姐!幸好您平安無事,,」
      「抱歉,讓你擔心了,我……我沒事。」
      「不過,賈伯斯先生,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又發生槍戰呢?」
      「這件事稍後再說!總之,現在先把車子開出去。快!」
      賈伯斯在拉奇耳邊一喝,他驚慌失措地踩下油門,大型箱型車立即在未經鋪設的山路上顛簸前行。
      但是,車子行駛還不到一分鐘,就突然停止行進。
      嘰!正要下坡時,突然傳來了煞車聲,車子卷起一陣砂礫後,驟然停住。還來不及固定的棺木在車內暴沖,艾莉佳受到撞擊,胸部猛然撞上前座座椅。
      「啊唔……!」
      「啊……妳沒事吧?艾莉佳!」
      「混帳東西。看你幹的好事,拉奇!給我好好開車!」
      賈伯斯大聲怒斥部下的疏失,只見坐在駕駛座上的矮個子舉起顫抖的手指著前方。
      「你……你看那邊,賈伯斯先生……」
      由於是在逃亡途中,因此他們刻意關燈以免被警宮隊察覺。就連月亮也隱沒在雲層後面,周遭僅剩星光閃爍,極為昏暗。不過,還是可以明顯看出有某個人或生物就站在前方。
      那是一具疑似人類的剪影。一行人凝神注視著那個人影,接著,有如野獸嗚鳴般低沉嘶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終於讓我找到了……休想逃,你們這些齷齪的恐怖分子。」
      「!」
      在場所有人都聽過那個聲音。不只奏輔、穗風裡聽過,艾莉佳和賈伯斯也聽過,就連拉奇都聽過。
      不久,月亮終於從雲層間探出臉來,朝大地散發光芒。當月光灑落在車前的小徑時,五個人全都小聲地叫了出來。
      「荊、荊伊?」
      沒錯,站在那裡的正是荊伊姬璃子。高挑的女處刑官帶著冰冷的眼神不動如山地擋在前方,宛如白刃般的鐵腕閃著一股寒光。
      「好久不見了,比津木同學,你居然敢算計我。」
      「荊伊……不,那是……」
      被指名的奏輔冒著冷汗,將臉藏在座椅後方。
      「姬璃子才是吧!妳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條禪同學……是啊,不就是妳指引我過來的嗎?」
      姬璃子邊說著、邊舉起右手,只見她手裡拎著穗風里弄丟的手機。
      「啊,那是我的……可是姬璃子,為什麼會在妳手上呢?這只手機剛才在山上就被奏輔弄丟了啊……咦?妳、妳該不會……!」
      穗風裡說著說著,心裡突然冒出了『某種可能性』,她不禁愕然。這麼說來,剛才自己的確也點頭同意了,那只手機擁有GPS功能。
      只要有它,就可以確定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
      「沒錯,能找到你們全是拜這只手機所賜。我之前就悄悄調查過條禪同學的手機ID了。這是為了要掌握那邊那個蹺課狂的行蹤,畢竟他平常總是和妳黏在一起。要是因此而惹妳不快,還請妳原諒。不過多虧有妳,我們才能夠盡到自己的職責,我要先向妳說聲謝謝。」
      「等一下,荊伊。妳剛剛說什麼?『我們』?還有職責……這麼說來,該不會……我問妳!那些蒙面人該不會是妳的同伴吧?」
      呵呵。聽到奏輔開口詢問,姬璃子臉上浮現了一抹詭譎偏激的笑意。
      「比津木同學,你真是觀察入微呢。其實,在你們被綁架的當天,我就接獲上司極機密指令:殲滅極惡恐怖組織Bullet Fist全體成員——當然,誰敢協助敵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格殺勿論。」
      「別開玩笑了。格、格殺勿論……?」
      「刑務省怎麼可能會下這麼荒唐的指示!」
      這命令實在太沒道理,奏輔錯愕得說不出話來,於是換成穗風裡跳出來代為爭辯。
      「刑務省?哎呀,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隸屬于那種膽小伯事的團體啦?」
      姬璃子像是要嘲笑他們一樣,亮出胸前燦然發光的一級處刑官徽章。只見那個星星標誌上嵌著真日本人絕對無法佩帶的金環。
      特級處刑官許可證——這是讓歸國子女。荊伊姬璃子成為處刑官的大美共和國總統,授予在國外活動的特務超法規特權時頒發的——緊急處置用執照。
      而那同時也意味著——即使將眼前所有犯罪者處以極刑也無所謂的保證。
      「好了,你們兩個快下車吧。你們的行為雖然嚴重違反校規,不過,我也不是不願意斟酌量刑,只要從現在起停學一個月就好。要是膽敢再做傻事的話,就會和那幫人一樣,由我親自動手取你們性命。」
      美豔的女處刑官說完後,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槍聲不斷的山上。
      這下糟了,奏輔咬緊牙關握住椅背。敵人並不是真日本政府派來的秘密部隊,才不是那麼好應付的傢伙,他們是國外來的軍隊——萬一弄不好,連他和穗風裡都有生命的危險。
      他偷瞄了一下前面,只見拉奇握緊方向盤的手不住顫抖著,看來十分激動。
      「畜、畜牲,那個死魔女……我、我們走吧,賈伯斯先生!我要直接輾過她,然後開車逃走。」
      「等等,別做傻事!對方可是活生生的人類,而且還是個女人喔?」
      「你在說什麼啊,那傢伙才不是什麼普通的女人!大家都看到了吧?那傢伙在前任頭目的胸前開了一個大洞耶。此仇不報,難消我心頭之恨啊!」
      拉奇大叫著,一鼓作氣地踩下了油門。
      氫氣引擎轟然排氣,車輪劇烈空轉,卷起石礫喀啦作響,緊接著,大型箱型車便朝著姬璃子的方向暴沖了過去。
      「啊啊……不行啊、危險!快逃啊,姬璃子!」
      穗風裡眼看同學面臨生死危機,不禁從窗戶探出頭放聲大喊。下一秒,穿著藍色制服的身影才剛從眼前消失,車體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成功了!拉奇氣勢高昂地挺起上半身,然而,擋風玻璃卻突然出其不意地爬滿裂痕,影響了他的視線。
      「嗚、嗚哇~~我看不到前面了,這是怎麼回事,賈伯斯先生!」
      事態完全出乎意料,矮個子在恐懼感驅使下哭了出來。只見一隻鐵手從不該出現的地方伸向拉奇手中的方向盤,奪走了操控權。
      近距離目睹這幅光景的賈伯斯也忍不住叫出聲來:
      「怎麼可能……真叫人不敢相信,沒想到荊伊居然還緊抓著車頭不放!」
      輪胎發出軋軋的刺耳聲,箱型車沖出山路,溜下陡峭的斜坡。龜裂的玻璃在一次大彈跳中全數飛散,視野好不容易開闊了,卻在此時目睹黑壓壓的粗壯樹幹已近在眼前。
      「不妙……各位,快跳出車外啊!」
      奏輔一喊,穗風裡馬上反應過來,她抱住艾莉佳,踹飛後車門,跳了出去。接著是奏輔、駕駛座上的垃奇。然後。副駕駛座的賈伯斯也逃出車外,沿著斜坡翻滾。
      下一刻。車子便撞上樹幹,引擎猛然噴出了白煙。
      想當然爾,那時候誰也沒能將放在後座的亞蘭德靈柩搬出來。
      「啊……父、父親,等等我,我馬上就過去!」
      艾莉佳一察覺到這個事實馬上掙脫穗風裡的手腕,立刻就要衝向車子。奏輔見狀趕緊將她抱倒在地,阻止她這麼做。
      「不行,艾莉佳!不可能的,已經來不及了!」
      「可是,棺材還在那裡面……父親的遺體……!」
      她悲慟萬分的呼喊隨即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湮沒。車體迅速膨脹,整個燒得通紅,引燃氫氣燃料引發了大爆炸。火勢延燒到枝葉,立刻蔓延開來,簡直就像是巨大的火炬一般。
      接著,有某種被熏黑的物體咚的一聲掉落在低著頭的艾莉佳眼前。
      她凝神一看,那是——一根粗壯、骨節突出的手指。不會錯的,那是過去時而對數十名部下下達指示、時而撫摸自己的頭,剛柔並濟的男人的手指。亞蘭德=薩雷斯的食指。
      「不…………不要……不要……我不要這樣……不要啊——————!」
      艾莉佳以雙手掬起亡父已然燒焦蜷曲的部分遺體,放聲哀號。掌上發燙的肉片……那駭人且宜人的香氣徹底粉碎了少女的理性。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4 |
      第五章 Why so So?

      「拉奇,你這個笨蛋!你知道自己闖下了多嚴重的禍嗎?」
      「你、你說什麼?比津木,你……」
      在狂亂飛舞的火花中,突遭大聲非難的拉奇回瞪著奏輔。心愛的主人抖著小小肩膀跪在帥上的模樣映入了他的眼角。
      (啊啊……艾莉佳頭目……看來好可憐。)
      沒錯,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喪事承辦人的說詞簡直就是把少主人受打擊的責任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他說什麼也絕對不會承認的。
      「開什麼玩笑,比津木。前任頭目的遺體被燒掉又不是我害的!真要怪的話,全都是那個女處刑官的錯!」
      「我不是在說這個,夠了,看來這傢伙真的是一無所知。欸,老兄,我要跟拉奇說出真相了喔,可以吧?」
      賈伯斯聽到奏輔的詢問,立刻停下忙著搜尋四周的警戒目光,伸直了巨大的軀體緩緩轉向奏輔。
      「啊?什麼意思?賈伯斯先生,拜託您也說說他好不好。這傢伙老愛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真是的……夠了,安靜聽我說。你知道嗎,拉奇?你最喜歡的第二代頭目……艾莉佳小姐繼承的Bullet Fist,就在剛才第一次犯下了殺人罪行喔!前任頭目亞蘭德先生堅守的誓約、避諱至今的罪過,就是你,是你讓她背負了這些。」
      奏輔說完,便伸手指向艾莉佳。
      「嘿,我聽你在放屁。事到如今,就算殺了一、二個處刑官又怎麼樣?你也知道吧?BulletFist全世界的超S級恐怖組織耶。」
      「所以,我才會說你根本就搞錯了,超S級?你要搞清楚,這個組織至今為止,從來不曾造成任何非人道的傷亡,」
      奏輔如此斷言道,語調裡滿是怒氣。拉奇瞪大眼睛歪著脖子。
      他根本聽不懂奏輔在說些什麼。他們這個恐怖組織從未造成傷亡……這是什麼意思?他再度以眼神向上司賈伯斯求助。
      但是,那名雷鬼頭壯漢卻選擇沉默不語。
      「……聽好了,拉奇。你或許難以置信,不過,你們Bullet Fist的確是這世上少見的『和平恐怖組織』。在刑務省保管的資料中也有留下這樣的記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啥?和平……恐怖組織……?」
      「沒錯,雖然是訴諸武力,但絕不傷及無辜、草菅人命。『人肉子彈恐怖組織』並非浪得虛名,足跡遍及全世界也是事實。亞洲、歐洲、非洲……以及大美共和國,說地球上沒有他們不曾涉及過的地方一點也不誇張。不過,那幾乎都是為了向危害民眾的公權力挑戰——其結果是『死傷人數為零』。在這個殺戮時代,居然以這種方式來進行恐怖攻擊,老實說,就連我也嚇了一大跳。」
      奏輔說完之後,仰望剛才所在的山頂,憐憫似的瞇起了眼睛。
      剛才還震耳欲聾的槍聲,如今已經聽不到了。看來戰鬥的結果揭曉了。
      「拉奇,你還記得吧?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十三學園的襲擊行動中。當時你為了保護艾莉佳,朝一個穿黑色制服的人扣下扳機——」
      「…啊……對,有!那時候我有對你開槍!」
      「咦?那是怎麼一回事?」
      在黑制服少年誘導般的詢問下,矮個子回想起來,只見他敲了一下掌心,穗風裡聽了之後臉色大變,立即插嘴問道,不過,奏輔避重就輕地安撫她,當場掀起襯衫,露出自己的肚子。
      「冷靜點,穗風裡,我沒事。妳看。」
      襯衫底下是緊實的腹肌。只見健康的膚色上有一處暗紅色,就像是瘀青一樣。看起來像是撞到什麼地方造成的,雖然有點痛,但並沒有什麼大礙。
      「你知道嗎?那其實是橡膠彈。Bullet Fist用的槍枝裝填的全是一點殺傷力也沒有的玩具子彈。亞蘭德先生就算在不得已需要借重槍枝的時候,也盡可能避免造成任何犧牲者。證據就是即使是那天,十三學園的警備官也沒有半個人傷亡。我已經看報紙確認過了。」
      奏輔將自己複學第一天在資料室查到的所有情報簡單說給拉奇聽。
      矮個子聽了他的說明,難掩驚訝神色。
      「這下你懂了吧?我說的那些話的意義,以及剛才犯下的罪狀之嚴重。你讓Bullet Fist。。……也就是艾莉佳背負了殺人的汙名。」
      「你、你是騙我的吧?怎、怎麼……會……」
      矮個子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後,眼眶噙滿淚水,開始嗚咽起來。這傢伙就算腦筋再怎麼遲鈍,現在也已經理解到自己犯下多麼嚴重的過錯了。
      「抱歉,拉奇。因為實戰隊全體成員都在心中發過誓,絕不讓你和大小姐參與實戰。所以,至今為止一直都瞞著你們具體的活動實態……結果就是這樣。不過你別放在心上,你的罪就是我的罪,不需要一個人獨自承擔,」
      「賈伯斯先生……我才不在乎弄髒自己的雙手。可是、可是……這下子,大小姐不就真的成了通緝犯?要是被抓到了,會落得跟前任頭目一樣的下場。我不要啊!」
      呼……
      奏輔看著這幅景象,一臉困擾地歎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處於恍神狀態的艾莉佳卻忽然開口了:
      「等……等,奏輔。」
      身著一身大紅洋裝的少女緩緩站起身,仰頭看著黑制服少年。
      由髮絲間隱約露出的雙眸此時看來有如幽靈般。在短短幾分鐘內變得憔悴至極的她,眼眸深處卻帶著一抹深深的疑問,她瞪著喪事承辦人說:
      「你剛才說的話……很奇怪耶。父親是懷抱和平主義的恐怖分子……那很好,對我而言,反而是令我感到驕傲的事實。不過……這該不會也表示……」
      喪主少女任由穗風裡摟著自己肩膀,喃喃說著。奏輔聽了,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後才開口:
      「妳注意到啦?艾莉佳。沒錯,亞蘭德先生是個不殺人的恐怖分子,也就是說——他當然沒有去爆破移民局。」
      奏輔就像是要吐出一直哽在胸口的秘密似的說道:
      那個死刑判決——

