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新勢力綜合論壇

 找回密碼
 註冊
搜索
查看: 1327|回復: 7

神的記事本07

[複製鏈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2-1-16 22:11 | |閱讀模式







    內容簡介: 聖誕節即將來臨,偵探事務所附近街友群聚的公園也將面臨改建的命運。就在冬季某日,正在走紅的偶像歌手居然來到偵探事務所,要求協助。因為她在公園裡看見貌似兒時失蹤父親的街友。 在尋找父親的過程中,尼特族偵探發現有武裝部隊使用空氣槍狩獵街友。少校則不知為何選擇在此時脫離尼特族偵探團。「這件事由我一個人來解決!」最後事件終於發生了,我身為偵探助手以來最詭異的事件終於發生了……戰慄的NEET-TEEN STORY7集登場! 本書特色: 以《火目の巫女》榮獲第12屆電擊小說大賞〈銀賞〉並正式出道的尼特族(NEET)小說家杉井光近期力作,描寫尼特族青少年們有點不堪、有點可笑,又帶著一絲絲哀愁的青春故事。 偵探蘿莉女主角大受好評,被讀者評論為現代版的GOSICK2010年發行廣播劇CD Vol.2《神様のメモ帳「歌姫の危険なアングル」》。2011年已漫畫化,日本20117月上映。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評分

    參與人數 1評分 +3 收起 理由
    yadavid123 + 3 據說封面有越穿越少的嫌疑..

    查看全部評分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13 |
    Take me to your heart.
    Feel me in your bones.
    Just one more night.And I'm comin' off this long and winding road.
    I'm on my way. Well, I'm on my way. Home sweet home.
    《Home Swreet Home》Nikki Sixx






    活了十七年,我雖然失去很多東西,但從來不曾覺得自己不幸過。那些傷害我的事物,其實都是我白己導致的失敗。是骨頭從身體內側刺穿肌膚和自己搔抓乾渴喉嚨所造成的傷害。這些都算

    不上不幸。真正把人推到不幸深淵的是更實際、更無能為力的現實缺陷。簡而言之就是金錢、健康和失去家庭。
    剛滿十七歲的冬天,我和很多無家可歸的人交談過。
    “有人叫我們流浪漢、無業遊民或是要飯的,又有人跳出來說這些都是歧視,應該要叫我們街友。”
    其中一位無家可歸的人曾經這麼對我說:
    “但是我覺得叫我們無家之人是最適合的。”
    他一邊捏著短到跟小指尖差不多的香菸,一邊凝視著煙霧,輕聲地說道:
    “也有無屋之人這種說法,但那不是指我們。”
    “無屋跟無家哪裡不一樣呢?”


    他卷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紅色的點狀瘀青。那是遭受BB彈攻擊造成的傷痕。
    “不管有沒有白己的房子,我們都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樣。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頭徘徊,用空氣槍攻擊我們。雖然我很想要痛揍那些小鬼一頓,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心

    情。”
    “你懂……他們的心情嗎?”
    “當然懂啊,就是沒有歸屬的地方啊。”
    沒有白己的家就是這麼一回事。他的細語捲入香菸的煙中,隨風飄向鐵絲網的對面,遭到行駛而來的電車輾碎。
    我無法想像沒有歸屬的地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因為有屬於自己的地方,我們尼特族才能輕易地白暴自棄、逃避、迷惘和不知所措。失去歸屬的人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進入夢鄉,夢

    境裡又是怎樣的景色呢?
    “事情沒有那麼複雜,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只是我們沒有可以回去的家而已。”
    我想起初次和雇主相遇的時候,身為偵探的她對我說的話。
    就像蚯蚓不畏懼黑暗,企鵝不會因為自己不會飛翔而感到羞恥。這就是生存的意義,不是

    嗎?
    面對她的詢問,我到現在都還找不出答案。



    初冬時分,所有人都為了準備換季而忙碌,就連躲在鎮日受到冷氣吹拂的陰森高科技房裡的偵探也不例外。
    十一月中旬的某天放學後,我接到雇主的命令電話,前往東急手創館和電器行購買大量的商品後前往事務所。事務所距離車站附近的熱鬧地段有些距離,位於擠滿各種商家的大樓三樓。其中

    門口掛了“NEET偵探事務所”看板的房間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房間裡不分四季總是開著冷氣,一進入玄關就覺得鼻子會撞上寒冷的氣體。玄關後六帖榻榻米大小的房間擠滿了電腦和周邊器材

    ;二面牆壁盡是高達天花板的架子,塞滿了主機、螢幕和纜線,已經超乎Cyberpunk而近乎宗教程度了。但是房間裡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坐在房間正中央床上,身著睡衣的嬌小少女。
    “給我看緊窗戶,連一隻跳蚤都不能讓它進來!裝上三層的隔音窗簾,還有增添擴音器!二十四小時不斷放送海頓的神劇,音量要大到讓腦細胞都縮起來!”
    少女在床上向我不斷地發號施令。病態般地白皙肌膚,如同夜晚河流的黑髮,身著小熊圖案


    睡衣,纖細的雙腿上是白色的高筒襪——她就是我的雇主愛麗絲。
    “喂,為什麼妳要把白己關得那麼緊?”
    我在狹窄的架子內側用膠帶固定窗簾時間道。
    “間我為什麼,我本來就是繭居族。”
    愛麗絲挺起胸膛驕傲地回答。
    她白稱是尼特族偵探,似乎是因為罹患開放空間恐懼症所以從不離開這間狹窄的偵探事務所。不過,嚴格戒備到這地步是為了什麼?
    “因為明天就是十一月二十二號啦!要趕快加強城牆的厚度才行。”
    “所以說十一月二千三號是什麼日子啊?”
    “當然是勤勞感謝節啊!這一天是大肆讚美勤勞,讓尼特族連呼吸的權利都遭到剝奪而奄奄一息的日子。”
    “啊啊……”勤勞感謝節不是什麼大節日,所以我常常忘記這個休假。
    “我們尼特族的一年就是在這一天結束的,所以有義務在這最重要的一天安靜地祈禱度過,就跟猶太人過逾越節一樣。忍耐過勤勞感謝節之後,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不要光是忍耐,你們也一起向勞動者表示感謝之意吧!”
    “少囉嗦,快動手!”

    是是是。不過說什麼一年的結束和開始之類的,也太誇張了。我才這麼想,愛麗絲就用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對我說道:
    “哪裡誇張了,是你自己太無知而已。對於日本人來說,勤勞感謝節本來就是用來區隔一年的節日。”
    “是嗎?”
    我手裡握著膠帶轉過身來。
    “會選十一月二十二日當勤勞感謝節是起源於皇室的節日——嘗新節。至於會取勤勞感謝節這麼奇怪的名字,是因為戰後聯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要降低皇室神道教的色彩。”
    “嘗新節……”我好像有聽過又好像沒聽過這個名詞。
    “簡而言之,季秋的收割時節結束時就是嘗新節。就算貴為皇帝,在嘗新節之前也不能品嘗
    今年收成的稻米。在使用陰曆的時代,當時的嘗新節多半是在冬至左右。所以嘗新節的時間就跟
    它的名字一樣,是新年時的節日;也是以耕種稻米為國家根本的日本,慶祝一年結束與開始的重
    要節日。”
    “喔。”
    “所以我們尼特族在這一天,要安安靜靜地不工作度日才行。”
    “反正妳平常本來就沒在工作。”


    “你以為你的薪水是從哪裡來的!”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學校理所當然地放假。我一大早就被愛麗絲叫了出來,騎上腳踏車往事務所前進。
    愛麗絲的房間位於各種商家彙集的大樓,大樓的一樓開了一間叫做“花丸”的拉麵店。老闆是人稱明老闆的年輕女性,在繼承父親的拉麵店之前據說立志成為霜淇淋師傅,所以她的手工冰淇

    淋有職業的水準。直到現在,她還是經常研發霜淇淋。儘管拉麵店因為今天是勤勞感謝節而難得休息,店裡的廚房還是亮著燈、開著抽風機,從後門傳出甜膩的香氣。看來今天明老闆也忙著

    做霜淇淋。
    “有人在嗎……”
    我一打開後門,坐在圓凳上、綁著馬尾的大姊姊就轉過頭來。
    “喔,是你啊,今天來得真早。”
    明老闆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大缽放在流理臺上。今天明老闆連挖背背心都沒穿,只有在胸部裹上布條,害我都不知道要看哪裡。她還是跟往常一樣,太沒防備了。這個人好歹要有點自

    覺,G罩杯的大胸部只用布條裹起來會有很深的事業線,男人很難抗拒的。
    “霜淇淋還沒做好喔,你傍晚來就好了啊。”
    “不,我不是為了試吃霜淇淋才早上十點就跑來的。”
    “藤島也來幫忙嗎?”
    一頭咖啡色短髮的女孩突然從廚房深處的走廊冒出頭來。她名叫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這間拉麵店的店員。今天店面明明休息,結果老闆跟店員都在店裡,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休息了。和平常不一樣的只有彩夏身上一襲紫色洋裝的便服。明老闆八成除了做霜淇淋之外,沒有別的興趣了吧!
    “我等一下得去愛麗絲那裡。”
    “為什麼一大早就得去她那裡呢?”彩夏一手拿著攪拌器,一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啊,因為今天是勤勞感謝節吧!”明老闆說道。“對喔,從今年開始有鳴海在,真是太好了。”
    “勤勞感謝節會怎樣嗎?”
    於是明老闆開始向彩夏說明。每年到了這一天,愛一麗絲就會蜷縮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或是床上一動也不動。她平常就不怎麼進食,光靠Dr.Pepper這種個性強烈的碳酸飲料補充營養,到了這

    天!Dr.Pepper都不喝了。茲事體大,搞得整個人簡直就跟行屍走肉一樣。就算是一點小事,也會打


    電話呼喚明老闆幫忙。從今年開始,這件差事就落到我的頭上。
    “那、那意思就是說,藤島今天一整天都要跟愛麗絲同床度過囉?”
    “話是這麼說沒錯——等等,同床是什麼意思,連我都爬上床去不就什麼都做不了嗎?”
    “你可以幫她梳頭和保養頭髮。”
    “那是彩夏的工作吧。”
    “或是抱著她,跟她一起睡午覺。”
    “那是彩夏想做的事吧!”
    明老闆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插嘴說道:
    “今天的愛麗絲很有趣喔,簡直就像感冒的貓咪一樣乖巧。只有今天抱她不會吵鬧,鳴海不妨也試試看。”
    我才不要,哪裡有趣了。
    看來繼續待在廚房裡,話題會越來越脫線,所以我趕緊爬上逃生梯,前往三樓的偵探事務所。愛麗絲正身著喪服,跪坐在床上進行默禱。為什麼要穿喪服呢?是因為她認為這一天是安息日,

    所以刻意營造教會的氣氛嗎?除此之外,新增的5.1聲道喇叭大聲地播放海頓的“創世紀”。我聽到頭都痛了起來,爬上床去調小音量。
    “你在幹什麼?”愛麗絲掀起黑色的頭紗.挑起眉頭問道。

    “沒有啊,覺得很吵。”
    “你沒道聽不到牆外傳來尼特族們的哀歎嗎?”
    聽件到的話.我就不會來這裡而是去耳鼻喉科了。
    “剛剛在樓下的時候,明老闆告訴我直到去年都是由她來幫忙的。”
    一明老闆跟你可不一樣,連空調遙控器的按鈕都一聲不吭就幫我按了。”
    那是因為妳比平常乖巧,明老闆覺得很有趣才幫忙的。
    “還是妳要明老闆來幫忙?我去叫她來就回去了。”
    我一如往常夾雜著歎息聲回應,結果要離開床鋪時卻發現襯衫的袖子被緊緊抓住。嚇了一跳而回頭轉身的我,看到愛麗絲在我背後露出迫切的眼神。
    “你不是說真的吧?”
    “咦?妳希望我回去我就回去啊!我會請明老闆來代替。”
    “有人叫你這麼做嗎!”
    “沒有,那妳覺得我比較好嗎?”她這麼怕被當做貓耍啊?
    “我可沒說你比較好!”
    我把手放在額頭上,露出苦惱的神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妳要我不請明老闆來幫忙就直接回去嗎?”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才會得出這種無意義的結論來!”愛麗絲大力敲擊床單吼叫道。我被吵到開始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妳要我先做什麼?”
    愛麗絲氣得鼓起腮幫子,拉起喪服的長裙擺後立起膝蓋,手指後面的電腦大軍說道:
    “從逛網站開始。”


    我雖然已經當了愛麗絲的助手一年,但是直到今天為止,其實我並不清楚沒有事件的時候,愛一麗絲究竟是如何度目的。
    愛麗絲把電腦鍵盤推向我之後,先命令我收集全世界所有布偶的相關訊息,並且在社群網站上發文。她很認真地說明布偶的設計、縫製和抱起來的感覺等等。
    然後是收集有關Dr.Pepper的訊息。只要是關於Dr.Pepper的事情全都要調查一遍,還會為它盲目地亂花錢。所以儘管愛麗絲並不喜歡槍與玫瑰樂團,卻擁有五張“Chinese Democracy”專輯(

    注:槍與玫瑰樂團發行這張專輯時有和Dr.Pepper合作)。只要一找到留言板上批評Dr.Pepper難喝或是有藥味的發文,她就會(乍看之下)有條有理地反駁對方。當然今天愛麗絲只是口述這

    一切,由我負責敲鍵盤。

    “……這些都是妳每天的例行公事嗎?”
    我用累壞了的聲音詢問愛麗絲,放在鍵盤上的手指也已經微微地發抖。
    “當然啦!Dr.Pepper的名譽非得由我來守護不可!”
    那是飲料公司的工作吧?我很想反駁卻又把話吞回嘴裡。我當了一年偵探助手學到一項真理——就算說對的話也不見得會有人得到幸福。
    可是就算如此.為什麼我得代替愛麗絲敲鍵盤呢?
    “因為上帝規定安息日不准工作,所以也不可以操作機器。據說猶太人當天連電梯的按鈕都不能按呢。”
    “……用嘴巴指示我不也是一樣的嗎?”
    “其實這裡指的工作是《出埃及記》第三十五章所記載的‘建設帳幕’。聖經裡原本關於安息目的禁忌就只有記載不可以生火,其他事情都沒有具體說明,所以學者們解釋時也很苦惱。但是

    因為安息日之後的小節列舉了許多建設帳幕的工作,於是學者們認為這一定就是神明所禁止的‘工作’。當然經過三千年之後,關於工作的解釋經歷許多延伸,有時候變得更嚴格,有時候變

    得更寬容。”
    “啊……”所以呢?
    “工作又不包括講話,我現在只是在講話而已。”


    “妳還真會解釋啊!”
    在愛麗絲的連番炮轟之下,我在各處網站留下足跡。這時候,我下定決心要趁今天問她一件我從之前就很在意,但是不知為何問不出口的問題。
    “愛麗絲,你是基督徒嗎?”
    “怎麼可能。”她聳聳肩。“我沒有任何信仰。所謂的宗教就是為了回答小孩的疑問而創造出來的東西,例如為什麼不可以殺人;為什麼不可以偷東西;為什麼星期天要去教會。信仰能給予

    這些問題非常明確的答覆,也就是說,會被力量遠比自己強大的某人給斥責。不過童年結束的時候,我們就必須跟宗教道別了。”
    “這樣啊。”
    相當諷刺的看法,但也是很愛麗絲式的看法。
    “那妳幹嘛搞什麼安息日之類的?”
    “因為我也是軟弱的小孩,偶爾也需要利用一下。”
    “利用?”
    “對。因為宗教的意義追根究柢就只有一個,能讓人放鬆精神,可以把一切的思索和苦惱都交給絕對的存在。就算是你,這輩子應該也有向誰祈禱過吧!”
    “嗯……是有過啦。”

    “所以說我的宗教觀念跟大部分的日本人一樣,不覺得宗教是什麼特別的事物。神明應該是存在的,但是彼此都沒閑到可以二十四小時去在意對方。”
    “所以今天是在意的日子嗎?”
    “對,就跟你們只有在耶誕節跟新年參拜的時候會在意神明一樣,我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這天淨身度過。”
    覺得好像被迫聽了一長串跟問題沒關係的回答,不過我大抵上是同意的,只是還是有點介意的地方。
    “這樣聽起來,愛麗絲好像無論神明是怎樣的存在都不在意?”
    “是不在乎啊,就算是沙丁魚的頭我也會信。”
    “不過常引用聖經的內容呢。”
    愛麗絲聽到問題的瞬間安靜了下來,還轉移視線,是很難得的反應。
    “因為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被迫念了一堆。”
    家裡。愛麗絲的老家……
    我完全不知道愛麗絲是如何來到這間位於各類商家彙集的大樓三樓房間,她自己也只表示是為了逃離原本的家庭。結果我那時候還是沒能仔細問清楚,這不但因為愛麗絲當時流露出宛如十一

    月陰天般的寂寞笑容,也因為彩夏突然打開房門沖了進來。


    “愛麗絲、藤島,我端霜淇淋來啦!”
    活力充沛地沖進事務所的彩夏,一手端著盛放霜淇淋的託盤,眼睛瞪得圓滾滾地站在臥室的入口。
    “藤島囉哩八唆地說了那麼多,結果還是今天一整天一起待在床上嘛!”
    “咦?啊,沒有啦,這是因為愛麗絲拜託了我很多事情。”
    “怎、怎麼這樣說。”愛麗絲推開我,為了躲避彩夏而往床裡縮。“我沒有讓他聞味道,也沒有跟他一起睡,更沒有讓他碰到我的內衣、襪子和睡衣,妳沒有理由責備我!”
    這番話完全傷害了我身為人類的尊嚴,可以不要那麼詳細地辯駁嗎……
    “真的嗎?連抱抱都沒有嗎?”
    “當、當然沒有啊!”愛麗絲踢開我的腳,避開我。就算是隔著黑色面紗,也看得出來她滿臉通紅。
    “那我來抱抱!”
    彩夏端著託盤爬上床來,把託盤往小茶几一放就沖向愛麗絲。愛麗絲還來不及抵抗就被往後一轉,抱到彩夏的大腿上。
    “為什麼妳每次來都要抱我!”
    “因為這個姿勢才方便喂妳霜淇淋啊!”

    “我可以自己吃霜淇淋啦!”愛麗絲生氣了。
    “而且讓我抱的話,藤島才不會跑來抱妳喔!”
    “這是什麼怪理由!還有愛麗絲為什麼一副有點接受的樣子!”
    我狂敲床單猛烈抗議,但是兩個女人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霜淇淋上了。
    “這次的霜淇淋是用米做的。”
    “嗯,真的耶,是米的味道。沒想到我居然會有一天為了米的味道而感動……”
    愛麗絲喃喃自語,說只能佩服明老闆的手藝了。
    “對啦!今天是那個什麼嘗新節,也就是收割節吧!所以明老闆才特地做了這種米口味的霜淇淋。”
    “托明老闆的福才能度過一個好除夕。”
    “除夕?”因為彩夏露出迷惑的神情,轉過頭去的愛麗絲一對上彩夏的眼睛,就把剛剛對我說教過的話再提一遍。
    “這樣喔,那就表示今天愛麗絲不能當偵探囉?”
    “就是這麼一回事。”愛麗絲聳聳肩。“對於安息日來說,會產生報酬的工作是最被避諱的。”
    “如果有客人上門怎麼辦?”

    “今天就只能請對方先回去了。”
    “咦!這樣好可憐又好可惜喔!不是還有藤島嗎?他是助手吧!”
    “與其把客人交給他,還不如請對方去做兒童電話諮詢。”
    對於愛麗絲來說,這點程度的諷刺還算客氣的了。我是指對於愛麗絲而言。
    “首先呢,偵探助手只能算是助手而不是代理偵探,就像月亮不能代替太陽一樣。我已經跟鳴海本人說過五百次以上了,他不適合當偵探。”
    “那只要有人當代理偵探就行囉?”
    “……嗯?”
    “我想當一天偵探!”


    因此,今天就由彩夏擔任代理尼特族偵探,而我負責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玄關的招牌“NEET偵探事務所”的開頭貼上“偽”的標籤。
    “如果客人以為我是真的偵探而來的話,就變成詐欺了!”彩夏如是說道:“我當偵探,愛
    麗絲當洋娃娃喔!儘量不要講話、不要動喔!”
    “嗚嗚嗚嗚。”


    一襲喪服的愛麗絲乖乖坐在彩夏的大腿上,看起來真的像洋娃娃一樣。為什麼愛麗絲會乖乖接受這個提議,是因為彩夏威脅愛麗絲不讓她體驗偵探生活一天,她就要幫愛麗絲洗澡。
    “算了,隨便妳。反正我今天下定決心要平靜度日,客人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會上門。”
    “那,藤島,你趕快打推銷電話啊!”


    “推銷?”
    我和愛麗絲同時發出抓狂的聲音。
    於是我走出事務所,爬下逃生梯到一樓,第一通電話是打給阿哲學長。他遭到我就讀的高中退學,現在是職業的柏青哥高手,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尼特族。
    ‘啊?給你案子?’手機傳來阿哲學長不高興的聲音。
    “嗯,如果你有什麼困擾,彩夏偵探可以幫你解決的樣子。”
    ‘喂!你以為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今天可是勤勞感謝節喔!是我們尼特族躲在家裡顫抖不已的日子。幫我跟彩夏說,我明天再陪她玩。’
    我只好掛斷電話,放棄阿哲學長。接下來是打電話給宏哥,他是專靠欺騙女人維生的小白臉。

    ‘咦?現在嗎?我在賓館啊。嗯,今天不會出門。啊——那個女生正在沖澡。沒有啦,是今天第一次遇到的女生,她主動跟我搭訕的。嗯嗯,因為今天是勤勞感謝節,所以我不主動搭訕,只

    接受女生搭訕。’
    我歎了一口氣,掛斷電話。接下來是打電話給少校,他雖然是大學生卻老是翹課,算是半個尼特族。
    ‘我今天一步也不會踏出家門的。當然啊!萬一不小心做了什麼勞動,可是會受到對方感謝的。這樣我不就失去當尼特族的資格了嗎?’
    我因為受夠了少校而掛斷電話。最後苦惱了很久,才打電話給第四代。他是混黑道的。
    ‘少說蠢話了。’第四代所言正是。
    被第四代給掛了電話,我束手無策。算了,沒客人上門是和平的象徵。我躺在放置於拉麵店後門前空地的巨大木制檯子上,仰望鼠灰色的狹窄天空,冬天的氣息彷佛現在就要從雲朵上掉落下

    來。這樣的假日就像愛一麗絲所說的,應該要安靜度過才是。
    不過天黑之後,還是有客人跑來了——是玫歐。


    “有人在嗎……咦?”


    我聽到拉麵店門口的方向傳來聽過的女孩聲音。我把掃帚和畚箕放在門口,走到路上。咖啡
    色的肌膚、帶著笑容、粗大髮辮甩啊甩的女孩看到我之後就笑得更加開懷了。
    “……玫歐?”
    “助手先生!”
    玫歐興高采烈地跑向我,抱住我的手臂。雖然上半身套了厚重的運動外套,下半身卻一如往, 常是牛仔熱褲。都十一月了,我不禁擔七她會不會冷。
    “花丸拉麵店怎麼沒開呢?發生什麼事了嗎?”
    “啊—〡因為今天是勤勞感謝節。明老闆也跑去喝酒了。”
    “好可惜喔,人家本來想吃拉麵跟霜淇淋的。”玫歐噘起了嘴,盯著拉下鐵門的店門口。突
    然用力把我的手往她的方向拉:“好險有助手先生在!”
    玫歐小我兩歲,出生于泰國。因為母親和日本人再婚,她童年時就來到日本。雖然有時候日
    文怪怪的,但是溝通上沒有問題。她曾因為某件事來拜託我們,事情解決之後,偶爾會跑來花丸
    拉麵店玩。
    “爸爸今天呢?”
    玫歐的爸爸雖然不是真的黑道,但也算是在道上混的。他主要的工作是負責照顧在日本風化
    場所就業的外國人。說實話,我不是很想見到他。

    “因為今天是那個什麼勤勞感謝節,所以爸爸要去平常有往來的店家打招呼,開慰勞餐會。現在他正在玫歐不可以跟去的夜店巡迴。”
    原來如此,黑道的世界也有勤勞感謝節。
    “我也想見偵探小姐!我們一起去吧!”
    玫歐拉著我的手往逃生梯前進,我連說愛麗絲現在沒空的時間都沒有。
    “議長小姐也在!哇!為什麼偵探小姐要穿上全身漆黑的漂亮衣服呢?我也要抱抱!”
    玫歐一踏進事務所就興奮了起來,愛麗絲害怕得像貓咪倒豎起毛一樣,彩夏也不自覺地把愛一麗絲往背後藏。
    “玫歐!要抱愛麗絲就要先洗手漱口!”彩夏嚴格地命令。“是!”玫歐聽了命令之後就乖乖地跑向流理台。
    “不要講得一副只要洗過手、漱過口就可以抱我的樣子!”愛麗絲雖然憤慨不已,但是玫歐已經跑回來,馬上就往床上沖。
    “議長小姐已經幫偵探小姐梳過頭了嗎?”
    “梳過了,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她們兩個第一次見面是在之前棒球比賽的時候,之後由於玫歐常常來拉麵店玩,感情很好。玫歐會叫彩夏議長小姐是因為彩夏當初很得意地自我介紹說:“我在學校是擔任中央園藝議會的


    議長喔!”在玫歐的想像中,彩夏似乎只要一踏入學校,學校各地的花草都會跟她打招呼。
    “可是,為什麼議長小姐身上披著偵探小姐的睡衣呢?”
    妳問了個好問題!彩夏聽了玫歐的問題,馬上整個上半身前傾,愛麗絲的水藍色小熊睡衣也從她的肩膀滑落。
    “我今天要當一整天的偵探喔!雖然是假的。”
    玫歐的眼睛閃閃發光。
    “那請議長小姐做一些像偵探的事!”
    彩夏打開雙腿、站在床上,把愛麗絲彷佛洋娃娃似地夾在腋下,挺起胸膛說:
    “我是尼特族偵探,是死者的大便!”
    “是代言人吧。”死人又不會大使。(注:日文中“大便”與“代言”發音相近)
    “助手先生還吐槽耶!好好喔。”
    居然逗得玫歐更開心……愛麗絲也已經因為驚訝和絕望而說不出話來,癱在彩夏的腋下。我待在這裡的意義早就不存在了吧。如同字面所示,三女成奸,三個女人亂成一團。當我覺得差不多

    該回家而站起身時,愛麗絲抬起頭來發出哀歎。
    “鳴海,你難道想逃回家嗎?”
    “沒有啦……因為現在這種狀況,我再待下去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也一樣啊,你居然想把這種痛苦全部推給我一個人。你不在,誰來阻止這兩個人暴走?”
    我聳聳肩,朝冰箱前冰涼的地板坐下。
    “玫歐有什麼事情想拜託我嗎?”
    “什麼都可以嗎?”
    “就交給偽尼特族偵探吧!”
    “我想跟爸爸結婚!”
    “這得拜託送子鳥了。”
    為什麼是拜託送子烏!也太跳躍了吧!
    “那我要跟助手先生結婚!”
    “天底下只有一個藤島,所以不可以喔!”
    “咦——”
    不覺得對話內容很有問題嗎?


    玫歐和彩夏回家之後,我因為留下來處理助手的業務,走出事務所時已經完全天黑了,連吐氣都是僵硬的白色。用手機確認時間,發現已經淩晨一點了。因為陪著愛麗絲聽了一天“創世紀”

    和“四季”,我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除了苦行之外找不出其他形容詞。
    當走下逃生梯時,我不經意地望向低矮的樓房,眺望車站的方向。鐵軌的另一邊是繁華的街道,店家的燈火依舊輝煌,路人的人影絡繹不絕。燈光照亮了在大樓的看板上的女演員,她手裡捧

    著新的巧克力商品,向大家微笑。行道樹上的紅綠LED燈忽明忽滅,耳邊好像傳來聖誕歌曲。
    十一月被城市冷漠地抹消忘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商人一過了萬聖節就馬上開始搖旗呐喊,把大家的注意力導向耶誕節。畢竟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我從大樓間牽出腳踏車,拉緊牛角扣大衣。
    當我踩下踏板、騎出死巷時,發現前方微弱的路燈下方,有一群人圍成一圈坐在馬路上,看起來聊得很快樂。大家手上的小杯酒和罐裝啤酒閃閃發亮,圓圈中央放了用枯枝和報紙當燃料的燈

    油罐。

    “……所以說那個老頭的內部機密不能信啊。”
    “笨蛋!吵死了!明明到第四場比賽還都我贏的。”
    “阿哲還不是相信什麼最高設定的情報,一大早就東奔西跑的。”
    我馬上發現四個男人中有一位是阿哲學長。除了體型之外,這種北風呼嘯的日子還只穿一件短袖T恤的男人可沒幾個。其他三個歐吉桑是裹著磨破的運動服、薄薄的羽絨外套或是沾滿油垢的風

    衣。
    “喔!鳴海.你還在啊?”
    阿哲學長最先發現我,向我舉起手上的小杯酒。其他人也跟著轉過來看我。大家都曬得黝黑,沒有修剪的鬍子裡摻了一些白鬍鬚。每張臉我似乎都見過。
    “學長,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大半夜的在路上烤火,當心居民通報消防隊來。”
    “不要那麼死板嘛!因為勤勞感謝節結束了,我們在開慶祝酒會。而且我們直到剛才都在簽賭站看賽馬,因為裴先生大輸而森先生大贏,所以也算幫森先生慶祝和安慰裴先生。一
    “哼,為什麼這麼冷的天我還得用白來水乾杯呢?”
    頭戴廣島鯉魚隊帽子的歐吉桑是阿哲學長口中的裴先生,他小小聲地抱怨道。仔細一看,他手上原本應該裝茶水的寶特瓶的確是透明的。
    “如果花丸拉麵店有開的話,現在我們應該在吃拉麵啊!”


    森先生模樣奇怪,童山濯濯的頭上貼了好幾塊OK繃。他一手拿著罐裝啤酒,另一隻手拿著
    烤雞串。
    這些人是跟阿哲學長等尼特族偵探團成員要好的街友,我記得他們應該是居住在附近的公
    園。不過最近都沒看到他們。
    因為我跟街友們並沒有交情,點點頭打完招呼就要騎上腳踏車走了。結果竟然被阿哲學長抓
    住領子:“鳴海你也來啊。”
    我不得已只好把腳踏車停在路邊,縮起身子坐在阿哲學長邊烤火,同時環視三個人的臉。裴
    先生看起來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森先生則是醉到連頭皮都發紅。叫不會喝酒的我參加酒席,是
    要我怎麼辦呢?
    而且大家都是街友,也是我不太想接近的一群人。阿哲學長、少校和宏哥總是輕鬆地和他們一交談,大家究竟都聊些什麼呢?
    一直不開口的話氣氛也很奇怪,我打破沉默。
    “……嗯,好像很久沒有看到大家了。我還以為你們搬家了。”
    “我們是搬家啦。”
    第三個人小聲地回答。對方戴著眼鏡、一頭亂髮,手裡握著口袋瓶的威士卡。如果穿上白
    衣,看起來就像孤僻的大學教授。記得這位歐吉桑應該叫銀二,是街友村裡的領袖人物。

    “公園來了一些怪人,工程應該要開始了吧。”
    “工程?”
    “你不知道嗎?那邊馬上要變成‘海克力士公園’了。整片公園幾乎都會被改建成五人制足球場。”
    “啊〡—”
    我想起來了,就是那裡的公園嗎?
    這件事之前在媒體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運動用品大公司“海克力士”向區公所買下公園,想進行全面改建。電視臺一播報這條新聞,民間團體就開始抗議:“原本住在這裡的街友們要怎麼辦

    !”
    “那件事情結果如何?”
    “就沒有結果。”銀二先生撇撇嘴,喝了一口威士卡。“什麼辦法也沒有。能待的時候就
    待,被人趕了就走,只是這樣而已。”
    學長問道:“你們不是也有去抗議嗎?什麼人權之類的。”
    “我們怎麼可能會去做那種事?”
    銀二先生直勾勾地看著阿哲學長,又灌了一口酒。
    “抗議有什麼用?只是徒增麻煩而已。我們能待就待,有人幫我們鬧事讓工程延後就好。我一


    們沒有必要自己動手。”
    我總覺得銀二先生的口氣好像是在分析別人的事。也許我應該說他很理性才是,畢竟他說的都沒錯。
    “而且義工裡混了詐騙集團。”
    我看了看銀二先生的臉。
    “詐騙集團?”
    詐騙街友能幹嘛?大家又沒有錢。
    “我們沒有地址,拿不到生活補助費。”
    森先生微笑地向我解釋。
    “所以就有人假裝親切說要給我們地方住,其實是監禁我們後奪取以我們的名義申請的生活補助費。已經有好幾個同伴上當了,多虧銀二先生盯著那些騙子,他們才終於銷聲匿跡。”
    “居、居然有這種事。”
    這世上也是有人什麼壞主意都想得出來。
    “還有本來以為要我們當排隊大隊的工作,結果是騙我們付買東西的錢。”
    “銀二先生對於這些事情都瞭若指掌,所以幫我們跟對方談判。”
    “是你們太無知了,才會被那種人騙。”

    所謂排隊大隊是指受雇於轉賣商品的人,在受歡迎的遊戲軟體等商品開賣那天負責排隊。可是也有詐騙集團的轉賣業者,不肯支付街友買軟體的錢。光聽大家說就覺得心情越來越沉重,連喉

    嚨深處的口水都凝固成一塊一塊的。
    不管怎麼說,對方畢竟是無家可歸之人,所背負的陰影明顯地比悠哉的尼特族沉重多了。總覺得很多事情不能問,光是靠近他們就覺得心情沉重。
    “已經這麼晚了,我先走一步。”
    當我正想這麼說的時候,背後突然照來強烈的燈光。
    “你們已經開始啦!我也來乾杯!”
    燈光消失後,出現了一個嬌小的人影走進路燈溫柔的光線中。對方有著一張貌似小學生的娃娃臉,身著迷彩服、頭戴安全帽和護目鏡。少校也來了。
    “銀二隊長!森先生和裴先生!連藤島中將也來了!艱辛的十一月二十三號終於過去了,我們一起去厚生勞動省(注:日本中央政府機關之一。包含管理勞工、醫療、福祉等業務),用二十

    一門迫擊炮轟它個一百連發吧!”誰趕快來逮捕這個危險的傢伙。
    “你怎麼背了這麼多東西?”
    阿哲學長看了少校背上的大背包發問。那個大背包看起來可以塞進三個少校。
    “今年冬天,我們隊上要去富士山進行一個月的大規模遊擊戰,所以我從現在開始鍛煉。”


    以防萬一,我還是提醒大家他是指生存遊戲的遊擊戰。
    “你再繼續翹課很危險吧?”
    “學校歸學校,生存遊戲歸生存遊戲。”
    “阿均,你不是說在學中要考到技師輔佐嗎?今年去考了嗎?”
    因為銀二先生突然發言,嚇得我轉過頭去看他。
    “那個太麻煩所以我放棄了。雖然教授一直念我念個不停,不過創業勝於研究啊。”少校來到我身邊伸出手烤火。
    “這話是沒錯,阿均還是大三吧!反正教授只會叫你當免錢的維修機器工人,進了研究所也只是當教授的傭人,教授不但什麼都不會幫你,還會搶你論文通訊作者的位子。”
    “我可沒有糟蹋銀二先生教我的知識喔!雖然我不會去上班。”
    我交替看了兩人好幾次,均是少校的名字對吧!我不知道原來他們那麼要好。而且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內容,但是銀二先生以前應該做過關於研究之類的工作吧!
    裴先生這時候插嘴說:“少校不是說想做飛彈嗎?”
    “我想開發誰也看不到、摸不到的戰鬥機。”那誰也坐不到吧。
    “幫我們做睡覺的時候,可以自動宰了臭小鬼的機器。”
    坐在火堆另一邊的森先生探出身子,眼神認真地對少校說。

    少校間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沒聽說嗎?就是狩獵街友的事啊!難道新聞沒播嗎?”
    “啊……”
    少校偷瞄了一下我跟阿哲學長。這麼一說,我好像有在網路上看到。因為我幾乎不看電視,並不清楚時事。
    仔細詢問之下,才知道車站四周的街友最近陸續遭到惡質的欺負。趁街友睡覺時澆冷水或是丟石頭進瓦楞紙箱的房子裡還算是小兒科的惡作劇;有人丟鞭炮或是水鴛鴦,甚至還有人灑圖釘或

    鐵釘。據說已經嚴重到有人受傷了。
    “你們沒報警嗎?這麼誇張了總不能置之不理。”
    “員警是有在行動,但我們畢竟是無家可歸之人,員警不可能一整晚幫我們巡邏守夜。而且最近惡作劇的程度越來越過分了。我因為公園越來越難待而跑到鐵路橋下,結果七、八個人一起遭

    到攻擊。我們睡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出很大的聲響,然後頭頂就好像著火一樣。”
    森先生這麼一說,少校就掀起護目鏡,繞過火堆,走到森先生身邊。少校伸出手來,抓住森先生剃得一乾二淨的頭。
    “喂、喂,很痛耶!你在幹什麼!”
    少校剝開森先生頭上的oK繃,還用手指撫摸傷口。當少校舔吮自己的手指時,我們都嚇得


    說不出話來。
    “……這應該是‘平屋模型店’賣的0.31g semibio超精密彈。”
    “你在說什麼啊?”
    阿哲學長很擔心地盯著少校的臉看。
    “我是說打到森先生的子彈,照理說這種子彈兩年前就已經停止販賣了,真是令人無法置信。”
    令人無法置信的是你的觀察力啊!不過重點不是那裡。
    “……子彈?”
    “應該是用空氣槍攻擊的,看來可能是改造過的槍枝所造成的傷口。”
    “喂!別再亂摸別人的頭了。”
    森先生撥開少校的手。
    “那些狩獵街友的人應該是武裝過的吧?人數跟裝備呢?”
    “我哪知道啊!黑暗中突然覺得頭頂好像被什麼東西刺傷,跳起來一看,發現其他人也是一邊滾來滾去一邊大喊好痛好痛。除了我們之外,誰也沒看到。”
    “遠距離射擊嗎?哼,如果是0.31g的BB彈應該可以打得很遠。看來他們也準備了夜視鏡。但還是得去現場偵查一次才會明白。”

    銀二先生回應道:“阿均你在說什麼?這件事跟你無關吧!”回過頭來的少校重新戴上護目鏡,厚重的鏡片下是扭曲的冰冷眼神。
    “In然很有關係,這事關軍人的面子問題。”
    阿哲學長說“你在胡扯什麼”。少校繼續說:
    “身為軍人卻攻擊非戰鬥人員,是最低劣又最過分的行為。同為軍人一分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可是我又不是軍人(當然少校算不算軍人也令人存疑),跟街友們也沒有深交。
    所以對我而言,事件真正的開端是幾天後—〡十二月第一個星期三的放學後—〡的一通電話。當時我人正好到花丸拉麵店,把腳踏車停在店鋪後頭,用原先握腳踏車把手的手取出手機。
    打電話來的是位稀客。我深呼吸之後,抬頭看看冬目的晴空才接起電話。
    ‘是少年嗎?好久不見,你好嗎?難得我送你十月公演的門票,你不來害我們好寂寞喔!’
    “啊,不、不好意思,我最近一直很忙。”
    今年夏天我接受第四代的委託,幫忙舉辦表演活動。今天打電話來的是該樂團的主唱。她是


    位很有趣的女性,但是講起話來滔滔不絕使得聽眾容易遭到她洗腦,所以跟她聊天非常費力。我又再度深呼吸,把手機換到左手。
    她在電話的另一頭降低音量說道:
    ‘這次也是關於偵探方面的工作,是我朋友需要幫忙。’
    我用單手停好腳踏車.回到拉麵店的後門,坐在成堆的老舊輪胎上。
    “呃,又是演藝圈的人嗎?”
    ‘嗯,她聽到關於你的傳聞,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我用腳在地上畫了幾個圓圈。對方想找我幫忙竟然是因為聽了關於我的傳聞。
    之前我也曾經透過這位主唱的介紹,幫忙解決一位藝人的問題。內容牽扯到威脅信和偷拍,是起無可救藥的事件,最後也是用不得已的辦法解決的,詳情就留到改天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偵

    探事務所以奇怪的方式在演藝圈廣為人知。
    ‘有人說過,演藝圈充斥冰冷且閃亮的光線和聲音。在這個世界裡,就連求救的聲音都會慘遭淹沒,誰也聽不見。’
    我屏息靜靜地聆聽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她的聲音真的很特別,不光是唱歌,連講話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她的聲音像是在溶化前就沁入肌膚的雪花一般。
    ‘所以我們才會需要像你們這樣願意傾聽的人。’

    對方介紹的委託人在當天深夜來到花丸拉麵店。當時拉麵店即將休息,只剩我和明老闆兩個人在打掃廚房。拉下一半的鐵門傳來客氣的敲門聲,抬起頭來可以發現窗戶另一邊的纖細身影。
    “……請問,這裡是花丸拉麵店嗎?”
    窗外傳來女孩詢問的聲音。
    “我們已經休息了——” “啊,應該是我的客人。”
    我打斷明老闆的話,前去開門。當我正要彎腰鑽過鐵門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張臉,兩人撞成一團害我眼冒金星。
    “……好痛!”“好痛!”
    我跌坐在地上,揉著自己的額頭。看到對方也是一樣坐在地上,我才發覺應該是我們同時都想鑽過鐵門才會撞上的。年輕女孩戴上滑落的太陽眼鏡,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說:“對、對不起,你

    沒事吧?”結果踩到自己的圍巾又跌了一跤。
    “妳、妳還好吧?”
    當我扶她起來的時候,女孩紅著臉龐撿起太陽眼鏡,拉低了毛線帽遮住表情。
    “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說了約莫七次對不起,之後也一直扭扭捏捏地搓著手,不肯轉過頭來。柔軟蓬鬆的頭髮染成明亮的褐色,一路低頭又戴著太陽眼鏡和毛線帽讓人無法分辨年齡,不過我想應該跟我同年或大

    我一歲。
    “對方打電話通知過我了,是夏月結衣小姐對吧?”
    “是,我是。”
    此時她才終於抬起頭來。對方明明戴著淺褐色的太陽眼鏡,四目相對時我還是覺得有根砂糖做的樁撞擊我的胸口。這就是偶像,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偶像。她不單只是普通的美女,全身上下還

    散發出經歷數萬人的視線才能琢磨出的光輝。
    不僅如此,我還對她的臉蛋有印象。可是究竟是在哪裡看到的呢?我平常根本就不看電視,連她的名字也是今天才知道。
    大概是因為我太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了,她立起衣領遮住紅通通的臉蛋,往後退了幾步。此時背後傳來明老闆的聲音。
    “喂!鳴海,你在幹嘛?是客人嗎?”
    明老闆拉起鐵門走了出來,看到結衣時小聲地說道:“咦?妳……不就是最近車站海報上的女明星嗎?”
    “不、不、不,那不是我。”

    結衣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兩隻手舉到臉前揮啊揮的,臉也變得更紅了。
    “沒有啦,其實那是我沒錯。但是請不要當面對著我說。”
    明老闆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最近貼滿了車站的柱子和牆壁的海報用的就是她的照片。那應該是運動用品廠商的海報。難怪連不看電視和雜誌的我都會知道。
    “我不太習慣當面被認出來,呃,可以請你們假裝不知道嗎?”
    結衣的聲音細若蚊鳴。我和明老闆面面相覷,對方是偶像吧?如此害羞的個性做得來藝人這行嗎?
    “可、可以先讓我進去店裡嗎?如果讓其他人發現我,可能會給你們添麻煩。”
    “啊,是,那請先到事務所來。”
    明老闆驚訝地看著我。我合掌向她道歉後,帶結衣繞到店後面。爬上黑暗的逃生梯時,背後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不發一語的狀況讓氣氛十分沉悶。我想在讓她見愛麗絲之前說明事務所的

    背景和詢問她的委託,於是在逃生梯的平臺上轉過身。
    “請問——” “請、請問——”
    剛好結衣也因為想問我話而抬起頭來。當我們同時說話時,就連黑夜中也可以發現她又通
    紅了臉蛋,慌慌張張地揮手。結果就是她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翻到差點跌倒。我趕緊抓住她的一手,把她拉回來。


    “對、對、對不起。”
    結衣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輩。從剛剛開始,她的模樣就讓我很擔心。把她拉上逃生梯平臺後,她趕緊放開我,一路後退到扶手邊去。
    “你、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吧?”
    我忍不住說出真話:“對啊,很奇怪。”結果結衣兩手捂著臉,蹲了下去。
    “我、我、我從以前就很容易緊張,而且,我們等、等一下要去見的藤島先生聽說是很了不得的調停人。”
    “不是調停人啦!謠言是傳成什麼樣子了?”
    “咦、咦c. J
    “啊——不是啦。不好意思現在才自報姓名,我就是藤島鳴海。”
    遠處微弱的螢光燈照亮了我們所在的逃生梯,兩人暫時陷入寒冷的沉默。
    過了一會,蹲在地上的結衣才抬起頭來,用彷佛尋找北極星的眼神詢問我:
    “就是你嗎?你就是那個一句話就能號召五百名黑道的藤島先生嗎?”
    “那是無憑無據的謠言!”
    “可是、可是可是,我聽說了很多關於你的傳言喔!例如來表演會場鬧事的小混混光是聽到你的名字就嚇跑了,還整垮了中國黑幫的銀行,甚至比警方還早發現秘密販賣毒品的——”

    “我不過是個高中生,請妳也用常識思考一下!”我敲敲自己穿著制服的胸膛。雖然只聽到事情的部分細節,但我心裡還是有底,這反而讓我更火大。這下謠言不只長了尾巴,甚至還夾帶了

    一連串的羽毛、螺旋槳和機關槍。
    “是、是這樣啊?”
    結衣抓住自己的兩隻耳垂,誇張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好意思,我整個人陷入混亂。我每次都這樣……很容易就慌張起來。”
    “總是這樣嗎?虧妳還能從事跟電視有關的工作。”
    我雖然打算忍下來,卻還是流露出受不了的口氣。結衣聽了顯得更為畏縮。
    “現場直播的時候,我的腦袋會陷入一片空白;演唱會的時候因為是在一大群陌生人面前表演,偶爾甚至會昏倒。”
    容易緊張或是怕生也該有限度吧!這種人為什麼要從事像偶像這類觀眾越多越好的工作呢?該不會委託我們的事,是要我們改掉她容易緊張的壞習慣吧?
    “所以我們要去見的調停人不是藤島先生,而是另有其人囉?”﹉
    “就說不是調停人,是偵探。”
    “偵.……探?”
    當我正想詢問對方是如何向結衣介紹NEET偵探事務所時,樓梯上方傳來慌張的開門聲,


    所以我和結衣都安靜了下來。柔弱的腳步聲在即將步下樓梯時停了下來。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水
    藍色的睡衣和反射路燈微弱光線的亮麗黑髮,是愛麗絲。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盯著我和結衣
    瞧,臉上顯現出宛如落日映照般的光影漸層。
    “——幹、幹嘛拖拖拉拉的?是客人就趕快帶來事務所啊!”
    “啊,嗯,妳不需要出來迎接我們,我現在正要帶過去啊。”
    我心想她最近還真的挺常跑出來的。
    “你說誰出來迎接你們?”
    “不是嗎?要不然妳為什麼要跑出來?”
    “那是因為你一直不帶客人來,我才跑來叫你。”
    那不就是迎接嗎?
    “嗚、嗚嗚,反正快一點就對了。”
    愛麗絲揮動一頭長髮,轉身回到事務所並且用力地關上大門。我歎了一口氣,轉身過去看了
    看結衣。
    結衣的表情則是跟我想像的一樣:張大嘴巴,全身僵硬。
    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雖然愚蠢.卻是助手重要的工作之一。
    “我知道怎麼看都很難信服,不過她就是偵探本人。”

    “我不是普通的偵探,是尼特族偵探。”
    背後傳來愛麗絲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轉過身去,打開一條縫的事務所大門又關了起來。
    “……那、那、那個、那個個子嬌小的女生嗎?”
    結衣指著308號房的房門,終於說出話來。
    “雖然她個子很嬌小,但是辦事很牢靠,妳儘管放心。”
    我一邊說明一邊心想:
    如果愛麗絲願意平常時也跟萬聖節的時候一樣,裝扮成福爾摩斯的樣子,顧客會更容易相信她吧!


