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學作品選 - 黃州快哉亭記 宋 蘇轍

風I

《黃州快哉亭記》是宋代文學家蘇轍創作的一篇散文。這篇記敘文，緊緊圍繞「快哉」二字來作文章，也是就建亭者的用意，來加以發揮的。

前二段重在描寫亭上所見景物及由此生髮的歷史聯想，說透「快哉」的涵義；第三段重在議論，是以推理筆法，印證「快哉」的確切無誤；或含蘇轍對張夢得豁達不羈的讚賞，也隱含作者對其兄蘇軾的慰勉之情。

原文段落 1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原文語譯 1

長江過了西陵峽，才進入平地，它的水勢奔騰浩蕩，水面廣闊無邊。南方匯合了沅水、湘水，北方匯合了漢水，水勢變得更加洶湧壯闊。到了赤壁附近，各方的水流匯集灌注在一起，江面遼闊得就像大海一般。清河人張夢得先生貶官在齊安，就在他住宅的西南邊建了一座亭子，用來觀賞長江的美麗景致；我的哥哥子瞻替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快哉亭」。

風I

原文段落 2

蓋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 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

原文語譯 2

在快哉亭所能看見的景物，南北有一百里之遠，東西也有三十里之遠。長江中的浪濤洶湧奔放，天上的風雲聚散無常。白天的時候可以看見船隻在亭前來來往往，夜晚的時候可以聽到魚龍在亭下悲鳴長嘯。景物變化非常迅速，令人觸目驚心，無法長久觀看。現在竟然能夠靠在桌子旁，坐在席位上觀賞，放眼望去就可以看盡一切景物，使人心滿意足。向西眺望武昌一帶的群山，山峰高低起伏，草木縱橫排列。每逢煙霧消散，太陽出來的時候，漁夫樵父的房子，都可以一家一家的數出來。這就是為什麼命為「快哉」的原因了。至於江中長形沙洲的水邊，孫權的舊都遺址武昌，正是當年曹操、孫權傲視對方、互相爭雄的地方，也是周瑜、陸遜任意馳騁、追逐戰鬥的所在；他們四位所流傳下來的風範事蹟，也足以讓世人津津樂道。

風I

原文段落 3

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于蘭台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蓋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

原文語譯 3

從前楚襄王帶著宋玉、景差暢遊蘭臺宮，有一陣風呼呼地吹來，楚襄王敞開衣襟迎著風，說：「這陣風真是涼爽舒暢啊！這是我和老百姓所能共同享受的嗎？」宋玉說：「這只是大王所能享受的雄風罷了。」 宋玉的話，大概含有諷諫的意味吧。其實風並沒有雌雄的差別，可是人的際遇卻有得意與不得意的不同，楚襄王迎著風所以感到快樂， 以及一般百姓迎著風所以感到憂傷，這是人事上際遇的不同，和風又有什麼關係呢？

風I

原文段落 4

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元豐六年十一月朔日趙郡蘇轍記。

原文語譯 4

人活在世上，假使他的內心不自在快樂，那麼無論到什麼地方，能不感到憂傷嗎？假使他的內心平和坦蕩，不因為外在境遇的榮辱得失而傷害了天賦靈明的本性，那麼無論到什麼地方，會不感到快樂嗎？現在張夢得先生不因為貶謫而憂傷，私下利用公務剩餘的時間，把自己寄託在山光水色之中，這應該是他內心的修養有超過常人的地方。能夠這樣，即使住在蓬草為門、破甕為窗的簡陋房子，也沒有什麼不快樂的；何況這裡有長江的清流可以洗滌心胸，有西山的白雲可以招來作伴，讓耳目盡情享受山川的勝景，來自我陶醉呢？如果不是如此的話，那連綿的高山和幽深的山谷，遼闊的森林和參天的老樹，在清風的吹拂中，在明月的照耀下，這些都是足以使失意而深思善感的文人覺得悲傷煩惱而難以忍受的景物，又哪裡看得到這些景物是令人愉快的呢？

（宋神宗）元豐六年十一月初一，趙郡蘇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