      「是被冤枉的。」

      他這麼說。
      「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煩惱著到底要不要說出來。因為到目前為止,純粹是我的推測,沒有任何的證據。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想應該是不會錯了。妳老爸是清白的。而將這個清白的人送上處刑台的人,恐怕就是命令荊伊討伐你們的——大美共和國的高層人員。」
      艾莉佳聽了奏輔的話,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她不曾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心跳撲通狂跳著,膝蓋不住地顫抖。
      「你是騙人的吧,奏輔!因為、因為……艾莉佳的爸爸既然那麼厭惡流血事件,那為什麼他又非死不可呢?」
      唔。穗風裡用力撐住少女的身體這麼問道,奏輔苦惱地回答:
      「這大概都要歸咎于該國員警遲遲抓不到真凶吧。這麼一來,勢必得『找個人』來當替死鬼才行……畢竟那個國家,因為政府無能早已引起民眾怨聲載道,直到前陣子為止,都還是充滿殺戮之氣。恐怕是政治家們怕會影響即將來臨的選舉,想要早點將事情解決掉吧。」
      「真不敢相信。居然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任意處決一個無辜的人!」
      「亞蘭德先生恐怕是遭到了威脅吧。我想他八成是接受認罪協商,答應服刑,以此換取所有部下的安全。只要他不多嘴,剩下的同伴就不會被調查。而之所以會選在真日本處刑,也是考慮到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辦法將消息走漏控制到最低的程度。畢竟這是與『正義』背道而馳的行為,是被冤枉的死刑……」
      相對於搭檔的激憤,奏輔則是小心控制語氣,儘量冷靜地陳述自己的看法。穗風裡是個正義感很強的女人,要是跟她一塊氣起來,到時候難保她不會拿著抗議書上大美大使館去。
      「如何,老兄?我想你大概是最清楚往生者處刑真相的人吧?我的推理正中紅心嗎?」
      「這……這個……」
      被喪事承辦人這麼一問,那張褐色厚唇眼看就要說出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相——就在這個時候……
      沙沙。在奏輔等人的身後,比黑夜還要漆黑的一群人撥開草叢現身了。每個人手裡都拿著純色的自動步槍。
      想當然爾,那便是結束山頂的任務後下山來的抹殺部隊獵犬。
      「太小姐,危險!」
      賈伯斯在大喊的同時也展開了動作。那巨大的拳頭貫穿蒙面人的面罩,發出一聲骨頭凹陷的聲響。
      轉眼間,單眼的雷鬼頭戰士已經讓一名敵人趴倒在地上了。
      ——ire!Fire!
      那群男子驚慌失措地示意同伴開槍。不過,在包圍隊形還沒就緒的情況下就發動反擊、任意開槍,反而可能會傷到自己人。
      「比津木,你負責保護大姊……喂,拉奇!你去保護大小姐!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豁出性命保護她!」
      「遵、遵命!賈伯斯先生!」
      賈伯斯一腳踢開動作慢吞吞的部下屁股,由倒下的敵人身上奪走步槍。這段期間敵人也迅速拉近了距離。
      再這樣下去會成為槍靶!壯漢等確定同伴們已各自跳入草叢後,順勢往距離最近的敵人腳上射擊。
      嚏嚏嚏,那名士兵栽了個跟鬥,在地上打滾。接著二個、三個,只見全副武裝的男子們抱著血沫橫飛的腳放聲哀號,只差沒痛暈過去。身經百戰的戰士可說是彈無虛發。
      「不好了,對面,老兄。」
      「啊?」
      但是,等聽到奏輔的叫喊聲才反應已經太遲了。原本躲在草叢裡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瞄準了拉奇和艾莉佳,正要扣下扳機。
      敵人在屏息的賈伯斯眼前扳下擊錘——不過,不知道是子彈已經射光了還是怎樣,對準兩人的槍口始終悄然無聲。
      「混-帳-東-西……,」
      賈伯斯以槍托重創敵人的臉頰,神情宛如鬼神,踐踏著敵人。他將手裡的武器前端硬塞進對方口中,手指攀上扳機。
      這次輪到我方讓你們嘗嘗死亡的滋味了。
      「等一下,賈伯斯,快住手!」
      雷鬼頭魔人在聽到艾莉佳這一聲呼喊後,解除了身上的殺氣。他抽出槍口,往已經翻白眼的敵人濡濕胯下踢了一腳。
      「呼……這下就結束了吧?不過,這些人是……」
      「是啊,比津木,我們得救了。前來搜索的敵人就這麼幾個……剩下的肯定是上頭那些傢伙替我們收拾綽了。」
      那些部下早有赴死的覺悟,雖然僅僅五個人,而且身上只有玩具武器而已,但卻帶著人數將近三倍的武裝士兵共赴黃泉。
      對標榜人肉子彈恐怖攻擊的Bullet Fist來說,這是無上的驕傲。
      不過,沉浸于驕傲的時光僅只片刻就結束了。接著,從全然料想不到的地方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原來如此,的確是高手雲集——難怪總統閣下不惜違背國際法,也要下令抹殺Bullet 的所有成員。」
      紅蓮之炎轟然呼嘯如龍。劫火從車子延燒到樹木,由那當中現身的,是理應不存在的惡夢——
      「妳、妳!姬……姬璃……」
      「姬璃子——」
      「——荊伊?」
      「嗨,兩位葬儀候補生,以及Bullet Fist最後幾名倖存者。」
      沒錯,那就是先前被車撞開後再撞上樹幹,最後更被捲入爆炸中——換作是普通人早就駕鶴西歸的荊伊姬璃子。
      只見她頭髮未沾半點煤煙,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站在那裡。
      「姬璃子,妳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不過,妳到底是怎麼逃過那場大火的……?」
      「條禪同學,妳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我身上這套藍色制服可是編入了鈷纖維。只要穿上它,不但可以耐得住數萬度的高溫,車子如果只是直接撞過來而已,還能夠勉強撐住喔。」
      太誇張了吧。穗風裡看著眼前這名擁有不死之身的同學,眼睛眨個不停。
      「還有,再讓我揭曉一個謎底。比津木同學的推理中無法解開的某個秘密,就由我來告訴各位吧。算是特別優待即將死去的各位……明白了嗎?」
      姬璃子說完之後,注視著年幼的頭目艾莉佳。
      隨從拉奇立刻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可是,他才瞥了一眼早該死在自己手下的女人,便整個人喘不過氣,差點就要口吐白沫。
      「怎麼,荊伊,妳說我有個無法解開的秘密?」
      「沒錯,你們是這麼想的吧?黑心政治家因為得知Bullet Fist搶走了亞蘭德的遺體,於是在恐懼感的驅使下,想到要殺人滅口。這麼做全是為了阻止事實真相——隱藏在檯面下的認罪協商公諸於世。」
      姬璃子的眼神濕滑如蛇,艾莉佳雖然感到害怕,依然鼓起勇氣往前跨出一步,表達自己的意見
      「對,沒錯。不過仍然有幾個疑點。本組織由前任頭目成立,是個秉承良心的穩健集團。真要找人栽贓的話,應該還有其它罪大惡極的犯罪者才對。否則你們應該找不到其他罪名來追究、父親也不會接受認罪協商才對!」
      姬璃子聽到艾莉佳充滿魄力的質問,以手指按著嘴唇,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哦……我原以為妳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沒想到還挺聰明的嘛。不過,妳若是知道吏顱的話,肯定會很失望的。Bullet Fist是個和平的恐怖組織……這根本就是騙人的。真要追究起其他罪名的話,可以說是多到不勝枚舉。畢竟妳的同伴全是一些罪該萬死的惡棍。」
      「妳說什麼?」
      「首先,就來發表那位堪稱代表的惡棍叫什麼名字吧?他就是——」