    帶領結衣進入事務所和走進位於事務所深處的寢室之後,她就摘下太陽眼鏡,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但是她的目光卻不是停留在冷風呼呼吹拂宛如六甲山山風的空調,也不是填滿二面牆壁的電

    子機器,而是床上滿坑滿谷的布偶。
    “……哇!這是Steiff的彼得兔!是、是正牌的嗎?哇!這只白熊是Kosener的新商品吧?它應該還沒開始賣啊!”
    “嗯、嗯?妳看得出來啊。”


    坐在床上的愛麗絲,放下鍵盤,看著結衣的臉。
    “因為我的房間也是這種感覺!可是妳床上有好多我想要卻找不到的布娃娃!好棒喔!這只黑貓是JELLY CAT的限定商品耶!”
    “那是我靠著自動出價程式在網拍上搶到的,是連戰七大的戰利品。”
    愛麗絲得意地挺起胸膛。
    “好好喔,我可以摸摸看嗎?”
    “嗯,沒問題,妳上來吧。”
    結衣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舉起兔子、貓咪、小熊和海豚的布偶緊緊擁抱。
    “這只布娃娃上還掛著吊牌,又是骨董,一定很貴吧!” “六零年代之後的縫製很粗糙,我不喜歡。”“標號居然是個位數!咦,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買到呢?”“我拜託挪威的採購……”
    這兩個女人開始為了我完全不懂的話題而興奮,我可以回家了嗎?
    “我有這只兔子系列的新顏色樣本喔!”
    “咦?妳是怎麼拿到手的?我連要出新顏色都不知道。”
    “跟我有交情的造型師親戚是這只兔子的設計師,想要嗎?”
    “當然想要!”愛麗絲四處亂跳。“妳有什麼想要的布娃娃也跟我說吧!就當作是交換。”
    “那那那,我想要跟這只貓頭鷹一樣的。”

    “進貨了我立刻跟妳聯絡。要是有貨馬上就會寄到了。”
    “太棒了!”
    結衣在愛麗絲的床上滾來滾去,這人到底是來幹麻的啊?
    “喔喔喔,人家好想住看看這種房間喔!手裡抱著一堆布娃娃,一整天滾來滾去的。無論是小熊先生還是小貓小姐還是兔子妹妹……” “放、放手!我不是布娃娃!”
    她果然還是抱了愛麗絲。我本來以為她不是這種類型的人。
    愛麗絲此時終於注意到我的視線而冷靜下來,刻意地咳了一聲。
    “妳不是為了抱布娃娃,而是有事相求才來的吧!趕快進入正題!”
    “對、對不起。”
    結衣哭喪著臉爬下床來,結果又踩到自己的裙子而向後跌倒。“嗚哇!”我嚇了一跳趕緊沖過去撐住她。結衣一邊道歉一邊沿著我身體滑下去,坐在地板上。
    “我、我真的常常跌倒……”
    我差點脫口而出“妳不要出門比較好吧?”這句話,虧妳這個樣子居然還能進入演藝圈。回
    過神來時,突然發現愛麗絲冷冷地斜眼瞪我。
    “平常明明就很遲鈍,怎麼今天反應特別快?”愛麗絲鼓著一張臉說。
    “妳、妳幹嘛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我哪有生氣,趕快把我跟客人的Dr.Pepper端來。”
    明明就在生氣吧?但是我也知道說出口,只會更惹她生氣。我離開結衣身邊,去廚房拿飲料。結衣看到350毫升的紅色瓶子,就微笑地搖搖手表示“啊,不需要”。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要的話,兩罐都我喝了。告訴我妳的目的吧!”
    當愛麗絲正在喝碳酸飲料時,結衣扭扭捏捏地合起手掌又打開。大概是在整理思緒吧。直到第二罐空瓶子放到桌上發出聲響時,她才終於開口。
    “……這附近,不是有個區立公園嗎?”
    我坐在房間入口附近,背靠冰箱側面,靜靜地聽她說明。
    “就是鐵軌附近的公園,那裡馬上就要變成‘海克力士公園’了。我最近為了攝影和活動,來過好幾次。”
    “哼,今年‘海克力士’的代言人是妳,對吧。”
    “妳、妳知道?”
    “我當然知道,就算我不是看遍三千世界的尼特族偵探也會知道。只要檢索妳的名字,就會跑出上萬張運動服海報的照片。”
    “啊、嗯,請、請不要一直看。”

    愛麗絲看見滿臉通紅、揮動雙手的結衣也吃了一驚。
    “妳在說什麼?被人看就是妳的工作吧?不要光跳舞,繼續講。”
    “好、好的。對,然後,我那天經過公園的時候,看到了父……貌似我父親的人。”
    我直勾勾地望著結衣戴著毛線帽的後腦杓,還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她父親怎麼了嗎?
    可是愛麗絲似乎明白她接下來想說什麼,冷冷地盯著她問道:
    “妳是說住在公園的街友中,其中一位是令尊嗎?”
    結衣沉默地點點頭。我咽了口口水,交互看著毛線帽下的褐色頭髮和愛麗絲淡黑色的雙眸。
    結衣的父親是街友……?
    “……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之後好幾年我都沒見過他。直到前一陣子,才偶然在公園看到他。”
    結衣緊緊握住床腳,說話的聲音也漸漸摻雜哭聲,激動了起來。
    “那之後我又找了好幾次,可是公園裡的街友都不見了,我找也找不到。所以……”
    愛麗絲盯著說不下去的結衣一會兒之後問道:
    “可以告訴我令尊離家出走的原因嗎?”
    結衣的雙眼看似為了找尋絲線的尾端,而在冷風中徘徊。
    “我父親原本經營零件工廠,結果工廠卻倒閉了……大概是因為這樣,債權人湧向我家,直


    到他失蹤很久之後都還來我家站崗。”
    “原來如此。妳是愛知縣的人對吧。令尊為了躲避債權人而來到東京,最後淪落為街友的可能性是很高,但那真的是令尊嗎?”
    “我不會認錯,那真的是我父親。”
    “所以呢?”
    “……我想跟父親談談,求求你們幫我找到他。”
    愛麗絲凝視結衣的臉龐,然後視線又轉回手邊的鍵盤。
    “有令尊的照片嗎?”
    “只有十年前的照片。”
    結衣從手提包裡拿出老舊的大照片,照片裡好幾名身著工作服的男性並肩微笑。結衣的手指向正中間的男子,我也從她背後仔細凝視。
    “啊……”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我的確見過這個人。我在腦海中把十幾年來流浪生活的艱辛痕跡,刻劃在照片裡膚色健康且洋溢理性的中年男子臉上。
    “……是銀二先生?”

    結衣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看我。愛麗絲也稍微抬起眼睛,又轉身面向螢幕。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使用高級的應用程式找出影像中特定的人物。因為事務所附近架設了六台監視錄影機,

    保衛愛麗絲的電腦城堡可以搜尋兩個月分的影像。
    “……就是他嗎?”
    愛一麗絲回過頭來,指著畫面上放大的粗糙影像。
    因為銀二先生那群公園的街友偶爾會來花丸拉麵店吃拉麵,才會留下明確的影像。
    我仔細比較螢幕的畫面和被結衣捏出縐摺的照片。真的是同一個人嗎?看起來像是同一個人,也可能是不同人物。可是結衣點了好幾次頭。
    “……爸爸……”
    結衣的呢喃消失在冷氣的強風中。
    愛麗絲將鍵盤拰到一旁,抱住巨大的熊娃娃,轉身面向結衣。
    “在接受委託之前,有件事情要請妳先決定。”
    結衣毛線帽上的毛球不安地搖晃。
    “……什麼事?”
    “妳要我們幫妳到什麼地步。街友們都稱呼這名男子為銀二,是我們同伴認識的人。如果今一天只是要我們幫妳找到他,告訴妳他在哪裡,不費彈指工夫就可以辦到了。”


    “真的嗎?”
    結衣手按床沿、身體前順,聲音也開朗了起來。
    “但是如果是要把他帶到妳面前,情況就不一樣了。”
    愛麗絲的手指直指結衣的雙眸,結衣的雙眼因為困惑而失去光芒。
    “令尊是自願離開妳們的對吧,他可能不願意見妳。”
    “嗚……”結衣沮喪地垂下肩膀。
    “價格是依據委託的工作範圍而定。妳想要怎麼辦,自己決定吧!”
    光看背影就知道現在結衣正屏息思考中,我將視線轉移到愛麗絲冰冷的表情上。
    我心想,今天的愛麗絲跟玫歐抱著兩億圓沖進來的時候有點像。
    愛麗絲只有在接受委託的時候才會打開限制自己的狹窄監牢或國境。而且儘管如此,她也會小心翼翼地揮動言語的刀劍,避免刀尖侵犯制定的界線。相對地,即使會傷害在自己的領地中的某

    些事物,她也會揭露真相。
    愛麗絲要結衣現在就決定這條界線,但是我想結衣應該聽不懂愛麗絲話中的含意。
    結衣很迷惑地點了點頭。
    “……我想跟父親談談。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說,請你們帶他過來。”
    愛麗絲短暫地看了看我,應該不是要徵詢我的意見吧!我在點頭之前,先把視線轉回結衣身

    上。
    嬌小的偵探把下巴埋進熊布娃娃的頭部,輕聲地說:
    “好,我接受了。”


    時鐘的時針快要指向新的一天,我送結衣去車站。
    雖然這附近是都內數一數二的熱鬧區域,但是花丸拉麵店所在的東口一帶並沒有值得一提的夜遊景點,只有寂寞的路燈豎立在人煙稀少的馬路旁。天氣冷到連耳朵都痛了,我立起牛角扣大衣

    的領子。
    “那個、那個女孩——”
    走在我身旁的結衣,一邊偷瞥我一邊說道:
    “像她那樣的小女孩真的是偵探嗎?她房間裡塞滿了布娃娃,啊,不過我也像笨蛋一樣為了布娃娃而興奮……還有為什麼她要穿睡衣呢?”
    “嗯,啊。”
    看來她一直很想問愛麗絲本人又問不出口,忍了很久才一口氣問我。不過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就如同妳所看到的一樣,她不但是繭居族,還是駭客,可以潛入網路各處搜集情報,只是¨這次用不太上這個能力就是了。”
    “是……喔?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像她那樣的小女孩……”
    我很明白妳的心情。
    “我進入演藝圈之後看過很多美女,可是還是第一次看到眼睛如此炯炯有神的人。”
    “啊?”我好像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如果讓社長看到她,一定會拉她進公司的。”
    別開玩笑了。不,光看愛麗絲的確是很有趣沒錯。我突然想像起愛麗絲上塔摩利的午間節
    目“笑一笑又何妨” (注:日本午間帶狀節目,其中一個單元是邀請各界知名人物接受塔摩利的專訪)的
    樣子。如果塔摩利問她:“剪頭髮了嗎?”,她一定會回嘴說:“我打從出生以來就沒有剪過頭
    發,你好歹也思考思考我的年齡和人類頭髮生長的速度。”我只能冷笑和冒冷汗。
    身旁傳來結衣的聲音,打斷了我無聊的幻想。
    “可是為什麼那樣嬌小的女孩會選擇當偵探呢?”
    “啊,嗯……其實我也不清楚。”
    “藤島先生不是她的助手嗎?”
    “嗯,不過,首先——”

    口水和異物感同時在我口中滾動。
    “不要再叫我藤島先生了,我比妳還小不是嗎?”
    “可是我聽說藤島先生是這一帶的調停人。”
    “就說我不是調停人了!難道演藝圈真的流傳這種謠言嗎?該不會是妳聽錯了吧?”
    “嗯……還是拳擊手啊?” “我也不是拳擊手!”是有打過一次拳啦!
    “還是勝利者?” “那是幫妳出專輯的唱片公司吧!”(注:調停人、拳擊手和勝利者的日文發音相近)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果然像我這種小角色是沒資格在藤島先生面前裝傻的。”
    “我又不是搞笑藝人!(注:日本搞笑藝人多半兩人一組,一人負責吐槽,另一個人負責裝傻)妳的傻樣子居然是裝的喔!”
    大概是因為我吐槽吐得太過火了,結衣一副很害怕的樣子。稍微反省之後,我沉默了下來,望向兩人長長的影子所投射的黑暗人行道前方。
    “其實我也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妳緊張的話我也會跟著緊張。就照平常的樣子就好。”
    “如果只是普通的高中生,為什麼會當——她是叫愛麗絲吧?愛麗絲的助手呢?”
    “只能說是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
    如果我想認真說明的話,故事長到可以跟一千零一夜媲美。


    “是喔。”結衣瞥了我一眼。“……不過好險我們同年。我來之前還以為是像黑幫的堂口一樣恐布的地方,裡面會站滿肌肉隆隆的可怕男人。”
    到底偵探事務所是被誤會成什麼樣子?不過我的確是有認識這類人士。
    “結果偵探小姐這麼可愛,我們還說好要交換布娃娃。我好期待喔!對了,我忘記間她的聯絡方式!”
    “沒關係,有事情打電話給我就好了。”當我停下腳步要拿出手機時,突然停住了。對方畢竟是偶像啊!不能跟普通人交換手機號碼吧?
    “沒關係啦!”
    結衣笑著和我進行紅外線傳輸。(注:日本手機皆具紅外線傳輸功能,可以傳輸手機資料)
    “……你叫鳴海啊?好特別的名字喔。”結衣看著自己手機裡顯示的檔案如是說道。
    “大家都叫我鳴海。”
    “原來如此……那我也叫你鳴海好嗎?”
    嗚哇,被這麼一叫我整個人都害羞起來了。我把手機收到口袋裡,繼續在黑暗的人行道上朝車站的方向前進。

    人行道終於逐漸接近鐵軌,區立公園黑色的樹影映入眼簾。結衣無意識地加快腳步,走到我

    前方。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樹林間的黃黑柵欄,黑影中還隱約可見遭人丟棄的瓦楞紙箱、合板和藍色塑膠布築成的幾間小屋。小屋中沒有居民的氣息,之後應該會遭到強制拆除,展開五人制

    足球場的擴大工程吧!
    足球場對我而言,是有些苦澀回憶的場所。當初我因為園藝社廢社的騷動而決定和阿哲學長一較高下,就是在這個足球場說好以拳擊一決勝負。由於回想起當初就覺得丟臉,連帶不想接近區

    立公園。因此,我也不曾留意過定居在公園裡的街友是何許人物。
    “我已經來過好幾趟,但是白從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結衣小聲地說道:
    “……所以我有些不安,很擔心那真的是我父親嗎……”
    背影停在分開公園樹叢的階梯前,毛線帽上的毛球寂寞地搖晃又停止。
    “……見到令尊之後,妳打算怎麼做呢?”
    我按捺不住地問了。毛線球朝右晃了一圈。
    “我、我是說,假設我找到了令尊,到時候要怎麼跟他說明呢?”
    “我賺了一點錢。”
    結衣背對著我說道:
    “我想今後可以由我來償還父親的債務。”


    所以請回來吧!真的是那麼單純的想法嗎?我一直等待結衣繼續說下去,可是回應我的只有沉默。夜風從鐵軌的對面帶來了車潮的廢氣聲、深夜店家的音樂聲和酒鬼的吵鬧,經過鐵絲網過濾

    後,聽起來更寂寞了。
    “——我也不知道。”
    結衣終於用彷佛會被寒風吹走的微弱聲音回答:
    “我也不知道見了父親之後要做什麼。畢竟他離開家的時候,我還是小學生;遭受債務人三番兩頭的逼債,又在親戚間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我母親一直到臨終前都還在抱怨父親的不是

    。”
    結衣繼續說下去,口氣好像踩碎一塊塊的幹泥巴似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見到父親的時候,要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想跟對方團聚,指的就是結衣現在的心情吧
    我莫名地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等一下回家時父親也回來的話,問我要跟父親說什麼,我大概也是不發一語地走出客廳,滿懷困惑地鑽進毛毯裡吧!因為對方長期以來的缺席,害我們的心

    都僵硬到不會反抗了。
    “……啊。 ”
    結衣不自覺地低語,望向我的方向。就連逆光中我都能發現她滿臉通紅。

    “你怎麼了嗎?”
    “我沒事!趕快走吧!”
    怎麼看都不是沒事的表情。雖然結衣雙手用力地推打我的胸膛,我還是用眼神搜尋剛剛她看過的方向——公園和鐵路的鐵絲網土方,結果馬上就發現答案了。映入眼簾的是大樓上的巨大看板

    ,上面凝視前方的堅毅女性蹲下來綁鞋帶的側面和海克力士的商標重疊。可能因為尚未架設完成,沒有打光。就算如此,我還是分辨得出上面的女性藝人。
    “所、所以說不要那樣一直盯著看啦!”
    結衣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硬是要改變我的身體方向。儘管如此,我還是比較了好幾次拉得低低的毛線帽下所隱藏的害羞臉蛋和漂浮在夜空中隱藏沉穩鬥志的臉龐。雖然不見得會誤會成不同人

    物,但還是很佩服兩者氣質竟然能差距如此之大。
    一車站附近已經展開大規模的宣傳活動,到處都是我的照片,我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結衣用圍巾層層包裹臉龐,連嘴巴都遮了起來。這個人真的能勝任演藝圈的工作嗎?
    我突然發覺一件事。
    “……宣傳活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咦?啊,大概是上個月從大樓看板開始的。”
    從上個月開始的話,就表示銀二先生可能看過。


    他發現是自己女兒了嗎?小學之後就再沒遇過,應該是有點難吧?如果他發現那是自己女兒就好辦了。就算他想裝傻,也可能會因為一時疏忽而露出馬腳。
    我直覺地意識到就算銀二先生真的是結衣的父親,他大概也不願意見結衣。所以我必須慎重地詢問他,要怎麼問他才行呢?問街友過去的事這樣好嗎?
    我一邊思索一邊走在結衣身後時,突然一陣強光刺痛我的雙眼,尖銳的煞車聲擦撞上護車欄。
    “——結衣!原來妳在這裡!”
    一輛藍紫色的車子在我們身邊停下,出現一名年約三十的瘦高男性。他用力打開駕駛座的門走了下來,休閒的西裝外套搭配黑色的襯衫,玳瑁框的眼鏡下方是苛薄的鳳眼。看起來不像敵人卻

    又怒氣高漲,我不禁往後倒退幾步。結衣縮起脖子,想用圍巾遮住臉龐。
    “我我我我我我我今天放假啊!”
    “我說過明天一大早就要彩排,得事先討論啊!”
    男人惡狠狠地瞪著我。
    “你是誰?結衣妳這傢伙該不會……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期交男朋友,妳在想什麼!”
    “才不是!鳴海是那個,呃,皮克斯?”皮克斯是卡通公司。不過重點不是這裡,我交互看了結衣和眼鏡男的臉好幾次,想盡辦法要掌握情況。他應該是演藝圈的相關人士吧?難道是結衣

    的經紀人嗎?
    “總之趕快上車!社長也很擔心!先回家去,有話上車再說!”
    眼鏡男抓住結衣的手臂,把她拖上助手席。然後一邊威脅似地瞪我,一邊走向駕駛座。
    藍紫色的車子開走之後,只留下汽車廢氣的臭味隨風四散。我坐在護欄上歎了一口氣。
    本來以為是很簡單的委託,現在卻有種麻煩的預感。演藝圈是個扭曲的世界,把高達數億的資金集中投資在不安定的個人形象上。這份重量會在不知不覺中折磨偶像,並且在某個突然的時機

    崩毀,壓垮偶像。
    我心想不要和對方有太深的牽扯,卻又忘不了關上助手席時結衣無助的神情。


    回到事務所之後,愛麗絲臭著一張臉走到玄關來說:
    “你來幹嘛?不是要直接回家嗎?”
    “咦、咦?為什麼我會直接回家?我腳踏車還放在這裡啊,而且也有事情要跟妳報告。”
    “明明就興一咼采烈地送她去車站……”
    愛麗絲馬上又回到房間。總覺得她今天心情特別差,到底是怎麼了?
    我也跟著她走進寢室,報告眼鏡男的事。


    “他應該是夏月結衣的經紀人,叫做鷲尾和人。”
    愛麗絲坐在床上背對我敲鍵盤,乾脆地回答道:
    “就是他吧?”
    愛麗絲指向左上方的螢幕。應該是雜誌之類的照片吧,螢幕上映射出畫質粗糙的影像。左前方是放大的結衣,她後方有一名正要走出大樓玻璃門的西裝男子。因為對方眼鏡下的鳳眼實在太有

    個性了,就連這麼粗糙的影像都能一眼就分辨出是他。那傢伙果然是結衣的經紀人,看起來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的長相該不會被對方記住了吧?
    “你該不會告訴經紀人結衣的委託吧?”
    “當然不會!”我有點生氣地回答。為委託人保密是偵探最重要的義務。
    “沒有就好,記得要隨時保密。”
    “嗯,我知道。”
    “本來像我這種高貴的尼特族偵探是不會接受這種程度的案子,不過就是找人啊!所以這次的案子就全權交給你負責,反正我和演藝圈也沒什麼關係。”
    愛麗絲這麼一說,讓我想起結衣剛剛說過的話。
    “搞不好愛麗絲跟演藝圈也不是那麼無緣喔?”
    “你在說什麼?”

    我一說結衣覺得社長會邀請愛麗絲進入演藝圈的事,愛麗絲就嚇得停下手邊的事,轉身面對我。臉部流露出彷佛剛剛不小心吞了活小雞的表情。
    “……說、說什麼蠢話。”愛麗絲吐出這幾個字。“就算投胎轉世七千次,我也不可能進入演藝圈的。”
    她抱住最大的熊娃娃,整張臉幾乎都埋在布偶裡。
    “也就是說你會跑去買刊登了我照片的偶像雜誌,把我的A1大海報貼滿天花板,甚至會為了整片九十分鐘只有拍我的DVD特典而去預約DVD嗎?”
    “我不用啊,本人就在我面前。”
    “或是在網拍上競標我穿過的衣服,徹夜排我的握手會,甚至買齊我的蠟像嗎?”
    “我可沒看過偶像推出蠟像周邊的。”
    “你、你、你居然講得出這麼一長串的無恥愚行!”
    “從頭到尾都是妳在說吧!”
    愛麗斯躲在布偶背後,因為呼吸急促而肩膀上下起伏;用手心搓了好幾回紅通通的臉蛋。“總之不要想這些無聊的事。”
    “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啊。如果妳去上電視,搞不好會因為稀奇而引發話題……我可不是認
    真的喔!”


    “當然。光是想到讓數以萬計的不知名人士透過電波注視我,我就要昏倒了,怎麼可能還說得出話來。尼特族偵探的話語也不是為了上電視而存在的。”
    因為愛麗絲脫口而出這些話,所以我腦海中浮現她上“徹子的房間”(注:日本黑柳徹子的長青節目,每集邀請知名人物接受黑柳徹子的訪談)的樣子。黑柳徹子如果問道:“今天要跟我們

    聊聊什麼有趣的事嗎?”愛麗絲一定會回說:“偵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只會傷害生人、羞辱死者,這樣妳也要聽嗎?”看了我只會冒冷汗和露出勉強的笑容。
    “嗯,反正讓愛一麗絲出去抛頭露面也不好,妳一直當我的偵探就好了。”正當我要說她上電視只會給塔摩利、黑柳徹子和電視臺的人添麻煩時,布偶山突然發生山崩。原來是因為愛麗絲在

    床上滾動的關係。
    “你、你的偵探?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我只是說出真心話啊?”如果妳照平常跟我說話的口氣跟其他人講話,一定會激怒對方喔!
    愛麗絲難得眼睛往上瞧,試探性地問我:
    “……你、你是真的這樣看我嗎?”
    “那個,說出實話真是抱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

    “那妳為什麼要生氣!”
    愛麗絲把紅通通的臉蛋埋進布偶裡,然後鑽進毛毯。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一輩子用便宜薪水支使你!我可不打算增加愚蠢的助手!”
    “我知道啦!”如果偶爾有獎金就更好了。是說我們本來在聊什麼事?
    “知道了就趕快回家,我可不會發加班費的。”
    愛麗絲從毛毯裡露出一點點臉罵道。我一邊歎氣,一邊把滿地四散的布娃娃一隻不剩地撿回床上放好便走出事務所大門。如果我這輩子就耗在這些對話跟工作上,應該也是很愉快的人生吧!

    此時,我只能發出苦笑和歎息。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15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2-1-17 19:15 編輯




    結果沒三兩下就找到銀二先生了。星期天下午四點左右,當我踏出家門正要跨上腳踏車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少校打來的。
    銀二先生、森先生、專務、馬力恩霍夫和我一起在鐵路橋下,我只打算跟大家閒聊而已。你記得要買酒來。
    當我正要抗議自己還未成年時,電話就被掛斷了。看來大家都忘記我是高中生這件事,雖然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忘記就是了。
    暫且不管我未成年一事,所謂專務跟馬力恩霍夫應該是其他街友的名字吧!因為他們之間經常隨便地稱呼彼此。對了,如果銀二先生真的是結衣的父親,他也應該另有其名。
    我待會就要去見他,得小心確認才行。
    您就是桂木健司先生嗎?

    我在便利商店買了罐裝咖啡,往車站方向前進。鐵路橋下是奇妙的世界,每隔三十秒就傳來電車輾過鐵軌的噪音,擠滿了狹窄的小酒館和路邊攤。因為尚未日落西山,眾多店家都還沒開始營

    業。臭味令人作嘔的垃圾袋小山、啄食垃圾的烏鴉、大量生銹的無主腳踏車和坐在腳踏車上抽菸的街友,彷佛城市的沉澱物。這一切加快了行人的腳步。
    不過,今天情況有些不同。街友中夾雜了一個貌似小學生的臉孔,而且還身著迷彩裝和安全
    帽。
    藤島中將,我在這裡!
    少校看到站在馬路對面的我,朝我揮了揮手。聊天聊得正興起的四個大男人也轉過頭來看看
    我。我一邊在意路人的眼光,一邊立起運動服的領子快速通過馬路。
    大家請喝咖啡。歐吉桑們毫不客氣地把手伸進我打開的便利商店塑膠袋中,包括銀二先
    生在內。
    怎麼不是酒。”“反正今天很冷,熱咖啡也好。
    鳴海幹嘛請我們客,是為了將來淪落為流浪漢時的準備嗎?
    哇哈哈,你就學宏仔當小白臉就好啦!
    我被兩個歐吉桑包夾,兩人左右開弓。專務應該是髮絲黑白摻雜,身著西裝,乍看之下會誤亡以為是上班族的歐吉桑;連身工作服的後面口袋裡放了小瓶酒類的應該是馬力恩霍夫。我只模模


    糊糊地記得大家的樣子,可是大家都記得我的長相和名字,這是怎麼一回事?
    鳴海,你下次要跟哪邊的黑幫一決勝負啊?
    上次你跟中國黑幫的對決,賠率高達二十四倍喔。托你的福,一讓我大賺了一筆。
    你們居然拿我賭博!我又不是賽馬!
    咦?今天不是講賭博的事喔?” “少校說你會給我們情報耶。
    我吃了一驚,望向少校。他和銀二先生、森先生似乎正熱烈討論著什麼,只有一瞬間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穿透護目鏡的視線,明白地告訴我要我亂掰情報。這傢伙為了聚集街友,居然拿出

    我的名字胡亂散播謠言。我逼不得已只好開口。
    呃,最近是沒有什麼騷動啦。首先上次跟黃道盟火拚的時候,宏哥呢——”
    我硬是掰了一些英雄事蹟,順便偷瞄銀二先生。實在是沒辦法不去介意他們談話的內容。
    “……原來如此,住在公園的人和鐵路橋下的人都被幹掉了。誰都沒聽到射擊聲,也就無法從聲音的輕濁和高低判別槍枝的種類——”
    誰分辨得出來啊!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是軍事迷。銀二先生吐槽道。
    天色那麼暗,誰分辨得出來是空氣槍還是什麼鬼東西。我還以為是被釘子打到了。
    森先生一邊搓揉手臂一邊回答。
    我們去現場巡邏找子彈吧!知道他們穿的鞋子等裝備嗎?

    就說天色太黑看不到啊。
    我們又不是軍人,誰沒事會去在意那些事。
    那可以請大家隨身帶著這個答錄機嗎?
    少校似乎在調查狩獵街友一事,銀二先生仔細地端詳少校從背包裡取出的手錶型答錄機。
    這是什麼?你放了幾個麥克風?
    一共有十六個感應方向的麥克風,我還特別調整過配置的角度,算是我的得意作品。
    這樣成本也太高了。如果想要量產,好歹要把收音器和電源模組化。
    銀二先生的思考模式都是商業取向呢!我都沒想到。
    試試之前做的電波引信如何?
    一喔,那個應該可以用。
    聽起來好像談得很愉快的樣子。我稍微靠近少校,裝出一副一開始就參與對話的樣子,凝視兩人手上的機器。
    “……您好像很懂機器的樣子,以前是工學系的嗎?
    近乎直球的詢問。少校忍不住看了我一眼,詢問街友的過去可是禁忌。
    可是銀二先生只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很乾脆地回答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技術進步太多,我已經跟不上阿均了。


    可是思考模式是不會退流行的。因為聽了您的話,我現在開始覺得去上研究所也不錯。雖然這樣會延後我當尼特族的時間……”
    聽了這番話,我拚命壓抑驚訝和矛盾的心情。少校居然想去念研究所?他明明就宣稱要一路留級到不能再留,退學之後當最強尼特族的。另一方面,因為銀二先生喊少校阿均,所以感覺好像

    在談論陌生人的事。不,現在重點不是少校,要先打聽銀二先生才是。
    您也會做答錄機嗎?
    我瞥了瞥少校手上的答錄機,若無其事地問道。
    也不是不會做,不是我的專業領域就是了。
    是喔,那您的專業領域是什麼方面呢?
    照相機的零件。
    我咽了一口口水,跟結衣告訴我們的情報一致:她父親原先經營零件工廠。
    剛剛您也提到成本之類的事……難不成您以前是社長嗎?
    我之前是做過經營沒錯,你怎麼一副都知道的樣子。
    喔、喔。我刻意咳了幾聲掩飾尷尬,好像問太多了。就突然想到。
    你有什麼事情想問就直接說。
    一′聲音結凍在喉嚨深處,帶來一陣疼痛。我勉強自己吞下這疼痛。

    偷瞄了一下少校,發現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帶著森先生和專務去無主腳踏車的角落,向大家說明腳踏車鎖多容易打開。少校雖然口氣冷漠,還是很認真協助調查的。
    我重新面向銀二先生,偷偷地深呼吸一口。
    反正遲早有一天要跟他說實話,還是放棄耍小聰明吧!與其等找到證據讓他無法逃脫再說明結衣的事,還不如先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繼續調查。
    其實我是私家偵探的助手。
    我們當然都知道啊。
    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前一陣子,我們事務所來了一位叫做夏月結衣的客人,是演藝人員。她的本名是桂木結菜
    ……委託我們幫她搜尋失散已久的父親。
    我停了下來,看了看銀二先生的表情。但是他臉上只浮現比面無表情更冷漠的神色。
    她告訴我們,她父親的名字是桂木健司。咩
    我又停了下來,等待銀二先生的回應。但是他一句話也沒說,我的耳邊只傳來電車的噪音、手機門市招攬客人的聲音、藥妝店裡播放的音樂、來往車輛的排氣管聲和無數的腳步聲。
    結衣說她之前去區立公園進行拍攝的時候,曾經看過您。她懷疑您就是她的父親。
    不幹我的事。


    銀二先生的口氣彷佛將泥丸子壓扁在牆壁上。我可以確定,他就是結衣的父親。
    結衣說她很想見您。
    我沒有女兒。
    只要見個面說話就好了。
    我說過不幹我的事。
    結衣還說她一點也不恨您,只是很想見您。對了,她還說她可以幫您還債。
    銀二先生把喝完的咖啡空罐丟進無主腳踏車的籃子裡,起身重新披上圍巾。
    謝謝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等等!請等一下!
    我想追上銀二先生,結果大腿撞上腳踏車,差點就把一整排都給撞倒,害我慌慌張張地撐住腳踏車。
    銀二先生,您現在住在哪裡?
    笨蛋,我又沒有家。
    我、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想問您怎麼連絡。
    我絕不能讓對話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結束。就算覺得可能會遭到拒絕,也要把握只有一次的機會。

    你去問阿均!
    銀二先生拉著載滿骯髒紙袋的拖車,邁向高架橋下的陰影。每走一步,我就覺得他的背影變得更瘦小。最後我只好停下扶起腳踏車的手,無可奈何地目送他離去。
    銀二先生遠去的腳步聲,最後被電車的聲音所掩蓋。
    我忽然抱住自己的雙肩,顫抖了起來。驀地覺得寒冷是因為大樓遮住了陽光,還是因為我現在才想起來已經是冬天了?
    銀二先生走啦?
    我看了看聲音的來源,原來森先生他們已經回到我背後了。
    一難得有年輕人請客,居然先走了。
    那個人每次都一副臭臉。
    我從沒見過他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就有一次銀二先生代表我們所有人去跟人才派遣公司談判的時候,連大家請他客都不笑一下……”
    我們來打賭吧!第一個讓銀二先生笑的人就可以贏得所有人賭的錢。
    看來賭注會很大啊!
    歐吉桑們望著彼此曬黑的臉龐笑了。


    這三個人應該感覺到我和銀二先生談論了什麼嚴肅的話題,但是卻沒有人過問。大家的無視讓我深感溫暖,這跟保溫瓶採用真空隔熱的原理一樣嗎?怎麼可能呢?我到底在想什麼蠢事啊?
    有人從正後方敲了敲我的肩膀。轉過身去,發現少校拉起安全帽和護目鏡,露出純真的眼眸。
    強行調查失敗了嗎?
    ……”我垂下肩膀回答道,覺得對不起好不容易才幫我找到銀二先生的少校。工程已經開始了吧?銀二先生應該不會回到公園了吧?
    事情有點複雜,不過他至少會回來公園一趟。
    少校開始跟我說明目前公園的狀況。
    工程是從四天前開始動工的。因為公園裡還有許多街友小屋,等於是在半脅迫的狀態下開工的。結果因為民間團體的抗議活動日益激烈,工程馬上就停工延期了。現在公園已經用護欄包圍起

    來,改造為運動公園的企劃也暫停了。
    海克力士公司不可能因為一點抗議運動就放棄企劃,現在算是冷卻期間吧。總有一天會再度動工的,所以銀二先生他們得在那之前搬家才行。
    這下可糟了,他們搬走了要怎麼找人呢?
    別擔心。

    少校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已經掌握好銀二先生固定會去的垃圾回收業者和常去的店家,也知道森先生的聯絡方式,馬上就能把握其他人的住所。而且我暫時得巡邏馬路上的各個據點。
    咦?我盯著少校的臉看。所謂馬路上的各個據點是指街友們睡覺的地方嗎?為什麼要巡邏?是為了這次的委託嗎?
    你在胡扯什麼,我是為了調查狩獵街友事件。
    ……”
    我偷瞄了一下三個歐吉桑,他們手裡捧著咖啡,興高一米烈地討論賭博。
    我這一星期調查了各個事件現場,搜集到很多物證。
    少校從背包裡取出好幾個透明的塑膠袋,裡面裝了BB彈和沾了泥土的骯髒金屬碎片。
    這不是一般人會用的東西,一定是愛玩生存遊戲的狂熱者。這個業界很小,很快就能找到犯人了。
    我感到一陣矛盾。為什麼少校要這麼追根究柢地調查狩獵街友事件呢?他的確和銀二先生等人很要好,而且自己最喜愛的玩具遭人濫用當然會感到憤慨——
    就算如此,我還是覺得這很不像少校會做的事。
    ……什麼叫不像少校會做的事?


    我搖搖頭,揮去這種想法。我又懂少校什麼呢?我們才認識一年多,只有在偵探事務所才會碰頭。他嬌小的身體裡隱藏了什麼熱情和黑暗,我怎麼可能會明白。
    所以我喊住走向車站的少校。
    “……可以讓我幫忙嗎?
    少校停下腳步,稍稍扭過頭來。
    我不能請藤島中將幫忙,這又不是委託。
    我知道不是委託,可是——”我一時辭窮,拚命地想藉口。總之,我希望少校能讓我參與。如果能抓到犯人……雖然有點像賣人情,不過銀二先生應該會比較願意跟我談吧!
    虛情假意的藉口。其實我只在意一件事——為什麼少校會如此急迫呢?
    藤島中將聽過漢斯.馮.西克特將軍的組織理論嗎?
    沒聽過。我忸怩地回答。怎麼突然講起這種事來?
    你不用功的程度真是令人歎息。儘管受限於凡爾賽條約中嚴格縮減軍備的規定,西克特依舊運用所有智慧和不屈不撓的精神重建德國軍隊,而且還堅持軍隊傲人的政治中立立場,和希特勒

    分庭抗禮!
    少、少校,等一下,別在大街上發表演說,大家都在看。
    少校無視于我的抗議,在我面前立起四根手指。

    根據西克特的理論,軍人可以分成四種:懶惰的聰明人、勤勞的聰明人、懶惰的笨蛋、勤勞的笨蛋。少校每講一種就彎下一根手指。
    “……啊。
    懶惰的聰明人適合當前線指揮官。因為怕死,他會努力思考輕鬆獲勝的方法。例如我就是這種類型的,也就是營長。
    而且志願是尼特族。是說少校究竟是在講什麼啊?這跟我有關係嗎?
    勤勞的聰明人適合當參謀。參謀需要思量作戰方式的聰明頭腦和願意努力做事前準備的勤勉個性。例如第四代其實就是這種人。
    真的嗎?當我懷疑的時候,少校指著我的鼻尖。
    至於懶惰的笨蛋適合當總司令,什麼都不做,只要對他人的發言點頭稱是就好。簡而言之就是你這種人。
    我咽了一口口水,連一句話都無法反駁。話都讓少校給說完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
    “……那麼第四種人,也就是勤勞的笨蛋呢?
    這種人不在還比較好,因為他工作錯方向,只會讓災害擴大而已。我想說的就是,我不想害你從懶惰的笨蛋變成勤勞的笨蛋。


    早知道就不問了……。我全身無力地往腳踏車的後座坐下。
    不過這種愚蠢的格言只有日本人才知道,大概是捏造的吧!
    捏造的幹嘛還講這麼多!浪費我時間!
    少恔揮揮手道別就走了。我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高架橋下方的通路,才又重新在無主腳踏車的後座坐下。回頭一看,發現另外三個街友也不知何時消失了。落日西沉,我和腳踏車長長的影

    子落在車道上;刺骨寒風吹動便利商店的塑膠袋。
    我扣上牛角扣大衣,站起身來。



    我一直到第二天放學後才下定決心打電話跟結衣報告。
    畢竟她是委託人,無論情況好壞我都得跟她報告。可是去了花丸拉麵店,一定會有人可以陪我聊天打發時間,結果就是拖延工作時間。所以我一出教室就馬上打電話給結衣。
    對不起!我現在在搭車!
    結衣壓低的聲音後面傳來吵雜的汽車聲。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再打給你。

    我看了看結束通話的手機,反省了一下。對方畢竟是剛開始走紅的偶像,非常忙碌。打電話給她,算是打擾她了。
    我傳了封簡訊,簡單地報告了一下銀二先生的事,內容大概是我已經面對面告訴銀二先生結衣的事,卻遭到對方否認;不過我們已經掌握對方的行蹤,今後會繼續說服他。當面難以啟齒的話

    語,只要變成文章我就能輕易地傳送給對方。
    當我騎著腳踏車離開校園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這次是結衣的回信。
    我有一點空檔,今天晚上九點會去花丸拉麵店,有東西要交給你。
    我維持跨在腳踏車上的姿勢靠在校門柱子上,反覆看了二次回信。歎了一口氣,闔上手機。
    看來果然還是得當面說明了。


    準備開店的花丸拉麵店廚房裡,出現一名高個男子的身影。他用黑色的橡皮筋固定卷起的檸檬黃襯衫袖子,正在分裝瓦楞紙箱裡的乾貨。只有宏哥才能自然地穿著如此鮮豔的衣服,就連演藝

    圈也找不出有幾個人能這麼穿。
    鳴海,我聽說了喔!這次的委託人聽說是個大人物?
    宏哥發現鑽過門簾的我,抬起頭來對我說:


    愛麗絲告訴我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她當初出道時拍攝過漫畫雜誌的偶像照,那時候我就覺得她有一天會大紅大紫。
    巨集哥是我認識的人裡面唯一熟悉演藝圈生態的人,我刹那間想把這件事情交給他。
    我再來這裡打工好了,這樣就有可能會遇到結衣了。
    我絕不會讓你見到她的……”我歎口氣,在櫃檯前坐下。是說你不是跑回去當依林姊的小白臉了嗎?常常跑來拉麵店,當心依林姊又要生氣。
    依林早就把我趕出來了。宏哥笑眯眯地回答:之前我不是認識一位元華僑的貴婦嗎?我現在住在她買給我的公寓裡。好久沒有一個人住了,所以閑得發慌。
    你真是差勁透了!
    我哪贏得過你啊。
    什麼東西贏不過我?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好嗎?可是宏哥又回到瓦楞紙箱前了。
    明老闆,龜爪要洗嗎?飛魚我也可以先幫妳烤過。
    宏哥對著廚房裡的走廊大喊,此時綁著馬尾的女子從走廊入口冒出頭來。明老闆似乎在裡面準備湯頭。
    那你順便把豬五花也燙一燙——”明老闆指示到一半突然閉上嘴,走出廚房來。“……才不用咧!混帳小白臉,幹嘛跑進廚房來?

    沒有啊,我想說幫妳做點事。
    你已經不是店員了吧!而且你為什麼可以毫不在乎地出現在我面前啊!
    為什麼不可以?就算貴婦買公寓給我,我的心還是在妳身上啊!
    宏哥從後門被趕了出來,是真的被揍到滾出來的。我趕緊走出店外,繞到後面去。
    好痛痛痛痛痛。
    我扶起嘴角紅腫的宏哥,讓他坐在老舊輪胎上。
    明老闆的拳頭真夠力,光打一拳就比當初被紅雷痛毆一頓還疼。
    你是自作自受……”
    明明就跟明老闆求婚了,還跑去當小白臉是在想什麼呢?
    只要我一直不放棄,總有一天明老闆會懂我的心。
    明明就是個小白臉,居然講得這麼純情。
    氣呼呼的明老闆突然從後門跑了出來,宏哥反射性地舉起兩手保護頭部。
    可是明老闆不是來揍人的,只是把一個巨大的金屬缽放在我跟宏哥中間,裡面裝滿了如山高的大蒜,還掉下了幾顆。
    巨集仔,給我全部剝好!鳴海,你可不准幫他剝,全部讓他自己來!
    明老闆使出整棟大樓都會搖晃的巨大力道關上了後門。


    宏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又高高興興地剝起大蒜了。
    大家都覺得宏哥的愛情不會有成功的一天,但是明老闆也從不明確地拒絕他。每次看到這對關係奇妙的男女,我總會感到一股像是難為情又像是舒暢的朦朧情緒。
    我覺得宏哥今後會持續周旋在眾多女子間,偶爾才回到拉麵店的回圈。簡而言之,這裡是宏哥的家。不是有錢有閑的貴婦買給他的高級公寓,也不是養他的酒家女房間,而是明老闆所在的這

    家店。
    所以——這就是尼特族跟街友們根本的不同。
    “……你已經跟銀二先生談過了嗎?
    宏哥停下來問我。
    呃?啊、是啊,大概談過。
    看來宏哥已經知道大略經過,我就不用多費唇舌說明了。
    銀二先生真的是結衣的父親嗎?
    我沒辦法確認。銀二先生一直堅持不幹他的事,他沒有女兒。但是從他的反應看來,應該就是他沒錯。
    我又加了一句會繼續說服對方之後,俯視自己鞋子之間的地面。短暫的沉默被剝大蒜皮的聲音打破。

    這很難啊。
    宏哥喃喃自語道。我抬起頭來。
    畢竟他丟下女兒離家出走,已經十年了吧!現在才說要挽回什麼的,實在很難啊!
    我也明白這個道裡。時間堆積沉澱許多事物,埋藏傷口與缺陷,並使其固化。絕不可能讓事情恢復原狀。搬開傷口上的重擔,顯露的只是更深的傷口。
    就算銀二先生真的是結衣的父親,結衣又剛好賺大錢幫父親還清欠債並展開嶄新人生,雙方的關係也很難恢復原狀。
    當我想回答我知道的時候,又把話吞了下去。我真的明白嗎?銀二先生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情拋家棄子,一路流浪到東京來呢?當我告訴他結衣的事時,他又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情,緊握咖啡罐

    聽我訴說呢?我果然還是什麼都不明白啊!
    果然還是宏哥比我適合這個案件。雖然我從來沒有聽宏哥說過白己家裡的事,但是他總是像無根的浮萍一樣飄蕩,一定比我更能瞭解街友的心情吧!等會他也絕對能輕鬆地向結衣報告我和銀

    二先生難以啟齒的談話經過。
    此時宏哥拍拍我的肩膀。
    不過你是偵探助手,這個委託是你接的啊。
    聽到這句話,我只能深深地點了頭,為了剛剛想把燙手山芋丟給宏哥的自己感到羞恥。


    不過少校有幫忙這件事嗎?我和阿哲因為愛麗絲沒有下指令所以沒行動,好像只有少校一個人東奔西跑的。最近打電話找他也都不接。
    啊,那是因為——”
    我跟宏哥說明了一下狩獵街友的事,他微微地皺起形狀美麗的眉毛。
    少校又跑去招惹麻煩事了。
    那個人到底哪些地方是認真的?我本來以為什麼軍人的面子問題是開玩笑,結果好像是真的很氣犯人的樣子。
    是嗎?我覺得他從頭到尾都是玩真的啊!
    全部嗎?他說什麼攻擊非戰鬥人員是最低劣又最過分的行為,可是這裡是二十一世紀的日本,而且對方還是用空氣槍。
    他的確是來真的,但是——”
    宏哥停下剝大蒜的手,眼神在寒冷的空中遊移。
    他會氣成這樣,理由可能不只如此而已。
    我追隨巨集哥的視線望去,大樓間的鼠灰色天空變得更暗了。
    雖然少校那時候用什麼將軍的鬼理論蒙混過去,但是我的確看見他眼眸中隱含了不尋常的危險氣息。

    晚上八點之後是花丸拉麵店最繁忙的時刻,擠滿各種客人。包括下班後的上班族、工地的工人、警衛、要去下一攤的大學生、管理公寓的老伯和小混混似的房仲。櫃檯前僅有的五個位子被喝

    醉的常客霸佔,進不了店裡的客人就把啤酒箱翻過來鋪上坐墊當椅子用。高樓寒風颼颼吹襲,只有一盞小小的電暖爐提供些許溫暖。儘管如此,門口的紅色門簾和燈光似乎很吸引來往行人。

    客人總是絡繹不絕,光靠彩夏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於是就在明老闆探出頭來後門吆喝說願意以七百圓時薪雇用之後,宏哥就興高一米烈地圍上黑色短圍裙,跑進廚房。可能是謠言傳開了吧

    !一小時之後跑來一大群年輕女性的客人。
    結衣正巧在拉麵店最忙的時候來了。店門口流瀉的燈光外側,站了一個東張西望的人影。從毛線帽的輪廓,我馬上就發現是結衣。
    這邊、這邊。
    我從大樓間招手呼喚她。
    鳴海!
    大概是因為看到我而鬆懈的緣故,結衣用四周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喊我的名字,跑了過來。我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把她拉進後門的黑暗角落安排她坐在舊輪胎上之後,偷偷窺視店裡的狀


    況。有幾個客人注意到後門這邊,但是沒有人發現是夏月結衣來訪。
    不可以大聲嚷嚷啊.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對、對不起。
    結衣畏縮了起來,稍微拉下太陽眼鏡、眼睛往上瞧向我道歉。我抓住想去窺視店裡的結衣肩膀,把她拉回來之後又讓她坐下。
    那時候開車來接妳的是經紀人吧?他有說什麼嗎?
    被念了一堆。像是那個人是男朋友嗎?這麼重要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之類的。
    這麼說她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她是這年頭越來越難得一見的正統派偶像。
    可、可、可是你不要誤會喔!因為你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這還用得著妳說嗎?我是當事人耶!跟我解釋幹嘛啊?
    背後的後門突然打開,濕熱的氣息吹拂在我脖子上。
    藤島.是客人嗎?要點什麼呢?
    結衣抬起眼睛,正好和從後門探出頭來的彩夏四目相對。
    ……咦?這、這位?該不會就是夏月——”
    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擋住彩夏的視線。
    對、對不起,彩夏。這件事妳就裝作沒看到吧!

    彩夏的背後又冒出了宏哥。
    聽說結衣來啦?鳴海你就代替我進廚房吧!我來幫你招待結衣。
    你們這些人——”
    並排的彩夏和宏哥背後又傳來可怕的怒吼,氣得七竅生煙的明老闆跑出來抓住兩個店員的後領。
    不要翹班!趕快工作!客人點的菜都還沒出!他們不是我們家的客人,不用管了!
    宏哥和彩夏被明老闆拖回廚房,我向明老闆表達深切的謝意後關上後門。
    “……不好意思,大家愛湊熱鬧。
    被、被發現了嗎?真奇怪,我今天明明換成黃色的太陽眼鏡啦!
    這樣反而更醒目啊!真希望結衣稍微有點名人的自覺。我帶她到逃生梯的第一個平臺去。
    不過,這家拉麵店好像很了不得耶。
    把背靠在平臺扶手上的結衣喃喃自語道。
    什麼很了不得?
    那個綁馬尾的人是店長吧?上次來的時候也有看到她,真是個大美女。
    美女……?嗯,明老闆的確是美人沒錯。我想起訂婚宴時身著禮服的明老闆,那個時候要是幫她拍照一定很美吧!照片不會講話也不會揍人。


    打工的女生也很可愛,還有像傑尼斯偶像的店員。
    我很認真的告訴妳,妳絕對不能接近那個男人。他才不是什麼傑尼斯偶像,只是個花花公
    子而已。
    大概是被我認真的表情嚇到吧!結衣眨了好幾下眼睛,就笑了出來。我趕緊又加了一句:
    這可不是開玩笑,他真的是個差勁的小白臉。
    對不起,我笑是因為你跟鷲尾先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鷲尾就是那個眼神兇惡的經紀人嗎?
    他說看你的臉就知道是個花花公子,要我絕對不能接近你。
    光看我的臉!我們也才碰到一下下而已!
    啊,我現在沒空間聊。今天是趁著表演結束稍微跑出來一下,等會還得趕回去。
    這種事下次要早點說!
    我急急忙忙地整理思緒,跟結衣報告。
    先是那位街友——銀二先生的事。
    其次是告訴銀二先生,我們接受夏月結衣,也就是桂木結菜的委託。
    銀二先生的回答是:不幹我的事。我沒有女兒。
    ˊ最後是雖然銀二先生居無定所,但是我們只要調查一下就能找到他了。

    結衣一直微微咬著下唇,靜靜地聽我報告。我報告完之後,也只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我還會去找銀二先生談,妳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嗎?對了,妳不是說有東西要交給他嗎?
    結衣把手伸進手提包中,取出一個不到巴掌大的小盒子。打開包了絨布的盒蓋,裡面是安放在戒臺上的戒指。
    “……妳說有東西要交給他,就是這個嗎?
    嗯,這是我父親的結婚戒指。他離家出走之前,把戒指放在我枕頭邊。
    戒指內側的確刻了KENJI KATSURAGI的字樣。我抬頭看結衣的側面,難道她那時候有見到即將離家的父親嗎?
    那時候我雖然醒了過來,可是因為睡昏頭了,根本不清楚我父親放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要離家出走……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結衣的眼睛隱藏在太陽眼鏡下,望向遙遠的夜空。
    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來,我和媽媽都習慣先睡。我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打開紙門,從縫隙中偷看我時上下顛倒的臉。他每天都一大早就去工廠,二天沒見面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結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隔著一層窗簾。
    可是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工廠的狀況已經很糟了,當然也沒想過有一天父親會消失。那時候因為快耶誕節了,我還一直跟他說要他耶誕節的時候一定要留在家裡。哈哈哈,


    跟傻瓜一樣。
    結衣用手指抹了好幾次眼角。
    我母親好像都知道的樣子,那天早上發生的事也馬上就明白了。畢竟枕邊放著戒指,家裡的現金又都不見了。
    結衣流露空虛的微笑表示,媽媽居然沒有報警尋人。
    我母親在父親失蹤後的三天一直坐在椅子上發呆,偶爾發出傻笑。她幾乎什麼也沒做,還是工廠的人去幫我們報警尋人的。
    天氣越來越冷,我把視線從結衣的臉上移開,背靠在扶手上。大樓間的熱鬧燈光,看起來很不真實。
    所以……請你把戒指交給他。
    結衣把盒子推到我手上。
    然後跟他說媽媽的戒指在我這裡。
    之前聽結衣說過,她母親直到死前都還不停地咒駡留下負債、工廠和拋家棄子的丈夫。我緊握手心堅硬的觸感,還殘留了一絲絲結衣的體溫。
    我也知道逼你說謊不好,可是還是請你告訴我父親,媽媽沒有生他的氣,直到臨終前都還想見他一面。

    我和結衣眺望同一方向的夜空,點了點頭。
    像我這種懶惰的笨蛋,最適合負責撒無趣又無害的謊言了。如果銀二先生能因此稍微對我敞
    開心扉就好了。
    手機震動的聲音穿過寒冷的黑夜,結衣嚇得抖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機。但她只是盯著手機螢
    幕瞧,並沒有按下通話按鈕。
    “……啊,怎麼辦?鷲尾先生一定在生氣了。
    剛說過之後還有事,得馬上回去吧!
    ……是這樣沒錯。
    結衣闔上手機,放進手提包裡。
    怎麼辦,還是我吃個拉麵再回去?聽說這裡的霜淇淋很好吃,是真的嗎?
    妳在說什麼呀?等一下經紀人又要殺過來了!
    對啊,我非得回去不可……”
    結衣的背抵著扶手,彎下身去。她是怎麼啦?這麼不想回到經紀人身邊嗎?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毛線帽上的球球還在顫抖。
    沉默的彼端傳來拉麵店客人愉快的聲音,混雜了些許手機的震動聲。結衣把身子縮得更小,
    等到震動停止。


    “……
    我想再休息一會,反正鷲尾先生不會知道我躲在這裡。
    我歎了口氣.搔搔頭。
    妳的手機該不會是公司給的吧?
    聽到我的詢問.結衣稍微轉向我並露出驚訝的表情。
    是的……怎麼了?
    我想公司應該設定了GPS追蹤。
    “GPS

    就是使用衛星調查手機位置的功能,簡而言之經紀人可以依據這個設定掌握妳的行蹤。
    旗下的偶像情緒如此不安定的話,一定會要求對方使用這種手機,如此一來也能說明週末晚上為何經紀人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結衣聽了之後,面色鐵青地站起身來。
    我、我該怎麼辦?把手機毀了就好嗎?
    所以我叫妳趕快回去啊!還有等一下回電給經紀人!
    嗯、嗯嗯.對、對啊……”
    結衣通下肩膀,無精打采地開始走下樓梯。
    我目送結衣的背影離去,心想這個人真是危險,情緒起伏如此激烈。在攝影機面前,她又是什麼樣子呢?雖然我沒看過她上的節目,但是只能想像她暴走的樣子。我越想越擔心,希望下次

    能跟她報告好消息。
    我的視線回到手心上的小盒子。仔細想想,我還真是保管了一樣沉重的信物。銀二先生真的會收下嗎?就算我撒了毫無破綻的謊,他也許會憑直覺看破也說不定。
    想說還是要跟愛一麗絲報告一下,但是當我正要開始爬樓梯時,就聽到樓梯上方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隨後出現了水藍色的嬌小身影,在黑夜中搖曳著烏黑的秀髮。
    鳴海!你又拖拖拉拉的——”
    愛麗絲和我四目相對後就停在上一層樓的逃生梯平臺上,一副羞答答說不出話的樣子。她的視線越過我,望向樓下。我轉過頭往後看,正好可以看到結衣一邊偷偷確認外面的狀況一邊走出小

    巷子。
    “……你又拖拖拉拉地和委託人聊天了吧!
    我因為愛麗絲略帶怒氣的聲音而轉了回來。
    真是的,每次只要夏月一來你就偷懶不跟我報告,光顧著跟她聊天……”
    才不是。那是因為她沒有什麼時間,又沒有什麼需要直接跟妳報告的事,我才在這裡談事情。
    嗯,哼上
    妳之前也因為發脾氣而特地跑出事務所。


    我才沒生氣c”
    啊,難不成,我懂了。
    我靈光一閃,往下瞧瞧拉麵店的後門,結衣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什、什麼事?
    愛麗絲的聲音略略提高。
    因為妳是她的支持者嗎?想多跟她本人說話?
    愛一麗絲全身僵硬地半張著嘴,就連深夜中也看得出來臉蛋越來越紅。
    “——我、我受夠了!你為什麼會冒出這種愚蠢的想法呢?就連幹了兩瓶伏特加的俄國人講話都比你實際多了!
    我只是稍微想到一下而已……”
    夠了!你暫時不准進出事務所,用電子郵件報告情況就好,免得把笨蛋病菌傳染給我!
    我知道啦。我聳聳肩,反正總是莫名地就惹火愛麗絲。
    聽到愛麗絲顫巍巍的腳步聲爬上樓梯,我背對著她回到拉麵店後門。我可不會照著愛麗絲說的,回家寄報告信給她。好歹也是當了一年助手,大概可以推測出接下來的狀況。於是我在大樓間

    寒冷且潮濕的黑暗中,坐在啤酒箱上喘口氣。
    跟我想像的一樣,五分鐘之後我的手機傳來“COLORAO BULLDOG”震天響的吉他旋律。

    ‘Dr
    Pepper喝完了,買個兩箱回來!對了,我可不是因為知道你在下面才打電話命令你的!也沒有用監視錄影機檢查喔!
    我一邊應好一邊站起身來。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安心,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第二天下課後,我在區立公園看到銀二先生。雖然公園入口的階梯處設立了封鎖柵欄,柵欄
    對面遭到棄置的紙箱屋旁卻出現了穿著風衣的男子。當我把腳踏車停在路邊要鑽過柵欄縫隙的時
    候,發現有人正在跟銀二先生說話。
    “……所以現在對於結衣而言,是很重要的時期。你懂嗎?
    我聽到男子責問的聲音,樓梯爬到一半就趕緊蹲下身去。
    光是讓人懷疑就糟了,我不希望你出現在結衣身邊!
    所以我不是說我知道了嗎?這跟我又沒關係。
    那就請你趕快離開這裡。如果民間團體又開始抗議,到時候電視臺又會來這裡拍攝。
    幹我什麼事?
    你看了還不懂嗎?海克力士公司現在正強力推銷結衣啊!過不了多久,那裡就要架設大型¨


    螢幕,一整天都要播放結衣的廣告和宣傳影片。如果你稍微被電視臺拍到,認識你的人可能就會發現你是結衣的父親。
    男人逼近銀二先生時,我才看清楚對方的臉。原來是那個經紀人鷲尾。
    銀二先生推開鷲尾的肩膀。吵死了,滾回去。” n
    錢嗎?你是要錢嗎?你想要多少?
    我才不要錢,我也是有我的狀況,又不是你說搬就可以搬走那麼簡單。
    就算如此,鷲尾還是從錢包裡掏出大量的鈔票,硬是塞進銀二先生的風衣口袋裡。
    總之你趕快消失!不要再出現在結衣面前了!
    鷲尾用手戳了銀二先生的胸膛,隨即轉身朝階梯走來,害我連躲都來不及躲。樓梯爬到一半的他突然停下腳步,和愚蠢地趴在地上想躲起來的我視線對上。
    你還在進行調查嗎?
    41iDnUi:
    尾推了推眼鏡,用厭倦的口氣說道。他走到我身邊來,我也只好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
    堇。
    昨天結衣全部跟我招了。
    什麼全部?
    就是結衣委託你的事。想玩偵探遊戲不要太過火,我們這邊可是認真的在工作,為了結衣

    砸下好幾億的。
    我只是聳了聳肩。我好歹也是個偵探助手,有幫委託人保守秘密的義務。而且搞不好經紀人
    只是在套我話而已。他嘖了好幾聲之後,又回到階梯上。
    如果是結衣認錯人就好了,偏偏那個流浪漢好像真的是她爸爸。可惡!
    鷲尾苦澀地抱怨之後又轉回來看我。
    給我記好,要你們閉嘴的方法多得很。
    鷲尾爬下樓梯,經過我身邊。我一時間也不回頭,靜靜地站在樓梯上數著遠去的腳步聲。等
    到聽到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才轉過頭去,藍紫色的車子停在斜坡底的泥土地上,從人行道的出口
    開到馬路上,加速之後馬上就變小了。
    我又繼續爬上樓梯,看到銀二先生站在樹下,兩手插在口袋裡目送車子離開。
    你來幹嗎?
    銀二先生說了這句話之後,就回到紙箱屋。我鑽過護欄旁,追上銀二先生的背影。公園四周
    種滿常綠樹木,樹木之間到處都是合板、藍色塑膠布和紙箱所蓋的小屋。明明已經豔陽高照,卻
    充斥了陰鬱的空氣。公園中間的飲水器因為水龍頭全都用鐵絲和膠布捆了起來,一滴水也流不出
    來。四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你要說的話跟他差不多吧!不要來煩我,快滾!” ¨


    銀二先生說完之後就蹲在紙箱屋的入口處,開始從黑色的垃圾袋裡撿出空罐做分類。我緩緩地接近他纖瘦的背影。
    結衣——結菜有東西托我交給你。
    穿著風衣的背影並不因為我的話語而有絲毫動搖。銀二先生保持一定的節奏,不停地從垃圾袋中找出空罐,確認後放進透明塑膠袋中。我在他身旁蹲下。
    當我取出戒盒給銀二先生看時,他才終於停止動作。他的視線太沉重,讓我無法打開盒子。
    結衣說這是您離家出走時遺留下來的東西,要我交給您。
    髒汙多節的手又開始分類空罐。我咽下彷佛鋁味的唾液,繼續說下去:
    您知道……結衣的母親已經過世了嗎?
    銀二先生又停下動作來,直盯著我的臉頰看。
    他往上梳了梳亂糟糟的頭髮,站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望著鐵絲網後的鐵軌點了菸。我等了一會,他還是不發一語。白色和紫色的煙霧充滿依戀似地纏繞在他眼鏡的薄薄鏡片和乾燥的

    發稍上。
    結衣的母親一點也不怨恨您離家出走……一直很想再見您一面。
    結菜叫你撒這麼無聊的謊嗎?
    我吃了一驚,把歎息吞下肚。果然還是被看穿了。

    不過事情還是有進展,至少銀二先生承認自己是桂木結菜的父親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
    我努力面無表情地回答。
    可是結衣是真的想見您。就算一次也好,可以請您跟她見面,談一談嗎?
    銀二先生緩緩地吐出煙霧,叼著菸彎下腰來,把裝滿罐子的塑膠袋放上推車。
    你知道我為什麼離家出走嗎?
    “……
    我聽說是因為負債問題,工廠似乎經營不善。
    銀二先生背過臉去,哼了一聲。
    因為我厭倦了。
    我直盯著銀二先生的側臉。
    其實還沒出現付不出支票的慘狀,我也沒跟公司員I說過公司的財務狀況;還有幾家地下錢莊可以去試試,但是我已經厭倦了。我離開只是因為厭倦了背負家庭和公司而已。
    銀二先生把香菸丟到沙地上,反覆踩了好幾遍。
    你以為我會很高興跟她重逢嗎?開什麼玩笑。
    銀二先生拉起圍巾,推著推車往公園出口的階梯前進。我趕緊追上他。
    請等一下,至少——”


    不要纏著我!
    戒指!這本來就是您的東西,結衣要我交給您。
    我不需要。
    此時,我終於發現自己有點憤怒。是你自己丟下家人、欠了一屁股債就跑了吧!你知道之後那對母女吃了多少苦嗎?明明全部都是你自己的錯,居然還那種態度!結衣也真是的,為什麼不是

    為了想揍父親一拳和抱怨一頓而來委託我們呢?如果她這麼說的話,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請求阿哲學長把銀二先生綁來了。為什麼只要想見父親,想跟父親談談呢?
    意外湧上的憤怒讓我說不出話來。諷刺的是,這時候的我所採取的行動跟那個經紀人鷲尾一樣,只是抓住銀二先生的風衣下擺,硬把戒指塞進口袋裡。
    銀二先生舉起手來,打掉我的手。
    他混濁的眼眸瞪了我,而無話可說的我只好往後退。他稍稍瞟了鼓起的口袋,隨後就轉身背對我,抬起推車走下樓梯。空罐互相撞擊的空虛聲響,漸行漸遠。



    第二天街友們又回到區立公園。我在晚上八點左右接到少校的簡訊通知,帶著日本酒和花

    丸拉麵店的餃子前往公園。禁止進入的柵欄後方,可以看見照亮藍色塑膠布的微弱燈光和幾個人影。
    直到現在我才擔心起來:真的可以進去嗎?不會挨員警罵嗎?
    藤島中將!我們在這裡!
    最嬌小的影子向我揮揮手。我不得已只好鑽過柵欄的縫隙,爬上樓梯。
    喔,是明老闆的餃子。
    最近花丸拉麵店的餃子不都是宏仔包的嗎?
    少校和街友們聞到我手上的塑膠容器裡傳來的香氣,紛紛靠了過來。
    連酒都有啊!鳴海真是機靈。
    ……銀二先生呢?他不在嗎?
    我環視陰暗的公園一圈,街友村的帳篷小屋四周依舊沉靜。在場的成員只有少校、森先生和裴先生。
    裴先生回答道:他今天去拆屋工地。今天運氣好有一天工的樣子。
    我今天也好不容易才輪到物流中心的分類工作。
    森先生用手心拍拍自己的禿頭,抱怨道:
    因為沒什麼工作,中午之前就被趕回來了,薪水也只有一半。我氣個半死,只好從焚化爐


    裡搶了很多紙箱回來。
    低頭一看,的確森先生的推車上堆滿了有點燒焦的紙箱。街友真是一群堅強的人。我直到最近才發現,街友們都非常勤勞工作,絕不可以跟尼特族混為一談。
    銀二先生工作結束之後,會回到這裡嗎?
    應該會,但是我不知道是幾點。森先生抓抓頭說道。
    那個人身體也不太好,不需要勉強白己做肉體勞動,改行當斡旋就好了。
    森先生和少校聽了裴先生的話,都點了點頭。銀二先生身體不好嗎?雖然他的臉色的確不太好,可是森先生和裴先生也都一臉皺紋又面色灰敗,看起來也不健康。
    銀二先生這陣子都沒有固定的窩,晚上太冷睡不著的時候只好一直走來走去的。
    少校一邊用手抓起餃子大嚼特嚼一邊說道。我瞪大了眼睛,難怪會搞壞身體。
    我們在這裡也只能待到下星期了。
    裴先生說完之後,轉身環視背後林立的帳篷小屋。
    工程再怎麼延後,最遲今年年底也一定會動工吧!
    現在公園的情況如何?有什麼進展嗎?
    少校聽到我的詢問,聳了聳肩。
    再過不久就會依行政代執行法強制封鎖公園、拆除帳棚,開始動工吧!雖然表面上是說跟

    抗議活動無關,但海克力士公司說要保持公園的原名。
    “……
    為什麼大家要反對改建公園呢?
    我哪知道,你去問他們。裴先生笑著回答。森先生的臉色稍微黯淡下來,告訴我們詳
    E
    這一帶從以前就是這樣了,根本算不上是公園。可以用的只有隔壁的五人制足球場,晚上
    也只有我們會經過。其實區公所早就一直在趕我們了。
    森先生掏出皺巴巴的香菸,點火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概是從今年春天開始吧,區公所開始逐漸美化公園。你看,只有路燈異樣的新吧!
    我抬頭望向森先生所指的方向。豎立在鐵絲網旁的高大柱子上,小型水晶燈似的路燈閃閃發亮。的確和這裡的景色非常不搭調。
    … “還有清潔牆上的塗鴉、畫壁畫和增加花壇等等,當然我們不會這麼輕易搬走就是了。
    這傢伙可是很堅固的。裴先生用下巴比了比小屋。它們無法輕易地被搬動,區公所的
    人也沒認真趕我們,我們就一直無視。
    ,少校插嘴:區公所正式開始趕人是八月的火災之後吧!
    啊啊,對啊,應該是因為八月的火災。裴先生回答道。垃圾啊、紙箱啊,還有一間小
    屋全都燒掉了。結果這場火災就賴在我們頭上……”


    街友們認為區公所的態度在火災之後變得強硬,所以才會轉眼間就通過把公園的命名權賣給海克力士公司和大幅改造公園成為綜合運動公園的計畫。
    這個區域的宣傳計畫是發展成年輕人的文化發聲區,改造公園應該是這個大計畫的一環。諷刺的是這分計畫的代言人正好是夏月結衣,也是慘遭改建計畫奪去家園的街友銀二先生的親生

    女兒。
    如果真的開始依行政法強制執行,你們要怎麼辦呢?
    少校降低音量說道:
    如果你們需要反抗的武器,我可以借你們,還可以順便當你們的教練。
    笨蛋,我們什麼都不做。森先生從鼻子裡噴出煙。房子被拆就沒輒了,到時要趕快解體裝到推車上逃走。
    你們要逃嗎?這裡不是你們的家嗎?
    那才不是家,我們是無家之人。聽好了.是無家.之人。
    我因為森先生驀地兇悍起來的口氣而嚇了一跳,凝視著他的臉。
    有人叫我們流浪漢、無業遊民或是乞丐,又有人跳出來說這些都是歧視,應該要叫我們街頭生活者。但是我覺得叫我們無家之人是最合適的。

    銀二先生回到公園,已經是三十分鐘後的事了。森先生、裴先生和少校幾乎幹掉一升的日本酒,結果醉醺醺的三個人因為討論要用紙箱蓋姬路城、用合板造勞斯萊斯和用空罐造FNN等等的誇張

    話題而興高采烈。正當我受夠大家,起身要回家的瞬間,聽到爬上階梯的足音。
    人影走入光線中,我看到亂糟糟的頭髮和反光的眼鏡鏡片。
    你們在幹嘛?別鬧了。
    銀二隊長回來了!對不起,我們把糧食都吃光了。
    少校紅著一張臉跟銀二先生敬禮。餃子真的吃到一個也不剩。銀二先生瞥了一眼醉鬼們,又
    瞄了瞄我。
    “……幹嘛?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沒、沒有。
    我轉移視線,眼神遊移。的確我該說的都說了,只差還沒跟結衣報告而已。
    我可以現在傳簡訊給結衣嗎?跟她說你在這裡?
    隨便你,不過你一傳我就走人。
    銀二先生一副很麻煩似地,坐上鋪在地上的紙箱。森先生和裴先生都醉倒在地上,少校不發`一語地把僅存一點酒的酒瓶交給銀二先生。銀二先生接過酒瓶之後,拉下圍巾就直接對著酒瓶喝


    了。一旁的我迷惑地握著手機。
    你也真是傻得可以,偷偷傳不就得了。
    銀二先生抬起眼晴對我說。我搖了搖頭。就算我偷傳簡訊也沒有意義,因為結衣的委託不光是要我們找到人而已。我歎了口氣闔上手機,反正結衣忙成那樣,就算傳簡訊給她也不可能趕得過

    來。
    就別管不機靈的藤島中將了。
    少校推開我,坐到銀二先生面前。
    我有事情想拜託您。
    你要幹嘛?
    當然是為了狩獵街友的事件啊!少校從背包取出平板電腦,螢幕上是車站附近的地圖。情報收集得很不順利。我無法掌握所有街友的所在地,大家也都不願意幫助我。
    那是因為大家覺得阿均跟那些小鬼一樣啊!你穿成那副德性當然會被誤會,而且反正你包包裡一定也塞了一堆空氣槍。
    驚訝的少校低頭看看自己的軍人裝扮,憤慨地拍了拍迷彩圖案的胸膛。
    別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這可是榮譽的英國陸軍步兵制服!
    誰知道啊!

    總之銀二先生可以幫我統整這一帶的街友嗎?他們都是你的部下啊!”“他們不是我的部
    下。” “我願意當軍事顧問,為大家說明遭到襲擊時該怎麼應對,請銀二先生幫我統帥他們。
    就說他們不是我的部下了。
    突然問,一陣聲響打斷兩個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乾燥的噠噠聲穿越黑夜,彈起沙子。少
    校第一個反應過來,趴下身著迷彩服的嬌小身軀。
    趴下!
    聽了少校的喊叫,我也抱住頭蹲了下來,銀二先生則是咋舌躲在樹林下。趴在地上的少校,
    把在地上滾來滾去打鼾的森先生和裴先生拖到小屋的陰影處。乾燥的聲音又穿過我的耳旁,脖子
    到肩膀一帶傳來燙傷般的疼痛,我因而倒在沙地上。
    ,.藤島中將!
    ﹉少校沖過來拉住我的手腕,霎時間我的身體就被用力地拖到黑暗的陰影中。仰躺的我撫摸著
    疼痛的脖子。這真的是空氣槍造成的傷害嗎?隔著牛角扣大衣都還能讓人覺得彷佛被冰錐刺到一般。這真的只是玩具手槍嗎?
    .槍聲變得悶悶的,我發現是因為穿透小屋另一側牆壁的關係。這時我悚然一驚:小屋的另一
    邊?鐵絲網的對面是鐵軌啊!槍手到底是從哪裡射擊的呢?
    電車駛來,掩去槍聲。我停止呼吸、閉上眼睛,默默地數著通過的電車碾過軌道的聲響。最


    後,四周終於又恢復平靜。
    我張開眼睛。
    銀二先生的小屋陰影中,聚集了五個因受到驚嚇而渾身僵硬的人。先是少校站起身來,從小屋的角落探出頭來觀察鐵絲網對面的鐵軌;我身邊的銀二先生則是咳了好幾次。
    ……嗯?”“吵死了……”
    醉翻的兩個人翻個身繼續睡。
    現在還很危險,請不要探出頭來。少校說道:銀二先生,我可以進您小屋瞧瞧嗎?
    你要幹什麼?
    子彈貫穿紙箱,我想回收紙箱裡的子彈,從子彈的角度來推測射擊的位置。
    隨便你。
    應該是從鐵軌對面的某處大樓發射的……”少校瞪視鐵絲網對面的黑暗,而我則是感到毛骨悚然。
    空氣槍的射程有這麼遠嗎?
    我一邊揉搓疼痛的脖子,一邊詢問。少校回過頭來。他不知何時拉下了護目鏡,眯起雙眼。
    玩具空氣槍的射程最長只有五十公尺,更不可能貫穿紙箱,所以表示他們使用的已經不是玩具槍了。

    少校抓住我的領子,一打開就看到脖子上紅色的彈痕映射在護目鏡上。
    又多了一個無法忽視的理由了。



    那個星期六的傍晚,我收到結衣的簡訊。
    上次跟她報告之後,電話也打不通,傳簡訊也沒人回。本來以為好不容易聯絡上了,簡訊內容居然是想直接跟我談談,要我去攝影棚一趟。她到底是在想什麼呢?我可不是演藝圈相關人士啊


    可是這畢竟是委託人的要求,也不能無視。如果不跟愛麗絲說一聲就跑去,到時候她又會莫名其妙地生氣,所以我決定先報告一下。
    一你就趕快去啊!為了現場觀看偶像的節目公開攝影而興高一米烈吧!
    在床上的愛麗絲惡狠狠地瞪著我說。
    我才不會興奮呢!我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去那裡只是為了工作罷了。
    你還真是盡忠職守啊!愛麗絲的話裡帶刺。那你順便幫我帶東西過去。
    我把愛麗絲交給我的東西塞進包包裡,走出事務所。


    連接到車站西邊的坡道擠滿了人群和車潮,騎腳踏車爬坡通過時不停地遭到喇叭聲催促,牛角扣大衣的下擺也一直勾到路人。坡道中間稍微左轉就是平圾幫的事務所,所以我很熟悉。但是過

    了事務所之後的地方,我就幾乎沒去過。因為弄錯轉彎的地方,結果迷了很久的路。
    等到我抵達攝影棚所在的大樓時,已經過了約定的五點半。氣派又嶄新的建築高達十幾層樓高。因為我到處都找不到停車場,只好把腳踏車停在路邊,沖進自動門。進入大樓後覺得擦身而過

    的人都對自己行注目禮上讓我不禁慶倖今天是星期六。如果是約平日,一身制服的我一定會被趕出去。
    挑高三層樓的華麗玄關足以媲美高級飯店,天花板上懸吊了好幾盞巨大的水晶燈。正面的四台電梯一路延伸到上方,彷佛黑色的瀑布。看了佈告欄,我發現這裡不僅有攝影棚,還包含了大大

    小小的表演會場、辦公室和健身房。大廳中眾多行人交錯,導致我暫時受到大廳的氣氛震懾而無法動彈。
    我回過神來,走向右手邊的服務台。櫃檯小姐用完美的職業微笑向我點頭致意,但是當我誠惶誠恐地說:我是藤島,請幫我連絡夏月結衣。時,她們的臉上出現彷佛遭到一滴墨水污染般

    的陰霾。
    正當櫃檯小姐打電話確認時,我靠在櫃檯邊緣眺望大廳中來來往往的人群,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喂!咩

    我轉過身去心想:是在叫我嗎?就看到一名眼神兇惡的男子戴著淺色太陽眼鏡站在我身後。我被嚇到差點就要發出怪聲又跳了起來。
    安靜點,跟我來。
    命令我的是鷲尾,今天他身上是一襲奶油色的西裝配上芥末黃的襯衫而且沒打領帶,看起來就像混黑道的。我沒想到居然是他出來迎接我,整個人畏縮了起來,結果被對方抓住手臂一路拖到

    電梯去。
    呃、啊,我、我今天是偶然來到這裡。
    別辦那些無聊的藉口,結衣已經跟我說過了。
    咦?咦?
    搭電梯時只剩我們兩個,於是他毫不客氣地從正面瞪視我。
    我就覺得很奇怪,結衣怎麼會拜託你這種不知道什麼來頭的高中生找人。
    啊?
    聽好了,以後不准跟結衣約在外面,只有我答應的時候才能見面。
    我完全聽不懂驚尾在說什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男人明明很討厭我和銀二先生跟結衣扯上關係,怎麼今天變得如此友善?
    電梯在九樓停了下來。鷲尾帶我走進走廊轉角的休息室,狹小的空間中放了十幾張椅子,


    圍著桌子排成ㄇ字型;右手邊是一大排置物櫃,左手邊是三台配備大鏡子的梳粧檯。房間裡空無一人,只有正面的牆上裝設了四十寸左右的電視,播放著音樂節目。走廊對面傳來的笑聲和螢

    幕畫面似乎是連接的,應該是在播放旁邊攝影棚的情況吧!我強忍心中的不快,朝其中一張椅子坐下。
    絕對不可以走出去。
    鷲尾撂蔔這句話就走出休息室了。
    我因為閑著無聊,就專心地觀賞螢幕內容。舞臺上的階梯型座位坐了許多年輕男女,資深主持人和一名特別搶眼的女孩坐在第一排中央。當我還在想在哪裡看過這女孩時,才發現那是結衣。

    束起的頭髮、充滿韻味的露肩運動風服裝和適度的妝點,讓她比在拉麵店的後門時看起來耀眼多了,而且又沒戴太陽眼鏡。
    但是我一時認不出她的理由不僅如此。畫面中的結衣輕鬆地帶過主持人的性騷擾,一下子把話題帶到自己身上,一下子又把話題交給別人;面對嚴苛的吐槽也能以笑容回應,無時無刻不發揮

    討人喜歡的魅力。我第一次體會到結衣是職業偶像。在沒有大字報的情況下,眾人的口才高下一清二楚。說實話,結衣講話比主持人有趣多了。
    大概是終於喊卡了吧!藝人們紛紛走下階梯型的座位。應該是有人打開攝影棚的門,走廊的方向也傳來喧鬧和鼓掌聲。

    我渾身僵硬了起來。
    發覺有兩種腳步聲接近房間後,就傳來轉動門把的聲音。
    聽好了,只有十五分鐘。
    經紀人從門口探進半個身子,嚴格地提醒走廊上的某人,說完就把對方帶進房間。
    剛剛還在螢幕上的結衣走進房間,看到我就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絕對不可以讓其他人聽見你們的談話。只能聊天喔!不准亂來!
    .鷲尾指著我說完之後,朝結衣的背推了一把,就關上門出去了。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
    事,為什麼鷲尾會突然幫我的忙呢?
    鳴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跑過來的結衣跌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因為碰到結衣的膝蓋,我嚇了一跳使得椅子發出奇怪
    的聲響。
    一方面是因為我很忙,另一方面是因為電話跟簡訊都遭到鷲尾先生的監視,我根本無法跟
    你連絡。
    ——呃,那為什麼今天就可以跟我見面呢?
    嗯、呃,那是因為——”
    結衣的眼神四處遊移。



    其實鷲尾先生一直懷疑鳴海是我的,呃,男朋友。
    的確如此。可是為什麼——”
    所以我乾脆騙他說你是我男朋友。
    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忍不住大喊起來.結衣慌慌張張地捂住我的嘴。
    對、對不起。
    我一邊因為結衣柔軟的手而:1頭小鹿亂撞,一邊拉開椅子。
    可、可是,為什麼會想出這招呢?
    我就跟他說見不到男朋友很寂寞,裝出一副快不行的樣子;又要任性說見不到男朋友就不
    唱了。這麼一來,就能簡單地見到你啦!
    我啞然地望向天花板。
    原來如此,從今天順利的狀況看來的確是個巧妙的點子,這下子也能解釋對方態度的轉變
    了。話說回來,還真是大膽的主意。
    啊啊,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我們只有十五分鐘。
    可是我沒有勇氣直接進入正題,所以先把愛麗絲交代的東西遞給結衣。結衣打開了層層的泡
    泡紙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小巧的貓頭鷹布偶。
    ……哇!
    結衣雙眼發出光芒,把貓頭鷹抵在自己臉頰上。這只貓頭鷹是之前她拜託愛麗絲買的,我也知道它的名字和由來。

    這只貓頭鷹的名字是米娜瓦對吧!是智慧與勇氣的女神嗎?
    愛麗絲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呢!我好高興喔!我也得趕快拿到貓咪,要不然就只有我收到禮物了。鳴海,你要幫我跟愛麗絲鄭重地道謝喔!

    我點頭回答:我會的。之後,尷尬的沉默籠罩我們。

    因為,我們彼此都明白接下來要談的事。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跟愛麗絲不是偵探和委託人,而是普通的布偶同好就好了——”
    結衣露出淡淡的微笑,對著小貓頭鷹喃喃說道。



    但是我們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布偶同好,是我自己去拜託愛麗絲幫忙的。
    我望著結衣的側面,隱隱約約地發現:她已經知道我是來通知壞消息的。

    可是,我還是得告訴她。

    “……
    我已經把戒指交給銀二先生——不,是健司先生。因為他不願意收下,所以我硬把戒指塞到他口袋裡去。
    偵探助手大半的精力都是耗費在通知痛苦的消息。

    雖然我也告訴他你母親的事——”
    因為我覺得很麻煩,就丟下家庭跟工廠跑了。

    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去見女兒。
    我原音重現銀二先生的話,傾聽的結衣咬著嘴唇,彷佛脖子痙攣般地頻頻點頭。
    可是……可是,也是有兩個好消息。
    我說完之後,稍稍窺視了結衣的臉色。為了上電視而盛妝點的臉龐,就算面帶微笑也殘留著冰冷的觸感。

    銀二先生已經不會否定是妳父親了,也不太隱瞞的樣子。
    ……原來如此。

    結衣又望向膝蓋上的貓頭鷹。

    另一個好消息是銀二先生最近好像又回到區立公園的樣子。因為民間團體舉行抗議活動,工程又稍微延後了。
    那麼——”結衣抬起頭來,雙眼又稍微恢復精神。



    妳有空的時候通知我,只要確認健司先生有在公園,妳就能夠抓時間去見他了。
    結衣點了點頭。

    之後大概就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畢竟我是局外人。我的話語一點力量也沒有,只能坦率地傳達偵探最悲哀的必要事項。
    如果見面之後妳覺得不會有進展的話,這件委託就算到此為止。妳只需要支付日薪,我們不會收取事成的報酬。
    嗯,謝謝。

    委託人在這種時機向我們道謝,也很令人困擾。而且結衣還把手疊在我放在桌上的手上,更令我說不出話來了。

    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大約過了十五分,我也該走了。畢竟事情也差不多談完;而且我待得越久,鷲尾就會越煩躁吧。
    但是結衣的手緊緊地扣住我的手背,紋風不動。
    “……結衣?
    咦?啊,嗯、嗯。

    時間差不多了。

    是、是啊.嗯。


    結衣站起身來,把貓頭鷹布偶放在桌上。轉過身去背對我的她,身上穿的既是大露背舞臺裝又是迷你裙 一讓我眼睛不知道要看哪裡好。但是這副細小的身軀,還會受到幾百幾千人的視線、攝


    影機和聚光燈注目。
    結衣又把手放在桌子邊緣,一動也不動。究竟是怎麼了呢?
    “……結衣,莫非妳——”
    什、什麼事?