      賈伯斯。

      女處刑官吐出這句話來,艾莉佳看來怒不可抑,她正想要破口大駡。然而,姬璃子卻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隨即以冷冰冰的口吻念出自己腦中的資料:
      「狂犬-J。這是跟Bullet Fist無關的其它事件,就連刑務省的資料庫裡都沒有關於他的記錄。這個男的在二十五歲之前,是殺害了無數富裕階層市民的兇惡恐怖犯。」
      當然,她所說的這個男的正是年輕時的賈伯斯。
      「他以前是個獨來獨往的恐怖分子。主義、主張跟現在沒有太大的差別。他以行使暴力夾反對自己遭受的迫害以及世界規模的種族歧視。」
      但當時的他個性太過耿直,以致手段過分直接。說穿了是暴力行為,具體來說便是衝動殺人。他一個個刺殺、射殺、擊斃了榨取包括自己在內的貧困階級的礙眼有錢人。
      「不過,某一天他犯下了致命的過失。那幫富豪獵物以懸賞金利誘了和他一樣的窮人,他遭到原以為是自己人的暗算而失去了一隻眼睛……就在這時候,狂犬遇見了亞蘭德。」
      據說當時,亞蘭德對已經窮途末路、再也不信任任何人的賈伯斯這麼說:
      「要是不想死,就和我搭檔吧。這麼一來,我會保護你。代價就是你——」
      「你必須丟掉槍枝與刀械,成為值得我信賴的拳頭……沒錯,那天,那個男人就是這麼對我說的。」
      彷佛在輪唱一樣,出聲蓋過姬璃子話語的人——
      正是那名褐皮膚的壯漢。
      「賈伯斯!」
      「也對,既然本人在場,也不需要我來說這些話了。如何?要繼續嗎?根據我所得到的資料顯示,亞蘭德和你當時都在那場移民局爆炸事件的現場,你們不斷翻開瓦礫堆,像是在尋找寶藏似的。」
      既然話題人物已經自行開口,姬璃子也索性停止對艾莉佳解說,直接問對方。只見賈伯斯丟開裂掉的墨鏡,這麼說道:
      「夠了,住口。接下來……由我自己說。」
      「賈伯斯,你……」
      「大小姐,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向您道歉才好。事到如今我就坦白說了吧。您父親……前任頭目亞蘭德之所以會死,都是我害的。」
      「咦咦咦咦?賈、賈伯斯先生?」
      「老兄……沒想到你真的……」
      「是啊。那女人說的沒錯,我以前的確是只髒兮兮的野狗,是前任頭目亞蘭德收留了我……並捨命保護我到最後。」
      賈伯斯說起了原由。那天,他們是在移民局爆炸現場進行救援活動時,被員警逮捕的。
      他們當然不是真凶。不過,自己曾經是名通緝犯卻是不爭的事實。這麼一來,就算被問罪也是無可余何的事。
      「原來如此!亞蘭德先生是頂替老兄,主動要求認罪協商的。他為了遵守當初拉攏老兄作同伴時的約定、為了信守保護老兄的諾言,主動扛下罪行……」
      「你說的沒錯,比津木。可是,不光是我。我之前也說過,這個組織裡的人,大都是像我一樣的無賴。我想不管是誰落網,落得要被砍頭的下場,亞蘭德都會捨命相救才對。」
      「老兄……」
      「仔細想想,你打從一開始就嗅出前任頭目是無辜的。你的鼻子真靈,而且你有一顆不懷疑真相的心——我要代替高潔的友人。亞蘭德向你道謝。」
      男子凝視著奏輔的眼睛,深深一鞠躬。艾莉佳看到這幅景象,抓著隨從拉奇的袖子,從喉嚨深處擠出含糊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父親是為了救賈伯斯……而犧牲自己性命的嗎?」
      怎麼會這麼、這麼憨直——
      「大小姐,您要恨我也沒關係。不,應該說……我理當被您怨恨。」
      「……笨蛋。賈伯斯你這混帳……難道你忘了……我是誰的女兒嗎?」
      艾莉佳以這句話回應部下的懺悔。在此同時,她閉上眼睛,抱著身體,用心體會父親的為人處世。
      那是身為領袖的器量。父親的重義輕生令艾莉佳感覺到身體內部愈來愈熱。
      然而——
      「好了,到此為止吧!不過正因為如此,我非毀掉你們Bullet Fist不可。」
      一行人正緬懷故人的為人之際,姬璃子不識時務地以輕快的語調這麼宣佈。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荊伊!識相一點好嗎!都到這種時候了,殺掉這些人對妳究竟有什麼好處?」
      「啊?不知世事的葬儀候補生還真是讓人傷腦筋呢。比津木同學,你搞清楚,我剛才不平說了嗎?正-因-為-如-此。就連號稱穩健派的Bullet Fist都潛藏著如此兇惡的罪犯喔?而且組織成員間的羈絆愈是深刻,愈有可能成為日後的禍根。誰敢保證,這些殘堂太了後不會對政府採取報復行動?」
      唔……聽到姬璃子的言論,奏輔噤口不語,陷入了沉默。
      不知從何時起,包圍著她的空氣不再是平常那種偶像氣質。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灼熱刺燙的氛圍,可比沙漠狂風。
      不過,賈伯斯卻挺身擋在這樣的姬璃子面前。
      「等一下,這位大姊。就像妳有任務在身一樣,我也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
      姬璃子聽到他的發言,挑了一下柳眉。
      「放心好了,我並不是要報復。也就是說……艾莉佳小姐。」
      賈伯斯這麼呼喚,右眼中滿是覺悟的神色。接著,他從懷裡掏出了鐵塊,放到佇立著的少女手中。
      那是一把大型手槍,是前任頭目亞蘭德的遺物,他生前愛用的——左輪手槍。
      「大小姐,這是我替您保管的東西,如今奉還給您。還有,請聽我說。我和前任頭目……令尊立下兩個矢志不移的誓約。一個是剛才說的,那傢伙會保護我,另一個就是……」
      「另一個?到底是什麼……賈伯斯?」
      「這次輪到我實現自己和那傢伙——亞蘭德的約定。」
      掌上沉甸甸的鐵塊重量,以及那番話的分量,令艾莉佳睜大了眼睛。可是,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知道眼前這名男子即將要做什麼。他全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死亡氣息。來自阻擋在眼前的敵人的壓迫感,以及走向敵人的戰士的決心,在在讓少女的肉體受到了束縛。
      「喂,拉奇。」
      「呃、是!賈伯斯先生!」
      「你還記得我剛才交代過你的事嗎?」
      「那當然,我銘記在心。就算犧牲這條性命,我也會保護艾莉佳小姐的!」
      「哈哈……很好。還有……喂,比津木。」
      「咦?叫我?」
      「對,就是你。我說比津木,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雖然現在身上不巧沒有可當報酬的東西,不過,身為一名喪事承辦人以及男人……今後大小姐就拜託你了。」
      賈伯斯說完閉上眼睛,指著森林深處。奏輔見狀,不發一語地轉頭看愛莉佳。
      少女此時由穗風裡摟著肩膀,膝蓋不住地顫抖。紅發搭檔以眼神示意奏輔——如果愛莉佳無法自行逃脫,我會助她一臂之力的。奏輔當然點頭回應。
      不過——
      「……笨、笨蛋!賈伯斯你這大混帳!你當我、當我是誰啊!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可是……亞蘭德=薩雷斯的女兒!既然是繼承那個人的人,又怎麼可能捨棄部下,自己一個人逃走呢!」
      艾莉佳發出如雷貫耳的一喝。她搖著頭、握緊拳頭,放聲怒吼地甩開穗風裡企圖制止的手臂,大踏步往前走。
      「大、大小姐。」
      「你別想要一個人強出頭,賈伯斯。好歹也讓身為首領的我有點威嚴好嗎,真是的,也不想想我們在組織裡同吃一鍋飯有多少年了……你這混帳副長真是一點也不機伶。」
      啪、啪。賈伯斯看著那小小的手掌槌打著自己的雙腳,眨了眨僅剩的右眼,一副傷腦筋的樣子。
      「……看吧,老兄。這下怎麼辦?既然喪主都這麼說了,我們喪事承辦人除了在這裡等候之外,別無他法了喔。」
      「你們幾個……」
      奏輔一臉苦笑地聳了聳肩,賈伯斯瞬間露出了啞口無言的表情。
      不過,也僅止於片刻罷了。褐皮膚戰士搔了搔雷鬼頭,用力挺起肩膀,吐了口氣,與穿著藍色鎧甲的死神對峙。
      「好。那就來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吧!我要上了,妳這怪物。我才不管妳什麼特級還是濁酒,只不過是頂了個響叮噹的頭銜就自以為很強。讓我來好好討教討教,讓妳知道什麼叫做實戰的恐怖吧。」
      「哎呀,你不逃嗎?等我打敗你之後,就輪到那小女孩。Bullet Fist大概再過三分鐘就要全團被殲滅囉?」
      「哼。這種話,等妳屁股上的蒙古斑退了以後再……說,」
      咚,賈伯斯說完,一口氣拉近與姬璃子之間的距離。沙礫飛揚、草土刨起,巨大肉壁擋在藍制服的眼前。
      「噓!」
      接著,姬璃子抓準時機使出一拳予以反擊。左手的Panzer Torch劃破疾風,那是一周前才貫穿亞蘭德胸膛的魔女鐵爪。這一擊足以匹敵大斧一揮。
      然而賈伯斯卻以千鈞一髮的差距閃開了,他的動作靈活得不像是個彪形大漢。
      「喔喔,老兄還真不是蓋的!體格明明像個摔角手,動作卻跟羽量級拳擊手有得拼!」
      戰鬥一開始,雙方便你來我往,奏輔在旁邊看得不禁歡呼連連。
      「是啊……姬璃子不愧是武道的高段者。賈伯斯先生居然能看穿那一刺,真厲害!」
      「那當然,賈伯斯是我們組織裡最強的,也是深受父親信賴、無敵的拳頭。」
      咻——咻,圍觀者發出驚歎聲的同時,兩人的攻防戰依舊持續進行著。姬璃子揮舞的鐵手刀是名符其實的兇器,碰到就切開、刺中就貫穿。至於賈伯斯的拳頭,真要比喻的話,就是大炮了吧。
      無論哪一方,都是直接命中就足以致命的必殺攻擊。
      咚!
      「嗚噢……!」
      在數十次你來我往的狠招交鋒之後,最先命中目標的衝擊,就是直搗姬璃子腹部、力道非比尋常的一擊。那是從絕佳角度切入的上擊拳,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女處刑官靴尖離開了地面。
      「太——棒了,怎麼樣,看到了吧,女死神,這就是賈伯斯先生的必殺技,只要挨一下,任何人都會馬上閉嘴。每當要阻止同伴問的爭吵時,他一定會使出這招。活該,妳就給我痛哭流涕、吐個半死吧!」
      這一擊正中下懷,拉奇看了驕傲地叫出聲來。但是,就連這一擊都無法讓特級處刑官閉嘴,實在是可畏的對手。
      「……看樣子,有個觀眾很沒教養呢,吵死了。倒是你,下輩子就投胎當工地打樁機好了,保證會受到重用。」
      「少在那邊鬼扯了,鶴嘴鋤女。不過,沒想到妳這麼耐打,真是嚇到我啦。」
      女處刑官話沒說完便伸手一揮,在電光石火間發動反擊,賈伯斯趕緊翻身。追丟目標的鐵爪就這麼硬生生地插進樹幹。
      鏗隆——!
      「哇噢,好險啊。不過,就算妳的鶴嘴鋤再怎麼粗勇,一旦打不中,可是連只蟲子都殺不死喔!」
      賈伯斯邊擦著冷汗、邊繞到姬璃子身後,抬起巨大的靴底朝她的背踢過去。這猛烈的一踢簡直可比原木撞擊,受到衝擊拔出手刀的姬璃子腳步雖然蹣珊,依然舉起Panzer Torch防禦緊接著迎面飛來的拳頭。
      「唔……我說比津木同學!還有條禪同學。你們不要光顧著在一旁觀看,就稍微幫我一下如何?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當你們是共犯喔!」
      姬璃子瞥了那兩位同學一眼,焦躁讓她語調變得粗聲粗氣。
      在自己應付著雷鬼頭壯漢這樣出乎意料的強敵時,理應是同伴的兩人卻選擇袖手旁觀——讓她看了很不順眼。
      「抱歉,荊伊,但我們可不能幫妳啊。之前也說過了,我們已經接受委託承辦亞蘭德囊的喪事。要是大家全死在這裡,最關鍵的喪主和弔唁者就沒啦。」
      「喪事?你要替恐怖分子辦喪事?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為了這種事情背叛司法正義,你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
      奏輔根本懶得聽她的意見。賈伯斯則是一邊揮拳、一邊開口嘲諷:
      「喝!喂喂喂,別開玩笑了,大姊。什麼司法正義?就算我們是恐怖分子,也不能這樣冤枉無辜的人吧?而且居然連同伴都想滅口……亞蘭德要是聽了肯定會說——那種東西,聞起來就跟臭掉的蛋一樣!」
      姬璃子自然早就已經從亡故的當事人口中聽過那句話。她一時氣急攻心,發出低吼,胡亂揮舞起鐵臂。
      木屑在夜色中紛飛、劈啪作響。參天巨木莫名成了出氣筒,樹幹表面像被電鋸削過一樣,多了幾道深刻約痕跡。
      「哼……一被觸及痛處就發起飆來。根本就是受到大國虛有其表的正義茶毒嘛……換個角度想,這個女人還真悲哀呢。」
      艾莉佳見狀,像在壓抑父親被奪走的憤怒一樣這麼說道。特級處刑官。荊伊姬璃子聽到那番話,滿腔憤慨眼見就要到達頂點。
      「唔……這個小鬼還真自以為是……不過,妳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再這樣下去,你們絕對不會有勝算的!」
      女處刑官說完舔了一下嘴角。豐滿的雙峰也跟著起伏不定,彷佛在強調其存在感一樣。
      「因為我有這身無敵的鎧甲!」
      沒錯。或許是因為實戰經驗有別,很明顯地都是由賈伯斯採取攻勢。但無論是拳擊還是腳踢,威力全都讓那套鈷纖維製成的藍制服給擋了下來。姬璃子只需要防禦臉部就不必擔心被打倒。
      「呵呵,真可惜。我還是青春年華的十八歲,相比之下賈伯斯,你已經有四十多歲囉——你差不多也快藏不住那刺耳的喘氣聲了吧,」
      籲、籲。賈伯斯被不到自己一半年紀的小丫頭這麼嘲諷,奮力咬著牙,克制住從厚唇間流泄而出的呼吸聲。
      那張潮紅的臉龐已經浮現汗珠,在月光下閃耀著。
      「咦?這怎麼可能……賈伯斯先生?」
      「老兄……」
      「哈、哈哈……可惡,這位大姊說的沒錯。不過,我剛才也說啦從我要教教妳實戰的恐怖。來啊,我還沒有讓妳見識到我的絕活咧。」
      「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要逞強是嗎……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恐怖分子一臉痛苦地出言挑釁,姬璃子則是帶著冰冷的目光向前踏出一步。揮出的手刀蟧隨著一陣金屬音,切斷髮辮、削過了耳朵。
      咻。幾滴殷紅飛沫在夜空中飛舞。
      「賈伯斯!」
      賈伯斯的反應跟剛才比起來,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左、左、佯攻右,接著是必殺的Panzer Torch。姬璃子看到褐色巨人在頃刻問被鮮血染紅,臉上逐漸浮現一抹恍惚陶醉的表情。
      「啊哈哈哈……很好,你很快就會玩完了。不過你放心,接下來,我一定會讓那個小不點緊隨著你的腳步而去的!」
      「啊、啊、啊……賈伯斯先生!」
      「老兄!可惡……這下真的慘了!」
      「咦?等一下,奏輔!」
      拉奇以及奏輔看到賈伯斯無以為繼地任憑對方宰割,立即沖上前去抓住姬璃子的手。
      「做什麼,矮個子,你別妨凝我!而且……竟然連比津木同學也這樣!為什麼?這些傢伙跟殺了你父母的那幫人可是同類喔!你對犯罪者難道沒有憎恨或復仇的念頭嗎?」
      「少囉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被殺啊!」
      「為什麼?你這是何苦呢?就算是客戶,你也沒有理由替這些恐怖分子如此賣命吧。」
      「混帳東西,妳還不懂嗎!所謂的人類啊,不管生前是怎樣的傢伙,一旦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然而,就算他們兩個人合力使出渾身解數架著姬璃子,她的鐵左腕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要是稍有鬆懈,姬璃子便會一口氣掙脫束縛,發動致命一擊,捅進賈伯斯的身體裡。
      「唔……什麼死了就結束了,那不是廢話嗎……我看你根本就是冷血動物,就連父母被殺了,PTSD的能力也沒有覺醒。這種人居然還在那裡說那種老掉牙的話……快放開我。放手、放手……放-手————————!」
      「危險。你們兩個快讓開。」
      賈伯斯感受到姬璃子怒氣已然沸騰,出聲叫奏輔他們回避。在他揮出的拳頭觸及女處刑官的臉之前,一股力量便爆發出來,黑制服少年與矮個子被震得撞上附近的樹木。
      「嗚啊!」
      「嗚咿!」
      「噢噢噢!」
      接著,姬璃子擋下賈伯斯如岩石般堅硬的拳頭,鐵爪深深陷進那粗壯的褐色手腕,有如捕獸夾的手指逐漸沒入他的手肘,掐斷關節韌帶、捏碎了軟骨。
      「唔、大小姐!」
      「我知道……蹲下,賈伯斯,」
      就在這時候,壯漢出聲呼喊,站在背後的艾莉佳立刻回應,將手中的武器對準敵人。那是亡父亞蘭德的手槍,剛才賈伯斯才將它交給真正的繼承人艾莉佳。
      她拚命伸長了指尖,拙下沉重的鐵制月牙。
      ——砰!
      「唔!」
      儘管年幼,艾莉佳好歹也是無賴漢的頭頭。她發射的子彈正中姬璃子額頭。雖然是橡膠,但高個女正面挨了這發大口徑子彈,整個人當場往後仰倒,因為失去重心而歪向了一邊。
      「趁現在,賈伯斯!」
      「遵命!」
      在第二代頭目的指示下,只見巨漢副長抱起姬璃子的身軀,接著一直線地大步沖向山坡斜面。
      「咦?他該不會是要……」
      這時候,背部遭受撞擊的奏輔一邊撐起上半身、一邊睜大了眼睛。他對這處地形草木生長的樣子有點印象,還有這泥土以及傾斜度……
      真的很像……幾個小時之前,他曾親身經歷過的那場慘劇的景象。腳下的觸感忽然被抽離、。0G逆G、不願回首的既視感。
      「喝啊!」
      然後,隨著賈伯斯一聲大吼,那副巨大的身軀與姬璃子的藍制服便一同消失在黑暗中。隔了一拍之後,耳際傳來某種重物掉落地面的悶響——
      沒錯,那是和奏輔當初滑落的地點一樣,隱藏在草叢下的懸崖。所有人立即拿著手電筒沖過去一探究竟。在十五公尺左右高的斷崖底下,可以看到有個女子倒在地上,而另一名壯漢則是正要站起身。
      「……歡迎你回來,賈伯斯。沒事就好。」
      「呀——喝!真不愧是賈伯斯先生,我們最強的實戰隊長!」
      在那之後,又過了好一陣子,勝利的勇者好不容易才爬上斷崖,組織同伴連忙開口慰勞。
      「不過真驚人耶……那個什麼絕活的。原來老兄在戰鬥的時候,伺時也把這裡的地形列入考慮了啊……等一下,就算是荊伊,這下恐怕也——」
      「賈伯斯先生,姬璃子沒事吧?她沒受什麼重傷吧?」
      穗風裡推開搭檔,大聲問道。賈伯斯帶著一臉筋疲力盡的表情,拿手電筋照著懸崖下的強敵。
      只見對方那頭黑髮呈放射狀散開,下頭是裂開的堅硬地面。乍看之下像是當場死亡,愈過,頭部確實有用雙手保護著。真不愧是特級處刑官的防衛本能。
      話雖如此,相當於從四層樓高度垂直落下的衝擊力道畢竟非同小可,姬璃子仍一動也不動的,看樣子是昏過去了。
      「放心,不要緊的。雖然說……我的體重也全部讓她概括承受,但也只好暫時讓她保持這個狀態乖乖睡覺了。讓美女一個人露宿荒郊野外,或許是有點可憐,但是……」
      「我呸,那種怪物,死了最好……呃……啊……對、對不起,大小姐。」
      拉奇目睹這戲劇性的勝利,當場激動得吐起口水,不過,一注意到身旁主人正面露慍色地瞪著他,立刻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沒錯,Bullet Fist是個不殺人的恐怖組織。
      「大小姐,很抱歉,剛才沒能考慮到您的立場,有所冒犯了。而且弄得如此狼狽,未免太難看了。」
      「這是什麼話,賈伯斯。做得好,你讓我徹底見識到本組織的戰鬥方式。況且,我才該道歉呢……一直以來,身為首領的我實在太不長進了。你們總是像這樣出生入死地從事恐怖活動吧?我也想向那些殯命的部下道歉,並由衷地致上敬意,」
      「哈哈哈……對那些傢伙來說,這可是無上的勳章呢!」
      鮮血、汗水與泥巴夾雜。艾莉佳看著滿身瘡痍的部下,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粗壯的身體。
      臉上充滿了放心與感謝之情。
      還有身為組織首領的驕傲與自信。
      「太好了……這下子,艾莉佳他們就能逃過一劫了。」
      「……是啊。不論如何,還是趕快離開這個國家比較好。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總之,那個大得要命的棺材也沒了,只有這三個人的話,動點手腳至少搭得到船吧?不過,在這之前——」
      「我知道,得幫艾莉佳的父親辦好喪禮才行。」
      負責承辦喪事的二人組看著激戰結束後緊緊相依的三名恐怖分子,臉上露出了微笑,很自然地牽起了手。
      ——就在這時候……
      「你們在……笑什麼?」
      「咦?」
      無論是誰,轉向聲音來源時都是面帶笑容。
      不論是奏輔與穗風裡。
      或是拉奇和艾莉佳。
      可是,那笑容卻在下一秒鐘,因為突然來襲的恐懼而凍結住。
      「嗚嘔?」
      賈伯斯的胸膛迅速隆起、裂開、迸散,噴出了鮮血和內臟。白鮮紅肉體中現形的是染得通紅、散發濕黏光澤的鐵籠手。
      那是姬璃子的Panzer Torch。



      「嘶啊!」
      「啊!」
      從渾厚的肉壁中伸出的臂鎧抓住近在眼前的艾莉佳頭髮。少女立刻想要抽身,但鐵蛇顎卻緊咬住她的短髮不放。
      「呀啊啊啊,賈、賈伯斯!」
      「姬、璃子……荊……妳是、什麼時、候……!」
      「愛莉佳小姐,賈伯斯先生?妳、妳這畜牲。放手、放手、快放手————!」
      拉奇哭喪著臉沖上前去,但姬璃子輕而易舉地將他制伏,然後往身後扔。
      整個過程完全沒用到左手。矮個子被她抓住領口甩了幾圈,最後,倒栽蔥地從剛才探頭看的懸崖摔了下去。
      「啊啊,拉、拉奇!」
      艾莉佳眼看隨從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忍不住扯破了嗓子呼喚著他的名字。換作是虎背蟧熊腰的戰士還不打緊,但拉奇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廚師,從十五公尺高的地方摔下去,絕不可能沒事的。
      「大小姐……快、逃……」
      胸膛被手刀貫穿的賈伯斯擠出最後的力氣,想幫助艾莉佳從處刑官的手中逃脫。他以粗壯的手指抓住鐵爪,不過在這種狀態下,根本不可能發揮得了力量。
      「怎麼連賈伯斯也這麼說!不准死……振作一點。」
      「咭、咭、咭、喀、喀、喀……我的使命就是抹殺恐怖分子……很好,現在只剩下一個……很快就能解決掉了。」
      姬璃子發出宛如機械般刺耳的笑聲,朝嚇得繃著臉杵在原地的艾莉佳逼近。中間夾著被當成肉壁的巨漢,她慢慢、慢慢地愈靠愈近——鮮血從她的頭頂滴落,那張美麗的臉如今已化為妖魔般猙獰的面孔。
      「等、等等,荊伊!」
      這時沖過來抓住她的是奏輔。黑制服少年目睹了安詳在剎那間化為惡夢般的慘劇,他瞇著被冷汗浸濕的眼睛大喊著:
      「住手!快點清醒過來啊,已經夠了吧!就算妳是接到命令,但連這孩子都要殺的話那也太過分了!艾莉佳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比津木……同學?」
      奏輔滿臉激動,一邊拚命想要扳開她的手指、一邊大喊著,姬璃子迷蒙的眼神緩緩移向他的方向。
      「呵呵……呵呵呵。比津木同學果然是笨蛋呢。一樣是犯罪者,只因為這丫頭年紀還小,就要我放過她?你該不會以為在恐怖攻擊的罹難者當中沒有小孩子吧?」
      「荊伊,妳……!」
      「咭、咭、咭……既然你聽懂了,就別碰……我的手!」
      叩!姬璃子才剛喊出聲,便馬上踢開扳住自己手指不放的礙眼同學。特級處刑官練就的好腳力讓奏輔不斷地往後翻滾。
      「唔……比、津木。唔……」
      處刑官依舊不肯放開艾莉佳的頭髮,這迫使賈伯斯運用僅存的力氣使露後一招。貫穿自己身體的臂鎧——他以那只手肘為基點,轉動自己的身體。
      就構造上來說,人型手腕不管做得再牢固,其弱點就在逆關節——這是賭上性命的腋下制肘。賈伯斯不惜壓爛自己的肺臟,撕裂了胃與腸,將敵人摔倒在地上。
      那一瞬間,姬璃子的手鬆開了艾莉佳的頭髮。
      「賈伯斯。」
      「嗚啊。這、這只野狗竟然……!」
      姬璃子嘴裡滿是泥土,雙唇喃喃吐出怨恨。不過對方早已氣絕身亡。身經百戰的勇士死了——如今不過是一團肉塊罷了。女處刑官踢開那副沉重的遺體,從地上爬起來。
      等在她面前的,是才剛站起身來的黑制服同學。
      「別礙事,給我閃開,比津木!」
      「開什麼玩笑!誰要讓啊,妳這王八蛋!」
      奏輔話才說完,便迎頭撞了上去,那是加諸全身重量的一記頭槌,但姬璃子卻動也不動。於是他又使出渾身解數揍了對方二、三拳,不過依舊無法為身穿藍制服的特級處刑官帶來任何傷害。
      反觀姬璃子,僅以一記上擊拳就讓奏輔下顎朝天。直捣心窝的膝踢更让他身体弯成く字形,吐出的东西尚未落地,就以右拳打断了他的鼻梁。
      儘管鼻血不停滴落,奏輔依然緊抓著滿是污漬的藍制服衣角不放。
      「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執著於這些人渣呢?這些傢伙可是全人類的公敵喔,是比蟑螂還不如的害蟲!」
      「笨蛋……我才不是為了這件事……已經……不是這件事了。」
      奏輔虛弱無力的手軟綿綿地伸到姬璃子眼前。接著,以彈額頭的方式,用手指點了一下對方的鼻子。
      些微的痛覺傳來,直挺的鼻尖染上一抹紅。接著,姬璃子她——
      舉起了Panzer Torch。朝眼前同學的下顎——摜了下去。
      「啊啊……奏輔!」
      啪一聲之後,奏輔的身體像根粗棍一樣,當場仰倒在地。穗風裡大叫出聲,撐住重要搭檔的頭。但他的身體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姬璃子,妳在做什麼!妳那只左手……要是直接挨上妳一拳,奏輔真的會死掉耶!」
      「哼。條禪同學,妳在說什麼傻話?我揍他當然就是有這個打算啊!剛才我也說過了吧?誰敢來阻擋我,一律格殺勿論!」
      「怎麼可以這樣!姬璃子妳——」
      咚。無情的處刑官以一記膝踢讓穗風裡整個人騰空。
      內臟一陣緊縮,呼吸當場停止。有如灼熱的鐵棒搗進胃部一樣,紐發少女痛得五官全扭在一起,暈了過去。
      「……好了,這麼一來,就再也沒有人會來凝事了。還真是讓人火大呀。」
      鐵籠手的火焰孔冒出蒸騰熱氣,姬璃子轉向艾莉佳,少女已經被恐懼攫住,身體完全無法動彈。她就像被猛禽盯上的小老鼠,就算想逃也無處可逃。
      接著,那只大手伸了過來,遮蔽了艾莉佳的視線。姬璃子以左手輕而易舉拎起了少女的身體。
      「啊嗚……姬、姬璃子……荊伊……殺了父親的……處刑官……」
      啾。熾熱的指尖用力一掐,陷進了太陽穴,少女痛苦不堪,雙腳不停地踢著。
      「嗯~是啊,艾莉佳,是我殺了妳父親。那又怎麼樣?妳有意見嗎?哈……開什麼玩笑。就算現在以穩健派自居,但總有一天,你們一定會威脅到善良市民的生活。驅除這種社會害蟲是我的使命,維護世界和平正是我生存的意義!」
      「住口!唔……居然以犧牲並不是真的罪不可赦的人來粉飾太平……我繼承亡父的遺志,絕不認同你們創造出來的這種虛偽世界、扭曲的正義!」
      艾莉佳一邊拚了命地樞著魔女的手、一邊表達自己的反抗之意。
      「區區一個小丫頭還真敢說。搞清楚,妳的同伴已經全都死光了,如今只剩妳一個人而已……只能孤零零地死去喔!」
      「……嗚嗚。」
      姬璃子的話令艾莉佳嗚咽了起來。沒錯,在這黑暗的世界中,只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而且現在就快死在魔女的利爪下,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救救我——!
      少女這麼想著。她心裡想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父親。
      亞蘭德=薩雷斯。那個收留並且養育自己,有著寬闊背脊的溫柔男子。
      「父親!請你救救我,父親,求求你,父親……父……」
      艾莉佳聲嘶力竭地求救著,直到喘不過氣來。最後,喉嚨沙啞的她——
      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叫出了這兩個字:
      「爸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向死去的父親求救呀。說到底,妳終究只是個孩子啊。如何,妳很難過吧?很懊悔吧?不過,不管妳再怎麼祈禱,死去的人是不會給妳任何回應的。就像那邊那個笨男人說的一樣,死了就一切都結束了。人死了就什麼都結束了!」
      「可、可惡。姬璃子!妳敢說奏輔的壞話,我絕對饒不了妳!還有……請妳,請妳快點放開愛莉佳!」
      聽到柔弱少女的尖叫,原本趴在地上的穗風裡努力擠出一絲聲音這麼說道。但不管穗風裡再怎麼努力,畢竟是吃了特級處刑官一擊,現在她手腳仍舊使不上力。
      「呵呵呵,妳就安靜地躺著吧,條禪同學。妳那麼受歡迎,要是連妳都殺掉的話,就算是我也沒有臉去見班上同學。」
      「唔……為什麼,姬璃子?我知道妳很痛恨恐怖分子,可是,為什麼連年紀那麼小的艾莉佳妳都不放過呢?像妳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單單對恐怖分子如此心狠手辣?」
      撲通
      死神一聽到這句話,嘴角立刻露出了利牙。
      「為什麼?妳問本小姐為什麼對恐怖分子這麼心狠手辣?哈哈哈……的確。好吧,條禪同學,反正妳人緣一向很好,我就向妳這位同年級的女生談談我的失戀話題吧——妳聽好囉,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
      姬璃子說到這裡閉上雙唇,等咽了口口水之後,她睜大了雙眼。
      ——那是在她八歲的時候發生的事。
      姬璃子在暑假結束之前,和身為外交官的父母一同前往其它州的國際文化中心。她要去參加國際空手道大會的團體表演,與全球四十個國家的兒童共襄盛舉。
      老實說,小時候的姬璃子運動神經並不怎麼發達,所以,那時的她不過是去充人數罷了。
      「不過,和我一起去的同道場男孩就不一樣了,大我一歲的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武道家。」
      姬璃子說到這裡,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憧憬。那名少年一握起拳來,便體現了龍翔天際之雄壯、虎蹴大地之威武。
      那並不是單純的暴力。他是那麼清廉的拳士,讓人不由得相信——人類或許真的可以透過武道達到神的境界。
      「我當然喜歡上了他,然後,神聽到了我的心願!真不敢相信,那個男孩竟然也喜歡上體弱多病、文靜內向的我!啊啊……那時候的我高興得都快瘋了,還興奮得繞著家裡一直跑呢。結果不小心感冒了,好像還被媽媽罵了一頓。」
      姬璃子雙頰飛紅,一副很害羞的模樣。看來那段兩小無猜的戀情,至今仍然讓她怦然心動。
      但是——
      陰沉、兇狠、憤怒的神情逐漸取代了原先的那抹微笑。
      「……啊啊,沒錯,我永遠忘不了。在大會結束、拍過紀念照之後,一群大人圍住了小拳士,對他的表現讚譽有加。我站在大廳一角寂寞地看著他們。不過溫柔的他很快地鑽出大人的圈子,朝孤零零站著的我跑了過來,揮著手,滿臉的笑容。就在那個時候……會場突然傳出了爆炸聲和閃光,他的笑容就在我眼前,整個被火焰包圍住、燃燒崩解了……」
      「姬璃子……妳……」
      「這十年來,我從不曾忘記那一瞬間的畫面。不僅睡著了會夢見,就算醒來也會烙印在眼底。它伴隨著左手的疼痛,那感覺就像身在地獄一樣,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我!」
      姬璃子大叫一聲,將艾莉佳摔回地上。她動手解除施加在左手Panzer Torch ——那好幾重的固定裝置。啪嚓、啪嚓。最後鐵防具從所有束縛中解放,因為本身的重量而鏗鏘落地。
      然後,出現在穗風裡眼前的是——
      被燒成紅銅色的異常膚色。扭曲、變形的肌肉,還有燒傷潰爛後留下的醜陋疤痕。那是這個女人的怨念與執念凝聚成憎恨的強力證明。
      由於那幅景象實在過於怵目驚心,穗風裡忍不住別過頭去。
      「如何,這麼一來妳就懂了吧,條禪同學?妳剛剛還責備我,為什麼單單對恐怖分子那麼心狠手辣。現在換我反問妳——對方憑什麼這樣心狠手辣地對待我們,就因為他們是恐怖分子嗎?心愛的人就死在我眼前喔!死了!死掉了,他死掉了!所以,我絕不會原諒造成這股悲傷的恐怖分子。在我的生命走到盡頭之前,絕對要一一揪出他們、逮捕他們,將他們統統治罪!我要用我這只手將他們大卸八塊、燒成灰燼!」
      在姬璃子怒吼的那一瞬間,裹著熱氣的左手也跟著冒出了熊熊烈火。制服袖子上沾到的鮮血逐漸由紅轉黑,從血漬化為焦炭。無論是現在或過去,這個女人體內始終有把不斷灼燒著自己的火焰。當時的慘狀化為濁黑的遺恨,烙印在她的靈魂上。
      然而,就像是前來撲滅這宿怨的業火一樣——