    很緊張嗎?

    對、對啊!不過我總是這樣,深呼吸就好了。

    結衣反覆踮起腳跟又放下。我看見籠罩在她脖子上的陰影,才發現腐蝕她心靈的並不是緊張。為什麼她和銀二先生的背影驚人地相似呢?

    妳說狀況不好,其實是真心話吧?
    結衣跌坐在椅子上,微微轉過頭來,虛弱地向我微笑。

    “……被發現啦?
    有這種感覺。

    我果然狀況不太好。

    纖細的脖子左右各傾斜了幾秒。



    鳴海,你搭過船嗎?
    “……
    咦?

    你搭過一整天船嗎?

    如果是輪船的話,有過一次經驗。

    如果搭船搖了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會一直覺得在搖吧?還有滑雪當天晚上,睡夢中也好像一直在滑雪一樣。

    我是明白那種感覺,但是怎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我現在就一直持續有那種感覺。進入演藝圈之後,閉上眼睛的時候也好,睡覺的時候也好,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人擅自搬到其他地方去。
    結衣搓揉裸露的雙臂細語道: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狀況不好,可是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看到自己節目的錄影,也只覺得是不認識的女孩出現在電視上。受到大家

    溫柔對待的是個長相和名字跟我有點相似的女孩,真正的我究竟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呢?
    我呆立在結衣身後,拚命想安慰她的話。想到她覺得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向霧中的危險懸崖,而且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我就覺得胸口好像被塞住一樣。

    我勉強自己吐了一口氣,對結衣說道:

    我啊——”
    結衣微微地轉過頭來,小巧的耳朵面對著我。我將雜亂的話語理出頭緒,繼續說下去。

    不管是哪一個結衣,我都喜歡。
    脫口而出之後,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而後悔不已。結衣轉頭直勾勾地望著我,露出迷惑的眼神,隨即紅了臉蛋。

    啊!不是啦!那個,我的意思是說雖然在電視上看起來很漂亮,可是戴著毛線帽和太陽眼鏡的時候也很可愛啦!
    我越是亂掰不知所以然的藉口,結衣的瞼蛋越是通紅。她邊搖著雙手邊說道:

    這、這種話,不能不經思考就亂說喔!
    對不起,我沒辦法解釋得很好,總之我是希望妳不要太鑽牛角尖,也就是說
    ……”
    此時,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結衣,佈景差不多弄好了。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感謝鷲尾的出現。結衣垂著眼睛槌了我肩膀,而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謝謝你,鳴海。
    結衣輕聲道謝之後,就轉身走出休息室。



    鷲尾從半開的門縫探出頭來,瞪視著我。
    你在這裡乖乖等著,隨便亂逛讓人看到了可會給我添麻煩。我馬上就回來。
    他大力地關上門,放我一個人留在寒冷的房間裡。我無力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群眾的聲音和貝斯、鼓等樂器聲,透過地板微微傳來。
    我轉過身去,發現螢幕上出現和剛剛不一樣的攝影棚。巨大的舞臺下聚集了浮動的人影。現場藍色的燈光四射,聚光燈交叉照射,歡聲四起。跑到燈光下的結衣不愧是職業偶像,臉上帶著毫

    無陰霾的笑容。我又再度深刻地感受到她是職業偶像的事實。現場響起有節奏的鈴聲搭配弦樂聲,雪花結晶形狀的燈光照射在舞臺上。結衣握著麥克風,宛如吐氣般唱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走出攝影棚前往事務所時,又在區立公園見到銀二先生的身影。十二月因為夜長畫短,已經天色昏暗了。雖然只能看出微弱的路燈下有人影浮動,但是看到隨意留長的頭髮和團

    巾的影子形狀,馬上就能發現是銀二先生。
    我把腳踏車停在人煙稀少的人行道上。穿過護欄,爬上樓梯,進入公園。儘管我不自覺地放低腳步聲,對方還是馬上發現了我的存在。銀二先生停下動作的手裡握著膠帶。因為反光的關

    系,我無法分辨眼鏡下的雙眸究竟流露出何種情感。他不發一語地繼續工作,似乎是要把空氣槍打出來的洞補上。這也表示他暫時還會把小屋安置在此,我因此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事就只能交給結衣自己,大概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向銀二先生點個頭,就走出公園了。
    當我慢吞吞地沿著鐵軌騎向花丸拉麵店時,突然從遠處傳來聽過的旋律。我按下刹車,望向左手邊的黑暗。
    鐵軌的另一邊大樓林立,大樓正中央可見方形的巨大光塊。不知何時,大樓的牆壁上設置了巨大的街頭電子螢幕。畫面中是一片雪景,女孩口中哼唱的旋律是我剛剛在攝影棚聽過的歌曲。
    夏月結依 NEW ALBUM 12/24 ON SALE……
    是聖誕歌曲。

    經過的電車噪音吹散了微弱的歌聲。
    我確認了自己白色的氣息,又踢了柏油路面,用力地踩下腳踏車踏板。


    你似乎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的樣子。
    愛麗絲坐在事務所的床上,一邊敲鍵盤一邊不高興地說道:



    我們尼特族偵探事務所是以成功率百分之百自豪的,並且以其為擔保。我把案件交給你一個人,你居然淪落到這般田地。
    我向愛麗絲報告可能無法完成結衣的委託,就被罵成這副德性。我在床前端正地坐著,羞愧地低下頭來。

    而且居然還忝不知恥地要求日薪!有人叫你做這種不要臉的事嗎?失敗的話,當然一毛錢也拿不到啊!
    ——是這樣喔?因為妳有說明日薪的部分,我還以為會收日薪。

    那是以成功為前提的付費方式。

    原來是這樣……因為妳每次都有付我跟阿哲學長他們日薪,我以為那是一定要付的。

    我當然是用自己的報酬支付你的酬勞。你那麼想要錢,我就灑現金給你。你親自去體驗失敗也膽敢領取報酬的屈辱吧!

    被說成這樣,我巴只能在冷氣的寒風下縮成一團。

    結衣的委託又沒有期限,你就一路嘗試到委託人喊停不就好了。沒跟我報告一聲,就擅自決定中止的條件,你究竟在想什麼?
    ……話是這樣說沒錯。

    愛麗絲聽到我微弱的聲音.終於不再敲打鍵盤,轉過頭來。


    你是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像燙過的海帶一樣軟趴趴,好像已經放棄完成任務似的。那個經紀人有明顯地妨礙你嗎?
    不,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終於自覺,原來我看起來垂頭喪氣的。

    我想那是因為我窺見了那個冰冷閃耀的世界,在我眼前彷佛即將融化成雪花般崩潰的結衣,幾分鐘之後就出現在聚光燈下,不停揮灑宛如數千公里之外也能看見的憂麗笑容。結衣都能承受
    了,旁觀的我卻畏縮了。
    我老老實實地跟愛麗絲報告今天的一切。結衣找我去攝影棚,結果我被經紀人帶到休息室
    去,並看到錄影的情形。
    休息室?
    愛麗絲蹙起了柳眉,喝了一口Dr.Pepper

    為什麼經紀人會放你進休息室?聽你之前的報告,那個叫鷲尾的男人應該不想讓你和桂木
    健司跟夏月結衣見面啊!怎麼今天這麼幫你?
    ——那是因為……”有點難以啟齒,我停了一下。結衣跟經紀人說我是她男朋友。

    愛麗絲手上的深紅色罐子掉了下去,裡面的飲料潑到她的膝蓋上。哇!愛麗絲發出怪一聲,跳了起來。



    愛一麗絲,妳、妳沒事吧?
    我站起身來,而愛麗絲則手腳快速地將飲料放回小茶几,把整團濕掉的毛毯丟向我。幸好只有毛毯、襪子和睡衣的下擺濕掉,沒有波及床單。

    我拿新的睡衣給妳。
    你、你不用做這種事!

    不換睡衣的話,黏答答的衣服可能會引來螞蟻喔!

    像你這種傢伙就讓南美的大螞蟻咬了得熱病,痛苦個三天三夜算了!我衣服濕掉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你剛剛說你是夏月的什麼?

    所以說我暫時是她的男朋友。我不禁覺得比起這點小事,當然是洗衣服比較重要。

    你、你、你居然利用職務之便,做出這等事來!不要臉的東西!
    愛麗絲的黑髮宛如受到靜電吸引一般怒髮衝冠。

    明明一點都看不出你有達成目標的決心,我真是瞧不起你!
    小小的拳頭敲打了好幾次枕頭,激起無數的灰塵。

    冷、冷、冷靜點,就說結衣只是撒了這種謊而已。
    愛麗絲的拳頭失去力量,深深地掉進枕頭裡,一雙大眼睛也睜得更大了。

    “……謊言嗎?

    對啊!為了隱瞞經紀人真相,繼續跟我連絡所想出的苦肉計。

    當我努力說明時,愛麗絲一瞬間流露迷惘的神色,接下來臉蛋馬上又變得通紅。

    這種事情怎麼不早說!
    那是因為妳不聽別人講完就暴跳如雷吧!

    嗚、嗚嗚。愛麗絲拍打著白己的雙膝,發出呻吟。這都是因為你的報告方式太差了!下次報告要有條有理點!現在給我重來!

    啊,好啊,可是在我報告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

    洗澡和洗衣服啊!妳的腳和睡衣都黏答答的吧!

    愛麗絲的嘴唇顫抖不已,身後的布娃娃堆像山崩一般垮落。

    你、你、你要幫我洗澡嗎?
    我才沒這麼說,我會去叫彩夏來啦!

    我走出事務所,背後傳來愛麗絲已經不成話語的謾駡聲。夜晚的寒風毫不客氣地冷卻了火熱的耳朵,大樓間可見遠處的光群。我覺得似乎還能莫名地聽到鈴聲,竟然油生虔誠之心。

    為這對不得已分開的父女祈禱,希望他們至少能在睡眠中獲得片刻安寧。



    就在不知不覺中,十二月一點一滴地過去了。結衣忙到彷佛忘記怎麼呼吸,只能靠簡訊聯絡。她只通知我看到銀二先生就要馬上連絡她。而且為了繼續欺瞞八成還在檢查結衣手機的鷲尾,我

    們還得假裝是戀人互傳簡訊。
    現在有空見面嗎?我送這種簡訊就表示銀二先生正在公園。
    我現在也想見你,可是沒空!結衣也很高超地回覆。我不知為何覺得很害羞,看完馬上闔上手機。
    但是鷲尾似乎發現簡訊下所隱藏的真相,打電話過來罵人。
    你還在想辦法讓結衣跟她父親見面嗎?給我住手!
    鷲尾的怒吼直達我的耳朵,我連把手機拿離十五公分以上都還能聽見他的吼叫聲。

    你不知道現在有多重要嗎?好歹也幫結衣著想一下!
    呃,您是指什麼事?

    儘管我也覺得沒意義,還是繼續裝傻。

    那個流浪漢居然還在公園晃來晃去的。廠商已經決定無視民間團體的抗議,要繼續動工。

    如果把他趕出去的時候,被攝影機拍到要怎麼辦!
    那又不幹我的事。

    你認識他吧!趁現在去說服他離開,順便跟結衣解釋清楚。

    我心想為什麼我得負責解釋,又覺得說出口很麻煩,隨便應付了一句:我會試試看。

    “……
    可惡……那個臭老頭,幹嘛一直賴在那裡?流浪漢睡哪裡不都一樣?難道是為了錢嗎?果然是為了錢嗎?

    鷲尾一邊碎碎念,一邊掛掉電話。

    其實其他街友都已經離開區立公園了,只有銀二先生還經常來公園休息。我在鐵軌橋下遇到裴先生等人時,他們也都表示擔心之情。
    我們因為之前遭到空氣槍狙擊,現在都不接近公園了。
    因為喝醉而紅著一張臉的裴先生說道:

    我已經把小屋處理掉了。” “只有銀二先生一直死守。”“對啊。
    點頭相對的專務和森先生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過銀二先生的小屋很大,沒辦法馬上搬走。
    可是差不多要動工了,要是被推土機碾死了怎麼辦?

    再怎麼說也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吧
    ……”


    應該會被員警揍吧!

    我有跟銀二先生提過,要他搬到中央街廣場。森先生說道:那邊的夥伴也都認識銀二先生,不會因為地盤的問題起爭執。可是他就是抵死不搬。

    電車從頭上開過時.歐吉桑們抬頭望向陰暗的橋面。

    我們也差不多該來找過冬的地方了……”
    今年八成會很冷。

    銀二先生,究竟打算在那裡待多久呢?

    他們拉緊骯髒的運動服或是大衣,拖著推車或是人力車,再次走向夜晚的街道。我轉身過去,凝視自己白色的呼吸,走進剪票日前的人潮。

    我穿過東口,寒冷的北風和曾經聽過的歌聲一同吹來。原來是結衣的聖誕歌曲。
    驀然想起結衣說過的話。她的父親——銀二先生究竟是懷抱什麼樣的心情約好要和女兒共度耶誕節呢?那時候他已經決定要拋家棄子了嗎?結衣的母親也已經看穿這一切了嗎?如果真是如此

    ,當時年幼無知的結衣未免也太可憐了。
    對了,就算銀二先生察覺了,我也還是對他說了謊。
    我應該向他坦承兩個真相。
    您的妻子.直到臨終前都還怨恨、責駡著您。

    您的女兒,不但一點也不怨恨您,還一直想念著您。
    第二個真相是我的想像。雖然結衣每次都含糊其辭,但是我想她一定很思念銀二先生。如果不想念對方的話,怎麼會如此拚命呢?
    我抬頭仰望黑暗的天空,星光都讓嚴重的光害給遮掩了。
    可是我又想到其實我沒有接受這項委託。我和結衣的關係僅限於偵探助手和委託人。愛麗絲反覆告誡過我言語是利刃。這把劍會切開和讓人的思念成形,同時也會抹消未成形的部分。所以偵

    探只能是代言人,不能主動創造言語。
    愛麗絲的聲音、結衣快要落淚的臉龐和不斷傳來的聖誕歌曲,在我心中混合摩擦。還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的我,邁向冰冷的夜色。



    可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了。
    十二月中旬的某個星期天早晨,我被手機喧鬧的來電鈴聲吵醒。四周還一片漆黑,只有枕邊的手機液晶螢幕閃閃發亮。是少校打來的電話。
    趕快到區立公園來!


    少校的聲音帶著過度沉重的苦澀,彷佛履帶輾過冰柱一般。

    “……發生……什麼事了嗎?這麼早打電話來……”
    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確認現在的時間。才早上五點。

    銀二先生死了。
    我從床上跌了下來。

    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更衣,披上運動外套後就沖出家門。腳踏車滑下坡道後,白色的氣息一路從唇邊飄到臉頰和脖子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太陽才剛剛露出臉來,街道陰暗得像浸在藍色

    的墨水中,天氣寒冷到我可以聽到白己關節發出的聲響。總覺得意識在距離身體十五公分以外的地方遊移,腦海中還不斷回蕩著少校的聲音。
    銀二先生死了。那個銀二先生。
    逐漸接近車站附近的大樓時,我的意識都還渾沌不清。車輛稀少,人影稀疏,只有烏鴉在啄食垃圾袋。可是一騎到鐵軌附近的道路,就聽到警車的鈴聲大響,讓我不禁打了一陣冷顫。
    以這個時間來說,公園內聚集了為數不少看熱鬧的人。除了街友們之外,還有剛下班的酒家女、搭第一班電車去上班的上班族和附近便利商店的店員。我發現少校的身影,馬上把腳踏車丟在

    人行道上,越過柵欄,沖上樓梯。
    離開!不准進來!

    兩名年輕員警似乎和我同時間沖過來,他們張開雙臂大喊,朝無線電呐喊了些什麼。看熱鬧的人紛紛後退,只有少校身著灰色大衣和護目鏡的嬌小人影呆立在水泥地和泥土地的交界。他抿著


    唇,瞪著公園的正中央。我馬上沖到他身邊,望向他瞪視的方向。
    鋪設了工地用鐵板的地面上,倒了一個人。
    我馬上就想到銀二先生。和平常一樣沾滿油污的大衣、沾滿鮮血的雙手握著熟悉的圍巾兩端。就算如此,我也無法斷定是銀二先生。因為我看不到對方的臉。
    不〡不是看不到。
    我咽下口水,凝視沾滿鮮血的大衣領子。
    消失了。
    應該是人類頭部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噁心、暈眩和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氣由五臟六腑中沖到喉頭。
    我叫你們離開!出去!
    其中一名員警用力拉扯我和少校的肩膀,我卻動也不動,只越過員警肩膀直盯著屍體瞧。

    沒有頭。整個頭完全消失了。
    員警的怒吼、接近的警報聲和白己令人作嘔的心跳腐蝕了我的意識。當我雙腿一軟、正要跪下去的時候,少校用力拉住我的手臂。他在護目鏡下的雙眸依舊凝視著屍體的方向。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17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2-1-17 19:46 編輯



    阿哲學長國一和國二時,就創下接受二千次以上輔導的輝煌紀錄。因為阿哲學長直到拳擊會長看中他的才能之前,每天都打架打個不停。等到他十五歲的時候,已經變成傳說中的人物。各種

    謠言也越來越誇張,例如害五十個人送醫急救或是打倒一整個年級。最後搞得只要有國中生打群架,警方不管有無證據一定先抓阿哲學長。所以阿哲學長進警察局的次數,前前後後加起來應

    該超過五十次以上。
    雖然阿哲學長度過了不像話的少年時期,卻也獲得了難得的人脈——和轄區中好幾名警官結為好友。
    有一次平圾幫的電線杆很興奮地告訴我:
    阿哲大哥超強的!光靠鼻息就能吹倒腳踏車!條子們似乎在有麻煩的時候也會拜託阿哲大哥喬事情。
    我是不知道事情誇大到什麼地步,但是員警們——尤其是刑警們似乎真的欠阿哲學長一些人情。他的員警人脈也在成為尼特族偵探團的一員後,屢屢發揮功效。

    但是這次的情況卻不一樣。
    “……這次因為是殺人事件,員警口風好緊……”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下午,憔悴的阿哲學長出現在花丸拉麵店的後門,坐到啤酒箱改的椅子上就開始敲自己的肩膀。學長的T恤上傳來濃濃的菸味。
    你去警察局回來啦?
    宏哥剛好同時間來露面。學長點頭回答道:
    氣氛很緊張,馬上就被趕出來了。
    說完之後,學長望向我。
    嗚海,你……都看到了吧?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昨天早上,我是第一個回應少校的呼叫,抵達現場的人。阿哲學長跟宏哥都是員警封鎖現場
    之後才到的,所以實際看過屍體的只有我跟少校。
    “……真的是銀二先生嗎?
    現場沒有頭部。但是屍體的服裝和體型,的確是我熟悉的身影。
    這還不清楚,我再去跟員警套話看看。
    我用雙手摩擦粗糙的臉頰,還是無法感受到現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什麼銀二先生會


    遭到殺害呢?我又該怎麼跟結衣解釋呢?
    少校怎麼啦?打他手機也不接。宏哥擔心地問道。
    員警之後就把少校帶走了。我跟少校幾乎沒有講到話,所以不是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之類的吧!我還看到其他街友也被押入警車。
    那是叫他們去問話而已吧?不至於拘留他們調查!
    我倒是問到帶走少校的理由了。阿哲學長回答道:屍體手中發現了好幾顆金屬子彈。
    金屬子彈?宏哥蹙起眉頭。
    對,刑警說是金屬制BB彈。
    我和宏哥同時倒吸一口氣。BB彈?
    有那種東西嗎?宏哥問道。阿哲學長苦著臉,搖搖頭。
    當然沒有賣那種BB彈,可能是用滾珠軸承的珠子改造的。
    可以用空氣槍發射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光就能不能發射這點,少校應該辦得到吧!他一天到晚在改造槍枝。
    如果是金屬子彈就會殺死人了。
    宏哥脫口而出之後才發覺嚴重性,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實際上也真的有人被殺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以少校就是嫌疑犯了。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兩人輕快的對話讓我微微感到寒意。
    不、不是有一群人在狩獵街友嗎?應該是那些傢伙幹的吧?
    就算我插嘴,阿哲學長也沒什麼反應,只是聳聳肩說:可能吧!
    可是還有一個理由,屍體慘遭斬首對吧!
    宏哥露出僵硬的表情,我則咽下酸澀的口水。
    人類的頭部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切斷的。根據刑警的說法,屍體的脖子似乎是遭到很大的力量撞擊過,斷面的地方也都爛了。可能是用推土機之類幹的。反正光靠人力是沒辦法,少校可能

    知道點什麼吧?
    推土機?公園裡可沒有那麼大型的機器。雖然建設公司想要開始打地基,但是因為民間團體的抗議而暫時停工。
    為什麼?是誰,又是以何種理由,做出這種事呢?還有,怎麼做的?
    就算是少校也不知道怎麼隨身攜帶推土機吧!
    我也是這麼跟員警說的。


    “……
    還沒找到頭部嗎?
    還沒。
    巨集哥和阿哲學長的對話聽起來就像從水底傳來般模糊。為什麼這兩個人還可以以平常心對話呢?大家明明都認識銀二先生啊!其實銀二先生沒有死吧!只是頭部被切下來了而已。我的思緒開

    始沉沒到不知所以的泥濘中。
    突然我的肩膀上有個溫熱的東西。
    我轉過頭往上看,原來是阿哲學長的手。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其實也沒有很熱。只是人類的體溫,只是血和肉的溫度。
    鳴海,等到心情平復後就好——”
    阿哲學長面無表情地溫柔說道。
    你只需要考慮委託人,不要想其他麻煩事。
    我光是抑止嘴唇的顫抖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我們也覺得莫名其妙,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我咽下口水。
    我身為偵探助手,接觸過好幾次死亡事件。不是醫喻的死亡,是真的有人失去生命。
    但是親眼看到屍體,這還是第一回。

    我發現自己意外地——冷靜。
    這份冷靜教我比什麼都害怕。我也許是刻意想吐,故意裝出一副狼狽的樣子吧!因為阿哲學長抓住我肩膀時,我的身體一點一滴地冷卻。正確來說,是發覺白己的身體原本就不是溫熱的。
    我深呼吸一日,把噎在喉嚨裡的空氣給吐出來。胸Π輕鬆一點之後,開始思考委託人的事。對,我只要想結衣的小就好。我該怎麼辦?首先只能等待情報湊齊。畢竟我們也不能確定那一定是

    銀二先生的屍體,可能是有人刻意讓屍體套上銀二先生的團巾和衣服。然後為了不要讓人發現,把屍體的頭部給砍了下來……
    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做出這種事?
    我把臉埋在兩手之間,謎團實在太多了。現在沒有一件事能跟結衣報告,事情也還沒上新聞,我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此時,我聽兒細微的腳步聲從大樓間傳來,於是抬起頭。
    喔!你足怎麼啦?被Uhii察扣留恐嚇了一夜啊?拘留所睡起來舒不舒服啊?
    阿哲學長問道。
    跟寒冬的富十山腳露營比起來,算是天堂了。
    少校聳肩回答大家,在我身邊坐下。少校的衣服和昨天一樣,也是風衣搭配俄羅斯風的耳罩毛線帽,而護目鏡下的雙眼似乎帶著濃濃的黑眼圈。少校把手插在口袋裡,環視我們三人。


    我有事要跟愛麗絲報告,你們也一起來吧!


    偵探事務所已經好久沒有五個人同時集合了。高個子的宏哥和阿哲學長往床兩邊一站,房間看起來就小了十倍。我坐在床邊,少校靠在離寢室不遠的冰箱上。
    你沒告訴擎察那是桂木健司的遺體吧!
    愛麗絲瞥了瞥少校的臉說道,少校點了點頭。
    對方囉嗦地質詢我們屍體的身分,因為銀二先生的遺物沒有可以證明身分的檔。裴先生他們都不知情,我也假裝不知道。
    我交互望向雙方的臉,心中滿懷疑問。為什麼愛一麗絲和少校都不先確認是否是銀二先生的遺體呢?
    愛麗絲冰冷的眼神看向我。
    你以為少校打電話給你們之後,就只是在發呆等待嗎?
    “……
    咦?
    指紋。少校說道:我採集了遺體跟銀二先生殘留在小型麥克風上的指紋,就馬上把檔案傳給愛麗絲。我發現他的時候,遺體就已經是沒有L=(部的狀態,身邊也沒有旁人,能做的事情

    就只剩下采指紋了。
    你手腳真快,該不會就是因為被Hi!!h察發現了,才拘留了一天吧!
    竹然會被發現,我灑得到處都是粉筆灰,包包裡Flt1ni也被檢查過。
    少校哼了﹉聲,我卻一陣毛骨悚然。少校居然能對沒有頭部的屍體做出這等事來,而且還仔細觸摸了死者的手指。
    我搬出阿哲的V字,對方才終於放′J我一馬。
    這是怎麼一回牛?難道因為你是我朋友,搞偵探辦家家酒就不奇怪嗎?
    我想應該是意思吧!多虧你惡名昭彰.我才得以獲救。
    我可不是在玩耶……”
    阿哲學長搔了搔鐵絲般的短髮。我交互地望著少校暗淡的側面和麵無表情、不停敲打鍵盤的愛麗絲。
    也就是說——”盤音刺痛了我的喉嚨。那真的是銀二先生的遺體囉?
    是的。
    愛麗絲的回答在空調吹出的乾燥冷風中發出沉重的迴響。
    一時間,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無數台風扇的回轉聲響不規律地攪亂沉默。
    愛麗絲,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宏哥發出宛如歎氣般的聲音問道。烏黑的秀髮甩了甩。
    當然是要繼續調杳一 畢竟我們都接受委託了。
    繼續調查?查什麼呢?人都死了,還談什麼委託?
    愛麗絲似乎是石透了我無聲的疑問.看向我。
    我們現在要尋求的目標已經變成死者的話語,也就不只是你的工作了。接下來就跟之前一樣,由我接手。
    搞什麼啊?
    我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急躁了起來。我ff{抑住煩躁的心情,繼續問道:
    對方是拜託我們讓她跟父親見面。人都死了,要怎麼讓他們見面?
    死了又怎樣。
    愛麗絲冷漠地說道。
    那我們就努力讓她跟遺體相見。
    我自己也感受到肋骨內側,凝結了無法成聲的情感。
    偵探就是這種職業。挖掘無人期待的死者話語,令人忌諱的挖墳人。
    “……要從哪裡著手?阿哲學長以公事公辦的聲音問道:找出犯人嗎?
    犯人這個字眼.讓事務所裡充斥的寒冷空氣顯得刺人。

    殺了銀二先生並切下頭顱的兇手,究竟是誰?又為何要痛下如此毒手呢?
    要追蹤狩獵街友這條線嗎?宏哥的口吻僵硬。畢竟銀二先生是被金屬BB彈攻擊,現在這條線索可能性最大。
    愛麗絲也點頭表示同意。
    目前暫時是這樣,所以阿哲繼續去套員警口風,宏仔負責尋找當天早上的目擊者。看熱鬧的人群中,聽說有酒店小姐的樣子。少校就負責幫我分析監視錄影機的影像——”
    這次我要單獨行動。
    少校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嚇了一跳,凝視他的臉龐。阿哲學長和宏哥也都轉過頭去,注視站在房門外的嬌小軍人。
    E[(能提供部分情報。
    “……
    理由呢?
    愛麗絲的聲音更加冷漠了。
    無可奉告。少校小聲地回答道。
    令人驚訝的是——不,也許我不應該覺得吃驚——偵探只是點了點頭,而阿哲學長和宏哥則是默默地目送轉身走出事務所的少校。身著風衣的嬌小背影消失在門後,我因為關上門的聲音而縮

    起身子。


    那我先走了,想辦法套那些臭刑警的話……”
    我也是,要是湊熱鬧的人裡有認識的人就好了。
    我望著走向玄關的阿哲學長和宏哥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們。同時回頭的兩人都流露出若無其事的眼神,反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吞吞吐吐。
    “—:少校,那種態度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你們都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們是很在意啊。宏哥回答道:但是他不說,我們也拿他沒辦法。
    這次的案件,他打從一開始就是那種態度。應該是有什麼心事吧?阿哲學長聳聳肩說道。
    我胸口一陣疼痛,每次都這樣。在花丸拉麵店聚集的尼特族就像分子結合,明明以為結合得很緊密,透過顯微鏡卻會發現彼此的間距離空虛得可比天文數字。無論我經歷多少次,都還是無法

    習慣。
    阿哲學長和宏哥走出事務所之後,我蹲在床腳下。
    我應該要習慣嗎?
    稍微抬起眼睛,看見愛麗絲的背上披散烏黑的長髮,隨著敲打鍵盤的節奏輕輕搖擺。我回回都因為相同的事情挨駡,因為相同的事情讓對方啞然,因為相同的事情而遭到憐憫。但就算如此,

    我還是期待愛麗絲對我說些什麼。

    但是當愛麗絲停下動作望向我時,我的意識起了波紋。等我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站起來了。因為和愛麗絲四日相對時,我刹時明白了她的期望。我歎了一口氣,拉起牛角扣大衣的領子。
    我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是去拜託結衣對吧!我會請她不要取消委託的。
    偵探是束縛愛麗絲的枷鎖,無知的恐懼陷會愛麗絲於不安,只有委託人的委託才能夠填補她的心靈。
    嗯。
    愛麗絲柔弱地望向我,微微地點點頭。我好想叫她住手,好想叫她不要用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的眼神看我。她像平常那樣高傲地命令我還好一點。妳叫我求結衣不要取消委託?開什麼玩笑啊

    ?銀二先生已經死了啊!要怎麼完成見面談話的委託呢?
    ——我明白了,只要一直瞞著結衣就好了。就算過一陣子上了新聞,也沒人知道是誰的屍體。結衣只會聽說區立公園裡死了一個街友,讓她以為是其他人死了就好。
    我歎了口氣,搖搖頭,自己都不覺得這種謊言能騙到最後。因為現實生活中,銀二先生已經不在了。當結衣問我父親在哪裡的時候,我該如何回答呢?
    不在了。
    已經不在了。


    冷氣的寒風終於穿透包圍我的非現實感,滲透到肌膚當中。我抓住自己的雙肩,顫抖了起來。死了,被殺死了。究竟是誰痛下的毒手?又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
    我因為愛麗絲的呢喃而抬起頭來。
    為什麼要切下頭部呢?為什麼:—”
    切下頭部嗎?妳最在意的居然是切下頭部嗎?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愛麗絲是偵探啊!如果只是普通的死亡,也就不需要解開謎團了。沉重的心情一路下沉到胃部。為什麼要切下頭部

    呢?日本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不是江戶時代喔!誰會知道理由啊?
    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少校說員警還不清楚屍體的身分,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屍體身分的遺物。怎麼可能呢?這太奇怪了。我交給銀二先生的戒指去哪了呢?戒指上刻了銀二先生的全名,是很重要的線索。難道銀

    二先生丟了嗎?還是——
    有誰拿走了嗎?
    我再次抬起頭來,愛一麗絲一直盯著我瞧。
    也許是為了讓人無法查覺是銀二先生而——切下頭部的。
    嬌小的偵探稍稍地聳了肩。
    這也是一種可能性,不過我還無法確定。
    因為情報不足,一切都是推測。偵探冷靜得令人不寒而慄。我背向愛麗絲,朝事務所的玄關前進。當我要套上鞋子時,愛麗絲叫住了我。

    鳴海,我一直覺得對你很過意不去。
    我套著鞋子,轉過頭去。坐在床上的愛麗絲抱著大熊遮去半張臉,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一想到愛一麗絲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坦率地道歉,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什麼事情對我過意不去?妳做過的壞事太多,我都不知道是哪一件了。
    我開玩笑地回答,而躲在布偶背後的愛麗絲也笑了。

    我光是為了要看某人低頭的表情,聆聽黎明時分的電車聲響和撫摸窗邊玻璃流下的水滴,都需要藉口。
    我知道。

    說出口後,我自己也反省如此簡短的回應未免太冷淡了。於是我又接著說下去:

    我也是啊!我也是一直拿愛麗絲當藉口。
    接下來我自己也覺得害羞,於是轉移了視線。

    我是愛麗絲所雇用的偵探助手,世上沒有幾件比這項真相……更顯著的存在了吧。

    走出事務所之後,我沿著鐵軌朝車站前進。結果在連接公園的階梯旁,因為發現之前來時沒有的東西而停下腳步。一開始還以為是小花壇,其實仔細一看分別是三盆並排的花。

    第一盆是放在正常桶子裡的乾燥花;旁邊是白色的三色堇,裝在寫了柏青哥店名的塑膠盆哩。
    最後一盆是用舊日本軍的鐵制頭盔代替花盆,裡面裝的是聖誕玫瑰。
    我站在階梯前方,呆呆地望著三盆花。情15?1n'如同冰得快凝固的蠟般,從我耳朵流下。
    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跟大家一樣堅強?我真的能做到將悲痛藏在心裡,為了調查現實問題而繼續行動嗎?我真的有一天能變得這麼堅強嗎?
    我努力擠出打開手機的勇氣,發新簡訊給結衣。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我應該怎麼開口呢?不管怎麼起頭,都會傷害到她。乾脆就用簡訊說明事情全貌吧!這麼一來不用見面就可以

    解決了。不,我到底在幹什麼?我應該要為結衣著想啊!
    結果我連開頭也想不出來。沒辦法,還是明天再寄吧!當我闔上手機、打算繼續前進的時候,聽到後面傳來跑向我的腳步聲。
    藤島?
    一轉頭,就看見彩夏。她在冬季制服上又套了一件明亮的奶油黃大衣,一手抱著四合瓶大小



    的日本酒。
    這瓶酒——”彩夏注意到我注視酒瓶的視線說道:是明老闆吩咐我拿來祭拜的。聽說在這裡過世的人……常常來我們店裡對吧?
    彩夏把酒瓶擺在花盆旁,合掌祈禱。我抬頭望向階梯的上方,可以看到員警拉起的黃色警戒線,還有一些深藍色的人影在行動。彩夏究竟知道多少呢?就算事件還沒登上新聞,一看現場也知


    道是有問題的死法,搞不好頭部遭到切除一事也已經傳出去了。可是,那又如何?如果沒有其他能做到的事,也就只能祈禱了。雖然我比彩夏對這次的事件清楚一些,但我能做的事不也一樣

    嗎?
    我在彩夏身邊低頭,閉上雙眼,一同合掌。
    但是比彩夏清楚一點的我,不是朝向花而是朝向階梯前方的空間祈禱,朝向血流滿地的銀二先生倒下的地面祈禱。
    好想再跟他多聊聊。
    好想多問問他失去的一切,他拒絕的一切。
    雖然我裝作一副很清楚的樣子,其實我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拋家棄子?為什麼他要拒絕與女兒見面?又是為什麼在這條街道寒冷的天空下度日呢?
    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回答我了。

    因為銀二先生已經慘遭殺害。這次的事件和我之前的經驗完全不同,死者屍體沒有頭部。這也代表加害者無庸置疑的殺意。我因為冷顫而張開雙眼,爬上樓梯。呈現在我眼前的是多雲的天空

    、裸露的地面和幾條被不吉利的黃色警戒線切割出的樹林影子。
    我真的想知道嗎?
    這個國家優秀的員警應該會馬上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所有事情,並且將犯人關進監牢。這種真相,我真的想知道嗎?
    “……藤島?
    咦?我因為彩夏的呼喚而轉身看她,她的臉上流露出急切的表情。

    你在進行調查嗎?
    彩夏指著現場問道。

    ……”我避開彩夏的視線,勉強地回答道。視線的角落中,彩夏的臉龐更加陰沉了。
    我現在才說這種話可能很奇怪……這不是很危險嗎?
    原來彩夏也知道是殺人事件。為了不讓彩夏察覺,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很不可思議的是,我其實一點也不覺得恐怖。看到無頭屍體一事,似乎隨著時間經過把現實感從我的意識上一滴不剩地剝奪。大概是因為我沒有看到斷面吧!如果當初看到了噁心的斷面,現

    在大概無法保持冷靜吧!可是原先看到的屍體,已經在我腦海中褪色,彷佛無關生死的雕像。


    那不是失去頭部的屍體,而是本來就沒有頭的
    我搖搖頭,甩去無謂的妄想。

    有某個充滿殺意的兇手,至今仍未受到法律制裁。這才是不變的真相。
    很危險啊。我事不關己般地回答。
    但是,你還是會繼續調查吧?
    我的眼睛先追尋彩夏說話時吐出的白色氣息,之後才慢慢點頭。

    因為我們有受人委託。
    這當然是謊言,根本就沒人拜託我們調查殺人事件。我如此回答,豈不是跟愛麗絲一樣。因為恐懼流冰下黑暗的無知,無法依靠自己的手腳前進,只得依賴某人的意願進行調查。

    你越來越像愛麗絲了。
    我被彩夏完全看透,害羞地用手掩面。

    咦?咦?你不高興嗎?彩夏從下方窺視我的表情。
    為什麼我會高興……”
    因為跟愛麗絲一樣啊!你不是很崇拜她嗎?

    崇拜?妳從哪裡冒出這種想法來?

    你不是因為想變得跟愛麗絲一樣,才當她的助手嗎?


    我朝兩手歎口氣,將手插回口袋,看著自己的腳。

    “……我啊,是當不成偵探的。當了這麼久的助手,我自己也明自。我沒辦法變得跟愛麗絲一樣,只是……”
    我只是想一直待在她身邊,代替她背負她無法負荷的事物,如此而已。

    所以,啊——原來如此,理由這樣就很夠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流露宛如午夜沙漠般的表情。不管理由是多麼空虛,我都會跑去多管閒事,像狗四處亂嗅一般挖掘真相。
    彩夏不知從何時開始眯上眼睛盯著我的臉,一邊點頭同意。我因為害羞而轉身背對她,拿出手機。我乾脆地傳了封簡訊給結衣,內容只有一句話。我想見妳,有空嗎?
    當我要闔上手機時,發現彩夏正在偷看我的手心。
    “……那個,這次的委託人……”
    哇!我慌慌張張地把手機塞回口袋,轉過身去。

    就是之前來我們拉麵店的那個,夏月——”
    啊,彩夏,麻煩妳忘了那件事,就當做沒看到,千萬不可以跟別人說。

    我不會說出去啦,可是
    ……”
    妳也知道吧?藝人很多事情得小心翼翼的。

    我是知道,但是你好歹也在意一下愛麗絲的感受吧!


    “……
    愛麗絲?

    愛麗絲只要有心就能檢查藤島的手機簡訊吧!剛剛那封簡訊,簡直像寄給女朋友的邀約一樣!那就別偷看啊!我也是有隱私權的。

    那是因為對方的經紀人可能會檢查,我們才假裝成是男女朋友,互傳曖昧的簡訊。
    你會幫委託人著想,就不會幫愛麗絲著想嗎?總之要刪除剛剛的訊息!我也會去警告愛麗絲,絕對不可以偷看你的手機!

    那我要回去工作囉!彩夏說完就轉身跑回店裡了。刻意跑去警告愛麗絲,她才會更想看吧!而且這本來就是依照愛麗絲的指示進行的工作,沒有什麼好瞞著愛麗絲的
    ……
    算了。

    我朝往公園方向的階梯坐下,臀部下的水泥觸感讓我的身體和頭腦漸趨冷靜。我已經把簡訊寄給結衣,不能回頭了。現在得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緒。
    首先要傳達銀二先生已經過世的消息,但先不要說明是他殺。雖然從屍體的狀態判斷,只可能是他殺。不過警方可能還沒發表屍體無頭一事,儘量不要給予結衣打擊。
    然後,向對方老實說明我們想繼續調查的決心。我們想找到已經失去的言語,想要為死者發聲。
    如果結衣拒絕了,我們該怎麼辦?

    正確來說.結衣拒絕是理所當然的。
    我突然想到如果只是要讓愛麗絲能繼續進行調查,我自己出錢委託她就行了。
    可是我抱著膝蓋想了一會,就對自己搖搖頭。如果這樣就能滿足愛麗絲的話,她早就為了自己的好奇心,毫不客氣地揮舞刀劍來挖掘事實了。現在的我已經明白,嬌小的偵探選擇偵探之路是

    為了拯救他人。雖然她每每說自己沒有朋友,說自己沒有拯救別人的力量,其實她是無可救藥的善心人士。所以事件到了最後,她總是身著喪服、走出房間,親自面對可能受傷的某人。這不

    是出於矜持或是禮儀的儀式,而是想要替對方分擔痛苦。
    可是愛麗絲卻無法與任何人接觸,不知道要幫助何人,也不清楚自己的戰場在何處。為了彌補這分缺陷,她用四個英文字母為缺陷命名,並且將自己囚禁在同名的事務所中。因為,她不知道

    還有什麼=地方法可行。
    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
    就算只是找出勉強的藉口,也要讓愛麗絲與世界有所接觸。
    從現實方面來看,結衣放棄委託的可能性相當大。畢竟她希望我們找出來並且帶到她面前的物件已經死亡了。她選擇放棄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呢?我們該為了誰而繼續調查呢?
    因為森先生和裴先生都很仰慕銀二先生,他們應該都很想知道謀殺銀二先生的犯人。假設為了銀二先生的街友同伴而調查好了,他們身無分文,根本無法委託我們。職業偵探也是愛麗絲自



    定的規矩之一,她是絕不可能做白工的。
    我仰望深灰色的陰沉天空,吐出白色的氣息。
    對了,還有少校。他一直為了銀二先生而行動,現在也一個人獨力進行調查。雖然不明白他瞞著什麼,但是他應該很想為銀二先生報仇。
    此時,又有一股寒氣包圍了我全身。
    至少,少校應該知道些些關於犯人的事。他明明就是第一個發現的人,還有採集無頭屍體指紋的餘裕,卻完全不說明發現當時的狀況。而且,他從之前就在調查狩獵街友的犯人。如果犯人真

    的就是兇手,少校應該已經掌握了許多情報,為什麼要瞞著我們呢?我穿著牛角扣大衣搓揉雙臂,想搓去寒顫。
    仔細想想,其實我完全不懂少校這個人。就算是阿哲學長跟宏哥,他們對於少校在想什麼以及他的人生經歷一無所知,而且也從來不去瞭解吧!尼特族想維持夥伴關係,只要分享在花丸拉麵

    店後門前吵鬧慵懶的時間即可。
    可是,我不是尼特族。我只是個小鬼,在抽屜裡塞滿了無意義又丟不掉的小石子和玻璃珠。所以我必須仔細地詢問少校,他究竟懷抱了什麼樣的心事呢?究竟看到了些什麼呢?又究竟知道些

    什麼呢?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呢?
    我站起身來、拍拍僵硬臀部上的沙子。一邊走向車站一邊掏出手機,但是卻完完全全想不出

    來該寄什麼樣的簡訊給少校。



    第二天,事件的情況在我想像不到的地方發生變化。就從晚上八點左右,鷲尾打電話給我開始。
    結衣在哪裡?
    一接起電話就聽到鷲尾的呐喊,我嚇得差點從啤酒箱做的椅子上跌下去。我因為擔心連明老闆跟彩夏都聽到,於是偷偷從後門窺視花丸拉麵店的廚房。好險她們兩個人都忙著招呼客滿的店裡


    ,無暇發現。
    “……發生、發生了什麼事嗎?結衣她人——”
    她沒去找你嗎?