      「我知道了。夠了,已經夠了,到此為止吧,荊伊。」

      發出這個沉穩聲響的是——剛才早該被她打倒的奏輔。
      滴答。滴答。滴答。噙著淚水的穗風裡不知何時爬到了橫躺在地的奏輔頭上,手裡拿著一個寶特瓶。那瓶子姬璃子也有印象,是葬儀負責人的必需品,總是放在包包裡。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是——
      「臨終之水……?」
      滿臉是血的奏輔被這水一潑灑,立即醒了過來。他一邊將頭髮往後撥、一邊掙扎著想要坐起身。簡直太亂來了,被那種程度的打擊KO掉之後,不過潑個水而已,身體怎麼可能動得了?
      保持安靜是頭部受創後的鐵則,這男的該不會真的想死吧?
      「……呼,穗風裡,掩護得好。嗯……怎麼啦,荊伊?幹嘛一副看到鬼的樣子?我爬起來,真的讓妳覺得這麼不可思議嗎?」
      「比津木向學,你……」
      「我告訴妳,這個『臨終之水』本來是為了讓瀕死的人復活,期望達到復蘇效果的產物喔。不過,實際上頂多只能像這樣讓昏倒的人恢復意識,除此之外就沒太大用處了。」
      奏輔邊說邊擤了擤鼻子,再以袖子擦拭流下來的鼻血。
      「怎麼可能。你明知道這樣,為什麼還要站起來!」
      「當然是為了喪主艾莉佳和……荊伊。我要救妳脫離那已經燒灼乾涸的心。」
      「你說你要……救……我?」
      奏輔在咧開嘴露齒而笑的瞬間,再度迎頭沖向藍制服。
      毫無長進的無謀特攻。儘管此舉出乎姬璃子的意料,她依然冷靜閃過同學的攻擊,以那只燃燒的左手重擊黑制服的背。
      「嗚嘔!」
      奏輔腳步一個不穩,直接跌了個狗吃屎僕倒在地上。
      「哈哈!剛才還說得神氣活現的,現在怎麼變成這副孬相啊?這下你總該知道自己有多無能了吧?像你這種吊車尾、連PTSD能力都沒有覺醒的傢伙,別說是我,你誰都救不了。」
      「無能……是啊,妳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個弱小的人類。不過,妳也一樣啊,荊伊。雖然現在高聲炫耀著自己的勝利,但其實妳很弱,而且弱得可悲。」
      頭被姬璃子踩在腳下的奏輔以雙手撐起身體這麼說道。
      「弱?你說我弱?喔……說我這個用怨恨之火燒光一切的Panzer Torch荊伊姬璃子弱?這話可真是有趣呢。」
      姬璃子往趴在地上的黑制服腹部踢下去,奏輔被踢得在地上打滾,一邊咳嗽、一邊顫顫巍巍挺起上半身,繼續說道:
      「妳還不明白嗎?真正的強者,真正擁有一顆堅強的心的人就在這裡。身體雖小,卻依然拚了命地活下去,不管遭遇再多的苦也不怨恨任何人,總是抬頭挺胸向前走。真正的勇者就是——艾莉佳!」
      奏輔說完,舉起痛得發抖的手指,指著倒在一旁的少女。
      「剛才妳要動手殺艾莉佳的時候,那孩子恨過妳嗎?最愛的養父死得那麼慘,可是那孩子看到妳這個仇人,有對妳說過任何憎恨的話嗎?」
      「你說什麼……?」
      姬璃子被奏輔這麼一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的對話。
      沒……沒有
      無論她反芻記憶多少次,艾莉佳說出口的,只有繼承前任頭目遺志的覺悟,以及向最愛的亡父祈禱的話語。
      憎惡也好、怨恨也罷。自己至今為止不知道唾駡過犯罪者多少惡言惡語,但這個少女卻一個字也沒對自己說過。
      「別、別開玩笑了,那是……那是當然的啊。我可是主導司法正義這一方的人,而這個丫頭卻是犯罪者那一方的人……她要是敢反過來恨我,根本就是無懼于神的行為!」
      「妳真的這麼認為嗎?殺人報復,恨返己身……妳就處在這血腥的輪回中,那裡怎麼可能會有神?要是沒有人鼓起勇氣停止這種負連鎖的話,悲傷將會永無止盡。」
      「你閉嘴,別說那種老掉牙的臺詞!」
      奏輔再度蹣跚地沖了過來,姬璃子以膝蓋迎擊。奏輔吐出血來,這次真的像灘爛泥一樣從她的肢體上滑落。
      但在完全倒地之前,他伸手抓住了姬璃子的裙子。
      「……是啊,這臺詞的確肉麻。不過,說這句話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死去的老爸。」
      「你……父親?」
      姬璃子聽到奏輔這句話,開始回想。說到那次的恐怖攻擊事件,新聞或報紙等各種報導就不必說了,就連小報的評論也全都記在她的腦海裡。看過無數次受害者名單的她自然也知道比津木雙親的事。
      母親名叫比津木君枝,步行于國際文化中心正下方時,被落下的水泥塊砸中而身亡。至於父親的名字則是——
      「比津木法嚴。同樣因為落下的玻璃碎片而身受重傷……重傷?」
      姬璃子說到這裡,頗為意外地歪著頭。
      「沒錯,我老爸的確是在那次的事件中受重傷。不過,他是在一陣子之後才過世的。在那段期間,他完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後的工作……妳還記得嗎?在事件中抱著炸彈身亡的那名犯人。替那傢伙辦喪事的,就是當時在那條街上當和尚的我爸。」
      「什……麼?」
      奏輔的發言令姬璃子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有哪個丈夫會替殺了自己妻子的犯人辦喪事?就算是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也難怪妳會嚇到啦!老實說,我直到現在仍然懷疑我老爸當時是不是瘋了。妳想想看嘛,死掉的犯人不僅是個外國人,而且還是非英語系出身的,是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邊境國家。所以,我老爸為了要知道那傢伙是信仰什麼教派的,還廢寢忘食地調查各種文獻,也不想想自己是個必須安靜休養的傷患。他之所以會那麼快就去世,八成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不過,他的付出總算有了回報,雖然是在異鄉,但犯人的喪事最後據說有按照故鄉的習俗辦妥了。
      至於有沒有弔唁者就不清楚了。畢竟是個無法公開舉行、必須避諱的喪禮。但是,年幼的奏輔記得自己親眼看見的畫面。本應無人造訪的荒野盡頭,有好幾台車守在那裡,從遠方窺視這一幕。
      那當然不是員警或軍方派來的監視人員。
      他們無法報出名字,那是死去男子的遺族。
      「我實在看不下去,總覺得老爸真蠢,我大罵著『做這什麼無聊事嘛』。可是事發當天,渾身是血的老爸大喊的那句話,至今仍在我的耳邊縈繞不去。」
      奏輔以鄭重的口吻娓娓道來,姬璃子仿佛受到吸引似的,看著緩緩站起身來的少年雙眼。
      「那時候,我不肯離開死去的母親身邊,一直哭個不停。於是,我那個笨老爸這麼說了:『奏輔,千萬別忘了你心中此刻的憤怒與懊悔。然後,有一天……你要成為能夠放下這股怨恨的男人』——」
      姬璃子一臉錯愕地聽著這番話。
      「以前的我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後來我想通了,這世上就只有『活著的人』。不管是怎樣的壞人、怎樣的好人,一旦死了,就全都結束了。剩下來的,就只有我們這些繼續活著的人。」
      「我不知道這是誰決定的事——只要是人就註定會死。人死了,一切就結束了。所以,活著的人不可以一天到晚沉浸在憎恨或悲傷的情緒中,沒完沒了地生活下去。我是這樣解釋我那笨老爸的話的。」
      拜這句話所賜,如今自已也和父親一樣,當起了喪事承辦人。
      奏輔自嘲似的這麼說完後笑了笑。
      「妳看得出來吧。艾莉佳就做到了,她放下了仇恨,那是世上最需要勇氣的一件事。反觀我們卻如此脆弱。PTSD能力有多強,就代表內心有多脆弱。所以,我們必須要變得更堅強才行。」
      「怎麼可能!…………那些人奪走我的摯愛,還要我原諒他們,我辦不到!」
      姬璃子大吼著,拳頭冒出熊熊火焰逼近奏輔。
      卸下臂鎧的攻擊要比包著鐵甲時更為粗暴。被解放出來的是憎惡——悲傷。
      而奏輔以身體正中央承受這一切。
      接著,他手一抓。
      「……辦得到的,荊伊,妳可以的,就讓我來幫妳一把。」
      那一瞬間,有如黑夜的漆黑靈氣自奏輔體內升起。那股叢雲在下一秒又回到奏輔身上,溶入黑色制服中。
      「PTSD——『漆黑棺木(JetCoffin)』——」
      這句低語聲傳人了姬璃子耳中。接著,她感覺到深植於左手的疼痛與灼熱在頃刻間像是妝吸走了一樣。
      只見奏輔雙手抓著自己被燒得慘不忍睹的手,竄起的火焰經由他的手掌被吸入漆黑的喪服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拾起視線,誰知映入眼簾的競是一幅難以置信的光景。自己以前住過的街道、磚造的家、每天上下學必經的路線、常和朋友一起去的公園販賣處。那是她的童年,既沒有不安也沒有恐懼的幸福時光。在無條件的愛意包圍下充滿歡笑、不見悲傷,是她人生中最美麗的時光。
      在那當中,有著這顆心最為光輝燦爛的時刻。
      (約瑟!)
      轉過頭來的,是這世上自己最摯愛的少年。只見他一臉靦腆地對著自己微笑。



      (約瑟……約瑟!告訴我,我、我錯了嗎?我根本就不堅強嗎?我是因為太脆弱,才會一直無法出失去你的陰霾嗎?)
      姬璃子這麼問著,少年露出些許寂寞的表情,那抹微笑蒙上了陰影。
      「……啊」
      這時,姬璃子屏息,只見火焰從她的左手消失了。本來充滿殺氣的眼睜深處,浮現了困惑的神色。與此同時,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放空了。
      奏輔就站在眼前。那名黑制服同學帶著憔悴至極的表情,歪著嘴角這麼說道:
      「好,到此為止了,荊伊……雖然妳是個討人厭的傢伙,不過我們畢竟是同學,妳不只妝我背負著同樣的心結。而且還一樣地笨。因為這樣我才救妳的……」
      「比津木同學……」
      「神啊。請賜予這悲哀而深情的少女溫暖的……祝福——」
      奏輔一祈禱完,便倒在姬璃子的腳邊。

      「奏輔!奏輔,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唔……我沒事,穗風裡。好了,現在別碰我……小心燙傷。」
      穗風裡眼看奏輔戰勝強敵、救了艾莉佳,喜不自勝地沖上前來想要抱起他,可是奏輔卻皺著眉頭拒絕。
      他全身冒出白煙。身上的黑制服活像是進過火堆似的,到處都被燒出破洞,甚至還冒出煙來。
      另一方面,姬璃子則是跌坐在地上,一語不發地仰望著天空。
      由枝啞間望出去可以看到繁星點點。淩波微步探出臉來的月光拂去黑暗,皓皓然照亮四周。
      接著,她的視線往下注視著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完全不聽使喚,動也不動地,簡直就像是別人的手一樣。當然,她不僅使不上那股怪力,也點不起憎恨之火。
      姬璃子看著位於左手無名指上,唯一還保留原本膚色的地方。
      那是從前戴著和約瑟交換的婚戒所留下的痕跡。年幼的兩人曾許下將來的誓約,並替彼此戴上了馬口鐵制的玩具戒指。
      被那場紅蓮之火灼燒摧殘的左手,只有這個部位完整無缺,連一點焦痕也沒有。
      姬璃子閉上眼睛。這麼一來,昔日的光景便會湧上心頭,往事歷歷在目。她覺得悲傷、難過、痛苦,可是左手卻仍舊使不上力。
      此時浮現腦海的,盡是剛才在虛幻中看到的少年笑容。
      「……等一下,你們兩個。」
      然後,姬璃子站起身來,她出聲叫了那兩個背叛者。
      「怎、怎樣,姬璃子,還想打嗎?如果妳堅持不放過艾莉佳的話葉這回就由我代替奏輔當妳的對手吧!先說清楚,剛才是因為妳趁我不備出手,我才會吃悶虧的,我若是真的有心和妳決鬥,也是可以再多撐一下……」
      「不是的。妳冷靜點,條禪同學。」
      「就是說啊,穗風裡……別激動。」
      穗風裡眼見這兩個人剛才還在那邊決一死戰,這會兒卻突然異口同聲地指責自己,當場臭著一張臉僵住了。
      氣勢洶洶揮出的拳頭這下無處可去。
      「……比津木同學,雖然不敢置信,但我的確太大意了。很遺憾,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我恐怕是無法完成任務了。所以這次的處刑就先延後吧。」
      「真的嗎?那還真是……得救了。謝謝妳,荊伊……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向妳道謝吧。」
      聽到冷酷女處刑官如此宣佈,顫巍巍站起身的奏輔不禁露出了笑容。
      「別搞錯了,我說的是『延後』,並不是取消。我先說清楚,下次要是再有同樣的情況發生,你們兩個肯定是死罪一條。到時候,我會親自逮捕並處刑……別忘了這點。」
      「那還真是感激不……才怪,拜託妳饒了我吧。」
      「少囉唆,既然走得動了就趕快離開,別再拖拖拉拉的,待會聽到聲音趕過來的可會是真正的警官隊。到時候連我們也會有麻煩的。所以,趕快從我面前消失,快點離開這裡吧!」
      姬璃子喃喃拋下這番話後,便揮手趕奏輔他們走。
      穗風裡一邊念念有詞地抱怨她的態度,一邊背起了艾莉佳走進森林深處。奏輔跟在她們倆後頭,最後一次回過頭來說:
      「喂,荊伊……」
      不過,這時早已不見那名女子的身影了。

      *

      錚、錚……靜謐的森林裡隱約傳來了撥弦聲。
      這裡是一間老舊的山中小屋。從剛才的戰鬥地點沿著獸道走兩個小時後,好不容易才抵達這個休憩處。大概是在這座山裡頭工作的林木業者的管理小屋吧。
      「嘻嘻嘻嘻。」
      錚。穗風裡停下撥動樂器的手,看著正在眼前跳舞的搭檔的臉竊笑著。奏輔頗為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笑什麼啦,很噁心耶。還有,手別停下來,繼續演奏。」
      「唉喲……那是因為人家直到今天才知道奏輔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喪禮儀式嘛。」
      穗風裡聽從搭檔的指示,手指再度靈巧地撥弄著弦。再仔細一看希那其實也不是什麼樂器,只不過是將小屋裡的空罐拿來套上綁頭髮的橡皮筋而已。
      在馬達加斯加,喪禮通常是使用一種叫Valiha,類似豎琴的樂器。不過,當場也調度不到那種東西,於是他們彈起自製樂器當作代替品,奏輔則是負責跳舞。
      「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學校的選修課明明只有教非常簡單的佛教葬儀,奏輔為什麼會知道其它國家民族葬儀的作法呢?原來你在私底下已經發憤用功過啊。就跟你父親一樣呢。」
      「跟我老爸一樣?少、少蠢了,怎麼吋能啊。拜託……」
      「嘿嘿~別再不好意思了啦。」
      穗風裡看到搭檔紅著一張臉反駁,笑嘻嘻地揮了揮手。
      「不過,真沒想到……原來奏輔的PTSD能力早就覺醒了。剛才那是什麼?我看到有股黑霧冒出來,雖然只有一下子而已。你到底是怎麼打敗姬璃子的?」
      穗風裡直率地發問,奏輔看來略顯猶豫地開口說道:
      「喔,那個啊……我並沒有為荊伊帶來任何肉體的傷害,只是把那傢伙的能力……把住在那傢伙心中,另一個脆弱的自我葬送掉而已。這麼一來,那個火焰便使不出來了。不過,只要那傢伙有心,要處決滿身瘡痍的我們應該還是不成問題才對。她肯饒了我們,一半是因為幸運吧。」
      「喔。原來還有這麼不可思議的能力啊。奏輔,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招的?」
      「我也不大記得了。不過,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們不是故意讓我們看處刑之後在赤畫廊殯儀場哭泣的死刑犯家屬嗎?當時其中有個家屬身上纏著黑漆漆的靈氣,我想那應該就是PT SD能力顯現在那個人的身上……那時侯,我悄悄拍了拍那個人的肩膀、再摸摸他的背部,結果那個詭異的氤氳便又消失了,就像是附在他身上的惡靈離開了一樣。」
      那一定就是自身能力的覺醒。從那次之後,奏輔就志願負責刑後處理,藉以悄悄拯救那些差點讓亡靈進駐內心的人。
      PTSD能力大多都是奪人性命的強力特殊能力。要是讓人知道犯罪者家屬獲得那種能力——天曉得國家會以何種手段加以利用,甚至是處分。
      「不過,既然奏輔也是能力者,幹嘛不早點說出來?這麼一來,姬璃子和其它同學也不會那麼瞧不起你了。」
      「妳在說什麼啊,穗風單,要是我說自己擁有這種能力,才真的會成為笑柄吧,刑務省想要招攬的是可以大肆處決犯罪者的能力。對那幫人來說,這種能力跟派不上用場的垃圾根本沒兩樣。」
      奏輔像在耍寶似的雙手向天高舉,結束笨拙的舞蹈,他擦了擦滲出額頭的汗水。
      「好了,我的事情就說到這裡。如何,艾莉佳?不但沒有半點酒可以招待,就連老兄他們的份也沒有另外舉行,而是『順便』辦下去了……身為亞蘭德先生的女兒,妳對剛才的葬儀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嗎?」
      葬者詢問著,但喪主艾莉佳並沒有回答。她應該是認為在這種狀況下,雖然不該再奢求更豪華的宴會,不過光是這樣,死者恐怕還沒有滿足吧?
      「愛莉佳?對不起囉,現在的我們無法辦理比這更正式的喪禮。要是妳覺潯不滿意的話,我們下山時再舉辦一次……」
      就連穗風裡也一臉抱歉地這麼徵詢艾莉佳的意見,但她仍舊是不發一語。
      只見她微低著頭,注視著放在地板上的養父手指,一動也不動。擱在腿上的拳頭握得死緊,整個人顯得很緊繃地僵在那裡。
      太奇怪了。注意到少女舉止異常的兩人試著將手放到她肩上。
      「艾、艾利佳?」
      才輕輕一碰,那副細瘦的身體立即橫倒在一旁,全身虛脫無力不說,連呼吸都顯得很痛苦,既短促且微弱。那張臉更是臉血色盡失,由白轉青。
      「艾利佳!」
      奏輔拉起艾莉佳的洋裝,少女胸部以下整個露了出來,不過現在事態緊急,穗風裡也沒那個心思瞪奏輔了。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奏輔!」
      「這是……肋骨骨折且傷到內臟的可能性相當高。可惡,引起內出血了。」
      奏輔摸著艾莉佳側腹部,咬著嘴唇下了這樣的診斷。
      恐怕是剛才在搭箱型車逃亡的途中,為了要閃避姬璃子而緊急煞車時,被棺材撞到所受的傷。之前是因為緊張感接連不斷襲來才沒有察覺,直到現在才開始感覺疼痛。
      而且此時的症狀已經十分危險,單靠精神力根本支撐不住。
      「治得好嗎?她、她該不會就這樣死掉吧?」
      「放心,有遺體衛生保全用的手術工具,這點處置不成……不,等一下。」
      奏輔鼓足了中氣,要一邊發抖、一邊詢問的搭檔鎮定下來,不過,他說到一半卻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懂了。」
      「咦?你、你懂什麼啊……奏輔?」
      這真是巧合。奏輔邊說著這是奇跡,同時又惡狠狠地咋舌。然後,他慢慢地轉過頭來回答搭檔的問題:
      「這是往生者——亞蘭德先生留下的最後謎題。」

      錚、錚。
      不知從何處傳來輕快的聲響。那是悅耳、勾起人無限懷念的聲音。少女側耳傾聽,吸於口氣,受到誘惑似的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裡?
      艾莉佳放眼觀察四周。
      這是個空無一物的純白空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站著,連腳底的感覺都像是站在軟綿綿的雲朵上一樣。她身上什麼也沒穿,整個人赤裸裸的,不過,卻又一點也不覺得害羞。那感覺就像是回到嬰兒時期一樣,非常地自然。
      這裡該不會是天國吧。
      艾莉佳這麼想著。或許真是這樣吧。自己已經死了,而且來到了那個世界。
      不過,這樣也好。或許是自己覺得活得有點累了,對充滿悲傷的生活感到厭倦了也說不定。如果這裡是彼岸、而且是天國的話,對自己來說一定是件好事。
      至少比繼續在那邊活下去要值得慶倖多了。
      『妳錯了。』
      咦?
      就在艾莉佳像是死了心似的這麼說服自己時,不知從哪裡傳來這樣的聲音。
      這句話突然冒了出來,直接否定自己的想法,駁斥她想要過得安穩的心願。
      「這裡才不是天國。』
      這聲音是……少女的心臟開始狂跳了起來。該不會是……不,不可能會聽錯的,自己絕對不可能會聽錯這個聲音。
      艾莉佳回過頭去。然後,看到了站在那裡的男子身影,她舉起雙手撫摸滾燙的臉頰。
      『我們又重逢了,艾莉佳。』
      ——爸爸,爸爸!亞蘭德爸爸!
      艾莉佳大叫著沖了過去,飛撲進心愛父親的懷抱裡。厚實的胸膛、強壯的臂彎、還有碰了會紮痛人的鬍鬚,嗆鼻的雪茄味、宛如銅鑼聲的低沉嗓音——這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屬於亞蘭德=薩雷斯這個男人的標記。
      這世上獨一無二,她深愛的父親的證明。
      爸爸,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再也不會讓爸爸到任何地方去了。爸爸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喔!
      艾莉佳伸長雙手抱住那粗壯得讓她無法整個環抱的軀幹,滿心歡喜地大叫著。然而,抱著她的壯漢卻以宛如熊掌般的手掌摸了摸愛女的頭,靜靜搖著頭。



      『啊啊,是啊,愛莉佳。我再也不會到任何地方去。我會一直待在妳身邊。不過,妳得走了,妳不該待在這裡的。』
      咦?為什麼?為什麼……爸爸?我想一直待在這裡,我想和爸爸在一起,我想待在這個有爸爸的世界——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拚命伸長了手去抓,就是摸不到亞蘭德的身體。不管她再怎麼掙扎,心愛父親的身影仍在轉眼間逐漸遠去、朦朧,終至看不見。
      不要。我不要這樣,爸爸!爸爸!我想待在那裡,爸爸,求求你——