    沒有啊,她沒來找我。

    今天是現場直播啊!八點半就要開始攝影彩排了!啊啊啊,她究竟跑去哪裡了?你真的不知道嗎?

    手機的
    GPS——”


    她把設定改了!究竟是什麼時候改的?我又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

    我把手壓在胸膛上,這件事是我教的。可是為什麼結衣會出走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覺得她可能會來找我?
    那是因為……你是她男朋友啊!我想你多少會知道。

    我當然會去找,但是你不知道她為什麼失蹤嗎?好歹要有一點線索啊!

    我想是因為……呃,但是……’
    但是什麼,請你說清楚。

    我開始煩燥了,此時的鷲尾有點奇怪。

    我跟她說那個流浪漢死了。
    原本近在耳邊的醉漢喧鬧聲突然離我遠去,我咽下口水的聲音卻彷佛在洞窟中摔下鐵鍋般巨大。

    喂、喂,你……’
    我也沒辦法啊!畢竟公園的工程暫停,一個活動也因此延期,就連員警都來過一次了。這件事大概今晚就要上新聞了,再瞞也瞞不住。

    我按捺住憤怒。就算如此,也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吧!

    我也跟結衣說過,那個人不一定是她爸爸!叫她把他殺致死的那個流浪漢當做其他人,忘

    了就是。
    你說了這種蠢話嗎?連他殺致死都說出來了嗎?

    電話的另一頭,鷲尾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我的確是做錯了。可是我也沒想過,她居然會在節目開始之前失蹤。
    我會去找人。她消失之前在哪裡?什麼時候不見的?

    根據鷲尾的回答,是在之前我去過的豪華大樓裡的攝影棚,最後一次看到她是七點半左右,櫃檯小姐有注意到她走出大樓。我問清楚結衣的穿著,打了通電話給愛麗絲。

    結衣失蹤了,能幫我找出她手機的位置嗎?
    我彷佛聽見了細小的驚訝,但是愛麗絲只留下一句:明白了,我馬上通知。就掛斷電話了。我也立刻打電話給結衣,但是她果然不接電話。她到底跑去哪裡了呢?她是自願無視我的電話


    ?還是出了什麼事情呢?被神經大條的經紀人告知父親過世的消息時,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而且居然還是他殺——
    突然間,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彌漫了我全身。

    好像有哪裡怪怪的。是鷲尾怪怪的嗎?自己負責的偶像在現場直播節目前夕失蹤,慌成那樣是理所當然的。可是——
    我沒空思索突如其來的矛盾,趕緊甩甩頭擺脫這分異樣,就從後門沖出去了。從拉麵店跑



    到區立公園,連兩分鐘都不到。我沖上樓梯,在黃色警戒線包圍的廣大公園中四處尋找。員警兇惡地瞪視我,樹木林立的公園中卻都不見結衣的身影。總之她沒來這裡,那麼她跑去哪裡了呢

    ?她該不會想不開吧?因為父親過世而打擊過大——例如爬上高聳的大樓屋頂,或是突然沖出馬路——我按捺住悲觀的想像,沖下樓梯。也許我應該先去一趟攝影棚,畢竟才消失半小時左右

    ,也許她還在攝影棚付近。
    當我沖過車站,正要爬上天橋時,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掏出來一看,是愛麗絲傳了簡訊給我。裡面附上地圖,通過中心街之後的叉路上畫了箭頭,還用大大的紅色圓圈框了起來。接下來

    ,愛麗絲馬上打了電話來。
    你收到了嗎?愛麗絲快速地說道。
    我看到了。口中輕微的絕望和唾液一同滾動。
    夏月結衣手機的GPS誤差大概半徑三十公尺左右,我用紅色的圓圈表示。
    意思就是她大概在這棟建築物的某處對吧?

    應該就是這樣,接下來就是你白己徒步尋找了。反正已經鎖定在一棟建築物中了,應該很快就會
    ——’
    別說得那麼簡單。妳知道那是哪裡嗎?我有點要哭出來了。那裡是東急手創館啊!


    忘記是什麼時候,少校曾經如是說過:

    如果想在這一帶拍攝恐怖分子佔領什麼地區的電影,所有導演一定都會選東急手創館當舞ㄙ口。
    東急手創館是巨大的雜貨店,商品種類繁多到令人頭昏眼花;因為搭建在不平整的斜坡上,整棟大樓內部都利用地形的高低差增加樓層數,結構複雜到令人傻眼。光是玄關就有三個之多,只


    要在裡面閒逛一會兒就會搞不清楚自己在哪一層樓。除此之外,店裡擠滿了眾多的客人和商品,混亂的空間就算馬戲團的一行人或是諸侯帶著一大群部下通過也不會令人覺得奇怪。想要在一

    小時之內在這片混沌中找出一個女孩子,談何容易?
    我爬上天橋,俯視下方巨大的十字路口。密密麻麻的車輛燈光交錯,彷佛肺動脈在鼓動。我躊躇了一會,掏出手機打給第四代。
    什麼事?
    你現在在事務所嗎?現在有多少人可以馬上出動?

    十二個人。怎麼了嗎?

    要拜託你們幫忙找人,對方在東急手創館裡!

    我一邊穿梭於擁擠的天橋人群中,一邊快速地說明事情經過。



    我馬上過去,在十字路口等我。
    第四代一說完就掛斷電話。我跑下天橋對岸的樓梯,汽車廢氣的臭味隨著寒冷的夜風吹拂而來。

    手創館的玄關前方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影,其中一個人發現我的到來,所有人立刻一齊向我鞠躬打招呼。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辛音了!

    這群壯碩的男性都身著黑色的長袖T恤,年齡也比我大上一輪。兇惡的眼神和氣氛,一定會嚇得大家不敢踏進東急手創館。他們是平圾幫的成員,也就是第四代所率領的幫派。

    第四代呢?
    壯老大去停車了。電線杆回答道。對了,找到人就得馬上帶去攝影棚啊!

    嗯,那個,大家都認識夏月結衣嗎?
    是!” “我有她全部的CD” “我還有寫真集!

    大家出乎意料地對偶像有興趣,不過這種個性在這回幫上了大忙,因為這樣表示大家都知道要找誰。

    聽好了,她應該是穿著白色的洋裝,上面罩著黑色的毛邊大衣,還戴了太陽眼鏡。大家

    分頭找人,發現之後不可以靠近她,要馬上打電話給我。不可以讓當事人也不可以讓附近的人發現。
    是!

    可以跟她要簽名嗎?當然不可以!你剛剛是沒在聽我說的話嗎?

    你白癡啊!當然不可以要簽名!就是這樣!石頭男好好教訓他們一番。我們的T恤都是黑色的,簽了也看不到。
    那不是重點吧!

    東急手創館有賣可以簽在T恤上的筆吧!”“因為是手創館啊!什麼都有賣!” “連機關

    槍都有賣!” “手創館才沒賣機關槍!趕快給我分頭去找人!
    儘管路人和出入手創館的客人視線讓我非常尷尬,我還是拚命地發號施令。平板幫的成員也

    先兵分三路,一路前往眼前的玄關,另外兩路前往其他的入口。
    你去1A,你去2A,我去3A” “是!” “是!身著黑色T恤的成員梯聽從電線
    杆的命令四散,我則沿著前往屋頂的路線尋找結衣。我還是無法忘卻這個可能性。心靈脆弱的結
    衣,因為一時想不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對了,再請愛麗絲確認一次手機的位置。
    愛麗絲用簡訊通知我結衣依舊在館內之後,我的手機馬上響了。
    大哥,找到人了。呃,這裡是幾樓……四樓?就是有賣傢俱和燈飾的地方。

    我馬上過去。

    4B前往4C的短樓梯上,身著黑色T恤的男子向我招手。對方是剛剛打電話通知我的幫派成員。

    在那裡。
    對方手指著擺滿裝飾用的架子和間接照明的賣場角落,那裡佇立了我熟悉的身影。她在各式各樣的聖誕樹林立的熱鬧樹林中,凝視著燈飾的照明。我因為放下心中一顆大石頭,差點就跌坐在


    地上了。
    請幫我打電話給第四代,說我們找到人了。
    我小聲地拜託幫派成員,屏息緩緩爬上階梯,輕輕地接近纖細的人影。不知道是因為商品價格高昂還是因為營業時間快結束了,這一帶都沒什麼客人;就算有店員,也是在隔了好幾個架子的


    地方接待其他客人。
    儘管如此,當我踏進家飾照明區的角落時,還是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看呆了。結衣佇立在紅綠燈光下,看似寂寞的側面讓我看呆了。就連隔著深色的太陽眼鏡,都看得出來她的雙眸中雪花不斷地飄下。
    結衣先發現了我的存在,轉向我微微地拉下太陽眼鏡。她的臉上陸續出現了驚訝、放棄和安心的表情,然後又逐漸消失。

    “……
    怎麼會被發現呢?
    結衣害羞地笑著說道。

    因為我有很多善於尋人的夥伴。
    我刻意壓低聲音地回答。

    是喔?像那位偵探小姐嗎?你有很多朋友?
    結衣虛弱地笑著說,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找到了。我無法直視她,只能一步一步地緩緩靠近。巨犬的架子上,玻璃材質的天使雕像一邊回轉一邊散發光芒。

    最近出了好多精緻的燈飾,我覺得每一種都很好。可是買回家裝飾,也只會覺得很寂寞而已。
    流覽賣場燈飾的結衣如是說道。她的太陽眼鏡上,閃耀著彩色的燈光。

    因為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結衣用手指撫摸樹冰形狀的純白燈飾。

    我一直很想過這種耶誕節:回到家的時候,聖誕樹在玄關閃閃發亮。我和媽媽一起做飯,晚歸的爸爸抱著大包的禮物回到家……”
    館內明明暖氣充足,我卻67到一陣寒顫。

    一可是,我的夢想已經不可能實現了……一聽到父親過世的消息,想到夢想一輩子都無法實


    現了,就覺得、就覺得……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跑出攝影棚了。
    結衣用兩手抱著鼻子發光的麋鹿飾品,喃喃地說道:

    我自己心裡也明白跑出攝影棚會開天窗。雖然心裡明白……”
    她懷裡抱著麋鹿飾品,就在櫃子前面蹲了下來。

    可是我又會覺得,就算我不在,彩排跟正式演出的時候會有另一個乖巧的我跑出來代替我完成所有表演……”
    黑色尼氈外套的背影,彷佛一碰就會破碎。束手無策的我,也只好跟結衣一起蹲下。因為緊貼著結衣身後蹲下,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映入眼簾的只有太陽眼鏡的鏡架和形狀漂亮的耳朵。

    鷲尾先生發脾氣了嗎?
    應該是吧!雖然——彩排已經開始了,不過總是會有辦法的。

    啊,嗯。

    結衣虛弱地笑著,把麋鹿放回架子上。可是卻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蹲下的背影也沒有絲毫顫抖。

    結衣的父親死了。就在兩個人交談之前,就在還沒決定要原諒對方還是繼續怨恨對方之前。人的心靈如果空洞太大,只要一點點打擊就會崩潰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縮著身子保持沉默。這點就

    算是我,也非常清楚。

    所以我對著黑色大衣的背影如是說道:
    妳可以不用回去。
    結衣後面的頭髮,稍微搖晃了一下。

    我不看電視也不聽音樂,今天來找妳也不是出於鷲尾的依賴。結衣就算讓現場直播的節目開天窗,在演藝圈失去工作機會,出不了CD,也不幹我的事。只要能確認妳平安無事,我今天
    的工作就算結束了。雖然手創館的營業時間快結束了,但是如果妳想繼續逛聖誕商品的話,我可以陪妳。逛完後要不要一起去吃飯?花丸拉麵店的拉麵和霜淇淋,妳都還沒吃過吧?
    結衣抬起了臉龐。太陽眼鏡差點就要掉下來,可以看見濕潤的大眼睛。

    ……鳴海出乎意料地溫柔呢,我本來以為你可能會把我綁回攝影棚的。
    因為結衣是半開玩笑說的,我慢慢地湧上怒意。

    我不是因為溫柔才對妳說這些話,這都是我的真心話。我不知道妳一時的任性會帶給多少
    人麻煩,可是那些事情是鷙尾跟電視臺員工的問題,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妳可能覺得我很
    傻,但是我真的擔心妳是不是會跑去跳樓白殺。因為我見過太多不愛惜生命的傢伙,才拜託一堆
    人來找妳。我不是為了妳,也不是為了其他人來找妳。
    我閉上嘴巴,等待結衣的回音。可是她只是摘下太陽眼鏡,凝視著我。她的眼睛呈現彷佛堆╭滿星星的夜色。



    我心想:妳父親已經死了,還是讓人切斷脖子死了。為什麼妳還能如此冷靜呢?一般人只要很難過就大哭,很生氣就大吼,有想要的東西就說出來,為什麼妳做不到呢?難道是因為哭泣會一

    讓上電視的妝花了嗎?
    默默地承受結衣的凝視下,我沒道理的憤怒漸漸地堵在胸口。人為什麼看到別人做不到自己也做不來的事情就格外生氣呢?難道這也是一種自我厭惡嗎?
    “……對不起,我說了蠢話。
    我說完之後,俯視自己蹲下的兩腿之間。

    不會,謝謝你。
    為什麼要跟我道謝呢?難道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鳴海果然是個溫柔的人。
    我搖頭搖到額頭都要碰到膝蓋了。不要在意我的事,死的是妳父親啊!

    …………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結衣的聲音沉沒在冰冷的水中。畢竟是遇到這麼嚴重的事情,就算如此也無妨。就算水底冰冷又呼吸困難,有時候人就是只能沉沒。

    但就在此時,鈴聲傳到我們耳裡。
    一開始是我,然後是結衣抬起頭來。先是熟悉的弦樂旋律和打擊樂器的演奏重疊,最後傳來

    一陣歌聲。
    是結衣的歌聲。
    我們四處張望,尋找歌聲的源頭。最後在架子上的高處上發現,電視螢幕正在播放聖誕商品的廣告。畫面中的結衣坐在溜冰場的護欄上唱著歌,看起來非常耀眼又透明。儘管我明白這是因為

    妝扮、攝影技術和歌曲造成的錯覺,還是忍不住心頭一緊。
    雖然感覺到身旁的結衣站起身來,我還是繼續盯著電視螢幕。
    “……我得走了。
    結衣喃喃自語道。

    鳴海,謝謝你。
    我一直到被結衣叫了名字才轉過頭去看她的臉。在她戴上太陽眼鏡之前,我好像看到眼角有淚痕。黑色大衣的背影朝樓梯的方向走出賣場,我慌慌張張地追上結衣。

    來不及就好了,我在心裡祈禱。
    我跟著結衣走出手創館,送她坐上在十字路口待機的第四代車子。一直到目送車子尾燈離去之間,我都不斷地祈禱。如果結衣連正式演出都趕不上,應該會被節目製作人或是大牌藝人臭駡一

    頓,然後趕出演藝圈吧!這是我所瞭解的規矩。還是在這個某人的飛吻或是眨眼可以值上好幾千萬的世界,有什麼特別的規定可以顛覆一切呢?如果真是如此,那副太陽眼鏡下的眼睛,看起


    來並不像是那個世界的居民應有的雙眸。
    第四代駕駛的瑪莎拉蒂消失在閃爍的光之海中,而我將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踏出步伐。
    大哥!” “請您跟我們去一趟事務所,大哥!
    後面有人喊住我。

    我轉過身去,發現營業時間結束的東急手創館中魚貫走出穿著黑色T恤的男子。我忘記這些傢伙了,要是能一直忘記就好了。
    辛苦大家了,謝謝大家的幫忙。我差不多該回家了。
    跟愛麗絲連絡、跟竹尾連絡,我該做的事情還剩一大堆,但是現在我最想倒在床上。

    不行,壯老大要大哥幫我們計算這次的薪水。
    啊,要算錢。不管我跟平圾幫多要好,也不可能讓他們做白工。第四代在這種地方真是算得一清二楚。

    帶著平扳幫的一群壯漢走在夜晚的熱鬧街道上,在那時對我而言可能是必須的壯舉。路人的視線尖銳,讓我開始覺得不需要太拘泥小節。就算我叫他們先去事務所,他們也會說不能丟下大哥

    先走或是我們一定會陪在大哥身邊,結果就是一個個跟在我後面。
    不過夏月結衣真是有夠漂亮。我聽到走在後面的電線杆們偷偷地交談。
    不虧是大哥!” “大哥下一個目標是演藝圈嗎……” “大哥太受歡迎了,不管對方是什麼

    樣的美女,只要見面兩秒就能讓對方懷孕。
    這跟受不受歡迎沒關係吧!做得到就是妖怪了!

    我忍不住轉過身吐槽。



    第四代回到事務所,已經是一小時之後的事了。這一個小時當中.我在教平板幫的成員分數的減法。大家不管我怎麼說明請款單的寫法都聽不懂,所以我問大家會不會加法。結果電線杆說他

    完全不會算數,石頭男很得意地說他連分數的加法都會。不知道是誰插嘴問:那減法呢?這句話讓連哭泣的小孩看了都會關上嘴的十二名黑衣男子一起頭痛不已。
    大哥,為什麼分母和分子要倒過來?
    那個,所以就是說
    ……”
    倒立的話,就可以很輕鬆地讓分子跟分母倒過來耶!

    你腦袋真好!” “6變成9了喔!” “好厲害喔!”“這樣我們的薪水不就變多了嗎?”“6000塊變成0009塊了!” “那不是變少了嗎?白癡!

    討厭啦,我想回家了。就在我開始收拾東西的時候,身著大紅色中國風外套的第四代打開事務所的鐵門走了進來。霎時,事務所的溫度降到冰點以下。冷若冰霜的年輕幫主瞥見幾名部下在



    桌子後的沙發上倒立的蠢樣,不發一語地踢飛了沙發。
    喔!” “哇!
    頂著巨大身軀的電線杆和石頭男頭部著地跌到地板上,發出轟然巨響。

    現在可沒空讓你們玩。園藝社的,到裡面來,我有話跟你說。
    第四代帶我走進桌子左手邊的門扉,那裡是倉庫兼打盹用的房間。房間裡堆滿書架和尚未開封的紙箱,狹窄到令人呼吸困難。深處的牆邊放了一張簡單的床鋪,旁邊的小桌子上有一台蒙了薄


    薄灰塵的電腦。第四代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
    結衣的事結果如何?趕上了嗎?
    第四代聳聳肩,打開手機讓我看電視節目。畫面右下方打出“LIVE”字樣,攝影機隨著司儀的介紹轉到其他會場。攝影機流覽過擠滿大量年輕男女的觀眾席,最後終於轉到舞臺上。在聚光燈


    下向大家招手的,的確是結衣。
    我咬著嘴唇,移開視線。和平常一樣,結衣佇立在四方形的閃耀世界中,依舊是一副不知眼淚為何物的笑容。明明一小時之前,她還蹲在我面前,彷佛要被悲傷壓碎一般。
    第四代闔上了手機。
    關於殺害街友一事,阿哲大概都跟我說過了。
    殺害街友一詞讓我全身僵硬,這個人說話真的是從不打馬虎眼。


    愛麗絲還沒對我們下令,我們該怎麼做?
    就跟……之前一樣。

    我緩緩地、斷斷續續地說明:雖然已經沒有繼續調查的理由,但是我還是要找出為結衣盡力的藉口。

    那傢伙還是一樣白癡。
    我最近發現第四代口中的白癡是包含某種程度的溫柔,所以我也老實地點頭。

    那你想怎麼辦?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在膝上用力握緊雙手。我明明下過一次決心,卻又沒有自信。這都是因為我剛剛看到結衣在螢幕上的樣子。我真的該救她嗎?她白己說了好幾次——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一直擅自以為用毛線帽和太陽眼鏡遮掩美貌,拚命掩飾淚水的結衣是真正的她。但是也許在電視上的夏月結衣才是真正的她,桂木結菜只是夏月結衣的影子而已。如

    果真是如此,我想付出的勞力全都是白費工夫,別再和她有所牽扯,忘了她還比較好。
    不!我小力地握起拳頭。
    我所接觸的世界非常狹小且受限。所以我只能先決定目的地,然後閉上眼睛,踏出腳步。就算這麼做,可能會傷害到委託人或是夥伴也一樣。
    我至今為止不是做過好幾次了嗎?


    當我抬起頭來時,差不多等得不耐煩的第四代也同時開口。兩個人的聲音重疊發出和音。
    那個關於少校——” “你聽好了,少校他——”
    我們又同時閉上嘴。第四代露出苦澀的表情,移開視線。

    “……搞什麼啊,你不是都知道嗎?幹嘛裝出一副迷惘的樣子。
    我才不是裝的,是真的很迷惘。

    可是我只能這麼做了。我只能去確認少校究竟知道些什麼?又隱藏了什麼?

    你知道最糟會變成怎樣嗎?
    咦?我知道啊!我想最糟就是少校再也不信任我,不過只要讓我一個人背黑鍋就好了。

    我不是說這個。第四代露出一副受夠了的表情,抓抓頭髮。他是嫌疑犯。

    我吃了一驚,望著第四代的臉龐。

    “……我知道員警有在懷疑他。
    你果然還搞不清楚問題所在,我才不在乎員警想什麼。阿哲跟宏仔也都在懷疑少校,我當然也是一樣。少校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又是軍武宅。他不只熟知空氣槍,應該也知道怎麼砍頭


    ,怎麼可能不懷疑他。
    我啞然無語,腦海中反芻第四代的發言。

    你是認真的嗎?

    乾燥的喉嚨又開始痛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少校要殺了銀二先生呢?銀二先生明明就很喜歡少校,兩個人又很要好。而且少校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大家明明是夥伴,為什麼不肯相信對方呢?
    第四代冷若冰霜的視線讓我閉上了嘴,我自己也明白剛剛說了蠢話。我歎了一口氣,又坐回床上。

    如果是根據你的定義,我的確是不信任少校。第四代回答道:我們也不是全盤瞭解少校這個人,為什麼你能說少校不是犯人呢?
    我搖了搖頭,但是卻不懂自己是想否定什麼。

    第四代說的是對的。我深切地明白這個道理。不光是阿哲學長和宏哥,包括愛麗絲也在懷疑少校吧!就像之前調查阿哲學長過去引發的事件一樣,沒有人說過阿哲不可能幹出這種事。相

    信對方和相信對方的清白是兩碼子事。
    如果擅白決定少校的行為模式是我幼稚而平凡的信任,無論少校犯下何等過錯都絕不會拋下他的決心就是尼特族之間堅強的信賴。
    但是我做不到,我沒辦法劃分得這麼清楚。
    所以是我的話,我會痛揍少校一頓。第四代這麼說。
    阿哲學長事件的時候,他也說過一樣的話。搞不好他只是開玩笑的,不過我卻笑不出來。等


    到心情平復一點之後,我開口道.
    我從以前就在想。
    想什麼?

    第四代腦袋好,又有力量。如果你是愛麗絲的助手,大概所有事件都可以在二天內就解決了吧。

    別開玩笑了。第四代擺起臉來。伺候那麼麻煩的傢伙,除了你還有誰做得來?

    就算是我,也沒有做得很好。

    你跟我不一樣,也跟愛麗絲那些尼特族打從根本上就不一樣。因為你可以毫不在意地闖入對方內心,我們需要一個沒神經的傢伙。
    我垂下眼睛,歎了一口氣。反正我就是這種角色。

    可是大家都很討厭我吧!因為我隨意地闖入對方的內心。
    此時第四代眯起了眼睛,盯著我說道:

    如果野貓從你家窗戶的縫隙跑進來,你會對它生氣地說不要髒著腳進來嗎?
    ……”
    你就是給人那種感覺。想生氣都氣不起來。

    我眨了眨眼晴,一度垂下視線,旋即又抬頭看著第四代的臉。
    你今天好像詩人。
    吵死了混帳!
    第四代露出一臉凶相。第四代罵人混帳就表示真的生氣了,這也是我最近發現的。


    我走出平圾幫的事務所時,附近一片漆黑,天氣也變得更冷了。這條狹窄的小路因為與外側的大馬路有一路之隔,人煙稀少。陡峭的斜坡上,僅有幾盞路燈閃爍。我在快要熄滅的螢光燈下掏

    出手機,決定要趁自己改變心意之前打電話給少校。
    可是第四代口中的嫌疑犯一詞還緊緊地黏在我耳裡,讓我無法打開手機。
    明天再打吧!反正時間也晚了。
    正當我要把手機塞回口袋時,手機突然在我掌中震動了起來。
    我有事情想拜託藤島中將。
    少校對著電話如是說道。我把背抵在冰冷的圍牆上,連一口氣都吐不出來。
    你可能會覺得我的請求很奇怪,不過你願意聽我說嗎?
    我沒想過少校居然會先發制人,只能仰望沒有星星的夜空說:好啊,有什麼事情我幫得上忙呢?

    沉默了一會之後,少校開始說明。這的確是很奇怪的請求。



    我好久沒去學生會露面,學生會辦公室好比秋季的海水浴場般荒涼。大桌子上攤著皺巴巴的校慶海報和簡介,兩台印刷機張著大嘴露出卡紙的滾筒,並列的紙箱裡塞了卷起來的店鋪和舞臺表

    演的宣傳簾幕。
    在桌子四周有一個戴眼鏡的嬌小女孩,像準備過冬的松鼠一樣仔細地收拾文件和把垃圾塞進塑膠袋裡。
    藤島同學!
    對方發現我走進辦公室,於是抬起頭來喊我。這位女孩名叫香圾由香裡,是本校學生會的監察委員會會長。
    我鞠躬道歉說:不好意思,麻煩妳幫忙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很奇怪的請托呢!害我嚇了一跳。
    被這麼一說,我也只有惶恐的份。
    你不能告訴我真相,是因為跟那位偵探有關嗎?



    就是這樣,不好意思。
    其實不是我刻意不說,是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少校不肯說明,只是拜託我。
    你知道R高中嗎?是一所在藤島中將就讀的M高中附近的私立男子高中,我想在學生都在的時候合法地進入校園。你認識學生會的人吧!你去拜託他們,讓我們可以進入R高中參觀。
    我只是把少校的請求直接轉達給香圾學姊而已,原本以為不可能辦到。所以第二天香圾學姊說已經辦好手續時,我吃了一驚。
    我們跟R高中的學生會也認識很久了,而且最近我們又改朝換代,也該去打聲招呼和參觀。你提出的時間點剛剛好。
    咦?改朝換代?
    我一提問,香圾學姊就刻意地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嗎?學校上個月才辦過學生會投票啊。我們學校的學生會每一期都是在校慶後換人,我們已經退休了。
    我不知道……”
    學校舉辦過學生會投票了啊?我連校慶都不太記得,當然更不知道已經辦過選舉了。我連自己有沒有投過票都不記得,看來那天應該是翹課了。上個月因為明老闆的訂婚事件,忙了好一陣子



    退休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已經高三啦!要準備大學聯考。
    啊,對喔。
    我幾乎都要忘記高中生的人生應當怎麼度過了。
    那妳為什麼在整理學生會辦公室呢?
    新的執行委員和總務好像都很不會整理東西的樣子,辦公室一直維持這副亂糟糟的德性。我看不下去,加上高三的課也少……對了,你第六堂沒課嗎?
    咦?沒有啦,剛好是白習時間。我勉強編了一個謊言,想當然爾是翹課。
    反正是翹課吧?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害我嚇得跳了起來。我轉過身去,看到辦公室門口佇立一位頭戴發箍、眼神銳利的長髮女子。對方是學生會會長羽矢野薰子,現在應該說是前
    會長了。
    聽好了,你是代表我們學校去R高中參觀,不要做出失禮的行為。一開始要先乖乖地去教
    師辦公室打招呼,然後跟R高中新的學生會會長和校慶執行委員會的人打招呼。這是我們今年校
    慶跟運動會的報告,記得要跟他們交換。這台相機是我們學生會的東西……”
    薰子學姊交代了一堆瑣碎的事項,最後還在我的書包裡塞滿行李。
    這次參觀的手續都是薰子幫你辦的。香扳學姊偷偷在耳邊告訴我。原來如此,我在學姊


    面前更抬不起頭來了。
    反正你無法交代我們原因吧?
    薰子學姊雙手抱胸說道。
    是,不好意思……”
    “……
    是為了在車站前公園發生的事件吧?
    我吃了一驚,努力不要表現在臉上。薰子學姊在奇怪的地方異常敏銳。區立公園發生街友死亡案件——除了屍體的異狀之外——都已經上了電視,我最近可能被其他學生看到常常跟街友混在

    一起。聰明的人應該早就察覺了。
    你盡是淌些渾水,也做點高中生應該做的事吧!
    薰子學姊因為受夠了我,一邊歎氣一邊說道。香圾學姊因為聽不懂薰子學姊的話,轉頭看看薰子學姊又看看惶恐的我。
    這種傢伙真的可以代表我們M高中嗎?薰子學姊向香圾學姊問道。
    藤島同學沒問題啦!他又是負責接替我的人,得早點習慣對外的工作。
    “……
    接替學姊的工作?
    咦?我沒跟你說嗎?你被指名當監察委員啊!
    咦咦咦——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對,暑假前學姊好像稍微提過,可是我沒想過她是認真的。
    是的——本校有一條很麻煩的校規,學生一定要參加社團活動,而我因為沒有參加社團所以違反校規。我本來以為沒有人會追究才丟著不管,原來是因為當上了監察委員。聽說參與學生會活

    動,就不需要參加社團活動。
    之後新的委員會會長有事可能會找你,要好好加油喔!
    我因為打擊太大而呆呆地走出校門,看到在校門外等候我的少校打扮更是吃了一驚。
    你怎麼啦?一副被84毫米無後座力炮打到腦袋爆漿的表情。
    如果被打爆腦漿,怎麼還會有臉!重點不是那裡啦!
    深藍色的外套搭配灰色的長褲,拉松的領帶和沒紮進褲子的襯衫。怎麼看都是我們學校的男生制服。
    你為什麼會穿成這個樣子?
    這種東西網路上就買得到了。
    原來可以買到啊……
    居然有小學生的尺寸啊?
    玩笑話就說到這裡,該去辦正事了。
    少校用下巴指了指車站的方向,就跨出步伐了。


    R
    高中距離本校約地下鐵兩站,是所位於安靜住宅區的男子高中。它是東京都內升學率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就連到處轉學、不熟悉東京高中的我都聽過它的名字。當面向行道樹的校地映入我眼

    簾時,我已經被它雄偉的氣勢給壓倒。玻璃帷幕的校舍和八個網球場,廣大的校地想必足以讓棒球社、足球社、壘球社、排球社和田徑隊每天都能和平地在一起練習吧。讓人不禁懷疑這裡真

    的是東京都嗎?
    你在怕什麼?是學生會代表就要有個樣子。
    少校拍了拍佇立在校門前的我背後,但是不怕才奇怪。一進入校園,廣大和緩的階梯一路延伸到校舍二樓,左右豎立了雕刻與旗杆,就像美術館或是大使館。再加上剛好又是放學時間,出現

    了許多學生。
    少校把我推進右手邊的警衛室裡。我出示學生手冊和完成訪客登錄之後,少校就快速地步入校園,接下來非常熟練地從玄關左方的客人用鞋櫃拿出拖鞋。
    教職員辦公室在西棟二樓。
    我讓少校在走廊等我,我則進入辦公室跟負責學生會事務的老師打招呼。當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少校悠然地從教職員專用廁所走了出來。

    接下來是學生會辦公室,在中央棟的中二樓。
    為什麼你這麼熟?
    那是當然的啊!我是這裡的畢業生!
    我因為吃驚而呆立在走廊上,路過的幾名R高中學生則盯著我們看。
    “……你是畢業生?那、那為什麼不自己一個人來就好?
    噓,小聲點。
    少校把我拉到人煙稀少的樓梯間去,稍微跟我解釋了一下理由。
    我自己說來也不太好意思,總之我不是能安于高中之內的鴻鵠。
    啊?
    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以向井均之名留下了許多傳說。例如在校慶的營火里加了曳光彈,在校園中用桌子和椅子建造Mobile Suits,還有偷拍體育老師在教官室痛飲的畫面並且流傳出去等

    等。
    所以老師們都記你記得一清二楚的……”
    對啊。而且當我畢業的時候,歷屆導師和社團顧問都抱頭痛哭,一起慶祝。問題學生終於畢業了,想必是很高興吧。所以我不能穿著以前的高中制服潛入學校,光是背影就有可能會被

    發現。


    那你以為穿其他學校的制服就能蒙混過去嗎?你的體型那麼特別,三兩下就會被發現了。
    可是對你來說,非法潛入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啊!
    我一這麼說,少校就聳起了肩膀。
    如果是晚上就辦得到,可惜這次非得在社團活動的時間執行不可。
    社團活動?
    我這次任務是要在那些傢伙齊聚社團辦公室的時候闖入,所以才需要中將的幫忙。這次很感激你的協助,你只要忙完學生會的事情就可以回家了。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你現在還說這種話。
    我已經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你什麼都不交代明白.我當然會跟去啊!
    我就知道。少校露出些許寂寞的笑容。
    那些傢伙指的是誰呢?望著少校淡淡的笑容,我想現在間他也不會告訴我吧!
    R高中的學生會長是個輕浮的男生,染髮、戴耳環、敞開的學生制服下是嗆紅辣椒T恤。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居然才一年級。對方從頭到尾一直說可惜薰子學姊要畢業了,之前校慶的時候我

    就看上她了,結果她要去上女子大學的樣子。之類的話上讓想像會長是冷漠精英眼鏡男的我著實吃了一驚。不過仔細想想,這是少校的母校。說不定校園內充斥了浪費聰明頭腦的學生。

    辦完正事之後,我們前往社團大樓。看到別人的社團大樓是和校舍一樣雄偉的三層大樓,再想起自己學校的小型社團備受欺侮就讓人不禁想落淚。第三層樓擠滿文化社團,少校朝角落的房間

    走去。
    那間房間的門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貼紙。從美軍的金色老鷹、繪有獅子與王冠的英國徽章、德國納粹的鉤十字黨徽、太陽旗等主要的軍徽,到注意危險物品、注意輻射物質等警告標誌、直升

    機、戰鬥機或是飛彈形狀的貼紙,甚至還有印了梵文或是般若心經的貼紙。在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貼紙中,有一張小小的白色門牌,上面寫了歷史研究會
    歷史研究會?姑且不論社團名稱,這怎麼看都是——
    少校作勢要我安靜,隨後壓低腳步聲,悄悄走近門口。房間裡似乎有人,而且還不只一個。我環視走廊,確定沒有路人之後就屏息集中精神,偷聽房間內的對話。
    “……住手啦,我真的不想做這種事。” “因為我也沒想過……真的會搞成這樣啊。” “你看到新聞了吧?” “員警……”“都是……不好啦!”“不是……的錯啦!”“…………”

    我才不要。” “……這樣的話。” “別開玩笑了。
    他們在吵架嗎?員警?新聞?究竟在說些什麼呢?少校為什麼要特地來這裡呢?
    就在此時,少校在門前蹲下,將手中形狀複雜的一對鐵絲輕輕地插進門把。只花了十幾秒鐘門鎖就打開了。


    少校站起身來,打開房門。
    房間裡傳來椅子的撞擊聲、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和雜誌之類垮掉的聲音,還有卡在喉嚨不成聲的人聲。
    你們的安全設施真粗糙,我不是說過這裡也是武器庫,所以要上三重鎖嗎?
    少校一邊說道,一邊環視室勺。
    從房門的慘狀就可以想見室內的髒亂程度:書架上塞滿雜誌和漫畫,電視四周堆積了好幾台電視遊樂器,CDDVD直接四處擱置,不知是模型槍還是空氣槍之類的各種武器雜然地靠在牆邊、釣

    在天花板下或是塞進紙箱。空氣中還微微飄散香菸的氣味。在一片混沌中,放置了幾張椅子。房間裡身著制服的四名學生中有三人坐在椅子上,另一個人被三人包圍,跌坐在地上。
    向井學長?
    兩、三個人同時發出尖聲問道。少校用腳撥開地上的垃圾進入房間,我甚至可以從背後感受到他的殺氣。
    你們怎麼一副懶散的樣子,連管理槍枝的基本都忘了嗎?不准在有槍彈的地方飲食,更不可以抽菸。
    學長,你今天是來——你身上的制服是怎麼一回事?
    站在最前面,比少校高兩個頭的男生問道。淩亂的長髮蓋住半邊眼鏡,陰影下的雙眼佈滿不

    健康的混濁。
    我本來是想說要來重新鍛煉你們的本性和愛國心,不過今天沒有空搞這些事。話說平林二等兵在幹嘛?
    少校手指房間中最年少的男生問道。位於房間深處的少年遭到垃圾掩埋,一直坐在地上。
    沒事啊!” “就有點火大,稍微教訓他一下。
    站在前面的男生們似乎是學長,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回答少校的問題。名叫平林的少年尷尬地站起身來,拍掉臀部和膝蓋上的灰塵。如果把少校充滿自信的部分全都拿掉的話,就是眼前少年的

    模樣吧!平林是個身高嬌小、娃娃臉又貌似懦弱的少年。
    “……學長,我……”
    平林才剛想說什麼,旁邊的人馬上給他一記拐子。
    少說廢話。
    向井學長,我不知道你今天跑來幹嘛,可是你突然來會帶給我們麻煩耶!
    靠近少校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生。他瞄一眼我的臉後,又看了看少校和我身上的制服,露出困惑的神情。
    這是哪裡的制服啊?現在不管是畢業生還是誰,只要是校外人士都看得很緊。如果被老師發現就不得了,請你快點出去。


    你們乖乖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走人。現在全部隊有多少人?該不會只有你們四個吧?社長呢?
    現在一共有八個人,高三的學長因為要準備考試沒來。
    模擬戰的時候有校外人士參與嗎?
    “……
    呃,有時候有。
    主要是用哪裡的場地?
    就是學長介紹的崎玉場地跟我爸爸的大樓。
    你們也有在街上進行非法的模擬戰吧!不要跟我打哈哈,如果在專門的場地玩,你們根本就不需要這種開鎖的工具。
    少校用腳尖踢開在地上滾動的黑色小皮包,掀開蓋子的皮包裡滾出了鐵絲跟銼刀。靠近少校的男生臉稍微泛紅。
    那又怎樣,這跟學長沒關係吧?請你不要管那麼多。
    十二月十六號深夜,你們也舉辦了模擬戰嗎?
    我心頭一驚。
    十二月十六號是銀二先生慘遭殺害的日子。
    我也記不清楚,這陣子只要有人就會跑去玩,沒有特別決定舉辦的日期。一個禮拜大概玩

    個三、四次吧!
    男生們假裝平靜地回答,但是我卻沒有忽略當少校說出日期的刹那,所有社團成員都互相用
    眼神打暗號。我的背脊打起一陣冷顫,難道少校掌握了什麼證據嗎?難道他就是為了這個理由而
    來到R高中的嗎?難道就是這些人——
    這些人殺了銀二先生嗎?
    原來少校不惜偽裝成M高中的學生,藉由社團活動時間來拜訪,就是為了趁這群傢伙群聚社
    辦密謀時跑來嗎?
    讓我看你們最近使用的所有子彈。
    我因為站在少校背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連比少校高上二十公分的男生也害怕地聳
    肩,從架子上取出包在紙裡或是裝在塑膠袋裡的子彈排在椅子上,可見應該是很兇惡的眼神吧!
    少校瞥了一眼五種BB彈後,再次確認地問道:
    真的只有這些嗎?
    社團成員不自然地點了好幾次頭。少校哼了一聲,走進社辦深處。我看到幾把和塑膠傘一起
    插在傘架的東西,不禁屏息。
    那是日本刀。
    少校一把接一把地拿起那些日本刀,並且拔出刀鞘、檢查刀刃。這些都是假刀。儘管大家心


    裡明白,看到刀刃反射螢光燈的光芒,房間裡的所有人都無法動彈。少校重新檢查過後,把刀插回傘架,又轉頭檢查書架。眾多專門介紹生存遊戲的雜誌和空氣槍的目錄中,夾雜了幾本關於

    刀劍和舊蘇聯軍隊殺人法等可怕的書籍。
    少校環視社員一圈之後問道:
    你們沒放真刀吧?
    “……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少校聽完答案之後轉過身去。
    中將,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們走吧!


    我在校門辦好訪客離開的手續,少校就當場脫起衣服來,害我跟警衛都嚇了一跳。襯衫和長褲下露出少校平常必穿的迷彩夾克。脫完衣服之後,少校就把揉成一團的制服塞進垃圾桶,跨出校

    門。我從來沒看過少校氣成這副德性。
    回去的路上,少校也是坐在電車椅子上不發一語。我卻只是抓著吊環,什麼也說不出口。明明心裡想問的問題多到快把腦袋撕裂,卻無法化為語言。因為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要如何傷害少校

    ,傷害他的哪一個部分。

    砷抵 我腦海中又浮現第四代說少校是嫌疑犯的那句話。
    我有種真相會更驚人的預感。我的腦海不停更換角度,想起那些塞滿歷史研究會社辦的殺人
    玩具和雙眼無神的少年。
    下車後,我們穿越人群走出東口。此時冬季的短暫白晝已經消失在車站大樓的反方向,街道
    上覆蓋了冰冷修長的影子。彩色的燈飾就像假的星星,在我們的眼皮上方刺眼地閃爍。我好像又
    聽到了某處傳來結衣的聖誕歌曲。這首歌現在非常熱賣。
    當我們通過天橋下方時,少校喃喃說道:
    他們都是我學弟。一
    我沉默地走在他身邊。
    關於槍炮、戰爭、軍隊的知識都我是教給他們的,他們也都是很棒的部下。我就算畢業兩
    年之後也常常去社團看看,每次去社團都有增加新的成員。
    我凝視著前進的方向,點了點頭。鐵路旁的道路上,行人逐漸變少。人煙稀少的高處可以看
    見黑壓壓的影子,那些影子是包圍公園的樹林。比樹林還高大的幾盞路燈全是暗的,讓人感覺一
    切都失去了生命。
    所以他們的錯,是身為長官的我的責任。
    少校在前往公園的短樓梯下回頭轉向我,伸出的手裡躺了一些小東西。


    那是裝在塑膠袋裡的小顆粒,是金屬子彈嗎?
    我抬起眼睛,望向少校。想想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少校沒戴護目鏡也沒戴帽子的臉龐。那是一張彷佛忘卻老化為何物的娃娃臉。
    當我發現銀二先生屍體時,我不光采了指紋而已,還從他手心的彈痕回收了這些東西。
    我吐出僵硬的空氣,嘴裡充滿了金屬的氣味。
    銀二先生的雙手上都有彈痕,應該是為了用手保護臉部的關係。金屬制的子彈是可以直接用玩具槍發射,但是殺傷力和精准度沒辦法這麼高。這表示他們應該是違法改造進口槍枝,而這類

    商品的來源範圍很小。再加上他們每次襲擊街友的槍枝,都隨著狩獵的次數而逐漸增強。
    少校在相關業界的情報網想必是不容小覷的,加上階段性的違法改造這條線索——
    就能確定是哪些人購買這些商品。
    我今天就是去確認這點,謝謝你的幫忙。
    那麼——”
    就是那些歷史研究會的小鬼嗎?是那群高中生殺了銀二先生嗎?
    我還不確定。少校回答道。
    你想怎麼處理那些證物是你的事,不過不准你對R高中的歷史研究會出手。隊員的過失,要由隊長來收拾。

    少校轉過身去,朝黑暗的街道跨出步伐。斑駁的路燈斷斷續續地照映出他的背影,直到迷彩圖案化為黑夜中的一小塊污漬,消失在我眼前。
    我將手放在欄杆上,另一隻手輕輕握住裝有子彈的塑膠袋。從頭到尾都是少校發言,我一句話也無法反駁。他都來攻城掠地了,我卻連板機都扣不下去。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18 |
    4


    第二天,我接到結衣打來的電話。
    ‘不好意思,之前麻煩你了。’
    結衣輕快的聲音甚至讓人感到一絲淘氣,反而讓我更不安了。那時候我正在學生會辦公室寫前一天去參觀R高中的報告,為了避開其他學生會成員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講手機。
    “結果沒事嗎?”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問道。多雲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銀杏樹稍上還餘下幾片葉子,受到北風的吹拂。
    ‘沒事啦!我四處去道歉過了,當然主要是跟鷲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結衣的開朗反而讓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來要說的事,其實應該當面跟你說的。只用電話說明,實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結衣接下來想說什麼,所以拚命思索如何打斷她的話題。但是,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親……他已經不在了。我很感謝你們至今為我調查了這麼多事情,調
    查費用的報價單用手機簡訊傳給我就好了。’
    “等一下上
    我什麼也沒想就說了。
    “如果現在取消委託,我們會很頭痛。因為愛麗絲現在——”
    我的言語墜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虛空中,彷佛聽到結衣困惑的歎息。
    “愛麗絲很多事情還查到一半,請妳再等我們一下。”
    ‘你在……說什麼呢?’結衣說道:‘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爸爸已經被人砍斷頭死了啊!
    你究竟在說什麼呢?他到現在還身分不明。我說想去警察局,結果鷲尾先生和社長都哭著求我不
    要去。’
    “……對不起。”
    ‘為什麼鳴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麼壞事也沒做啊?我已經沒有事情需要拜託你了,所以,
    所以……”
    結衣的聲音突然失去溫度而萎縮,彷佛將被北風撕裂。在她掛斷電話之前的最後幾句話,我
    幾乎都聽不見。
    可是結衣,妳不想知道嗎?我向沉默的手機詢問。妳不想知道是誰砍了你父親的頭,又是為cofU


    了什麼做出這種事嗎?不想咒駡犯人嗎?不覺得對方應該贖罪嗎?或是不想報仇嗎?
    可悲的自問,而我連自答的力氣都沒有。
    我闔上手機,塞進口袋,兩手抓著扶手蹲下。我明白沒有我幫得上忙的事,但是我們仍舊繼續調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卻苦於幻肢痛的人一樣,空虛地搔抓已經失去的手腕。



    NEET偵探事務所位於五層高的大樓,大樓四周架設了六台監視錄影機。原本是為了調查事務所的訪客,所以隨時錄影附近的狀況。這次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架設在屋頂上的第六台

    錄影機,拍攝了區立公園前方的道路。
    “不過還是太遠了,不管怎麼擴大影像,路人還是只有豆粒大小。這種圖元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來。”
    愛麗絲坐在床上,聳聳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進步了。”
    其實本來應該是透過少校的人脈,委託大學的專家幫我們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擺明這次要單獨行動,所以我們為了找其他人幫忙而耗費許多時間。今天八小時分的影像終於修正完畢,送

    回我們手上。我和愛麗絲趕緊快轉檢查。
    就跟愛麗絲說的一樣,影像只能提供我們零星的情報。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得到重要的訊息。雖然在樹木的層層包圍下看不到公園,可是公園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園的另一邊是鐵軌

    ,所以進出公園的人一定會被監視錄影機拍到。
    “十二月十六號,最晚進入公園的人是——”
    愛一麗絲敲打鍵盤,倒轉影片。
    “晚上十點左右的這個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階梯。
    “這應該是銀二先生吧!”
    “照常理來說是這樣,下一次出現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點四十分。”
    愛麗絲拉開了螢幕下方的搜索欄。畫面變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車站的另一個階梯上出現了
    一個小黑點。
    我確認了自己手機的來電記錄,十二月十七號早上五點接到少校的來電。當時他告訴我銀二
    先生過世了。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黑影應該是第一個發現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鐘之後陸陸續續
    來了其他人進入公園,應該是其他街友吧!
    一這應該是你吧!”

    五點半左右,畫面上出現把腳踏車停在路邊、沖上階梯的人影。
    “應該是,那時候附近沒有其他腳踏車。”
    此時天空開始泛白,警車也到達現場,公園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接下來的事,我已經親眼看過了。愛膛絲停下影像。
    “謎團終於轉變為確實的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
    平常的區立公園到了晚上就杳無人煙,就連改建工程暫停期間都有護欄擋住各處出口◇這幾天根本無人進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園最後的居民銀二先生。
    事件發生當天,從銀二先生回到公園到第二天早上少校發現無頭屍體為止,都沒有任何人進出公園。那麼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砍下了銀二先生的頭部呢?也看不出來有任何搬運砍頭用的道具

    進入公園的痕跡。
    “對方是怎麼動手的?還有為什麼動手?”
    愛麗絲呢喃道。
    我想告訴愛麗絲卻又開不了口,因為她是無法收手的吧!昨天結衣打電話給我,清清楚楚地說要我們停止調查。不管妳如何努力解開謎團,所作所為都是白費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說不出口,什麼也沒能告訴愛麗絲。當我開不了口時,愛麗絲突然在床單上站了起

    來。
    一現在才晚上八點,還太早了。鳴海,你姊姊大概在擔心你,還是先回家一趟吧!淩晨兩點
    半再來我這裡一趟。”
    我抬頭望向偵探,眨了眨眼睛。
    “兩點半?是可以來啦,可是為什麼?”
    “我偶爾也想做一些普通偵探會做的事。”


    現代醫學還不承認“開放場所恐懼症”一詞,而愛麗絲自稱有這種病狀。但是她本人不認為¨ 是缺陷。因為討厭外出,平常都窩在事務所度日,如此而已。這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就跟個子

    一 矮所以不去籃球部或是頭髮短所以不綁馬尾一樣。
    總而言之,這應該不是一種疾病。我會如此認為是因為雖然不得已,愛麗絲最近外出次數還… 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頁的記事本上寫說太陽、月亮跟星星都很討厭我吧!”愛一麗絲說
    道。“我並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話,我就一邊咒駡世上所有的光芒一邊開門就好。這次的一
    事件現場這麼近,我就勉強自己一下吧。”


    愛麗絲的口氣很高傲,但是不緊緊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擺就走不出去。路燈微弱的燈光照射在我們身上,兩人像七爺八爺的影子長長地伸入公園的黑暗中。愛麗絲在平常穿的睡衣上頭罩了

    厚厚的斗篷,奇妙的搭配讓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說明。不過比起服裝搭配,光是走進公園就已經算是惹上麻煩了,我在意也沒用。
    仔細想想,我當上愛麗絲的助手以來,還是頭一遭進行這種所謂真正的搜索。因為員警依然禁止大家進入公園,我們才會選擇深夜到訪以掩人耳目。最後一班電車也已經開走,公園附近一片

    寂靜。公園裡充斥了死亡的氣息,彷佛觸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斷,因此混合了鋪上鐵板的地區、翻過土的地面和乾枯的草地,看起來像可悲的拼布藝術。
    “你想得起來,屍體是以什麼方式倒在哪裡的嗎?”
    我點頭回答偵探的問句,一邊踏入黑暗之中。因為腳下還散佈黑色的血跡,我無需努力就想起來了“銀二先生是倒在兩大片生銹且沾滿沙塵的鐵板中間。
    “他的頭朝這邊,像這樣——”
    我詳細地向愛麗絲說明那天早上我日睹的情況。但是就算說出口,我還是沒有真實感。
    直到現在,警方都還沒找到銀二先生的頭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調查時沒說,所以屍體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結衣想要跟警方連絡,又遭到經紀公司阻攔。所以目前社會上僅得知是一名通

    稱銀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殺害。

    ☆.只要這樣就夠了.不是嗎?事情像這樣掩埋起來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誰會感到高興呢?
    “鳴海,拿出平板電腦。”
    愛麗絲的呼喚,打斷我混沌的思緒。我取出平板電腦,螢幕上出現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儘管畫面經過光線修正處理,還是粗糙得難以辨識。
    “從這邊進入公園也……嗯,還是會拍到。”
    我手上這台平板電腦和愛麗絲事務所的監視錄影機同步連線,以確認進入公園時一定會被監
    視錄影機記綠下來。另外也跟錄影畫面做比較。這個人影的確是在那個方向放下腳踏車,從那邊
    的階梯一路沖進公園。這樣一來,可以確定五點半的人影果真是我。
    愛麗斯蹲在鐵板附近,發現草地上露出泥土的地方有個手心大小的H型淺坑。這是什麼痕跡
    呢?
    我因為閑著也是閑著,就把影像倒轉回十二月十六號晚上十點左右看看。結果看了之後,叫
    了一聲。愛麗絲站起身來,蹙眉看我。
    “怎麼了?”
    “這裡有一台車子。 ”
    我擴大影像的一部分,愛麗絲也靠過來看。距離公園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樓陰影¨


    下有個若隱若現的車頂。接著,貌似銀二先生的人影從車上走了下來。快轉檢查的時候沒有發現這輛車子,停車場是在哪個方向呢?
    我把螢幕切換回現在的影像。我試著走出樹林外,確認螢幕上自己的位置。車子是停在斜坡上。我倒吸了一口氣,那是我知道的地方。
    “鳴海!等,等等我!”
    背後傳來愛麗絲焦急的聲音,我還是一口氣沖下階梯,跑向與車站相反的人行道。差不多在人行道的盡頭左手邊,出現了一塊稍微缺角且露出土表的斜坡。就是這裡,影像中的車子就是停在

    這裡。
    我蹲下身子,尋找輪胎的痕跡。因為停車位狹窄,只能塞進車子的前面部分。前輪這樣開進來,出去的時候後退……
    有兩道輪胎痕。
    我用手指撫摸清楚刻劃在泥土地上的輪胎痕跡。
    “……鳴海,你為什麼突然跑掉!不准你丟下我一個人!”
    愛麗絲慌慌張張的腳步聲在我身邊停下,緊挨著我蹲了下來。她的黑髮和斗篷下擺貼著我的手背。
    “有兩道輪胎痕跡。”我說道。愛麗絲抬起頭來。“這一道應該是監視錄影機錄到的那台車

    然後我們在路燈下確認另一道被壓扁、乾燥且差點風化的輪胎痕跡。
    “是同一款輪胎。”愛麗絲喃喃說道。我也點點頭。
    我看過停在這裡的那輛車,那是一個禮拜以前的事。也就是說那台車和監視錄影機在事件發生的當天晚上拍到的車,應該是同一輛。
    “是鷲尾的車。”
    “是夏月結衣的經紀人對吧!”
    我點頭回答愛麗絲,把影像放大到極限。可是因為圖元太粗糙,連車種都看不出來。真的是鷲尾的車嗎?為什麼銀二先生會從驚尾的車子走出來呢?還有那個人影真的是銀二先生嗎?搞不好

    是鷲尾本人啊!
    記憶在我腦海中伸出蠢蠢欲動的觸手,想辦法串連在一起。
    對了。結衣失蹤的時候,我曾在鷲尾的電話中haIn受到些許的異樣。我現在終於知道理由了。
    那時候鷲尾是這樣說的:“那個人不一定是她爸爸。”
    我當初以為他是指街友銀二先生不一定是桂木健司,其實鷲尾不可能說出這種話。因為他曾
    經親自跟銀二先生接觸,確認他真的是結衣的父親。
    所以那句話其實是有別的含意。也就是說,那不見得一定是銀二先生——亦即桂木健司的屍


    體。
    因為,屍體沒有頭部。
    鷲尾早就知道屍體遭到斬首一事了。
    ﹉ 為什麼他會知道呢?警方並沒有公開這件事,也沒有媒體報導過。
    現在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可能性。因為鷲尾親眼目睹了屍體,也就是他以犯人的身分親眼目
    睹了斬首後銀二先生的屍體。
    我興奮地告訴愛麗絲這一連串的推理,而且惡寒在敘述過程中宛如蜈蚣般爬遍我全身皮膚。
    可是偵探的眼神卻和我的語氣成反比;我越激動,她越冷靜。
    “喔?原來如此。”
    愛麗絲聽完之後微微皺眉說道。
    “我一直忘記你有多麼愚蠢,所以今天就不責備你了。這裡是沉靜的死亡領域,我不想破壞
    安寧。”
    她的聲音比夜晚的空氣還冰冷上好幾倍。
    “而且你想說如果犯人是鷲尾,就可以解釋切下頭部的理由嗎?”
    “是……啊。”
    這只是我單純的推測,因為那個男人極度恐懼眾人發現銀二先生就是夏月結衣的父親。如果

    讓八卦雜誌發現正在走紅的偶像歌手父親,居然是賴在公園不走的流浪漢,這下子一定會成為灑狗血報導的好題材。所以他就殺了銀二先生,還為了隱埋屍體的身分而切下頭部。
    “他怎麼做到的?”愛麗絲睜著想睡的眼睛詢問道。
    “所以他就是在其他地方犯案,切下頭部之後把屍體運來公園丟棄。監視錄影機中走出車子的人影就是搬運銀二先生屍體的鷲尾。他把屍體丟棄在公園中,一路躲到早上。等到看熱鬧的人都

    跑來之後,再混在人群中逃走……”
    我渾然忘我地提出一大串推論,愛麗絲卻只是深深地歎氣問道:
    “你聽過聖經無誤說嗎?”
    “無誤……什麼?”
    “就是主張聖經絕對無誤,不需要思考解釋,只要照著讀就對了。我們如果採信這種說法,地球應該是紀元前四千年由神明在七天內創造出來的。但是就如同你所知的一樣,只要去調查化石

    和地層就會發現地球上有許多早於聖經主張的生命曾經存在過。你覺得主張聖經無誤說的人,會如何解釋這些化石跟地層的存在呢?”
    我只能眨眼,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愛麗絲突然講起這些事情來。
    “因為神明把這些可能會讓人類產生誤解的東西,在六千年前就埋進土裡了。”
    “啊?”如果這種想法能信的話,什麼事情都能說明了。“為什麼神得要做這種事呢?”


    愛一麗絲看著我的眼神就像乾冰一樣渾濁冰冷。
    “我才想問你,那為什麼鷲尾非要這麼做不可呢?”
    終於明白愛麗絲話中真意的我,在寒風中也能感受到臉頰和耳朵因為羞怯而些許發熱。就
    跟她說的一樣,為什麼鷲尾要做出這些事呢?如果為了不讓人得知屍體的身分而切下頭部,那把.屍體藏好不就好了嗎?何必刻意切下頭部,把身體帶去公園呢?只要能解決一部分疑問就好

    的想
    法,跟愛麗絲提出的聖經無誤說不謀而合。實際上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真像可以演繹世界的你會說的夢話,你真的非常不適合走偵探這一行。”
    “對不起……”
    受到打擊的我瞄了一眼愛麗絲。
    “可是、可是,這條線索的可能性不見得是零啊!鷲尾現在也是很重要的嫌疑犯啊├妳看也
    有拍到他的車子。”
    愛麗絲聳聳肩。
    “你想調查鷲尾的話就去調查,我沒興趣。”
    我愣了一下,愛麗絲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那表示妳認為狩獵街友的傢伙就是殺死銀二先生的犯人嗎?畢竟銀二先生遭到BB彈的攻
    擊,這個可能性當然比較大。”

    “少校說過要負起責任和矜持,一個人處理那些玩軍隊辦家家酒的小鬼。所以那些人就交給少校負責了,我對哪一邊都沒興趣。”
    “沒興趣……嗎?”
    愛麗絲的說法對我而言太過冷漠了,但是嬌小的偵探緊緊握住我大衣的下擺,輕輕地點頭。
    “我只想知道切下頭部的意圖和方法,對犯人壓根兒也沒興趣。”
    我自唇中吐出白色的氣息。
    “為什麼?”
    “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沒辦法跟你說明。”
    我完全被搞混了。只想知道切下頭部的意圖和方法?不需要知道犯人?愛麗絲究竟是在說什麼呢?
    “我是為了挖掘真相,才走到牆壁之外。我們繼續調查吧!”
    愛麗絲站起身來,拉住我的大衣下擺。我只能抱著滿腹疑問,帶著愛麗絲爬上階梯,回到公園裡。
    我們通過染血的鐵板,踏入黑暗。
    黑壓壓的樹林下,矗立了巨大的陰影。原來是塑膠布、合板和紙箱拼成的小屋,也是銀二先生的家。仔細靠近一看,其實銀二先生的小屋相當大。高度差不多跟愛麗絲的身高一樣,寬度也


    不會輸給NEET偵探事務所。小屋還用幾根塑膠繩所拈成的繩索和膠帶固定,看來不是能輕易o分解搬運的。
    結果銀二先生堅持不搬家,可能真的只是因為小屋不便搬運吧!畢竟他們是無家之人,只要
    能移動得到,去哪裡都好。
    我根據愛麗絲的指示挪開合板的門扉,調查內部。因為所有可能查出身分的證明全都被警方
    拿走了,只剩下鋪在紙箱上的幾條毛毯。
    我們繞到小屋背後,發現紙箱的牆壁上貼了長短不一的膠布。這應該是銀二先生不知何時,為了修補遭到鐵軌另一邊的空氣槍攻擊所造成的彈痕而貼的吧!愛麗絲用手指確認其中一個沒有
    修補的彈痕,然後轉頭過去看鐵軌的方向。鐵絲網邊豎立著時尚的路燈,鐵絲網的另一邊是凹凸
    不平的黑暗。對岸不夜城的燈光,距離我們更遠。
    我心想她究竟在尋找什麼。
    她是在目測子彈從哪裡發射的嗎?這麼做有意義嗎?空氣槍可以從鐵路的另一邊打死人嗎?
    最重要的是銀二先生是遭到斬首而死的,這到底要如何說明呢?
    假設那群軍裝的少年用改造過的空氣槍射殺了銀二先生,結果銀二先生的頭部留下子彈的痕
    跡。他們為了隱藏證據,於是切下了銀二先生的首級。這樣說得通嗎?
    高中生用日本刀類武器的犯案嗎?

    我開始覺得這個推論跟剛剛的鷲尾犯人說一樣愚蠢,於是搖了搖頭。我果然不適合當偵探。
    愛麗絲拉扯我的大衣下擺才讓我回過神來,原來她是要催促我帶她去鐵絲網的方向。
    “妳在找什麼?”
    原本想詢問的我和她四目相對,安靜了下來。
    愛麗絲當然是在尋找死者的言語。因為偵探的工作就是如此,也不過如此而已。偵探找到死者的言語之後在心中重新構築,在找到應當傳遞的人之前都不會開口說明。
    所以我只是陪伴愛麗絲穿過樹林,走到鐵路旁的鐵絲網。大概是因為失去遮避物的關係,我覺得天氣更加寒冷了。
    “這裡有個破洞。”
    愛麗絲指了指腳下,輕聲地說道。鐵絲網的角落的確掀開了一個小洞,大概可以讓一隻貓通過。
    “犯人砍下銀二先生的頭之後如果是從這裡跑出去,監視錄影機的確是拍不到。”
    但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洞大到能讓人通過。
    “我又沒說是讓人通過。”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可以讓推主機通過嗎?我望向破洞的另一邊,長滿雜草的沙地上有幾把生銹的短軌道。愛一麗絲不發一語,抬頭往上看。她的視線停在小巧的水晶燈造型路燈


    上,但是今晚的路燈一片漆黑。
    “……你說夏天發生過火災對吧!”
    “咦、咦?”
    面對愛麗絲突如其來的疑問,我嚇了一跳。
    “街友們跟你提過,這個公園曾經發生過小型火災吧?”
    “嗯、嗯。”
    裴先生之前的確提過這件事。大家把燒了塑膠袋和小屋的失火事件怪罪到街友身上,自此之後他們就越來越難待在公園裡了。
    “我們回去吧!”
    愛麗絲靠近我身邊說道。
    “這樣就好了嗎?妳沒有其他事情要調查的嗎?”
    “不用了,我已經明白了。”
    我盯著愛麗絲的臉看,結果嚇得我背打冷顫。她的眼睛充斥了可怕的生氣,令我喉頭僵硬。
    明白了是指知道多少?是指全部的線索都連結起來了?還是已經知道是誰如何且為何這樣做呢?
    成千上萬的疑問像噁心的胃酸般湧上我的喉嚨,我拚命地將它們壓回胃裡。

    這不是該在這裡提出的話語。
    不,也許這些話語最後無法傳遞給任何人,只能在愛麗絲的心中腐爛。
    我無聲地問愛麗絲,其實妳才不適合當偵探吧?因為每次找到答案的妳,總是彷佛凋謝般哀傷。每次完成工作之後,妳抵達的終點總是乾涸的沙漠。儘管如此,妳還是繼續朝真相的海市蜃
    樓前進,從不停下腳步。但那是很奇怪的,因為人類無法在乾枯的大地生存。還是因為妳是尼特
    族呢?如果所謂的工作是創造有價值的幸福,用尼特族一詞作繭白縛的妳,不就無法接觸到那喜
    悅嗎?
    此時的我是多麼地無力,只能默默地點頭,拉著愛麗絲的手踏出步伐。
    應該傳遞偵探話語的人。那就是——
    “結衣說要中止委託。”
    當我看到拉麵店的鐵門時,才終於說出口。
    “……嗯 。 ”
    愛麗絲僵硬地回答。
    “對不起,結果我還是沒能說服她。”
    “沒關係,我會大幅削減你的日薪。反正我已經習慣沒結果的工作了。”
    “少校也……好像想一個人解決事情的樣子。”


    “是啊,因為事關他的自尊。”
    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呢?懷抱血腥的事實,當不了肥料也當不了柴燒的無用偵探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在黑暗的逃生梯下,愛麗絲停下腳步說道一
    “我們只能等待了。”
    “等待什麼?”
    “奇跡。”



    愛麗絲提過好幾遍奇跡,第一次聽到是在玫歐事件的時候。
    “奇跡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一次,只是發什的時候他們不曾注意。”
    愛麗絲雖然宣稱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但是這種想法應該跟信仰很接近。簡而言之,對於一般沒有宗教信仰的日本人而言,所謂的奇跡是九局下半打了逆轉滿壘全壘打或是飛機失事卻生還之類

    的事。但是對於基督教徒而言,在無人期盼下、確實且悄悄地發生的事才算奇跡。不是因為誰的祈禱,也不是因為重疊的偶然,而是因為神將發生奇跡一事寫在記事本上所以發生了。

    可是我沒有宗教信仰,無法忍耐等待。
    第二天午休我打電話給鷲尾,其實只是想逃避現實而已。就算只有片刻也好,我想要忘記已經沒有繼續調查事件的理由一事。
    “我有事要跟你說。就是森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啊,不好意思,就是認識銀二先生的那些街友們。對、對,就是這樣,他們知道銀二先生的本名。我們在想是不是要告訴員警。請小

    聲點,我還在學校。是、是。咦?今天嗎?今天見面嗎?我知道了。我問問他們……錢?關於金額的部分,你要直接間他們本人。八點嗎?好,我知道了。地點就是——”
    約好晚上的面會之後,我掛上電話。把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之,我歎了一口氣。欺騙真的是一種很疲倦的行為,尤其是自己手上半張王牌都沒有的時候。當然森先生他們告訴我情報之類的完全

    是一派胡言,接著我打電話給阿哲學長。
    “你今天找得到森先生他們嗎……?不好意思,突然拜託你做奇怪的事情。啊,沒關係,反正只是要嚇嚇對方而已,找不齊也沒關係。其實就算都沒人來也沒……真的嗎?是、是,謝謝。”
    我掛掉阿哲學長的電話時,正好響起預備鈴。學生們在走廊上奔跑,而我望向窗外。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鐘,我要不要打電話給少校呢?我才不在乎你那些奇怪的自尊,趕快把事情說清楚。光

    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要如何制裁R高中的那些小鬼呢?我應該要如此逼問他嗎?


    我不知道。
    我逐一回想愛麗絲昨晚的一字一句。她說她對犯人沒有興趣,只在意砍下頭部的理由和方法。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是只要找到犯人,兩個問題就都能獲得解答了嗎?還是不先確定砍下頭

    部的理由和方法,就找不出犯人嗎?
    我們的確完全找不出理由和方法。公園裡面沒有大型機器,監視錄影機沒有拍到任何人搬運機械進出的畫面。不管如何懷疑某人,最後都會碰上砍下頭部的理由和方法這兩個問題。如此一來

    ,愚蠢的偵探助手在沒有委託人委託的情況下擅自行動是白費工夫。
    就在我躊躇的當下,正式的上課鈴聲響了。老師的身影出現在走廊轉角,於是我把手機收了起來,走進教室。



    “……監獄的飯好吃嗎?”
    “不知道。阿哲,你吃過吧?”
    “我哪知道啊!我可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喔!連少年院都沒進去過。森先生有被抓進去關過吧?”

    “我才沒有,我只進過拘留所。”
    “那裡的飯最難吃了,連續兩天給我吃一樣的東西。”“因為沒預算啊!”
    從鐵路橋下方的水泥凹陷處,傳來如上的對話。我四處張望了一番,偷偷地窺視凹陷處。
    “喔。這不是鳴海嗎?帶飯來了嗎?”
    森先生第一個發現我,抬起頭來。在場圍成一圈的是四名街友和阿哲學長。由於寒風吹不進支撐鐵路的四條大柱子中間,大家聚在一起還挺暖和的。
    “不好意思,今天麻煩大家過來。”
    我低頭打招呼,順便把手上便利商店的塑膠袋交給歐吉桑們,頓時肉包和烤雞的香味四溢於狹窄的空間中。
    “……大家都被員警抓了嗎?”
    回想起剛剛驚悚的對話,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只有少校被抓去,我們都只是當場回答問題而已。”專務回答道。專務每次都身著西裝,措辭客氣。雖然他看起來真的很像公司的高層主管,但卻是貨真價實的街友。
    “我們是因為少校打電話來才過去的。”裴先生回答道。
    “電話?您是說手機嗎?您有手機嗎?”
    “鳴海,你瞧不起我們喔!” “讓我們告訴你社會的嚴苛吧!”


    “想做臨時工就要有手機啊!” “我是沒有啦!因為付不出手機費……”
    “對、對不起。”
    是我太無知了,原來這個時代連街友都要有手機啊!
    “所以你們才會比我早到公園。”
    森先生等人點點頭。
    “等我們到的時候,銀二先生已經是那副德性了。”
    “不管怎樣都沒必要鬧到殺人吧……”
    “遺體會變得怎樣呢?” “會遭到解剖,變成孤魂野鬼吧!” “我們以後也可能會變成那
    樣。”
    大家的聲音逐漸變弱,最後轉為一陣沉默。時時經過的電車發出轟隆巨響,抹去大家吃泡面
    和咬炸雞的聲音。
    對於這些人而言,銀二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他的死亡才會帶給大家如此深刻的空
    虛,這也表示他生前並不孤獨。
    “鳴海,你在找殺死銀二先生的犯人嗎?”
    森先生發出低沉的聲音詢問道。他的禿頭已經因為酒醉而染紅了。
    “……是的,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請大家來幫忙。大家不需要特別做什麼,我只需要藉口跟

    威脅而已。”
    “嗯,阿哲你也是嗎?”
    “那不幹我的事,找了我也沒錢可領。”
    以阿哲學長的口氣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溫柔了。
    “只是我的直覺很敏銳,我想鳴海找我來是要我嚇嚇等一下來的人吧!”
    學長望向我,我點了點頭。
    “就是那傢伙殺了銀二先生嗎?”裴先生問道。
    “不,我還不——”當我正要說我還不確定的時候,背後就出現腳步聲和修長的影子。轉過頭去,背後是一名眼神兇惡、身著白色羽絨大衣的年輕男子——也就是經紀人鷲尾。對方摘下八成

    無度數的裝適用玳瑁框眼鏡,插入胸前的口袋,踏入我們聚集的場地。
    “你們人很多嘛!”
    鷲尾的口氣充滿嘲諷,瞪視一圈之後把視線停留在我身上。
    “我先告訴你們,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你們打的主意可是勒索,我一開始就會採取毅然的態度對付你們。”
    “一來就說這種話。”裴先生說道:“你是哪根蔥啊?”
    “我在公園看過他好幾次。”


    “他跟銀二先生講過話。”
    聽了街友們的對話,鷲尾稍微吃了一驚。這也不奇怪,畢竟他以為街友是來勒索他的,結果大家都不認識他。我站起身來退後半步,好讓鷲尾能前進。
    “對不起,我電話裡跟你說的都是騙人的。”
    鷲尾的表情扭曲。
    “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說,找藉口把你騙出來而已。”
    我突然發覺阿哲學長已經走到外面的通道,雙手抱胸地站在鷲尾身後。學長這麼做應該是為了避免驚尾轉身逃走,我對學長真是感激不盡。
    “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我要問你十二月十六號晚上,也就是事件發生的前一晚。你那天有開車送銀二先生回公園對吧?”
    我閉上嘴,窺視鷲尾的反應。他的臉就像糊上一層薄薄的黏土,變得面無表情。
    “……我並不是要套你話,你也不需要想藉口。因為我們已經掌握確切的證據,監視錄影機錄下了你的車子和銀二先生下車的畫面。”
    我說的這些話才是謊言。輪胎痕跡只能算是薄弱的證據,車子的影像也因為太小而看不清楚。但是聽到這裡,鷲尾松了一口氣。

    “對,我那天的確送他到公園,那又怎樣?”
    我也和鷲尾一樣放下心來。自從當上偵探助手以來,我淨是學會些上不了檯面的詐欺手法。突然看到站在鷙尾背後的阿哲學長,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在猜測什麼,我只是那天回到公園的路上遇到那個男人,就順便把他載回公園。我們在車上談的也只是求他離開公園而已,這些事情我都跟員警報告過了。”
    鷲尾不知不覺講話越來越快,可能是因為受到森先生、裴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等人沉默的視線壓迫所致吧!
    “聽到他過世的消息……我也很震驚,沒想到你們居然會懷疑我。我沒有理由殺人吧!為什麼我要做這種蠢事呢?”
    “那麼為什麼你會知道……銀二先生的頭部遭人砍下一事呢?”
    鷲尾一瞬間睜大眼睛,喉頭發出一陣聲響。
    我一邊質問鷙尾,一邊發覺我的聲音很冷靜。這是因為我的直覺發現,對方並不是犯人。鷲尾垂下眼睛,彷佛要踩碎什麼似的用腳尖踐踏水泥地。
    “當然是海克力士公司的人告訴我的。因為改建工程是由區公所主導,員警當然會跟區公所說明詳情。我是不清楚情報的來源,不過八成是區公所的人告訴海克力士公司的吧!”
    我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這樣事情就說得通了,至少比我向愛麗絲主張的鷲尾犯人說得通


    五萬倍。
    “你想說的話就只有這樣嗎?幹嘛為這點小事撒謊騙我出來?”
    這次換我低頭了,但是又覺得還有什麼事情非問不可。
    我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最後一個遇到銀二先生的人嗎?”
    森先生提問道。鷲尾蹙了蹙眉頭,又把無度數的眼鏡戴了起來。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刻意的。我再說一次,我只是想跟銀二先生商量商量而已。”
    “我們又不是在責怪你,銀二先生最後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我轉頭過去看森先生,他們只想確認銀二先生最後說了什麼嗎?裴先生、專務和馬力恩霍夫等人也盤坐在地上,用閃著奇怪光芒的眼神凝視鷲尾。
    “就跟我們之前的對話一樣。我說願意照顧他一陣子,可是那個頑固的男人說他絕不會離開公園。死都不離開公園,偏偏又說結衣跟他無關。他不想認女兒,也不想跟女兒相見。那為什麼要

    一直待在公園呢?難道公園裡埋了什麼寶藏嗎?”
    鷲尾罵完之後可能覺得白己太激動了,別開了眼睛。四名街友互相對視之後,一齊點頭。
    “……那麼……”

    “是啊!”
    “他終於找到了。”
    “喂,你們知道什麼內情嗎?”鷲尾擠到我身邊來,彎下腰問森先生。
    森先生只是點點頭,他身旁的裴先生代替他回答道。
    “銀二先生找到自己的家了。”
    燕尾哼了一聲,立起身子。
    “……無聊。”
    他一路後退到馬路上,瞪視著蹲踞在溫暖空氣中的沖友們。
    “你們這些人是流浪漢吧,根本就沒有家啊。住在哪裡不都——”
    專務和森先生起身想要反駁什麼時,鷲尾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路後退到欄杆邊,掏出手機。
    “……是,咦?結衣嗎?對不起,後面太吵了我聽不到……咦?好、好……我現在馬上、馬上過去!”
    我近乎無意識地追趕快步離去的鷲尾。
    “你跟來幹嘛?事情不是講完了嗎?”
    “結衣怎麼了嗎?”


    鷲尾停下腳步瞪視我,霎時露出彷佛遭人掐住脖子的可怕表情。
    “結衣昏倒了,現在在醫院。”


    我想應該沒有人有關於醫院的美好回憶吧!可是我關於醫院的回憶真的都很糟。每次都是瀕死之人倒在床上,而我只能縮在圓凳上無能為力。那天也是如此。
    “……她沒有好好吃飯吧?你是她哥哥嗎?是經紀人啊!請你好好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如果小看貧血也是會……”
    醫生在病床的另一頭斥責鷲尾,而我則癱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凝視病床上的結衣。她的臉色蒼白,淩亂的發根像是凝固的蠟。緊緊閉上的眼皮連眨也不眨,要不是胸口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

    看起來還真像一尊屍體。
    一名年約五十、身著高爾夫球裝的壯碩男子粗暴地打開個人房的房門,沖了進來。鷲尾站了起來說“社長,不行!請您小聲點!”,接著兩個人爭執了起來。“結衣沒事吧?她是怎麼啦?喂

    !那個小鬼是誰?” “社長請您小聲點,這裡是醫院啊!那個小鬼,就是結衣的男朋友啦!”“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社長,總之請您到病房外——”
    在一連串的騷動中,結衣微微地張開了眼睛。

    “結衣!”
    鷲尾馬上發現結衣清醒過來,抓住床架,凝視結衣。
    “……咦……我……”
    大概是因為螢光燈很刺眼吧!結衣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想遮住燈光。可是她的手虛弱地顫抖,最後落在額頭上。結果搖晃到點滴的管子,讓金屬架子發出聲響。
    “為什麼……咦?鳴海怎麼也在?”
    “妳這個笨蛋!”驚尾大吼道。“好險是在錄音的時候昏倒的,如果是現場轉播的時候,妳要怎麼辦?”
    結衣因為害怕而鑽進棉被中。
    “你們要吵就出去!”年輕的醫生強悍地說道,一路把鷲尾和高爾夫球裝社長推出病房。
    “她的情況究竟有多糟?需要住院嗎?如果可以辦出院的話……”
    鷲尾抓住醫生領子質問的樣子,根本就是在吵架了。我邪惡地心想,你們全部消失算了。
    “她不需要住院,但是你看了也明白,她需要暫時的休養!喂!你也出去!”醫生轉過頭來對我說。
    此時我近乎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請讓我暫時跟結衣獨處。”


    鷲尾無度數眼鏡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爾夫球裝社長則微微紅了臉。醫生皺起鼻子來。
    “只要一下下就好。談一談之後她如果冷靜下來,我就回去。”
    出乎意料,鷲尾居然最先妥協。他拉著高爾夫球裝社長的袖子說“這個小鬼沒問題,你就讓他跟結衣講講話,讓結衣冷靜下來吧!”說完之後就把嘴裡念念有詞的社長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了。

    最後是年輕的醫生臭著一張臉說:“只給你五分鐘。”說完就關上門走了。
    終於來訪的沉默就像壓在我脖子上的冰塊,我歎了一口氣轉回床頭。
    結衣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我。
    “妳真的沒吃飯嗎?剛剛醫生是這麼說了。”
    “我沒有食欲。”
    “妳睡眠不足吧?妝有點濃。”
    “你真討厭,這種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以說出口啊!”
    結衣大概是想笑吧!但是她的臉蛋卻露出彷佛龜裂的表情。
    沉默了一會之後,結衣問道:
    “……為什麼藤島你也在呢?”
    “那是因為……當時我恰巧跟鷲尾先生在一起。”
    “恰巧?”

    我迷惘了一會,決定和盤托出。
    我告訴結衣,事件的前一晚鷲尾曾和銀二先生碰面。我為了確認鷲尾是否為犯人,而把他叫了出來。最後也不得不跟結衣報告鷲尾和銀二先生對話的內容。銀二先生不想見結衣,也不想相認

    。結衣聽完之後,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為什麼你們還在繼續調查呢?”
    結衣凝視著天花板,用乾枯的聲音問道:
    “我不是說過要取消委託嗎?為什麼你們還要繼續調查呢?而且如果鷲尾先生真的是犯人,你也可能被殺啊!”
    結衣似乎想跟我開玩笑,說完之後還拍拍我的手臂。但是她過度開朗的聲音,反而讓我覺得不祥。
    我們為什麼要繼續調查呢?
    我俯視圓凳和病床間的縫隙,一邊聽著暖氣機的呻吟一邊思索理由。
    “……知道真相就等同於面臨死亡。”
    結衣稍稍地轉過頭來。
    “這是愛麗絲的口頭禪。她老是說知道後就回不去了,也就是對方的那個部分死去了。所以如果沒有人委託她,她是不會去挖掘真相的。”


    結衣迷惘的雙眸在天花板與我的臉龐之間遊移。
    “那傢伙從事的偵探行為,最後其實會刻意傷害某人。就好比有個明明上鎖的空房間,她還刻意跑去打開來,讓你看到裡面是空無一人。但是她這麼做卻沒有人會因此得到幸福,反而會讓大

    家心中某個部分逐漸死去。”
    因為我就是如此,而阿哲學長、第四代和明老闆等人應該也是如此。我張開雙手,尋找血跡。雖然已經看不到血跡,我卻確實地記在心裡。
    “可是、可是……”
    我又悄悄地握拳。
    “心情卻會變得比之前輕鬆一點。雖然只有一點,但是我們又能跨出腳步。雖然心中的空洞依舊,雖然一切照舊,可是我們卻能懷抱這分空虛,邁出新的步伐。”
    我咬住下唇,果然還是沒辦法說得很好。說完之後也感受不到結衣的回應,就像對水雕刻,想刻畫出某種形象一般。
    “所謂的偵探就是這種工作。如果妳覺得痛苦的話——”
    我凝視結衣無神的臉龐。 {
    “無論何時,妳都可以向我們求救。”
    說出口之後,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彷佛是自己在求救一般。結衣的眼神變化了好幾次。

    “為什麼?”
    結衣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為什麼我會感到難過呢?不過就是消失了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為什麼我會感到難過
    呢?”
    我好想捂起耳朵,結衣說完之後又沉默地凝視天花板。
    我也在想為什麼我們會如此難過。不過就是消失了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人,為什麼神創造我
    們的時候讓我們會感到這麼傷心呢?無法理解的我從圓凳上站起來,走向病房門口。


    以愛麗絲為首的尼特族秉持著沒有人委託就不行動的狹隘信念。我經歷去年冬天的事件後,深切體會到這是非常有道理的理念。沒有羅盤、航海圖和六分儀就想依靠一個浮板在大海中前1 進

    ,其實是非常消耗體力的行為,搞不好還會與陸地漸行漸遠。
    可惜愚笨又神經大條的我是個連尼特族都當不成的小鬼,無法呆在原地不動。第二天放學
    後,我又勉強薰子學姊幫我製造前往R高中的藉口。這次我先去學生會辦公室打招呼。
    “你們也是二十四號結業式嗎?我們學校也是喔!結業式後大家一起去聯誼吧!我是卡拉O


    K的白金會員,所以唱歌很便宜喔!你記得要叫薰子學姊來,我也會找T女子高中跟Y女子學院等水準高的女生來。藤島學長,就拜託你了!”
    我和跟往常一樣興奮的R高中學生會會長,交換學校主辦的活動和文化系社團發表會傳單。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堆在桌上的社團介紹傳單,一邊問道:
    “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很奇特的社團,叫做歷史研究會。”
    除了會長以外,我可以感覺得房間裡所有學生會成員都露出扭曲的表情。
    “藤島學長知道的真多。”
    “呃,沒有啦,我剛好認識那個社團的畢業生。”
    在房間深處看漫畫的高三生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你口中的畢業生,呃,該不會……是那個向井……”
    “對,就是向井均,你認識嗎?”
    他跟現在的三年級同校過嗎?搞不好年紀更大?當我在腦中計算少校的年紀時,學生會的人已經開始騷動起來。
    “原來藤島學長認識向井學長啊!”“難怪。”“氣氛有點像。”
    “誰是向井學長啊?” “聽說他就是害我們學校大學推甄名額少了一半的罪魁禍首……”“啊……”

    我手抵著額頭心想,這傢伙究竟留下了多少糟糕的傳說啊!學生會會長一副厭惡的表情說道:“我想你也知道歷史研究會其實是軍武宅的棲息地,根本就是生存遊戲社。”
    “我知道。對了,他們有一個叫做平林的社員吧?好像才一年級。”
    “……平林跟我同班。”學生會會長回答道。
    “是、是喔,原來是這樣。其實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自覺話題扯得太牽強,趕緊圓場。
    “少校——不,是向井啦!他聽說平林好像有什麼煩惱,常常請假。所以他吩咐我來R高中的時候,順便幫他看看平林。是說平林今天有來學校嗎?”
    “他今天有來啊!應該是為了補課吧!”
    常常請假是我隨口編出的謊言,沒想到真是如此。平林為了趕上落後的學業,今天放學之後就一直補課。
    一年七班的教室在校舍三樓最靠近樓梯的位置。我為了避人耳目,一直坐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平臺上等平林下課。
    我一邊感受臀部下方冰冷的水泥地,一邊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好諷刺的逃避現實。”
    偵探之所以為偵探,是因為他要躲避所有人都不願意瞭解的事實。
    五點的鐘聲響過一陣子之後,我看到剛步入老年的教師打開門走了出來,接著後門也打了開


    來。走到走廊上的嬌小制服身影,的確是那天我在社辦看到的一年級學生。平林大概是因為個子嬌小的關係,外表還是個國中生的樣子。他的嘴角還有些許瘀青,眼角也貼了OK繃。我跑下樓

    悌,叫住他。
    “請問——”
    他嚇了一跳,轉過身來。一開始似乎還認不出我是誰,等到看了我的制服就想起來的樣子。他的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
    “……你是之前來過我們社辦的人……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你關於十六號晚上的事。”
    他把書包背到肩上,跑了起來,還一次跨越兩階沖下樓梯。我急急忙忙地追趕他,但他不是跑向社團,而是往玄關前進。
    “等一下,我只是有事想問,只是來問些事而已!”
    他逃避我的呐喊,套上鞋子後立刻沖出玄關。儘管周遭R高中學生的視線讓我萬分尷尬,我也急忙套上鞋子跑出中庭。可是身著制服的背影已經跑去後門了。
    “我叫你等一下!”
    我在跑出後門附近的地方拉住他,好險附近是人煙稀少的安靜住宅區。
    “你到底想幹嘛?”

    他揮開我的手。
    “這跟你無關吧!”
    “員警已經鎖定使用的槍枝種類了,你們遲早會被盯上。”
    我悄聲地說道。這當然只是我的恐嚇,但是他卻沉默了。書包差點就從他肩膀滑落,重新背好書包的他轉身背向我。
    “……你們究竟想幹嘛?向井學長也來找過我……”
    “因為慘遭殺害的街友是我們認識的人,我們在進行調查。”
    我努力用溫柔的口吻,向似乎快被折斷的制服背影說明。
    “少校是軍武宅,所以比員警更快發現你們。”
    “我不知道。”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來追究你的責任。你是不是犯人與我無關,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
    平林又要跨出步伐時,我拉住他的書包背帶。他轉過頭來喊道:
    “放開我——”
    “——藤島中將?”