      「…………爸爸。」
      在濕潤扭曲的視野中,她順著雙手伸出的方向看去,那是個以木條拼成的天花板,看起來有點髒。
      在提燈昏暗光線照明下的這個地方,就是剛才千辛萬苦抵達的山中小屋沒錯。而一臉擔心注視著躺平的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兩名學生。
      「妳醒啦?艾莉佳。」
      坐在枕邊的穗風裡開口輕聲問道。
      愛莉佳微微張開噙著淚水的雙眼,輕啟乾燥的雙唇回答:
      「……我又夢見……自已最喜歡的人了。」
      穗風裡語不發地點頭回應。她握著少女垂在一旁的手,溫柔地替少女梳開被汗水粘在臉上的髮絲。
      「我怎麼了嗎?我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就昏過去了。」
      「妳的肋骨斷了。還記得吧?妳在箱型車上被暴沖的棺材撞傷了。因為斷掉的骨頭傷到感髒,而造成腹部內出血。」
      聽到奏輔的說明,艾莉佳稍微挑了一下眉毛,輕輕歎了口氣。
      「這樣啊……真丟臉。自以為是Bullet Fist第二代頭目就洋洋得意,到了緊要關頭卻只知道害怕,什麼事也辦不到,最後還落得這種落魄下場。」
      少女像在嘲笑自己似的輕蔑一笑,接著垂下了目光。她拾起穗風裡沒握住的那只手,微微顫抖地按著自己的額頭。
      多麼令人心痛。她的心情現在已經整個沉到了穀底。
      她所仰賴的賈伯斯、景仰自己的拉奇、還有其它同伴,大家全都為了保護自己而壯烈成仁了。連亞蘭德的遺體也被燒掉了,她失去了所有託付給她的東西。
      這麼一來,她根本無法完成亡父的遺志。若要說是遺憾,對艾莉佳來說,也未免太過沉痛了。
      然而,奏輔卻替她一掃這種心情。
      「艾利佳,妳心裡一定覺得往生者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吧?」
      「……比津木。」
      啪一聲。眼前的男子像在參拜一樣地拍了一下手,這麼問道,艾莉佳緩緩抬起視線。
      你說的沒錯。既然知道,就不要什麼都說出口。她皺著直挺的鼻樑,瞪著對方的臉。
      「別生氣。妳放心吧。其它的我不敢保證,但至少喪事部分我一定會辦到底。不過,也要妳自己有那個覺悟才行。」
      「我的……覺悟?這話是什麼意思?」
      奏輔完全無畏于少女的視線,甚王抬著下巴,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艾莉佳見狀,心裡的憤慨也在那一瞬間軟化了。
      「我已經知道了,直到最後一刻依然成謎的——遺言的秘密。」
      「遺言的……秘密?」
      「沒錯,之前我一直不明白。自從知道妳老爸是馬達加斯加人之後,我就在想,為什麼他要留下遺言拜託後人好好安葬他。妳不覺得奇怪嗎?畢竟就算能查出他的祖國是哪哩,他的遺體也絕對不可能運回故鄉的。」
      「這——」
      愛莉佳的確也是這麼認為。
      處決後,要是直接在十三學園辦完喪事,遺體就會火化,接著埋進刑務省集合墓園。就算同伴前來搶回遺體,想帶著占空間的棺材逃出國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無論如何,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履行遺言的內容。
      「更何況,那個『寶山』究竟是什麼?我始終搞不懂,簡直是傷透了腦筋。不過,到了這個地步我總算是弄明白了。我之前錯了,妳老爸說的寶藏並不是那麼容易理解的東西。」
      「所以我從剛才就一直在問你,那到底是什麼?奏輔。要是你已解開謎底,就不要再賣關子了,快點告訴我!」
      「知道了啦,穗風裡,妳別急嘛。橫行世界的和平主義恐怖分子亞蘭德=薩雷斯留下來的寶藏——我可以肯定,就是他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夥伴。而現在僅存的寶物,就只剩下艾莉佳妳了。」
      「咦?你、你說我?我……是寶物?」
      艾莉佳聽到奏輔的回答,忍不住驚訝得提高了音量。
      但是,再仔細想想,這結論……並不奇怪。Bullet Fist是除了清貧以外一無可取的弱小組織。既不以暴力威脅的手段取得資金,也沒有任何贊助商。
      回想起來,湧上心頭的盡是那段快樂的日子。恐怖分子本應見不得天日才對,但是圍繞在她身邊,以亞蘭德為首的所有成員卻總是活得俯仰無愧。雖然在龍蛇雜處中,吵架、受傷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但儘管如此,生活中依然是笑聲不斷。
      (對……沒錯。)
      艾莉佳這麼想著。
      那正是家人,是他們一家人的日常生活。雖然現在一切都隨著爆炸聲遠去了,但對她來說,那裡曾有過非常重要的寶物,是無可取代的團圓風景。
      「嗚……嗚嗚……嗚……」
      等回過神來,少女的臉已經皺成一團,身體隨著嗚咽顫抖著。
      再也無法挽回了,那麼重要的東西……全沒了。賈伯斯、拉奇、還有其它同伴,如今全都不在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喔,艾莉佳。接下來,謎底才要完全揭曉。」
      奏輔看著喪主咬牙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模樣,表情冷靜地這麼說道。艾莉佳聽了,手按著胸口,繼續聽喪事承辦人說下去。
      「遺書上寫著,希望自己的遺骨能埋在寶山——那裡就是妳老爸最初的長眠之地。」
      「沒錯,我也一直覺得那句話很奇怪。為什麼埋進墓裡是『最初的』長眠之地呢?之前我也說過了。絕對是『最後的』才對吧?」
      「妳錯了,穗風裡。其實那正是馬達加斯加流葬儀有趣之處……在那個國有個儀式是這樣的——死者先埋葬在臨時基地,等過了三年再挖出遺骸,改葬在歷代祖先真正安息的墓地。反過來說,要是不這麼做的話,喪事絕不算是真正結束。」
      「啥?那是什麼啊,怎麼那麼麻煩。」
      「別這麼說,地方風俗在外人眼中看來都是那樣。問題就在這裡了,艾莉佳。接下來,我想把亞蘭德先生的遺骨移植到妳身上……」
      「什麼?你要把父親的骨頭……移植到我身上?」
      艾莉佳突然聽到如此唐突的提案,顯得困惑個已,她本來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過看來並非如此,因為就連身旁的穗風裡也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這個……也難怪妳們會那麼震驚啦。但是,我認為這就是妳老爸希望的葬儀方式。因為妳的肋骨在棺材衝擊下被撞斷了,所以我們得替妳開刀——這時侯我才赫然想到這點。」
      那真是奇跡似的巧合。奏輔拿起包著亞蘭德手指的手帕,邊行禮致意、邊娓娓訴說著:
      「聽好囉。妳老爸希望自己的遺骨能葬在『寶山』,那將是他最初的長眠之地。依照慣例,遺體要用Lambamena裹好埋葬,而他的故鄉又遠在無法馬上前往的馬達加斯加,在考慮到這兩點之後,無論怎麼想都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也就是說,亞蘭德希望能將自己的遺骨藏在同伴體內,以順利逃出這個國家,帶回故鄉安葬。
      艾莉佳聽了奏輔的說明之後開始思考。
      這道理她懂。
      要實現亡父的心願,BulIet Fist裡面就勢必有人得接受他的遺骨才行。為了讓他的遺骨有朝一日能回到真正的故鄉,必須有人成為他的第二故鄉。
      名為家族的——故鄉大地。
      如果同伴們還活著且待在這裡的話——艾莉佳進一步想著。她知道,不管是誰都會欣然接受這個任務的。而她當然也不例外。
      這麼說來,亞蘭德在遺書的最後是以這樣一句話作結:
      「但願知道其所在地的人——繼承莫大遺產。」
      莫大遺產——艾莉佳現在終於知道父親所說的那個所在地在哪裡了。
      「怎麼樣,艾莉佳,妳有這個覺悟嗎?別人的遺骨將會住進妳的身體裡喔。」
      「沒問題,我……不,讓我這麼做。是亞蘭德救了我,將我從那個空無一物、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中拯救出來的,是他給了我故鄉。所以,這次換我來當那個人的故鄉。在我帶他回到真正的故鄉前,我想要懷抱前任頭目……不,爸爸。」
      艾莉佳以清澈的眼眸表示自己願意移植,奏輔鄭重地點點頭。接著指示可靠的助手:
      「很好!回答得好。那麼就趕快來準備動手術吧。首先得消毒這只手指的骨頭,包上矽膠……還有穗風裡,麻煩妳設置無菌室。」
      奏輔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按部就班下達指示,接著,從包包裡拿出各種器材一字排開。
      艾莉佳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著急地開口說道:
      「等、等一下,奏輔……在動手術之前,我有件事情非得先弄清楚不可!」
      「什麼事?我們現在正忙喔。」
      「為什麼你們願意替我父親付出這麼多?你剛才也確定了吧,我根本沒辦法給你們什麼報酬。」
      艾莉佳說完,咬著下唇。
      沒錯。雖然說是接受委託,但他們畢竟是特殊刑務官候補生,根本沒必要做這種事。再繼續和自己牽扯下去,到時難保不會像那個女處刑官說的一樣被問罪。
      然而——奏輔代替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的穗風裡,給了發問者一個令人十分滿意的答覆:
      「妳這個人還真的是……勞碌命性格耶。不管有沒有報酬,專家本來就有責任做好該做的事……我剛才有告訴妳吧,艾莉佳?所謂辦理喪事的真正意義。妳臉上流下來的東西,就是讓我們動起來的理由。」
      艾莉佳聽到奏輔說的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觸感濕濕的。從那雙眼睛泉湧而出的淚水,讓自己的臉龐現在都濕透了。
      「啊啊……原來是這樣。」
      她終於懂了,為什麼他們會不顧一切地辦理這場喪事。那是因為——他們兩個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吊慰者。
      對象自然不是亞蘭德——而是自己。
      「而且,多虧有妳,我終於決定好自己未來人生要走的道路了。所以,接下來的手術就當作是道謝,給妳特別優惠吧。喂,穗風裡……這次要由妳來執刀喔。」
      「咦?奏輔……」
      穗風裡聽到奏輔的話,懷疑自己耳朵有沒有聽錯。
      「抱歉,經過剛才的戰鬥,我傷得太重。現在不只手會抖,就連頭也還覺得很暈。而且,妳的遺體衛生保全技術可是全校第一,如果要將這場喪事辦到最好……穗風裡,除了妳之外,沒有人可以執刀了。」
      穗風裡用力點頭回應這番話,她湊近艾莉佳身邊,看著她的臉。
      「知道了……那麼我現在要麻醉囉。還有,我要先跟妳謝罪,同時發誓。對不起,愛莉佳,妳父親的遺體會腐壞都是我的責任。不過,這次我會全神貫注替妳動手術,不會再重蹈覆轍了。為了讓妳和妳父親都能露出笑容,艾莉佳,願妳的未來有妳最喜歡的父親相伴。」
      「妳信得過我們嗎?」
      聽到穗風裡和奏輔這麼問,艾莉佳僅僅猶豫了一瞬間便開口了——
      她露出女孩子氣十足的笑容,這麼回答:
      「嗯,那當然,我相信你們。因為奏輔和穗風裡是我……僅次於爸爸,第二喜歡的,最、最重要的朋友嘛。」

      ——爸爸、爸爸。
      艾莉佳在一片雪白的世界裡,雙手伸向天空。不過,那裡已經不見摯愛父親的身影,也聽不見那足以溫暖人心的聲音。
      跟你說喔,爸爸,我的朋友啊,說了好有趣的話呢。
      他們說,所謂的喪禮,不管是誰都可以哭喔。就算是平常絕不流淚的人,哭出來以後,心情也會覺得輕鬆多了。
      可是,那並不代表就此忘記死去的人。
      我今後也會以自己的雙腳走下去,帶著對摯愛的人的回憶,努力活下去。所謂的喪禮,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準備的心靈暖身操喔!
      你知道嗎?爸爸。
      我啊,最喜歡爸爸了。在這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就是爸爸了。
      所以,我今後也要和爸爸一起活下去。
      我會懷抱著爸爸留給我的最重要的東西——好好活下去的。
      「謝謝你,爸爸……」

      *

      然後,一個晚上過去了。
      處理腹腔內出血部分以及肋骨移植手術雖然花了不少時問,不過,藉由穗風裡之手總算是順利完成了。麥利納族死後的規矩——用Lambamena裹住死者埋葬的風俗,也借著紅洋裝少女確實遵照辦理了。
      一切大功告成,安穩的氣氛在小屋內流動。
      『那麼,等三年後就是真正的喪禮囉。到時候,我們在馬達加斯加的藍天下再見,艾莉佳。』
      奏輔他們留下麻醉還沒退的艾莉佳一個人躺平,在離開山中小屋之際,留下了這句話。他們已經竭盡所能。工作既然結束,喪事承辦人就不該再一直賴在遺族面前不走——
      接著,又過了幾個小時,艾莉佳好不容易能夠起身了,這時她聽到外頭傳來有車子停住的聲音。
      嘰——
      好像有人進到這座深山裡頭來了。是誰?是小屋管理者?還是——員警呢?
      她勉強站穩了仍舊虛弱無力的雙腿,往窗外看去。手邊有亞蘭德遺留下來的手槍,可是裡頭裝填的是不會傷人的橡膠彈。
      真要說起來,都到了這種地步,她也已經無意再抵抗下去了。
      艾莉佳調整呼吸做好心理準備,來訪者逐漸逼近小屋,她雙眼筆直地注視著。
      然而,當門一打開,出現的既非警官,也不是管理小屋的林木業相關人士。
      「大、大小姐!艾莉佳小姐!」
      而是之前被女處刑官扔下斷崖,滿心以為他必死無疑的拉奇。頭上纏著好幾圈繃帶的矮個子一如往常地扯著大嗓門,抱住了主人的腳。
      「拉、拉奇!你怎麼會……」
      「喔喔,找到了、找到了。艾莉佳,原來妳在這兒呀。」
      接著出現的,居然是住在山腳村落的那位農家老婆婆。看到少女一臉愣住的表情,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笑著解釋了。
      她表示自己是受人之托,要她等山裡的騷動告一段落之後瞞著警方來這裡撿朋友回去——
      當然,拜託老婆婆的自然就是奏輔與穗風裡了。他們兩人在離開之前,替艾莉佳找好了今後願意看顧她的人。
      「婆婆在途中,還撿到了這個吵吵鬧鬧的小夥子。呵、呵……放心吧。別看婆婆這個樣子,好人、壞人我可是分得清清楚楚呢。妳肯定是個好孩子,艾莉佳。願意的話,就一直待在婆婆家吧?婆婆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裡,也挺寂寞的。」
      「婆婆……」
      艾莉佳點頭答應了老婆婆的邀約。
      不可思議的緣分,讓她與新的家人相遇了。少女想著昨天以前失去的一切,胸口如今又重新溫暖了起來。
      爸爸、賈伯斯、死去的同伴們。
      還有奏輔和穗風裡。
      溢滿胸口的感謝之情撼動著她的心。
      「真的、真的……就為了我……」
      艾莉佳朝向天際鞠了一個躬。
      放在側腹部的白淨小手仿佛祈禱似的悄悄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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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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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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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4 |
      終章 然後一身黑的兩人起跑