    我的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接下來是迷彩圖案的身影走進我的視線。戴著皮革手套的嬌小手掌緊緊抓住我的手臂,護目鏡下因為憤怒而眯起的雙眼怒視著我。
    “少校……”
    “你在幹什麼?你找平林二等兵有什麼事嗎?”
    我無法回答少校,於是避開他的視線。結果少校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害我痛得放開平林書包的背帶。
    “我應該告訴過你,這是我們內部的問題,你少多管閒事。”
    “這不光是少校一個人的事!這也是委託人委託我們的案件啊!”
    “我聽說對方已經取消委託了。”
    被少校識破二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一切都是我的恣意獨行。平林只是陌生人,我也沒有質問他的資格。
    “平林二等兵,你為什麼要逃跑?”
    少校抓住平林的制服領子,把他拉過來。
    “我今天是來個別問你話的,之前的接觸有點失敗。後來我調查發現,瓦斯、電池和金屬子彈都是用你的名義購買的。你每次模擬戰都有出席嗎?”
    “這跟學長沒關係。”

    “有誰參加十六號晚上的模擬戰?我會特地問你是因為你買了那麼多消耗品,卻沒有買槍。你個人的槍應該還是當初剛入伍的時候,在向井均講座買的烏茲衝鋒槍。那是初學者用的槍枝,沒

    辦法發射金屬子彈。”
    我吃了一驚,少校已經查到這麼多線索了嗎?
    “你是被陷害的吧?”
    “……跟學長無關。”
    “究竟是誰開槍的?”
    “我不知道。”
    “別鬧了,趕快回答。難道是他們對你下封口令嗎?你不用擔心,我會去制裁他們的。”
    “別管我了。”
    平林撇開少校的手。
    “學長已經不是社員了,請不要多嘴。”
    “為什麼你要袒護他們?這連同儕意識都稱不上,難道你忘了軍人的規矩嗎?”
    “我都說我不知道了。”平林撞開少校的肩膀。
    “我是你們的營長,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學長已經畢業很久了,根本就不清楚社團的現狀!當初幹嘛邀我進曆


    史研究會?我根本就不想玩生存遊戲,早知道就不參加了。”
    光看少校的背影就能明白他多麼地垂頭喪氣,聯手也放開了。於是平林把書包拉到肩膀上,轉身走出後門。我和少校只能目送遠去的黑色制服背影。少校戴著皮革手套的右手緊緊握拳顫抖一

    陣子之後,又再度鬆開。
    我覺得得開口說些什麼才行。
    “……你從以前就認識那個一年級生嗎?”
    “我們暑假會跟附屬國中的優等生一起辦暑假研習合宿,暑假的時候總是玩在一起。”
    少校自覺說溜了嘴而閉上嘴巴。他做了一個本來不應該告訴我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可以報告的時候我自然會提出,中將去完成自己的任務吧。”
    “你到底打算怎麼做?如果他們真的是犯人的話?”
    “我告訴過你我會自己處理吧!”
    “要怎麼做——”
    “你不需要知道。”
    少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說道,隨即轉身離去。我彎下腰深呼吸,想對迷彩夾克的嬌小背影大喊一聲。但是我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將情感凝固在掌心拍打自己的大腿。
    什麼叫去完成任務?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在做了。現在的我沒有羅盤,沒有航海圖也沒有六分

    儀。無法完成愛麗絲交代的任務,也不知道該對躲在滿布皺紋之殼中的結衣說什麼才好。少校,你究竟懷抱什麼樣的心事?是想袒護以前的夥伴,還是不希望罪證攤在陽光下?我那麼說雖然

    是想嚇嚇平林,可是警方也不是笨蛋,他們很快就會查到這條線索了。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此堅持己見呢?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彎曲身子、捂起耳朵呢?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不可理喻的憤怒化為沙塵,從我的指縫間漏下。冰冷的北風吹痛了我的耳朵,結果我現在才想起來自己把大衣忘在學生會辦公室。我把手插在口袋裡,朝後門走去。


    當我抵達花丸拉麵店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畢竟現在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季節。因為還不到晚上,門簾後也沒有客人的影子,只有明老闆一個人忙碌地準備開店。
    在後門前方,我看到兩個人影面對面地坐在木桌前。
    “那我要攻擊這顆棋,我的是少校!”
    “可惜,我的是地雷。”
    “又來了!你的排列真討人厭。”
    “那我從右邊開始攻擊好了,我要攻擊這邊。我的是中將。”
    “我的是少校!” “啊——可惡!”



    “你們在幹什麼……?”
    兩個人影是阿哲學長跟宏哥,兩人中間放了類似將棋棋盤的東西,旁邊還擺了好幾張一千圓。這些死尼特族就只會賭博,真是受夠了。
    “歡迎你回來,鳴海。”宏哥抬起原先專注於棋盤的雙眸,對我微笑。
    “現在別跟我講話,要不然我會忘記棋子的位置。”阿哲學長又開始瞪視棋盤。
    “你們不是在玩……將棋吧?”
    “你聽說過軍人將棋嗎?”
    我知道軍人將棋,是一種運用畫分為各種軍人階級的棋子進行攻防的遊戲。可是棋盤旁邊出現的十幾個看起來已經死掉的棋子,讓我覺得好生奇怪。
    “為什麼只有‘少校’和‘中將’的棋子呢?”
    “這是我們開發出來的‘花丸軍人將棋’。”阿哲學長得意地回答:“只有少校、中將和地雷三種棋子。”這是什麼鬼東西……
    宏哥繼續為我解說:
    “少校贏中將•因為少校根本不把鳴海當作一回事。”
    “事情的確是如此……”
    “可是中將贏地雷,因為你最會踩雷了。”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結果阿哲學長陣地中的中將慘遭宏哥的少校蹂躪,學長只得咬牙交出鈔票。
    “我不玩了,中將真的有夠沒用,一點用處也沒有。”學長你是指遊戲吧?覺得話中有刺只是我的錯覺吧!
    “喂!你們這些尼特族!”明老闆從後門探出頭來。“我不跟你們收錢,來幫我試吃新菜單菜色。”
    興高采烈的宏哥和一臉無可奈何的阿哲學長走進店裡,我則坐在啤酒箱的椅子上發呆。明老闆又打開後門說道:
    “趕快進來啊!要不然面都糊了。”
    “啊……是。”
    至少品嘗新拉麵的時候還用得著我的舌頭。我如是想著,站起身來走進店門口。
    新拉麵是肉燥拉麵,以明老闆來說算是正常的作品。阿哲學長讚不絕口,宏哥忠告調味有些過甜。我吃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湯之後,就抱著熱呼呼的碗公一動也不動。
    目送少校背影時遭到冰凍的情感,在此時幾乎要以其他的形式溶化。
    阿哲學長點了酒,和宏哥喝了起來。明老闆降低電視的音量,開始洗鍋子。水蒸氣籠罩了明老闆的上半身,我卻感到分外寒冷,於是多啜了一口湯。
    “鳴海。”



    因為明老闆的呼喚,我抬起頭來。
    “我不會再幫你了。”
    “……咦?”
    “我不會再讓你吃免費的霜淇淋。你的腦袋怎麼這麼硬,到底要重蹈覆轍幾次啊?”
    “……喔、咦?”
    “意思就是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好歹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股價。”
    宏哥一邊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一邊插嘴道。
    “宏仔,你有在玩股票嗎?”
    “我沒在玩,可是貴婦都有在玩喔!”
    “你說貴婦怎樣?”
    “明老闆,妳手上還拿著菜刀啊!很恐怖喔!”
    “是嗎?只要你常講錯話,我就會常常動錯手喔!”
    “我也來玩股票好了,有三連單可以買嗎?”“玩股票跟賭賽馬不一樣啦!’
    我一邊事不幹己地聽著三人的對話,一邊吸啜逐漸冷卻的拉麵。大家期待我什麼呢?之前每一次案件,都有明確的敵人。我很清楚該揍誰或是逃離誰。可是這次不一樣,沒有人委託我,也沒

    有人恨我。我只是個旗手,是個吹笛人,是個除了言語之外無能為力的偵探助手。

    可是,此時有個聲音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頭來。
    我四處張望,尋找那個擾亂我心神的聲音。不是明老闆,她正在安靜地切蔥;宏哥跟阿哲學長正在熱烈地討論賽馬。究竟是誰呢?
    我終於發覺那是電視機傳來的聲音,螢幕上出現放置了沙發和圓桌的溫馨家庭風格棚景。右手邊是擔當主持人的知名搞笑相聲二人組,左手邊是——坐著的結衣。她身著高領毛衣搭配羊毛短

    裙,腳上是純白的長靴。節日中的她全身散發性感魅力,和兩位主持人談笑。電視的右下角出現“LIvE”字樣,表示這個節目是現場直播。這個時間居然在上映現場直播的節目,應該是特別

    節目吧!二十四小時之前的她還要死不活的,現在居然可以在攝影機前笑得如此開懷。我看了只能感歎,她應該不需要我的説明。對於她而言,四方形的光亮世界才是她的家。只要回到攝影

    棚,不管何時她都能忘記淚水,為成千上萬的人展露稀釋過的笑容。妳究竟是為了什麼來到偵探事務所呢?妳一個人就可以——
    我專注地盯著狹小的電視機螢幕左下方。
    坐在沙發上的結衣,在腰部附近放了一個褐色的小東西。
    那是貓頭鷹布偶。
    當我發現結衣的右手一直緊握貓頭鷹的尾巴時,連忙把拉麵碗擱在櫃檯上,沖了出去。


    “喂,鳴海?”明老闆叫我名字的聲音,消失在門簾後方。我繞到後門,一路沖上逃生梯。敲了NEET偵探事務所的門之後,連對講機都忘了按就打開房門。
    “鳴海,你在搞什麼!進來好歹也要按個門鈴啊!”
    坐在床上的愛麗絲轉過頭來瞪我,沖進寢室的我說道:
    . “電視!快打開電視!”
    “帝'9調b,.”
    “趕快打開電視就對了。”
    蹙著眉頭的愛一麗絲一陣敲打之後,羅列在牆壁架上的其中一個螢幕就切換成電視節目了。螢幕上出現沙發、圓桌、兩名主持人和結衣,愛一麗絲的眼睛稍微張大了些。
    “……聽說結衣妳房間裡都是布偶?”搞笑相聲二人組的其中一人間道。
    “我一忍不住就會在網路上買布娃娃。”
    “我房間裡也有很多布偶!”“真是出乎意料。”“我有五隻Gachapin和Mukku的螺旋槳!”(注:ガチャゼソ,ムツク為日本富士電視臺兒童節目角色)
    “Mukku的布偶也要一起買啊!光買螺旋槳不就只是普通的電風扇而已!”“啊哈哈哈。”
    “結衣有哪些布偶呢?”
    “妳今天也說沒有布偶陪就沒辦法跟我講話。”

    “啊!就是妳帶來的這只布偶吧?這是貓頭鷹嗎?是貓頭鷹對吧?真稀奇。”
    “很稀奇吧!這只貓頭鷹是朋友送我的,她的布娃娃比我還多上一倍喔!她對布娃娃也非常瞭解,據說這只貓頭鷹是智慧與勇氣的女神。”
    “妳很有勇氣啊!剛剛還毫不客氣地敲我的頭。”
    “啊哈哈哈哈,那是我一時衝動。其實真正的我總是很害怕又很緊張,老是在後臺的休息室發抖。要是沒有布娃娃,我真的無法上節目。”
    “啊,我剛剛有看到。妳抱著布偶,一個人喃喃自語。”
    “討厭啦!不要拆穿人家!”
    “妳在念什麼?念經嗎?”
    “才不是呢!我是在說救救我。”
    我吃了一驚,轉頭看愛麗絲。
    螢幕的光線在愛麗絲的臉上照射出細小淺淡的陰影,而她眼中的結衣緊緊地摟著米娜瓦,再次輕聲說道:
    “只是這樣抱著布娃娃說‘救救我’而已,只是‘救救我’——而已。”
    愛麗絲的手掉落在鍵盤上,把電視畫面給關上了。房間又再度回到只有風扇吵雜的寂靜中,而我屏息凝視愛麗絲的側面,等待偵探的話語。


    愛麗絲低下頭去,飛揚的黑髮完全遮蓋住她的臉蛋。但是轉眼間她又站起身來,面向我。
    她的眼裡充滿了熊熊燃燒的生氣。
    “鳴海。”
    我點了點頭。
    “你告訴過她〡—我不過是死者的代言人嗎?”
    我又再次用力點頭。
    知道真相就等同於面臨死亡,我的確跟結衣說過了。我這麼一說,愛麗絲整張臉生氣盎然。
    “辛苦你,我明白了。你漂亮地完成任務了。”
    愛麗絲又跪在毛毯上,拿起電話。隔著門扉、牆壁和水泥地,我都還能確實聽見遙遠的樓下快傳來“COLORADO BULLDOG”的來電鈴聲。
    “阿哲嗎?是我,我們又再次接受委託了。嗯……嗯,對。你也幫我跟第四代說一聲,總之人越多越好。”
    我一邊聆聽愛麗絲的聲音,一邊開闔雙手,感受手心的溫熱與汗水。愛麗絲掛斷並放下電話之後,又看了看我。
    “接下來還剩一件事。”
    “……什麼事?”

    “我幾乎都明白了,只差一塊拼圖。”
    愛麗絲喃喃地說道:為了連接事實與真實。
    “為了找出這片拼圖,我們也許會失去夥伴。既使如此——”“我還是會去做。”
    愛麗絲的視線從我胸口向上遊移,我承受了她的視線說道:“就讓我來揍少校。”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19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2-1-17 19:49 編輯




    非主流的文化系社團經常都會出現社團名稱和內容乖離的現象,例如本校的溫泉旅行社其實是喜歡時刻表的鐵道迷聚集巢穴;某校的民俗音樂研究社其實是貨真價實的搖滾樂社團。

    大家會取這些詐欺般的怪名字,無非是希望能騙過老師來成立社團。
    可是R高中的歷史研究會當初真的如同社團名稱一般,是研究十九世紀歐洲歷史的認真社團。它會淪落為槍枝宅與軍武宅聚集的生存遊戲社,其實理由很明顯。因為六年前的某位社員,將它從

    歷史書籍汗牛充棟的社辦改裝成火藥庫。
    果然還是少校在學的時候人數最多,現在只剩八個人。當中又有一半是高三生,從今年開始幾乎都沒有參與社團活動。
    愛麗絲凝視電腦螢幕說道。
    結衣二度委託我們的翌日正巧是十二月二十三號——天皇生日,也是第二學期出席時間不足的我要去補課的日子。我因為補課耗去半天時間,傍晚才來到事務所。此時,愛麗絲已經查出很多

    情報了。螢幕上正是R高中歷史研究會所有成員附大頭照的檔案,真不知道她是駭去哪裡才能

    找到這麼詳盡的情報。我重新流覽分別展示在四個螢幕的四人檔案,他們都是我跟少校去R高中時在社辦遇到的傢伙。
    桐山卓治,二年級。他就是跟少校交談的病態眼鏡男。
    大島邦宏,二年級。
    田所晉也,二年級。
    然後是平林實隆,一年級。
    所以當時在社辦的傢伙就是實際活動的社員囉?
    可是還有幾個畢業生會定期參與模擬戰。因為是在專用的靶場玩,會留下紀錄。應該是當上大學生後有空間時間吧。
    愛麗絲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接下來又出現三名年輕男子的臉龐。
    這七個人分別與購買、改造金屬子彈和可遠距離發射金屬子彈的槍枝有關,因為幾乎可以確定是從公園外射擊的,暫時就先調查他們吧!
    他們……就是犯人嗎?
    我忍不住確認這點,愛麗絲卻流露厭倦的眼神。
    我跟你說過,我對犯人沒興趣。我想調查他們是因為他們知道最後一塊拼圖,也就是桂木健司死亡的瞬間。


    我一點也不懂愛麗絲的意思。那不就是犯人嗎?明明就已經斷定對方是遠距離射擊,但是要如何切下頭部呢?他們又沒有踏進公園過。
    可是愛麗絲完全無視於我心中的疑問,又轉身面向鍵盤了。
    我還不知道七人當中是誰在狩獵街友,不過這半年來他們夜晚外出的次數都增加了。而且出門的日期也都一致,我想七人一同狩獵的可能性很高。
    我歎了一口氣。
    不過才這兩天的事,妳居然已經查到這麼多情報。
    應該是跟往常一樣,之前早就調查好了吧!
    這些不是我查的。愛麗絲聳聳肩。有人早就已經查好了,我只是跑去偷瞄他的電腦而已。
    查好了……是誰啊?
    在愛麗絲回答之前,我身後傳來粗暴地打開房門的聲音。我因為粗魯的腳步聲而嚇得回頭看,發現答案自己站在那裡。掛滿槍套的迷彩軍事外套讓少校看起來比實際肥胖,安全帽和巨大的護

    目鏡幾乎完全覆蓋了他嬌小的臉蛋。從他眼中,我明顯地感受到怒氣。他推開我走到床前,環視展示R高中歷史研究會成員檔案的畫面之後怒視愛麗絲。
    妳侵入了我的系統吧!

    侵入啦!你查得可真清楚。
    皮革手套的拳頭在床單上重重地敲了一拳,愛麗絲卻只是用毫無感情的眼神凝視少校而已。
    就你來說還真是大意。如果想跟我對決,應該先把所有網路線都拔掉才是。
    我沒有意思要跟妳對決。
    歷史上絕大多數的戰爭一開始都是由不打算與之為敵的物件發起的,這種事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少校恨恨地離開床邊。
    我尊重你身為軍人的矜持,所以接下來就來比賽誰先查出歷史研究會所隱藏的真相吧!
    哼!
    我叫住了轉身走向事務所玄關的少校。
    中將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你不肯幫我們呢?都已經到這地步了。
    我之前也說過吧!下屬惹出來的麻煩,應該由長官來收拾。
    你究竟要堅持這種無聊的自尊到什麼時候?
    如果我生來就無需背負無聊的自尊,早就跳級念到研究所畢業,然後進入大型汽車公司工作了。


    少校用拳頭用力地敲了敲我的胸膛。
    我的霸道是由無益、無為和無職所鋪設而成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就算了,表示你還不至於無可救藥。
    我用左手抓住少校的手腕,揮動右拳想要揍少校。我是當真想要揍他,卻因為腹部上冰冷且僵硬的觸感而全身動彈不得。
    少校另一隻手上握著電視機遙控器大小般的物體,正抵在我襯衫腹部的位置。物體上有兩個尖銳的電極,是電擊槍。
    別逼我用它。雖然我把它調整到不會死人的程度,還是著實地改造了一番。
    少校輕聲地說道,可以感受到電極的接點充斥了憤怒。我心想,有種你就來啊!混帳!
    你在幹嘛!
    我身後傳來愛麗絲的說話聲和粗暴的腳步聲。她將纖細的手臂環上我的腰,將我從少校身邊拉開。
    你、你想要對我的助手幹嘛!如果我們之間還殘餘一些友情的殘渣,你就趕快給我滾出去!
    我呆立在冰箱旁邊,目送背著巨大背包的少校走出事務所大門。愛一麗絲的手腕緊緊地環住我

    的腰。
    是偵探助手就應該更知性地戰鬥!真的揍下去是要怎麼辦啊!
    我敷衍地點點頭,掙脫愛麗絲的手腕,瞪視少校離開後關上的大門。我心想少校是來幹嘛的,如果只是要說一些毫無意義的臺詞,何必刻意跑來一趟?那種無意義的自尊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

    方堅持就好,不要讓我誤會說可以跟你講道理。
    我的背靠在牆上,一路跌坐到地板上。愛麗絲抿唇回到床上。
    少校離開三十分鐘後,事務所的門鈴響了。跑進來的是臉色鐵青的宏哥,他剛剛好像在樓下打電話給很多人的樣子——
    他們昨天都沒有回家。
    愛麗絲聽到宏哥的話,轉身皺起眉頭。
    “……你說誰沒回家?
    我的疑問在氣氛緊迫的偵探事務所中聽起來格外愚蠢,宏哥用手比了比螢幕上的七名少年。
    我跟他們每個人的家人都確認過了。他們都沒有跟父母聯絡,電話也都打不通。
    仔細一間,原來R高中某位元學生的家長是宏哥情婦。宏哥硬是拜託對方幫他聯絡歷史研究會成員的家長,原本是想打聽他們十二月十六號晚上的行蹤。結果卻出乎意料地發現四名社員和三名畢

    業生,也就是我們想調查的七個人從昨天一直沒有回家。


    家長有跟學校反應或是報警嗎?
    聽說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沒跟父母報告就跑出去夜遊了,加上今天又是假日,所以他們的父母似乎也沒有很擔心。
    宏哥說完之後,用手掩著嘴。我則是想起某次森先生對我說的話。
    :我們都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樣。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頭徘徊,用空氣槍攻擊我們……
    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七人一起失蹤,可能不只是高中生出去夜遊而已。
    我聽見激烈的敲打鍵盤聲,然後是嘖了一聲。愛麗絲露出嚴峻的表情,凝視螢幕。
    “……他們把手機的電源都關了,就算只能找到其中一人也好……”
    他們的父母也說過無法取得GPS的情報。宏哥回答道:他們應該是不想讓父母知道身在何處,才關掉電源的吧!
    愛麗絲表情僵硬地點頭,拿起話筒。
    阿哲,你現在在哪裡?嗯、嗯……六本木的軍用品店屠龍,嗯,是以前少校常去的店家。你給他們看過照片了嗎?今天來過了?來了幾個人……四個人,我知道了。他們有說等一下要

    去哪裡嗎?是啊,嗯,辛苦你了。
    愛麗絲掛掉電話之後,轉過身來面向我們。黑色的秀髮一瞬間飛揚又落下。

    發現他們中午時分的足跡,好像是聚集在他們常去的六本木店家。聽說只有四名真正的社員,大概是下午兩點多離開。
    他們沒有其他聚集的點嗎?宏哥問道。
    這個負責統帥大家的學生叫桐山,是桐山建設社長的兒子。所以他們常常在桐山建設位於北新宿的一棟大樓玩生存遊戲,可以說是歷史研究會的主場。其他客場則是幾個位於神奈川縣的專

    用靶場跟少校告訴他們的崎玉廢棄大樓。不過我不知道廢棄大樓的所在位置。
    就在此時,刺耳的電子聲響起。位於左土方的一個螢幕發出聲響,出現大量眼花撩亂的文
    字。
    這是……什麼?
    破解密碼程式啊!好不容易才找出位置來。
    愛麗絲把放了鍵盤的小茶几用力推往那個方向。
    妳找到哪裡的?我靠到床邊。
    這是他們常用的SNS,應該都是靠社群網站彼此連絡。
    螢幕上顯示出他們的留言板,愛麗絲快速地拉下,找到發文紀錄。站在愛麗絲身旁注視螢幕的宏哥和我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聽說員警來過店裡了。》
    《該怎麼辦啊!我的推甄都決定好了。》《把槍藏起來。》
    《看誰要去自首。》
    《你去啊。》
    《就全部賴在阿平一個人身上好了。》《阿平該不會自殺吧。》
    《栽贓給阿平好了。》
    《叫阿平把槍藏起來,讓他當靶子。》《明天嗎?幾點?》
    《總之記得把槍帶來,不要被發現了。》《要去哪裡?桐山大樓嗎?》
    《當然不能在都內集合啊!》
    《崎玉。》
    《傳簡訊叫阿平到崎玉集合。》
    《叫阿平準備電池和吃的。》

    最後一則發文是昨天晚上九點。看完之後,我全身湧上一陣惡寒。自殺?誣陷?
    “……所謂的阿平是指?宏哥輕聲問道。
    應該是指平山實隆,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加入社群網站。
    情況很糟。宏哥的聲音在顫抖。他們已經被逼到絕境了。
    他們要把殺害銀二先生的罪名誣陷給平山一個人,最後還要逼他自殺。我因為他們過於幼稚且直接的愚蠢思考而全身打冷顫不停。你們是白癡嗎?以為這種把戲就能騙過員警嗎?我一定要阻

    止他們,現在還來得及吧!可是他們人在哪裡呢?是在崎玉嗎?崎玉應該是指少校告訴他們的廢棄大樓,那又是在哪裡呢?難道沒有關於地點的詳細描述嗎?我想再次研讀發文,於是抓住床

    邊,探出身子來。結果指尖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我往下看,發現床單的隙縫間放了一個細長形狀的物品。
    是支原子筆。
    這支原子筆是——我想起來了,剛剛少校來的時候捶過床單,捶的應該就是這一帶。這是他放的嗎?當我要拿起來的時候,發覺這支原子筆異常地重。下一刻我就明白原子筆的真正用途,差

    點大叫起來。
    少校為什麼要刻意來到事務所呢?不光是因為他的電腦被愛麗絲駭而發脾氣,是要讓我們也


    嘗嘗相同的滋味。我拚命地思考,咽了一口口水後開口說道:
    愛麗絲,剛剛提過的那棟桐山大樓——”
    愛麗絲面對我突如其來的詢問.露出驚訝的表情。
    應該就是桐山建設位於新宿的大樓吧!
    他們會在那裡集合吧!
    E](l:11t
    絲豎起了柳眉。
    鳴海,你在說什麼啊!你看了也——”
    我打斷她的話,迅速地把字寫在手心給她看。
    少校在竊聽,配合我說下去。
    愛麗絲的臉上瞬間浮現各種表情。我指了指原子筆,裡面因為塞了電池、麥克風和發信器而
    異常沉重。她馬上輕輕地點點頭。
    “……對啊,新宿很近,你馬上過去一趟。
    我把原子筆往床上一丟,起身跑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宏哥身邊,沖出事務所的玄關。


    從北新宿明治路進入的道路深處,是充斥愛情賓館的地區,桐山大樓是位於這一帶的七層辦

    公大樓。大樓裡沒有一絲照明,加上剛剛天黑導致大樓幾乎與淡黑色的天色同化了。大樓看板上沒有公司或店家名稱,玻璃帷幕寂寞地反射路燈與對面賓館的霓虹燈。
    我把腳踏車丟在人煙稀少的馬路邊,在跳過樹叢的同時看到嬌小的人影出現在一片漆黑的大樓玄關,就像一滴污漬。我拉開不會動的白動門,走進大廳。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能一眼就憑輪
    廓認出是少校。對方也發現了我,把護目鏡拉到安全帽上,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被藤島中將擺了一道,我太小看你了。
    低語的少校臉蛋紅通通的,大概是為了尋找社員而在大樓內部東奔西跑吧!可是當然半個人
    也找不到,因為一切都是我的詭計。
    那些傢伙在崎玉,應該……就是在少校以前告訴他們的廢棄大樓吧!
    只有少校知道廢棄大樓的位置,雖然我們應該查得到,但現在得珍惜一分一秒。沒人知道走
    投無路的小鬼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我就反過來利用竊聽騙少校來到這裡。好險我趕上了。傍
    晚冰冷的北風簡直要撕裂我的耳朵。
    但中將還是太天真了,居然一個人過來。就算是跟你對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電擊
    槍。
    帶我們去崎玉的廢棄大樓。
    你沒聽到我說什麼嗎?


    你才沒聽到我說什麼嗎?那一大票人都帶著槍喔!又處於走投無路不知會做出什麼事的狀一態,你一個人去能做什麼呢?
    我一邊對少校喊話,一邊告誡自己要冷靜。少校又拉下護目鏡了。
    是我教他們違法改造槍枝的。
    面對少校的自白,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奇怪的,少校本來就沒什麼守法意識。無論是自製竊聽器、手榴彈或
    是增強電擊槍的電流,樣樣都違法。就算再加一項改造空氣槍也不足為奇。
    你懂嗎?是我教他們毫不在意地觸犯這個國家的法律,卻又把不許攻擊非戰鬥人員這類無
    聊的規矩強加在他們身上。這種話哪有人要聽呢?一切都是我的夢話,誰也聽不進去。結果就是
    發生這種事件,銀二先生等於是被我害死的。
    所以……所以說怎麼樣呢?
    我一步一步,緩緩接近少校。
    你說什麼要自行解決,根本就只是你的自我滿足而已!
    那一瞬間,少校的右手亮了一下。我勉強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在我鼻頭幾公分
    前,電擊槍火花四散。我打了一個冷顫。少校是來真的 一毫不手下留情。
    我就是想一個人解決,哪裡不對了?如果我一個人收拾不了,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少校的手用力了起來,電擊槍的尖端在我倆眼前顫抖。
    反正——”
    我再也無法抑制白己的情感。

    反正本來就無法原諒啊!
    少校在護目鏡下的眼睛微微睜大,而我當著他的面繼續叫駡:

    銀二先生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就算你殺了那群小鬼或是逼他們去白首,結果你還是會一輩子背負殺人的陰影。為什麼你連這點道理也不懂呢?
    少校的臉部扭曲,嘴唇上翻。激動地對我說出沾滿血腥的話語。

    就算如此,假裝軍人的小鬼惹出來的麻煩就應該由同類來收拾!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我這輩子就再也、再也無法享受拿槍、背誦機身號碼、穿著迷彩服和嗅問火藥味的快樂了!
    護目鏡厚重的強化鏡片下,是少校快要哭泣的雙眸。假裝軍人的小鬼所殘留的自尊非常脆弱,幾乎無法支撐他嬌小的身軀。然而他強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量,卻快要折斷我的手臂。

    你說你現在要電死的人是誰啊!
    我對著護目鏡大喊。

    你每次都怎麼叫我的?你說啊!
    少校流露出些許迷惘的眼神,推開我手的力量也稍微減弱了。


    可不准說你忘了!我也是陪你玩軍人家家酒的小鬼之一,還是無能的司令官!你不是這樣告訴我的嗎!
    電擊槍掉落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我一瞬間還以為是護目鏡摔成碎片,結果是我的錯覺。少校只是推開了我,而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彎下腰撿起電擊槍。身體彷佛突然感受到寒冷般開始顫抖。
    為什麼我淨說些有的沒的詭辯呢?這樣跟少校的無聊自尊又有什麼差別呢?就算被九百萬伏特的電流攻擊,我也不能抱怨。
    可是少校一直低頭握著電擊槍,不發一語。我因為受不了宛若要壓垮胸膛的沉默而開口。
    “……就算你說不許跟,我還是會跟你去。
    “你來有什麼用?根本派不上用場。”少校歎息道。如同少校所說,我的確只是個偵探助

    手,連怎麼拿槍都不知道。
    少校走過我身邊,用力拉開玄關的自動門。冰冷的空氣吹進大廳,我起身追逐迷彩服裝的嬌
    小背影。
    少校停下腳步回頭望,手裡還握著電擊槍。
    護目鏡反射微弱的路燈,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緊抿的薄唇讓我覺得我們之間再也沒什麼好一說的了。


    又要重演同樣的戲碼了嗎?溝通失去效用,而暴力再度分隔我們。
    少校蹲下身,將電擊槍塞進腳邊的槍套。看來少校甚至不想對我使用暴力,簡直是令人絕望的拒絕。我因此感受到一陣寒意。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我和少校的身旁出現一道強烈的燈光,同時響起數道引擎聲和煞車聲。少校用手遮眼,望向連接明治路的巷子。連續三台笨重的車輛開入黑暗的街道,而第一台車就停在我眼前。從助手席走


    下的高大身影阻擋了車頭燈,對方完全脫色成白色的頭髮和深紅色夾克的下擺在逆光的風中飛揚。
    你已經揍完了嗎?”第四代說道。“還沒揍的話就趕快動手。我手下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傢伙,帶著他們吵都吵死了。趕快出發去崎玉吧!
    “大哥!

    “大哥!您辛苦了!

    平圾幫的成員陸陸續續從箱型車上走下來,大家看起來格外巨大是因為今天都身著羽絨外套,而非平常穿著的黑色T恤。

    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趕快命令這個矮個營長。
    第四代恨恨地說。我只是抿著下唇點點頭,畢竟隨便開口可能就要哭出來了。我重新面對少


    校,然而對方還是保持蹲下的姿勢。加上護目鏡反射車頭燈,更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過我想
    他應該也跟我一樣,拚命壓抑心中的情感吧!
    中將命令少校,率領二十名增援的士兵快速前往前線!
    “別開玩笑了。”少校的聲音在顫抖。“他們發射的子彈可是金屬制的,沒什麼裝備就上場

    —”
    我們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全罩式的安全帽了。
    第四代不等少校說完話就回答了。我這時才發現所有成員腋下都夾了一個騎摩托車用的安全

    帽。我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氣,根本就沒料想過要準備這些東西。第四代果然比我聰明多了,就跟
    少校說的一樣,光憑我一個人真是派不上用場。
    但是我無所謂,因為我是偵探助手,把大家串連在一起才是我的工作。
    聽到好幾聲悶悶的聲響,原來是少校用拳頭敲打自己的大腿。直到第六拳的時候,他才站了
    起來。
    他的雙眸在護目鏡下濕潤發光。
    吐出白色氣息後,他發出了命令:
    “——一號車由我駕駛!後面的人跟上,如果慢了就罰兩百下伏地挺身!




    崎玉的廢棄大樓是建設到一半的老人之家,因為靠近國道而有一陣子成為受人矚目的靈異地點。可惜因為內部裝潢很無趣,熱潮三兩下就退了。少校是在高中快畢業的時候。發現到這棟大樓

    的。
    國道附近有我以前架設的警報系統,他們可能已經發現我們來了。
    走下箱型車駕駛座的少校對二號車的第四代如是說道。

    來往國道的車輛所排放的廢氣聲,現在聽起來已經離我們很遠了。我們身邊是和黑夜一樣漆黑的樹林,走下碎石子鋪成的寬廣道路就會看到一個更黑的影子。大概是因為我們在深山裡吧!我

    總覺得肌膚和喉嚨比在東京的時候更能直接感受到空氣的冰冷。
    我看了一下手機,確認現在差不多六點。另外還發現愛麗絲打了一堆電話給我,剛剛完全沒注意到。
    沒必要連你也一起去,你去了明明只會礙手礙腳!
    ‘要是子彈打到你眼晴該怎麼辦?你把事情交給第四代跟少校就夠了,趕快回來!

    我差不多聽了一半愛麗絲的留言之後,就趁大家發現之前把手機闔上了。我現在哪能自己撤


    退,這次可是我煽動的。
    第四代從二號車的駕駛席走下來,向少校問道:
    那些小鬼真的在這裡嗎?
    少校取出小型夜視鏡,看了看石子路的前方。從這裡望去,老人之家看起來像是夜空下停滯的河流,沒有絲毫光亮。但是少校收起了夜視鏡說道:

    他們在,而且還不只一個人。這點毫無疑問。他們雖然幾乎沒使用照明設備,但是有用暖氣。
    從助手席跳下來的我聽到後面傳來平圾幫一行踩在石子路上的腳步聲,彷佛午後陣雨。回頭一看,大家都已經戴上安全帽。這群人看起來好像可以不到一個小時就把兩千人口的小鎮化為荒

    野的軍隊,真的很恐怖。
    好久沒主動出擊了!一
    我興奮得都在顫抖了!”“最近都是靠大哥一張嘴解決事情啊!
    “可以把他們揍個半死嗎?

    大家說話的聲音都悶在安全帽裡,對話內容也越來越激烈。

    我先跟大家說清楚。
    少校站在安全帽軍團前,大聲地說道:



    儘量不要傷害敵人。
    “別開玩笑了!”“誰做得到啊!”“我們是為了揍人才來的!

    “安靜!這是命令!做不到的人不算軍人,現在就回家去!

    “喂!” “誰要聽你的命令啊!

    “是大哥任命我們的,我們全都是上等兵喔!

    “你知道我們大少校幾階嗎!”你們小他八階
    ……
    “總、總之——”我因為看不下去而開口:“大家今天乖乖聽從少校的命令。

    “是!” “既然大哥這麼說的話。” “我們的性命都交給你了!

    “小聲點,趕快走!再耗下去,那個叫平林的小鬼真的會被殺掉。

    輕聲說道的第四代戴上護目鏡,朝石子路踏出步伐。平板幫的人和少校也都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大家聽好了,我說趴下就趴下,有人射擊就躲到遮蔽物後面,沒辦法躲的時候就橫向面對火線……”
    少校一邊緊跟在第四代身邊前進,一邊拚命地跟平圾幫的人說明。霎時間,我的胃似乎扭曲了起來。不過我也只能拉下跟少校借來的護目鏡,把毛線帽一路拉到眼睛,走在隊伍的最後。

    我不斷確認在大衣口袋中的電擊槍,那是少校借給我的超強改造品。不過老實說,我不希望

    演變到得用上它。
    大哥只要跟在我們後面就好。
    走在我前面的幫眾轉過身對我說:

    不過是五、六個玩空氣槍的臭小鬼,我們三兩下就可以收拾掉他們了。
    我聽了這番話,反而感到無法言喻的不安。

    我們走出樹林後,就看到老人之家不祥的輪廓。實際上只有正面的建築物已經蓋成大樓,左邊後面的部分都還是鋼筋,宛如在夜空下豎立了數個十字架。
    玄關的正上方是沒有裝上玻璃的挑高二樓,從二樓窗戶可以看見燈光一明一滅。少校的反應快如閃電,馬上從背上掏出小型火箭筒朝窗邊發射。火箭筒噴出火焰,炮彈拉曳出明亮的尾巴飛進

    窗裡。下一瞬間就冒出轟然巨響和刺眼的光線,四周的樹林冒出眾多鳥類振翅飛上夜空的聲音。原來少校發射的是震撼彈。
    我是向井均,你們投降吧!
    少校的聲音響遍雲霄。第四代所率領的平圾幫也越過少校,沖入玄關。

    守住樓梯!八個人上去!不要離開牆邊!
    耳邊傳來第四代的聲音,無數的燈光和腳步聲交錯。過了一會,二樓傳來不知發自何人的呻吟聲。



    “……
    你——”“——啊!
    我小心翼翼地踏入玄關,黑暗中看不清楚,放眼所見只看到水泥牆和水泥天花板所構成的無趣裝潢。細長型的窗戶全都沒有鑲上玻璃,所以跟外面一樣冷。地上也堆積了一層厚厚的枯葉和灰


    塵。
    二樓ㄈ字型走廊上邊角的房間可以擋風,他們應該是躲在那裡。
    少校爬上樓梯的時候,轉身說道。第四代點點頭,又開始爬樓梯。第四代只戴了護目鏡,讓人不禁為他捏把冷汗。我知道他討厭視線和聲音受到遮蔽,但是這種時候也不需要跑在第一個吧!

    別小看人!
    “死小鬼!

    階梯的前方再度響起平圾幫成員怒吼的聲音,中間還摻雜了細微的呻吟。我縮起脖子,最後一個爬上樓梯。

    四周一片漆黑讓人無法分辨建築構造,不過這裡似乎是類似寬廣大廳的場所,應該是等電梯的地方吧!從大窗可以俯視正面玄關前的廣場,那裡聚集了好幾個戴了安全帽的壯漢。透過手電筒

    的些許光線,勉強可以看到他們腳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幹什麼!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好痛,好痛,不要踩!嗚!求求你們不要踩了!

    被踩在眾多平圾幫成員腳下的是因為迷彩夾克而顯得身材鼓脹的兩名年輕男子。我把燈光對在他們臉上,發現我在R高中的歷史研究會社辦見過其中一人。

    還有幾個人!”“他們躲在哪裡!
    兩個人幾乎都沒辦法回答彷佛可以讓人聽到骨頭嘎嘎作響的嚴苛質問。他們的身邊散落了槍

    枝,卻沒有聽到開槍的聲音。就算是經常玩生存遊戲的學生,突然遭到震撼彈和一個小隊左右的
    幫派攻擊,也是無法冷靜應對吧!
    身後突然傳來巨大聲響,轉頭一看就發現走廊深處一陣閃光。第四代踢破房門,安全帽部隊
    大聲吼叫、紛紛湧入。此時,一陣細微的金屬聲才終於傳到我耳邊。這和我之前聽到的BB彈聲
    又不一樣,堅硬的子彈撞擊水泥牆和天花板,來回跳躍。
    我將背部緊貼牆壁,朝走廊深處前進,偷偷地從破損的房門窺視房間內部的慘狀。地上放了
    燈籠和露出微微紅光的物品,大概是電暖爐吧?在黑暗中,我無法分辨在地上滾動的究竟是平板
    幫幫眾還是穿迷彩裝的人。令人恐懼的細微槍聲再度響起,我連忙退後。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你們去死吧!
    耳邊傳來少年發狂的聲音。這個聲音我有印象,是帶頭的桐山聲音。

    包圍他!” “打他腳!”“你這混帳連同伴都攻擊嗎!冷靜點!


    平板幫的成員大聲喊叫道。

    槍聲終於暫停,我屏息掩護頭部,再度踏進房間。
    房間比我想像的寬敞,堆滿牆邊的垃圾傳來甜膩的腐臭味。牆上用噴漆畫的人形和同心圓標靶,早已因為彈痕而千瘡百孔。桐山背部抵著牆壁,手裡緊握空氣槍。剩下的三個人,都被平圾幫

    的部隊制而在地上掙扎。
    不要靠近我!會死喔!
    桐山的槍口瞄準龍型圖案的深紅色夾克背影。

    壯一郎,別亂來!
    少校從房間的另一邊呐喊道。可是第四代依舊朝桐山步步逼近,可以看出來桐山越來越緊張,舉起空氣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桐山發出刺耳叫聲的同時,第四代瞬間揮動手臂。紅色外套在全自動的激烈射擊下飛揚,我只能睜大眼睛屏息旁觀。但是第四代的身影已經消失,僅留脫下的外套墜落地面。就在同時,他已


    經穿越火線,賞了桐山腹部一拳。
    桐山跌落地面,痛苦地打滾。第四代揪起他連帽外套的領子問道:
    不准昏倒!平林在哪裡?

    “……啊、呃……嗚
    ……”
    桐山嘴邊流出夾雜胃液的口水,嗆得很厲害。胃吃了連鐵塊都能打凹的雛村壯一郎一拳,暫時說不出話來一點也不奇怪。可是第四代毫不客氣地把桐山的頭壓在地上,用更兇惡的聲音問道:

    我問你平林在哪裡,不講我就一根一根折斷你手指。
    我因為第四代的恐嚇而悚然一驚。偶爾我會忘記第四代是道道地地的黑道,這種時候是毫不手下留情的。

    壯一郎,別傷害他!
    “少囉嗦!”第四代瞪視少校說道。他又用力抓住桐山的手腕,桐山忍不住發出哀嚎。

    “……屋、屋、屋頂!他在屋頂!
    在電線杆腳下的另一個人用哭腔說道:

    你是說阿平嗎?他、他在屋頂。我們什麼都沒做,是他自己跑上去的。
    少校一聽到這句話,拔腿就往屋頂沖。



    爬上樓梯,推開前往屋頂的門,就聽到腳下的水泥地發出刺耳的聲音。反射的跳彈擦過我的


    臉頰,可以感受到溫熱的血液滲了出來。我握住門把,壓低身子走上屋頂。受傷的臉頰因為接觸到冷空氣而刺痛。
    屋頂上毫無遮蔽物,只有廣大的夜空。水泥地朝四周延伸,直到遠方的黑暗唐突地畫出界線。對面是北風吹襲的樹梢,化作搖晃的影子。我在黑暗中仔細凝視,四處張望,屋頂四周只有不及

    胸部高度的女兒牆,連柵欄都沒有。
    走出門口往右手邊一看,就發現少校嬌小的背影。他動也不動,只有後腦勺上的短髮和安全帽的帶子因為北風強力的吹拂而飄動。
    “……你們來幹嘛!
    對面的深沉黑暗中,傳來一陣幾乎遭到風聲壓過的幼嫩聲音。我從少校後方向黑暗中尋找,終於在對面的牆邊看到另一個嬌小的人影。

    什麼意思?你到底什麼意思?居然來到這裡,就叫你不要管我啊!
    是平林,發出哀嚎的人正是平林。他嬌小的身上裹著深藍色的牛角扣大衣,遭到北風強烈地吹襲的他彷佛隨時會被吹飛上夜空。應該是昨天夜裡出校門之後就沒有回家,直接被強迫帶來這裡


    的吧!
    可是——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他手上的突擊步槍會瞄準少校呢?


    你回去啦!這件事情跟學長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平林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怎麼會沒有關係!我白己營裡的人違反規矩,營長當然要負責。我只是來盡我應盡的責
    任。
    “煩死了!我不要再玩這種軍人遊戲了!

    少校一步接一步地接近平林。

    對啊,這都是軍人遊戲。桐山他們的行為已經脫離快樂的軍人遊戲了,所以我來把大家導
    回正途。
    “不要講得一副你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你明明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看過他們的社群網頁了,他們要把殺人罪誣陷在你身上!

    “那時候我也動手了。

    少校停下腳步,要靠近他身後的我也停下腳步。強風呼呼地吹襲,搖搖晃晃的我只好倚靠左¨ 邊的女兒牆。

    學長借我槍——所、所以我也開槍了。我用普通BB彈打的時候,連邊邊都沒擦到。結果
    桐山說我就算用金屬子彈打也一樣打不到,然後我們五個人就一起瞄準那個老頭——”
    我抓住女兒牆上粗糙細長的扶手,勉強撐住快要倒下的身軀。淚水與風聲幾乎掩蓋了平林的



    聲音 。
    我們瞄準他的耳朵和眼睛,幾乎彈彈命中。我們用夜視鏡看到他流血倒地。
    平林說話的聲音夾雜喀喀聲,原來是他牙齒打顫的聲音。他瞄準少校的槍口,也劇烈地抖動著。

    所以、所以就算學長來了也是沒用的!
    沒用的。這句話在黑暗中空虛地迴響。

    此時少校臉上究竟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究竟是懷抱何種心情,繼續前進的呢?
    不要過來!我要開槍了!”平林說道。
    所以你想怎樣?
    少校停在距離平林幾步的地方問道:

    你又是為什麼來這裡?
    “我哪知道!”平林已經完完全全哭了起來。“桐山說要大家串供,一起處分掉槍枝——可是來這裡以後,誰也不講話,只是射擊野狗打發時間
    ……”
    因為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犯下殺人重罪的小鬼們一同逃走,已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逃亡的結果,就是這片北風呼呼吹襲的屋頂上。

    所以呢?你要從這裡跳樓白殺嗎?

    少校冷冷地說道。平林的喉嚨抖了一聲。

    背後傳來無數的腳步聲。安全帽軍團粗暴地打開屋頂的門,沖了出來。第四代從恐怖的安全帽軍團中開出一條路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少校、我和平林,隨即舉手阻止軍團前進。
    不、不要過來!再過來,我真的會開槍喔!我都殺了老頭,當然也敢殺你!
    “開槍試試看啊!”少校說道。

    我倒吸了一口氣,看到少校脫下安全帽,丟下護目鏡。柔軟的自然卷在夜風中飄蕩。
    我是少校,也是戰鬥人員。我今天來這裡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你想開槍就開槍。這麼一來你就能奪回身為軍人的榮耀,那之後你想跳樓就跳樓吧!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啦!

    “喂!少校。”第四代壓低聲音說道:“不要再玩了。那個小鬼已經被逼到絕境,他真的會開槍。

    “我說無所謂。

    “少校
    ——”
    我連自己都不知道想說什麼就開了口,少校背對我微微舉起手說道:

    中將,在靖國神社見吧!
    少校又踏出了一步。



    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哭聲四散風中。

    不要、不要過來!不、不要!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平林的聲音開始摻雜令人不快的瘋狂。他繼續把槍口瞄準少校胸口,後退跨上女兒牆。我甚至可以看到他扣在板機上的手指開始用力。一陣惡寒包圍了我,邪惡的情感顛覆了我的意識。這

    是最糟糕的結果。這些傢伙個個都是笨蛋,要死就自己去死一死就好了。這傢伙現在開槍的話,
    少校會被他射穿腦門,他自己也會因為反作用力而跌落。都是因為少校要堅持他無聊的自尊,才
    會發展成無可救藥的局面。萬一只有那傢伙救回一命,我們也只能笑了。我非常清楚結果,比誰
    都清楚。如果從三層樓高的屋頂一躍而下時,神發揮其殘酷的任性,只會造成最糟糕的結果。臭
    小鬼,要死就自己去死,好好地讓頭摔在水泥地上才會死。
    可是當少校脫下迷彩夾克再踏出一步的時候,我瘋狂的意識開始龜裂。不行啊!我在幹什
    麼!不能讓他們死,不能讓他們倆就這樣死了,我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裡的?
    我的右手無意識地摸到大衣口袋,左手緊緊握住女兒牆的扶手。女兒牆上的扶手是由兩根細
    長的鐵棒所構成。
    兩根細長的鐵棒環繞了整個屋頂——
    “不要過來!


    平林發出慘叫,顫抖的槍身也在瞬間平靜。

    我的手中流過一串電流。我拿出口袋中的電擊槍,將兩根電極壓在兩根鐵棒上並用力按下開關。
    看不見火花,也聽不見放電的聲音。
    〡只有我手上的按鈕發出喀擦一聲。
    在屋頂遙遠的另一頭,身著深藍色牛角扣大衣的嬌小身軀彈跳起來,倒了下去。他手上的步槍也隨之滑落。少校從水泥地上跳起,仰身抓住倒向扶手另一邊的平林手腕,間不容髮地把他拉了

    回來。
    步槍滑落到水泥地上,發出空虛的聲響。
    平林嬌小的身軀倒在少校腳邊,風聲帶走倒下時激起的厚厚灰塵聲。
    另外一個刺耳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原來是電擊槍從我手中掉落。我過了一會才發現。
    北風逐漸轉強,森林的沙沙聲也逐轉變大。
    第四代所率領的安全帽軍團走近少校,看起來就像送殯的隊伍。明明不是我觸電,我卻腳軟發抖。
    我聽到哽咽的聲音隨風而來。
    一切都結束了。


    我握住扶手,半身倒在女兒牆邊。
    一切都結束了。由少校指揮、平圾幫全體出動的制伏作戰終於大獲全勝,真是可喜可賀。可是我卻沒有站起來的力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是為了誰,又是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呢?

    是為了少校無聊的自尊嗎?還是為了要勸說因為好玩而用空氣槍攻擊街友的小鬼去自首?為什麼我就不能把事情都丟給員警呢?那些臭小鬼接下來死得多難看,都不幹我的事啊!
    熱氣從我的耳朵溢出,掉落在脖子上。我的腦袋逐漸清醒了起來。
    我想起我的工作了——偵探助手。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
    突然聽到打開門的聲音。

    “——鳴海!
    黑色長髮隨風飄揚的少女,穿過北風呼喚我。是愛麗絲,真的是愛麗絲,睡衣上披著斗篷的她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因為缺乏真實感,我甚至感到一陣暈眩。我不是在作夢吧?

    鳴海,你、你這傢伙!
    愛麗絲嬌小的身軀飛撲進我的腕中,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體溫。蹲下身子的她和我近到膝蓋碰膝蓋,不停撫摸我的脖子和臉,等到她發現我身上有跳彈而造成的擦傷時就面色鐵青了。

    所以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笨蛋!這種野蠻的工作交給大猩猩、第四代或是少校就好了

    呀!
    “喂!愛麗絲,會痛啦!我不過是擦傷而已,別摸了。

    “是說我打了三百通電話,你居然全部都不接!

    愛麗絲注意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嚇得頭髮直豎,趕緊站起身來。

    “——啊!大姊,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原來是平圾幫的成員,大家不知為何都還戴著安全帽。擺明顯得很害怕的愛麗絲,連忙緊緊抱住我。

    第四代從兇惡的集團中走過來,他的外套因為剛才的戰鬥而被子彈射得千瘡百孔,看到他現在只穿一件T恤顯得好冷。
    妳又特地跑來了。”第四代皺眉問道:“妳幹嘛來啊?宏仔,你也真是的。不要因為愛麗絲拜託你,你就馬上開車跑來。
    第四代回頭望向通往屋頂的門口,我這才發覺站在樓梯間苦笑的宏哥。原來愛麗絲是搭宏哥的車來的。

    因為她一直聯絡不上鳴海又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拜託我,我只好答應她了。
    “你說誰哭了?



    愛一麗絲站起身來,憤怒地說道:

    我才不是為了鳴海來的!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來到這種深山呢?
    “……為了試膽大會?
    ” —
    “你如果是認真的,我現在馬上就開除你這個助手!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對不起。

    荒涼屋頂上一時間所發生的騷動,再度消失在風聲中。

    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似乎有誰拖了什麼東西走過來。
    愛麗絲身後的安全帽人牆間開出了一條路,眼前出現了一名沒有戴安全帽、護目鏡又沒有穿迷彩裝,像小學生般的男性。他拉著屍體身上的深藍色牛角扣大衣袖子,一路把它拖過來。
    不——那不是屍體,是還活著的平林實隆。儘管他雙眼無神,嘴邊還有乾涸的唾液痕跡,但還是活著。
    少校把平林實隆拖到愛麗絲眼前,用憔悴的聲音說道:
    “……接下來是偵探的時間,怎麼處置都隨妳。
    平林混濁的眼睛抽動著,把愛麗絲嚇得喘不過氣來。她抓住我大衣的袖子,我起身撐住她。

    愛麗絲當然是為了調查而來到這裡。她來到無人勝利的乾枯戰場是因為就算會讓雙手沾滿血腥,她也要親自挖掘真相。

    平林實隆,起來。
    平林的眼皮因為愛麗絲的呼喚而跳了好幾下,要死不活的雙眼搖曳困惑的神情。

    “……妳……是誰?
    龜裂的聲音從平林的口中流瀉。

    我是尼特族偵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不過那不是我應當要跟你說的名字,今天就算了。
    我對於吐露真相後的你一點興趣也沒有,你下半輩子就耗費在贖罪、後悔、逃亡或是絕望吧!
    愛一麗絲的口氣冷漠到彷佛可以聽見空氣擠壓的聲音,而平林的雙眼也逐漸對焦。

    “……什……什、什麼……”
    “我只要間你一件事。

    愛麗絲冷酷地打斷他的間句。

    ﹉ “那天晚上,你用改造過的槍枝攻擊了街友對吧?那個老人當時有戴圍巾嗎?
    一陣寒氣從我的手臂一路竄到脖子。我凝視愛麗絲冷漠的側面,第四代也張大眼睛盯著愛麗… 絲。我想宏哥應該也是吧!

    愛麗絲問他有沒有看到銀二先生……戴圍巾?
    我腳下的深藍色牛角扣大衣蠕動了一下,乾癟的嘴唇努力回答道:
    “……他有……圍啊,怎麼了……”


    “我明白了。

    黑髮遮蔽了我的視線,愛麗絲又轉向樓梯的門口。

    鳴海,走吧!所有線索都串連起來了。
    一口氣卡在我喉嚨裡,讓我不假思索地將吐氣連同所有疑問一併吐出:

    愛麗絲,等一下。這樣就夠了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抓住她的肩膀,盯著她的臉瞧。

    我們不是為了查出為什麼要切下頭部,又是用什麼手法切的才到這裡來嗎?
    愛一麗絲只是垂著眼睛,而腳下的牛角扣大衣又開始磨蹭水泥地。

    “……頭部……?
    平林的呻吟聲,嚇得我望向他,恰巧與他混濁的雙眸對上。

    “……頭部……是怎麼一回事……被切下……?
    我瞪大雙眼,覺得全身爬滿了數千蟲子般不快。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不是你們下的毒手

    嗎?不就是你們殺了銀二先生嗎?如果——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我轉過頭去,對上一雙佈滿星辰的雙眼。愛麗絲凝視我的雙眸,緩

    緩地搖搖頭。
    所以說銀二先生不是遭到他們斬首。正事已經辦完了,我們走吧!

    儘管愛麗絲如是說道,我還是無法動彈。正確來說,除了愛麗絲以外的人都無法動彈。垂下眼睛的她放棄似地轉頭看看我們,又一個人走向門口。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20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2-1-17 19:53 編輯




    沒有星星的夜空就像關掉電視後的畫面。
    大樓窗戶所透出的燈光、行道樹上裝飾的紅綠LED燈和擠滿車站前廣場的車燈,這些污穢
    的燈光從地面照亮天空。不知從何處乘著鈴聲傳來的歌聲,是我今年冬天已經聽過好幾次的聖誕
    歌曲。
    但是有一條黑暗的河流隔開充斥光明的世界和我們,就是鐵軌。
    這樣也不錯。
    愛麗絲緊抓住我大衣的下擺,凝視鐵軌的對面喃喃白語。
    真美,取名聖善夜真是太貼切了。這個名字擺脫了眾多信仰,只保留純粹的本質。我覺得
    這個名字最適合表達十二月二十四目的夜晚。
    本質?我反問愛麗絲。我還以為熟讀聖經的她應該會輕蔑在聖善夜胡鬧的日本人,這種
    評語直|J撰我意外。
    你難道不知道聖誕節本來跟基督教沒關係嗎?

    ……我好像有聽過。
    關於基督的生日訂於十二月二十五號有各種說法,其中一個說法是當年羅馬帝國的國教基
    督教為了吸收國內流行的拜日教,就把祭拜太陽神密特拉(Mithra)的節日當作基督的生日o
    之聖誕節本來是冬至,也是北半球農耕文化地區祝福奉獻的原始節日。
    那麼就跟勤勞感謝節一樣囉!
    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愛麗絲舉起懷中的熊娃娃,淡淡地笑著說道。
    賜與大地一年恩惠的太陽在這天夜裡死去,新的太陽又在明天早上誕生,是慶祝死亡和
    復活的節日。這種時候不需要父子、聖靈、聖母、東方三賢者和在伯利恒上方遙遠天空中所發生
    的,連可憐外星人都一同捲入的星辰爆炸事件,這個夜晚本身就是神聖的了。所以沒有信仰的我
    們,盡全力胡鬧就好了。
    喔。
    愛麗絲的一番話搔動了我乾涸的心靈,帶進些許的喧囂中。
    真是不可思議,二十幾個小時前我還在參加槍戰,現在卻緊挨著愛麗絲眺望聖善夜的街道。
    她的聲音從剛剛開始就缺乏現實感,可能是因為隔著一層黑紗吧!穿著喪服的她,有一半身子跨
    進死亡的世界。


    偵探身著喪服的時刻。
    這就表示揭露死者的墳墓、挖掘死者的言語,用生者的恥辱和痛苦來補償和辯解的時刻到了。這代表事件的結束,也是死亡與復活的祭典。就算這個奇跡,無人期待也無人發現。
    愛麗絲拉著我的手,跨出腳步。人行道的左手邊斜坡出現了往上的階梯,我們倆一同爬上樓梯、鑽過禁止進入的黃色膠帶,踏入黑暗的公園。公園的時間似乎停止了,一切都遭到凍結。包括

    隔絕光明的樹林、熄滅的街燈、盤據在黑暗中的帳篷小屋、光禿禿的草地、裸露的沙地和鐵板上的血跡。
    愛麗絲站在鐵板上,凝視腳下擴散的不祥黑色痕跡。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倒在這裡的銀二先生,卻想不起來。我的記憶已經是遭到許多事物漂白之後的產物了。
    我和你一起看過監視錄影器的影像。
    愛麗絲望著血跡喃喃說道。
    我們也都知道沒有任何可以切斷人類首級的工具被搬入和搬出公園。而且桂木健司回到公園的時候,也還活著。
    我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桂木健司是在這公園裡被斬首,工具現在也還放在公園裡。
    “……
    在哪裡?

    我咽了一口口水,環視四周的黑暗。
    可是愛麗絲指的是我們腳下。
    這種工程用的鋪地鐵板,就是斷頭臺的刀子,所以才會誰都沒發現。切下首級的刀子應該
    會留下血跡,但是這次的刀子就是屍體倒下的地方,所以真相就隱藏在事實中了。
    我啞然失色,交互看了好幾次腳下的血跡和愛麗絲的臉蛋。
    妳、妳在說什麼啊?把鐵板當作刀子?妳以為這幾公斤啊!
    這片鐵板這麼大,應該有個兩百公斤吧!
    兩百公斤?要怎麼舉起這麼重的東西來當斷頭臺?根本抬不起來啊!
    所以我沒說是用手抬起來切,我都說過是斷頭臺啦!你看。
    愛麗絲離開我後退,走出鐵板。裸露的土表上有H型的淺坑,這是之前和愛麗絲一起來調查
    時所發現的。
    這是……什麼?
    和它成對的痕跡應該就在另一邊,也就是鐵板的底下。
    所以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斷頭臺支柱的痕跡。
    支柱?哪裡有這東西——”


    我吃了一驚,閉上嘴。從愛麗絲身後,可以透過樹林縫隙看到鐵絲網。鐵絲網後面就是鐵軌。
    那時候愛麗絲找到一個勉強可以穿過一隻手臂的鐵絲網破洞,鐵絲網破洞的對面,是遭到丟棄的鐵軌。
    鐵軌就是有H型斷面的金屬細長支柱。
    對,這鐵軌正如其名地被作為能夠讓刀子落下的軌道便用。
    愛麗絲用痛苦的聲音說道,而且再度俯視腳下。
    鐵板的邊緣一定有可以用鉤子移動搬運的洞穴,他們是用繩子穿過那些洞穴吧!
    把鐵軌面對面立起,將鐵板固定在鐵軌之間,從鐵軌兩側拉起鐵板。在鐵板的正下方,放好屍體。放開繩子,兩百公斤重的刀子就會沿著數公尺長的鐵軌落下——
    愛一麗絲,等一下。
    我止不住全身發冷,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擠出聲音問道:
    我懂妳的——推理,可是、要做這種事的話……”
    愛麗絲舉起手,打斷我的話。從她手指的方向,也就是我的背後傳來踏過枯草的腳步聲。
    我轉過身,發現發出腳步聲的人影從黑暗中慢慢來到稀疏的光明下。我吐了一口乾燥的氣,看到森先生的禿頭上還貼了好幾張OK繃。他身上沾染油污的羽絨外套緊緊扣上,腋下夾了一個

    小包裹。
    “……喔!鳴海,另一位是,那個……”
    森先生把視線轉移到我身後的愛麗絲。
    您好,初次見面,我是尼特族偵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
    愛麗絲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回答道。森先生撇了撇嘴角、點點頭。
    阿哲他們有跟我提過,只是沒想過會見到本人——啊,不——’
    森先生因為寒冷而縮起脖子,環視陰暗的公園。這裡無論距離天上的光芒還是地上的光線都太遙遠了。
    其實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在等人找到我。
    愛麗絲走近我身邊,再度抓住我的大衣。
    我只想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森先生輕聲說道。
    你們是用塑膠繩當繩索嗎?
    對啊,銀二先生的小屋裡還剩了一堆。用塑膠繩拈成的繩索相當結實。
    森先生的說明刺痛了我的心。
    “……那麼、那麼……”


    我發出沙啞的聲音。
    真的是森先生……”
    接下來我已經說不下去了。如果真如愛一麗絲所說,這件罪行的犯人就不只森先生,一個人根本做不來。至少要有兩個人豎起鐵軌,兩個人甚至要到四個人拉繩子。然後還需要有人把銀二先

    生的屍體固定在刀子底下——
    鳴海,就是這樣,這就是答案。
    愛一麗絲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切下銀二先生首級的就是那天早上聚集在這個公園的街友,也就是銀二先生的夥伴們。怎麼會?怎麼會!
    怎麼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少校應該會看到事情經過啊!畢竟他是第一個抵達的。可是少校說他看到的時候,屍體就已經沒有頭了。
    我想收回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話。
    難道少校也是共犯?難道少校也參與了斷頭行動嗎?
    愛麗絲抬頭看看我,搖搖頭。
    少校的確是撒了謊,這個謊言導致我們犯了最初也是決定性的錯誤。可是他的謊言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那是怎麼一回事?
    少校不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我盯著愛一麗絲的嘴唇,反芻她話裡的意思。
    畫面中早上四點半第一個出現在公園裡的人,不是少校。
    那應該是我。
    森先生說道。
    是我第一個發現,打電話通知少校的。
    我凝視森先生的臉龐,原來順序相反,不是少校通知森先生他們的。少校接到森先生的電話之後,馬上連絡我。他進入公園之前,森先生他們已經放下斷頭臺的刀子了。
    少校到的時候……我們已經完成所有步驟了。
    這樣的話——至少少校是為了隱瞞森先生他們的罪行才說謊的啊!那不是共犯嗎?
    我喃喃說道,愛麗絲卻搖搖頭。
    你錯了。你還不明白嗎?少校在他們面前,從桂木健司的遺體上採集了指紋和子彈喔。如
    果員警追問起來,他老實說了會怎樣?
    “……

    所以他才說謊,說是自己先來,之後街友才到。

    愛麗絲俯視腳下的血跡,繼續輕聲說道:
    少校不知道斬首的真相,所以這個謊言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只是為了不要讓夥伴遭到警方打擾,說了一個小小的謊言而已。
    可是就是因為這個謊言,才隱瞞了真相。愛麗絲用近乎聽不見的聲音補上這句話。我咬住下唇,壓下噁心的感覺,望向森先生。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大家、大家要一起切下銀二先生的首級呢?你們是在騙我吧?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呢?
    森先生的表情僵硬,避開我的視線,不發一語。
    因為這是銀二先生的遺願。
    愛麗絲冰冷的聲音傳來耳邊.我不相信地看著她的臉龐。
    “……咦?
    因為這是桂木健司的遺願,身為夥伴的森先生他們只是完成了他的遺言,如此而已。
    你自己想想,你不是親眼看到遺體了嗎?他兩手握著解下的圍巾對吧!
    那天早晨令人血液為之凍結的光景,令人喪失現實感與色彩、絲毫不願憶起的光景,因為愛一麗絲的一句話而蘇醒。
    ……”失去頭部的屍體雙手的確握著圍巾。記憶呼喚記憶,並且將之連結。這是愛麗絲

    在漆黑的廢棄大樓屋頂上問的最後一個問題。她說過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也只是為了知道這件事的答案而與少校為敵並且污蔑他身為軍人的榮耀。
    桂木健司那時候有戴圍巾嗎?
    銀二先生——是白己解下圍巾,好讓森先生他們幫他切下首級嗎?我因為這個可怕的想法而全身顫抖,簡直就像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已慘遭肢解又用粗糙的水泥拼湊起來一樣。
    那麼銀二先生的頭部——
    我把它放進這個袋子裡帶著。
    森先生用僵硬的聲音說道。
    我們就算提著骯髒的袋子也不會有人留意,應該是說我們這種人根本就不會有人……”
    最後幾個字消失在森先生嘴裡。
    你們在打工地點的焚化爐還是哪裡把他火葬了吧?
    森先生因為愛麗絲的詢問而抬頭。黑暗中,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妳真的什麼都知道,真叫人背脊發冷……我拿去回收場的垃圾焚化爐燒掉了。花了我一星期的時間。
    森先生低頭看了看腋下的包裹,那就是——銀二先生的骨灰。
    所以你已經完成任務了對吧!


    愛麗絲的聲音為什麼像要融化般溫柔呢?
    切下頭部,然後隱藏頭部,直到聖善夜這天再帶來這裡就是銀二先生的遺願,我沒說錯吧?
    森先生溫柔地用雙手捧著塑膠袋,凝視著塑膠袋。
    是啊,我是不知道他會不會高興就是了。那天我到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沒救了。一隻眼睛給人打爛了,脖子上也開了洞,血流如注……都傷成這樣了還能說那麼多……”
    我好想捂住耳朵,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麼而一直搖頭。為什麼在那種情況下留下遺言呢?而且還是切下自己的頭部,應該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啊?
    “……所以說為什麼呢?
    噁心和呻吟同時從我喉嚨中流瀉。
    為什麼銀二先生要做這種事?
    所以說鳴海,你想想因為發現了無頭屍體,發生了什麼事呢?
    因為殺人事件而發生了什麼事?
    我環視只能感受到死亡氣息的幽暗公園。
    ﹉因為奇怪的屍體而導致公園關閉,改建工程暫停,銀二先生的小屋也得以保留。
    他的家,現在也還在公園裡。

    對。愛麗絲輕聲說道。桂木健司不能平白無故地死去,一定要想辦法讓事件擴大,導致公園的工程延後才行。而且他也不想讓人發現他的真實身分,可是又想在聖善夜回到公園。所以

    他請求夥伴完成他的心願,這是他做得到的唯一值得一試的辦法。
    愛麗絲把視線從我身上轉移到森先生身上,轉移到他手上塑膠袋的小包裹。
    然後他回來了,雖然是以骨灰的形式。
    森先生抿著淺黑色的嘴唇,簡單地將包裹交給我們。
    可是愛麗絲搖了搖頭。
    該收下的不是我們。
    我隨著愛麗絲轉頭而轉移視線,發現公園的入口——也就是樓梯前,不知何時佇立了一個纖
    細的身影。我的胸口因為呼吸困難而阻塞,偵探究竟要重複多少次這種行為呢?直到準備好殘酷
    的舞臺,她才要揭露死者的言語嗎?
    結衣逐漸走近,但是我因為太陽眼鏡的阻礙而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如同往常用毛線帽隱
    藏秀髮,身著貼身的黑色雙排扣大衣,纖細的身材看起來更無助了。
    一直到結衣走入路燈投射的微弱燈光下,我才終於看到她的臉。濕潤的雙眸充滿疑惑,彷佛
    隨時都會破碎。
    一妳都聽見了嗎?



    偵探向委託人間道。結衣的回應看不出是在點頭,還是因為寒冷而顫抖。
    如此一來,我們就完成妳的委託了——這樣妳滿意嗎?
    別開玩笑了。
    結衣凝視著森先生遞出的包裹回答道:
    ……我才沒拜託這種事。我是說想要見我父親,我不需要骨灰。
    對啊,愛麗絲。這樣太過分了!這種詭辯,只會讓所有人受傷啊!為什麼妳要這麼做呢?銀二先生也是,為什麼?為什麼——
    爸爸,為什麼?
    結衣的聲音飽含痛苦的激烈。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這裡就這麼重要嗎?你就這麼想保存那棟破爛的小屋嗎?為什麼?結果還不是死了!為什麼?
    是啊。偵探溫柔地回應道:一切都因為這裡是他的家。
    結衣為了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熱淚而猛搖頭,就連把太陽眼鏡摔到鐵板上發出聲響,都沒注意到。
    愛麗絲從森先生手上收下包裹,走向結衣並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尼特族偵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我現在要轉達妳該收到的遺言,跟我來。
    帳篷小屋裡黑漆漆的,又充滿寒氣,還有一股又甜又苦的味道。就跟之前看到的一樣,小屋裡只有堆在地上的毛毯。愛麗絲把近乎行屍走肉的結衣推進讓人無法聯想到是街友棲身之地的寬廣

    小屋,然後她自己也走進去。就算如此,小屋裡還剩下偌大的空間。
    可是,這裡有什麼呢?只殘留了死亡的氣息而已。我呆立在打開的門扉前心想道。
    “這是怎樣?這裡又怎麼了?”
    結衣用粗暴的口氣問道。
    “可別說那種只要在這裡待一晚,就能體會父親心情之類的蠢話。”
    可是偵探並沒有回答,反而反問結衣。
    “妳知道相機這個字的由來嗎?”
    結衣望向愛麗絲的雙眸因為淚水與困惑而濡濕,我也因為驚訝而凝視黑紗下的黑髮。
    “妳說……什麼?”
    “我問妳相機的語源。Camera obscra——拉丁文的意思是‘黑暗的小屋’。”
    鳴海,進來把門關好。我因為愛麗絲的命令而壓抑疑問,蹲下身子進入小屋。
    合板的門扉發出乾燥的聲音。

    可是我關上門之後,房間卻沒有完全變黑。不可思議的溫暖與光線照耀在我們身上,我還能微微看見結衣紅通通的臉蛋和愛麗絲黑紗下蒼白的臉龐。為什麼?這道光芒是從哪裡來的?
    “妳看,這就是桂木健司想守護的東西。”
    愛麗絲低聲說道。她的手指著結衣和她之間的地板,可以聽見黑暗中傳來我和結衣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地上有一道光線,一道橢圓形的光線。可是光線中清楚地投射了某個影像。
    “……為什麼……我、我……?”
    結衣的細語墜落在自己的笑容上。那個影像是結衣,的確是結衣。投影在紙箱地板上的是在雪景中歌唱的夏月結衣。明明歌聲應該受到牆壁的阻擋而聽不見,我的耳邊卻傳來那首聖誕歌曲左

    遠處迴響。
    為什麼?
    我尋找光線的來源。
    面向鐵軌的紙箱牆壁上有一個小小的洞,光線就是從那裡照射進來的。只有那裡有一個沒用膠帶補起來的彈孔。
    “Camera obscra。”愛麗絲再度低語道:“利用極小的洞穴將對齊的光線導入暗室,就能在照射點清楚地顯現影像。就連遙遠的星星也能盡收掌心”


    妳的父親一直和妳在一起喔!
    這裡就是他終於得到的家園。
    愛麗絲如是說道,紙箱地板上出現一顆又一顆的水滴,稍微混濁了結衣的笑容。我終於注意到,這是架設在鐵軌對面的街頭電子螢幕所放映的夏月結衣PV。我看過好幾次,歌曲也都聽到記起

    來了。所以我知道這首歌馬上就要結束了。攝影機越來越接近,連飄落的雪花也看得一清二楚。唱完歌的結衣在綿延的弦樂餘韻中閉上眼睛,彷佛睡著了一般。就像躲在毛毯裡,進入幸福的

    夢境一樣。這奇跡讓銀二先生滯留于此,也讓他憑藉這種方式重新回到家園。這太過分了,世上根本不用發生這麼殘酷、溫柔又完美的奇跡。可是我明白奇跡在任何人身上都會發生一次,只

    是發生的時候他們不曾注意。
    “……我……”
    結衣的淚水濡濕了紙箱鋪成的地板。
    “在這裡啊。”
    我搖了搖頭,想對結衣說不。可是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否定什麼。
    “我一直跟爸爸在這裡呢……爸爸這麼做太狡猾了。”
    結衣的手撐在地板上,抖動著肩膀。
    “爸爸,你太狡猾了。我也想見爸爸啊,可是只有爸爸見到我……太不公平了。”

    黑紗在我視線的角落搖晃,愛麗絲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闔上嘴巴。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會懂愛麗絲想說的話。
    死者的言語充其量只是對於生者的慰藉,沒有人知道妳父親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可是這分美麗是真的,這是唯一的事實。
    所以妳必須承受,對吧?
    愛麗絲沒有對結衣提出如此殘酷的疑問,只是把塑膠袋的包裹放在結衣手邊。這是森先生交
    給我們的骨灰。撕下固定的膠帶,塑膠袋裡的骨灰就灑到地上。骨灰中突然閃了一下,原來是因為火葬而融化的白金戒指,勉強可以看到一個英文字母“K”。
    就只剩——這些。
    銀二先生只剩下這棟由紙箱、合板和塑膠布搭蓋的家、一點骨灰和融化的戒指。
    回憶的余溫逐漸溫暖我的胸口,我現在似乎可以理解銀二先生的願望。他也想保護夏月結衣
    這個夢想,因為那是女兒難以與之區隔的另一個分身。他一邊感受血液、體溫和生命從眼窩、脖
    子與身體四處流失,一邊思索。他非得以一介街友的身分死去,可是直到聖善夜當天都必須保留
    這座家園,再度回到這裡。
    所以他把兩樣東西交給夥伴。
    也就是自己身為桂木健司的證據——戒指和首級。


    所有要素都殘酷地起了絕大的功效,構成事件。屍體失去姓名,殘留的遺體讓公園充滿死亡的氣息,也因此導致眾人的遠離而得以保護這個家。之後隱藏一段時間後的他又再度回到公園,將

    骨灰在約定的夜裡灑在這片大地——也就是約定的家園。這是他所選擇的,唯一值得一試的方法。
    銀二先生,您這樣——
    真的幸福嗎?
    我無聲地詢問英文字母“K”,問題中摻雜了不知何時因某人而產生的相同憤怒。
    化為骨灰回到這種由倒影組成的家園,而且還遲到到近乎所有記憶都將消失——一定還有更好、更好的辦法吧?
    我抿唇搖頭。
    這是他的選擇,要傷害和守護的物件也是由他選擇。所謂的收支計算,就由高高在上的某人隨便寫在記事本上就好。
    我們只能接受這一切。
    我輕輕地將手指伸入一路四散到腳邊的骨灰,不冷也不熱。
    銀二先生,歡迎回家。
    還有,祝您好眠。

    我推開合板門,拉起愛麗絲走出小屋。十二月的寒冷把我們帶回現實世界。耳邊傳來電車的聲音,應該是最後一班電車吧!時針也過了十二點吧!差不多該是耶穌在馬廄中發出哇哇哭聲的時

    候了。
    “你看,那才是真正的奇跡。”
    愛麗絲手指鐵絲網的方向,輕聲說道。我轉過頭去,發現她指的是長杆上的時髦路燈。現在都已經熄滅了。
    “路燈……?”
    “對,就是那盞路燈。因為它不是中空的,熄滅的時候有鏡頭的效果。如果沒有路燈的話,那麼遠的街頭電視影像是無法傳遞到暗房裡的。”
    “哇,是喔。”
    我差點就脫口而出諷刺的評語,趕緊含混帶過。可是愛麗絲接下來的話,卻比我諷刺多了。
    “夏天發生的火災八成也是路燈引起的。”
    “咦……?”
    “如果用鏡片讓太陽光對焦就會產生引起火災的熱能吧!那天大概偶然間有黑色的紙箱還是


    什麼東西,正好位於太陽光的焦點上。”
    “啊……”原來是我們小學自然科學課做過的實驗。這些沒意義的玻璃塊,既是破壞這個公園的兇手,也是創造銀二先生美夢的幫手——
    “馬上就要被拆除了吧!”愛一肚絲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說道:“這些路燈跟運動公園一點也不搭。”
    “是啊。”
    此時我心中展開了一片風景。熾熱的日光下有一片一切都燃燒殆盡的沙漠,只有正中央剩下一盞路燈。
    愛麗絲拉著我跨出腳步,沙漠的景象在我心中破碎,而我和她所呼出的白色氣體在空氣中消散。
    我們穿過樹林來到公園中央,森先生已經消失不見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我想了一會他之後的人生會如何呢?員警應該快查到他們了吧!也會給予他們制裁吧!

    但是要用什麼罪名呢?他們不過是完成該做的事而已。
    我歎了一口氣,轉身背對黑暗,拉起愛麗絲的手向前走。偵探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
    當走出公園時,我回頭發現在樹木和鐵絲網後黑暗的鐵軌對面又傳來那首聖誕歌曲。
    “我們應該好好熱鬧一下。”

    愛麗絲喃喃說道:
    “沒有信仰的我們在這種夜晚分外應當把奇跡塞進垃圾桶,好好的熱鬧一番。”
    我點點頭,走下樓梯。現在莫名地覺得,世界變得比剛剛更清晰了。在寒風中,不光是結衣的歌聲,連汽車聲、電車聲、人群在車站樓梯交錯的聲音、拚命叫賣剩下聖誕蛋糕的店員和醉漢的

    沙啞聲音都彷佛可以屈指計算般的清晰可聞。今晚這一切的雜然都莫名地惹人憐愛,真是不可思議的聖善夜。



    結果區立公園的工程,過完年沒多久就再度開工了。
    因為沒有心情,我完全沒有追蹤這類的新聞,不過用改造過的空氣槍狩獵街友的學生們似乎自首了。網路上因為這個話題而沸沸揚揚,我也無法完全無視。另外,平圾幫的傢伙們又照例說些

    有的沒的的謠言。 ‘
    “大哥用彈指神功把手榴彈彈回去,把敵人都炸死了!”
    “大哥把手塞到火箭筒引起爆炸,把敵人都炸死了!”
    “大哥靠著一張嘴指揮飛彈,結果把敵人都炸死了!”


    平板幫的人也都去自首算了,罪名就是陳列大猩猩罪之類的。



    像疾病一樣蔓延的謠言背後,有更多沒有被提到的事。而森先生和裴先生的結果只有阿哲學長才知道。
    “聽說拘留所的伙食很好吃,還能在有屋頂的地方過冬,那些人還很高興呢。幹得好啊!”
    新年時來到花丸拉麵店的阿哲學長如是告訴我。
    “他們會被判刑嗎?”宏哥不甚擔:1地問道。
    “天知道,大概是遺棄屍體或是損害屍體之類的罪名吧!”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好像明白了愛麗絲一直掛在嘴上的那句話:“我對犯人沒興趣。”我也對犯人變得一點興趣也沒有。
    森先生他們只是忠實地執行了過去活著的夥伴遺言,身為偵探的我們只能揭露和侮蔑死者的話語,他們卻默默地執行了。誰能責備、制裁和懲罰他們呢?
    殘酷的事件配上殘酷的結果,就像落在沙漠裡的雪,最後一點也不剩。結果銀二先生的小屋在年底遭到拆除,工程車在公園四周喧囂時,路燈也消失了。

    如果我心中有留下什麼的話,就跟愛麗絲之前說的一樣。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就只留下這個理由。



    少校在我寒假快結束的時候,回到花丸拉麵店。
    “員警行使職權真的、真的是很粗暴啊!歷史研究會改造槍枝的技術幾乎都是我教的,購買
    路徑也多是我知道的業者。我全部老實告訴他們之後,刑警當然很興奮,結果從我家一路到大學
    的研究室都搜了!”
    少校一邊吃著大碗的味噌拉麵,一邊很高興地告訴我們。
    “我當然不會在員警找得到的地方保管違反改造的武器,所以在審訊室裝乖卻在肚子裡偷
    笑。啊,對了,他們沒有給我吃豬排飯。想吃是有,可是要自己付錢。”
    少校的精神實在太好,反倒把我嚇了一跳。阿哲學長似乎很高興有了逮捕經驗的夥伴,之後
    也跟少校熱烈討論起拘留所的事情,真是兩個白癡。
    “他們一定會做尿液檢查,如果是鳴海先前那段日子被檢查一定是陽性的,就此出局!”
    “也會檢查刺青喔!第四代穩死的!”


    可是這都是裝出來的,就連我也看得出來。少校自從事件之後,再也不會隨身帶著空氣槍或是模型槍出門了。代替它們的是一隻折成兩半用膠帶捆起來的Mi'。如果問他“怎麼了”,他只會回

    答“在修理中”。但是我知道,他總是把這把槍放在背包裡。
    每個人補償和忘卻的方式都不一樣。



    最後要說的是結衣的結局。
    一個半月後,NEET偵探事務所收到一個寄給藤島鳴海的大紙箱,寄件人是桂木結菜。
    “為什麼要給你的東西是寄來我這裡?”
    原本L情不好的愛麗絲看到從包裹裡拿出的四個兔子布偶,就完全改觀了。
    “喔喔喔喔……這不但還沒販賣,根本就是沒發表過的新顏色啊……這一定是試作品,也就是說她有設計師的人脈囉。嗚嗚,好羡慕喔!”
    愛麗絲手裡抱著四隻顏色各異的兔子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把結衣寄來的信念給她聽。

    《這是之前說好要送妳的兔子,收到米娜瓦這麼久才寄給妳,真是不好意思。

    我已經把調查費用匯進妳戶頭了,請確認。
    我下次還會去玩的。》

    “我的偵探事務所可不是玩要的地方……可是難得有這麼談得來的布偶同好……唔唔唔。”
    一口氣把臉埋到四隻兔子裡的愛麗絲正在認真煩惱,我望著她不禁笑了出來。箱子裡不只裝了布偶,還有一張CD和寄給我的信。我趁用隨身播放機讀取時,一併把信念給愛麗絲聽。

    《鳴海,我也要謝謝你。托你的福,我的專輯才能大賣。說托你的福好像很奇怪喔!
    為了感謝你,我把下次要出的新單曲一併寄給你。這是我為了很重要的一個人寫的歌,我希望你能第一個聽到,所以就把它先做成CD了。然後我想愛麗絲看了這封信應該會生氣,所以這封信

    不能讓她看到喔!》

    ……咦?可是我已經念給她聽了。
    “這、這、這、這封信是怎麼一回事?”
    愛麗絲丟下布偶向我沖來,搶走我手上的信。看完信之後,臉都通紅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果然利用職務之便,對女人出手!不、不要臉的傢伙!”




    “我才沒有!冷靜點,聽了曲子妳就知道了!”
    我受夠啦!為什麼要寫的這麼曖昧呢?愛麗絲朝我丟了一堆Dr. Pepper的空罐,害我逃出事務所躲到逃生梯坐下,將隨身播放機的耳機塞進耳裡。在一月寒冷的晴空下,不合時宜的鈴聲開始

    響起,之後才是結衣的歌聲在吉他旋律中出現。
    晚了一個月的,另一首聖誕歌曲。



    我在網路上的新聞網站看到,這首單曲在一月二十四號正式發行。
    結衣接受採訪時理所當然地被問到為什麼現在又出聖誕歌曲,她回答道:

    《這是一首很個人的曲子。》
    《因為我真的很想出這首單曲,所以勉強經紀人又拜託製作人,才終於以限定網路下載販賣的條件出了。是的,作詞也是我一手包辦。》
    《我和對方約好耶誕節要見面。》
    《對方是男性,身分當然是秘密(笑)。》

    《這個約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是小學生。對,所以請大家放心(笑)。》
    《真的等了非常久,久到我都覺得誰等得下去啊!》
    《所以為了報復他,我也決定要晚送禮物一個月。耶!這是報應!》

    曲名是“我在這裡”。
    這首單曲比去年十二月的聖誕歌曲棒多了,就算耶誕節已經過了,我有時候還是會拿出來聽。每個人笑的方式、哭泣的方式和抹去眼淚的方式都不一樣。

    (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資源

    您需要 登錄 才可以下載或查看,沒有賬號?註冊

    x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1-16 22:21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2-1-17 19:54 編輯

    後記


    剛滿三十三歲的冬天,我和許多街友聊過。
    我住在池袋,這裡並不如眾人想像般的都市化。尤其是車站東目的辦公大樓區,只要到了深夜就半個人影也沒有。當我在夜晚遇到寫作瓶頸時就會離開家到大街上晃晃,這種時候映入眼簾的

    只有修馬路的工人、警衛、練習街舞或滑板的少年和躲在紙箱裡睡覺的老人。
    總之就是很冷。
    其中一名老人緊握我送的咖啡說道:
    地板是全世界最冷的東西了,不管鋪什麼都沒有用。睡覺的時候,體溫就是會一點一滴被吸走。
    我試著躺在老人離去後的地上,發了一會呆。那天是連頭髮都會黏在柏油路上的寒冷夜晚,我頭一回發現池袋的夜晚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那年冬天是我搬來池袋的第三個冬天,我直到那時

    都還未抬起頭仰望夜空過。
    第七集的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結尾也是在同樣的地方。每次都是這樣,直到回到家都是小

    說的一部分。
    距離我開始寫《神的記事本》系列,已經過了五年。
    五年之間許多事物消失殆盡,成為第七集舞臺的公園就是其中之一。我是以實際存在的公園為舞臺,但是它現在已經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當年身為街友村的模樣。
    當我看到改建計畫的新聞時,就想說有一天要寫篇關於這個公園的故事。情節的構成比以往更為難產,直到今年初才統整好。我想應該有讀者明白,這是和我至今寫的不同領域事件。
    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時候,現實生活已經追過小說的進度。幾乎就在完成第七集的初稿同時,公園的改建工程也結束了。所有帳篷小屋都遭到拆除,地面鋪設了水泥,設置了五人制足球場、溜

    冰場和攀岩牆。公園過往的景象消失的一乾二淨。
    只有公園的名字照舊留了下來。
    剛好和我在系列作中反覆強調的主題一致,覺得很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我期待這種結果,才會受到那個公園的吸引。當然現實生活是沒有小說這麼羅曼蒂克就是了。


    第七集是描述失去家園之人的故事,而我出生的家也在這五年間消失了。
    我是在多摩南方的一個小鎮上出生長大,家蓋在懸崖邊。就連我父母親也在幾年前搬離那


    裡,把房子跟土地都賣了。
    因為那裡的交通真的很不方便。我想大概沒有好事的人想去開發那裡,後面的山、農田和房子應該都跟我小時候一樣吧!我前一陣子懷抱這種心情回到出生的故鄉去晃晃,結果景色都煥然一

    新了。上小學時的必經之路原本是暗淡狹長的坡道,現在已經鋪設成水泥階梯。以前當做秘密基地的竹林現在已經整地完成,南瓜田也變成林立的房子。我以前的家也被切割為兩塊土地,兩

    棟新房子肩並肩地擠在一起。以前種滿蛇莓、與野貓玩耍的茂盛庭院和白玉蘭樹也全都消失無蹤了。
    我雖然嚇了一跳,不過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回去的人,建築物本身當然也不可能一直存在。人和建築物並存才算是一個完整的家。
    結果我並沒有感到很寂寞,儘管房子消失了蹤影,我的家園卻沒有因此而消逝。我心中永遠都有當年鮮豔的夏日景色。
    我該回去的地方現今也在回家路上的終點,只是那條路比童年時代長一些,一路延伸到池袋。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我最近都竄改記憶,主張我是在都心出生長大,從來沒走出過山手線內側。完全缺乏愛鄉的情感對吧!我會好好反省。

    這一集出版的時候,電視版動畫應該已經上映了(日本於二○一一年七月上映)。请大家一同享受小说和动画的乐趣。这部作品领域能不断拓展,多亏了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和负责插画的岸田

    メル老师等众人的协助。我在此向各位表達誠摯的感謝之意,真的非常謝謝大家。

    二○一一年五月 杉井光

    小黑屋|手機版|Archiver|NG新勢力綜合論壇

    GMT+8, 2024-6-6 02:50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