      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年的七月十曰,時間是上午十一點整。
      抬頭一眼望去晴空萬里。現在是幹季,在炫目的陽光照射下,位於馬達加斯加首都安安塔那那利佛的機場——
      「唔……畢竟是南半球,穿這樣果然很熱……」
      「就是說啊。不過這畢竟是我們的制服,也沒辦法囉!」
      這兩名從腳尖到領口,全是清一色黑色裝扮的男女……當然就是比津木奏輔和條禪穗風裡這對搭檔了。
      結果兩人還沒有從十三學園畢業就退學了。校方本來是認定奏輔具備一級處刑官的資質才延攬他為菁英候補生的,一旦發現他的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場,便不由分說地棄之如蔽履
      不過,實情是國家高層十分忌憚能夠葬送PTSD能力的奏輔,於是便將他調離了刑務省。
      總之,奏輔未來得以避免成為一名雙手染血的英雄,他目前是與和他一起離開學園的穗風裡獨立創業,當起了喪事承辦人。今天是為了實現與——成為人生轉捩點那個事件的當事人,換句話說就是兩人的『第一位客人』——艾莉佳的約定,前來馬達加斯加的。
      脫下制服改穿西裝的奏輔似乎長高了些,外表看起來也比以前更精悍了。
      穗風裡則是穿著奏輔三年前買給她的那套黑色兩件式洋裝,站姿一挺,胸部也比以前稍微……不,看起來實在沒什麼變化。
      「不過那時候可真慘,搞了半天連半毛酬勞都沒拿到。」
      「當然囉。真受不了你耶,到現在還不死心。多虧那個事件,才讓你下定決心離開學校,從事能夠發揮自己專長的工作,不是很好嗎?」
      「是嗎?可是得一口氣將領到的獎學金全數還回去,害我變得『超』窮耶!不但讓穗風裡的老爸代我還債,就連這個月的房租都還欠著……要是沒有妳,我看我真的成了廢物了。」
      「這個嘛……嗯,是沒錯啦。啊哈哈!」
      穗風裡聽奏輔這麼一說,苦笑了起來。
      的確,一切正如社長奏輔所說的,要是沒有這位房東的女兒,他早就曝屍荒野了。在工作上也是,老是一副愛理不理模樣的奏輔根本就招攬不到客人,全靠身兼接待、葬儀助手、屍體衛生保全技師、業務數職的穗風裡在一旁輔佐,事務所的事業才得以緩緩起步。
      (不過這樣也好,因為最高興看到奏輔沒去當處刑官的人就是我嘛……)
      這當然是她的真心話,而且必須瞞著木頭人奏輔。
      「話說回來,妳不覺得出口那邊鬧哄哄的嗎?」
      「啊……奏輔你看!在那裡,是她……!」
      奏輔順著穗風裡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接著,口水不由自主地噴了出來。
      因為站在那裡的『她』並不是自己以為的栗發少女,而是一頭黑髮有如暗夜銀河的爆炎女主角-荊伊姬璃子。
      『姬璃子=荊伊。請告訴我們,身為特別國際處刑官的您前來馬達加斯加的理由。聽說您這趟並非私人行程,而是為了處理公務,是真的嗎?』
      『您在三年前親手處決了國際通緝犯亞蘭德=薩雷斯對吧?還聲明那個死刑犯出身於這個國家。馬達加斯加是死刑廢除國之一,也曾對您的行為公開表達遺憾之意。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數十位元當地記者互相推擠,團團圍住那名高個子美女。
      當事人姬璃子雖然眼角露出不悅神色,依然靜靜地回答:
      「對。我來這裡,是因為有處刑官的工作在身。」
      『這是……!這句話可以解讀成您也要在這裡處決什麼人嗎?』
      這位地獄公主至今處決過的兇惡犯數位已直逼三位元數,她的一句話令在場媒體記者為之譁然。
      那份驚訝也傳到了僅有數步之遙的外界——隔著一片玻璃窗的機場外頭。就算只是單純的感歎,但數量一多就是滔天怒吼了。
      『說什麼蠢話啊,像妳這種骯髒下流的女人,不配踏上這塊國土!更甭想在這裡執行死刑了!』
      『沒錯,居然說亞蘭德=薩雷斯是這個國家的人?那種殺人如麻的恐怖分子絕不可能是我們祖國的人。妳這樣捏造事實,根本是增加我們的困擾,』
      那裡大約聚集了一萬多民的群眾。這些人是來譴責這個聲明他們祖國出了世界級恐怖分子,替這個國家貼上不名譽標籤的當事人姬璃子=荊伊的。
      員警在機場出入口以群眾為物件圍成了一道防禦線,不斷呼籲著,以免情勢發展成暴動。在一片騷動聲中,只見一塊大石頭飛了過來,打破玻璃,碎片劃傷了站在最前頭的姬璃子的臉。
      匡啷!
      瞬間,無論是有意製造舉國上下衝擊性話題的媒體記者,或是因祖國名譽遭玷污而氣憤不已的群眾,在看到沿著白皙臉頰流下的血後,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然後,這名被大家畏稱為『Panzer Torch』的美貌處刑官——
      「各位……非常抱歉,驚動到大家了。我的確是基於處刑官的職務而前來這裡。不過,目的絕不是單純的『處決人』。我是為了一件在處刑後——正因為我是處刑者,非做不可的事情而來的。」
      姬璃子這麼說道。那是為了看清何謂正義的……心靈巡禮——
      接著,她對著那些民眾深深一鞠躬。只見她身上穿的並不是平常那件鈷藍色的刑務裝,而是一套漆黑的禮服。那是和奏輔他們一樣,對死者表達敬畏之意的顏色。
      在那次事件之後,姬璃子在處刑之際,左腕再也沒有燃起過火焰。
      「喔……什麼嘛。看來那傢伙多少也有點可愛的地方。」、
      「等、等一下。你說可愛?奏輔,這次你該不會要說你喜歡那型的吧?繼蘿莉之後是波霸?不行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真的很傷腦筋了……」
      「啥?妳又在胡說八道什麼啊。要不要我來宣佈一下啊?我才沒有那種巨乳嗜好。我喜歡的類型是——我想想喔……身材有點發育不良、個性衝動,但其實心地善良的某個紅發女孩。這下妳滿意了吧?」
      「什、什……你在這種地方說這什麼話啦……笨蛋!」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鬥著嘴,搭乘往下的手扶梯。
      「不過,這下可傷腦筋了,根本沒辦法走出機場嘛。」
      「是啊。如果是一般乘客就算了,姬璃子的眼力向來一等一,要是我們經過那邊的大廳,鐵定會被她發現我們的啦!這麼一來,那些抗議群眾的憤怒矛頭搞不好會全集中到我們身上來。」
      「那麼,要直接打道回府嗎?」
      「你在胡說什麼啊。我們已經和艾莉佳約好了耶!」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妳覺得她真的會來嗎?搞不好她還在真日本喔?在那個老婆婆家悠哉悠哉地啃著蕃茄什麼的。」
      「沒那回事。老婆婆不是也說了嗎?艾莉佳去年就離開那個家,她現在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女人囉!所以她一定會來的。她才不會在意那些抗議群眾呢!她此時應該正一心一意地等著我們抵達。」
      穗風裡強勢一喝,以認真的眼神瞪著奏輔。
      無能社長被助手這麼斜眼一瞪,一副拿她沒輒地歎了口氣,一邊搔著頭、一邊指向二樓窗外。
      「妳說的沒錯,那孩子似乎在這裡。喏,妳看後面的巷子。一臉蠢相、似曾相識的矮個子開車來接我們了。」
      穗風裡聞言轉過頭一看,窗外的確停著一輛車齡相當高(換句話說就是十分破爛)的敞篷車。
      拉奇就坐在駕駛座上。他戴著過去的上司傳承給他的墨鏡,穿著一點也不適合的夏威夷襯衫,簡直就是一副流氓樣——不過,無庸置疑還是大小姐的忠實僕人。
      噗嗶——!一陣愚蠢的喇叭聲響起,奏輔臉上泛起了苦笑。
      「好。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走吧。不過穗風裡,我先聲明,要是下面那些圍觀群眾知道我們兩個就是查出亞蘭德身世的當事者,怒氣衝衝追過來的話蔔妳打算怎麼辦?果然還是會害怕吧?」
      穗風裡被奏輔這麼一問,一瞬間像是陷入沉思的樣子。
      不過她馬上搖搖頭,以一抹笑容將搭檔的擔憂一掃而空。
      「不會,我才不伯呢,只要有奏輔在身邊,我就什麼也不怕!」
      「……很好。既然如此……喏,妳靠過來一點。」
      「咦?怎、怎樣?」
      奏輔緊握住穗風裡的手,隨即攔腰將她抱起。穗風裡忍不住慌張起來,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
      「沒辦法,只有這個方法了。那麼,我們走吧!」

      要做好心裡準備喔,一、二、三!
      然後,奏輔和穗風裡互望了一眼之後,便從大廳邊緣一口氣起跑衝刺,接著踢破窗戶,一鼓作氣跳進了前來迎接兩人的車子裡。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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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31 14:05 |
      接著是無病呻吟、乏善可陳的後記

      那是去年夏天,某個傍晚時候發生的事了。
      當時打完工的我正精疲力竭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卻低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那是當然的,因為就在那天我被開除了。枉費我工作得那麼辛苦賣力。
      為、為、為什麼?我知道店裡的業績不怎麼好,不過,突然就這樣裁員也太過分了。(我當然也知道自己是店裡最不成材的店員,可是——!)
      就這樣,當時的我十分心灰意冷。
      不過我還抱著一絲希望。畢竟那天是Entame大獎最終選拔結果揭曉的日子。自己一定會被選上的。這麼一來,打工被炒魷色一的事也可以一筆勾銷了!
      在我抱著樂天的心態回到家的瞬間——
      鈴鈴鈴鈴!
      這陣電話鈴聲響得還真是時候。來了!我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傳入耳裡的是這樣一句話:

      「呃……喂?很抱歉,文岡先生你的作品落選囉!」

      什——————————麼——————————

      我從公寓四樓倒栽蔥地跌到了下面的停車場。
      為、為什麼?為什麼我的拙作會落選?
      「因為你……寫了太多輕小說不該寫的東西了。開頭就是一連串不能刊在出版物上的詞彙,居然讓高中生OO個沒完,你的腦袋究竟裝了什麼啊?甚至還在嚴肅場面裡惡搞『男塾』,你是在污辱司法正義嗎?Entame大獎史上,選拔會還是第一次亂成這樣喔!」
      這這這、怎、怎麼會?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寫搗亂的作品啊。
      嗚、嗚、嗚……這下子不只工作沒了、連作品也落選了,簡直可以說是身心俱創。我这丢脸的生中,可曾有过这般凄惨的日子?就算不断投稿也没什么佳音传来,部是因为在『反正到时候也是别人得奖啦』的自暴自弃心理下,索性取了『あちら』这样的笔名,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吗?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真是个大笨蛋!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唉……總之,我會安排一位責任編輯給你,你要努力一陣子看看嗎?」
      就這樣,電話裡的聲音賜予心情蕩到穀底的我如此可貴而神聖的話語。噢耶。
      接著,經過再三修改重寫之後,總算是完成了這部作品。

      以前投稿(然後接連遭擊沉)的時候,曾想過要是出道了不知道會有多開心,不過一旦成為事實,我才體認到『出書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根本笑不出來!經常處於欲哭無淚狀態的我,哪可能淚眼婆娑啊,甚至還被編輯說「從沒看過像文岡先生這種出道卻不開心的人」。哪有,我當然很開心囉!

      在此就來發表一下感謝詞以作為證據。
      在最終選拔會上評論「這是什麼鬼東西!」,並要我重寫的各位評審委員,嗚嗚,當時真是對不起各位了。还好尽管如此,本书最后还是得以出版,ファミ通文库真是大方!太棒了,感激不尽。
      还有担任我这种人的责编N编辑,多谢平日的照顾!以及将拙作制作成这么棒的书的美编,感激不尽!再来是将穗风里、艾莉佳、姬璃子画得爆可爱的插画家よう太老师,太棒了!迷自己角色的感觉还真奇妙。好、好害羞!臉都紅了。

      太慨就是這樣子。
      當然,再也沒有比讀過本書的您覺得「真有趣!」更令人高興的事了。但願下一本作口還能夠再度遇見您……一邊懷抱著這樣的夢想努力著。
      今後我也會以欲哭無淚的狀態繼續努力下去的。
      2007年六月某日  文冈あちら




      繪圖後記

      各位讀者幸會了,
      我是有幸负责本书插画的「よう太」。

      書中除了令人深思何謂弔唁之外,從蘿莉、巨乳,以至於彪形大漢等各式各樣的角色一應俱全,我真的畫得非常地開心~

      下回見瞜!Adios(保重)!

      よう太

    小黑屋|手機版|Archiver|NG新勢力綜合論壇

    GMT+8, 2024-6-5 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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