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學作品選 - 與元微之書 唐 白居易

風I

《與元微之書》是唐代白居易的作品。唐憲宗元和十年（西元 815 年），白居易上書言事，得罪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同年，元稹也被貶為通州司馬。

這封信寫於元和十二年（西元 817 年），白居易 47 歲。是年，白居易在江州司馬任上已度過了三個年頭，也是他進士及第後從政的第十八年。經歷了十八年的宦海風波， ​​貶官南下，擔任有職無權的司馬，對於才華橫溢的白居易是一次最沉重的打擊。

在經歷了痛苦的思想鬥爭後，他內心蓄積著的憤慨和憂傷、思想上的矛盾和牢騷，除了付之廬山山水，只能訴之筆墨，因而滿懷真情，寫出了這封深摯動人的書信。

原文段落 1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

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

原文語譯 1

（唐憲宗元和十二年）四月十日晚上，樂天陳述：

微之啊！微之！沒有見到您的面已經三年了，沒有接您的也快兩年了。人活在世間還有多少日子呢？竟然這樣地遠離久別！何況我們的心如膠似漆，緊密契合，而身體卻分隔在遙遠兩地；即不能前去與您相聚，分別後又不能把您忘懷，兩人的心互相牽繫，但身體卻相隔離，彼此頭髮都快要白了。微之啊！微之！怎麼辦呢？該怎麼辦？這實在是上天的安排，又能說些什麼呢！

風I

原文段落 2

僕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惟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僕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闇風吹雨入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僕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原文語譯 2

我剛到潯陽的時候，有熊孺登來看我，收到您前年病重時所寫的一封信，信的開頭說明生病的情形，接著敘述病中的心情，最後說到我倆平生的交情。並且說「病危的時候，沒有時間顧到其他的瑣事，只有收集幾卷文章，把它封好在上面題字，寫著：『將來送給白二十二郎，就請用這個代替書信。』」真令人傷心啊！微之對我，竟是如此的情深誠懇啊！又看到您寄來聽說我被貶官時所寫的詩〈聞樂天授江州司馬〉，詩中說：「將燃盡的燈，快沒火焰了，只剩燈影在搖晃著，就在這樣的夜晚，聽到您被貶謫到九江的消息。原本病危將死的我，為言件事情驚嚇得坐了起來，這時只有晚風挾著細雨吹進寒窗來。」這詩句，別人還不忍心聽，何況是我這悽愴的心情呢？直到現在每次吟詠這首詩，還是覺得悲傷悽愴呢！暫且把這件事擱下，說些我最近的心情。

風I

原文段落 3

僕自到九江，已涉三載，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幸皆無恙。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昔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煖飢飽：此一泰也。

原文語譯 3

我自從貶謫到九江，已經過了三年，身體還算健康，內心也很平靜。家中所有的人，幸好都平安沒有病痛。我大哥白幼文去年夏天從徐州來，還有同族各房，沒有父親的幼小弟妹六、七人，也帶著一起來。從前我所掛念的人，現在都安頓在眼前，能夠一起過著同甘共苦的生活：這是第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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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段落 4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湓魚頗肥，江酒極美，其餘食物，多類北地。僕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原文語譯 4

江州的氣候頗為涼爽，當地很少有瘴氣，至於毒蛇、蚊蟲，雖然有，卻很少。湓水所產的魚相當肥美，江州所釀的酒也很甜美，其他的食物，大多和北方相似。我家裡的人口雖然不少，司馬的薪俸雖然不多，但只要衡量收入，節省開支，也足夠維持生計，衣食費用，還不必向人求助：這是第二件值得安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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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段落 5

僕去年秋始遊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鑪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垣，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簷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殫記。每一獨往，動彌旬日，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惟忘歸，可以終老：此三泰也。

原文語譯 5

我去年秋天才初次去廬山遊覽，到東林寺和西林寺之間的香鑪峰峰下，看見雲霧、流水、泉瀑、山石，景色絕妙可天下第一，我喜愛得捨不得離開，於是在那兒建了一間草堂。草堂前面有高大的松樹十幾棵，修長的竹子千餘枝；青色的女蘿絲絲垂下，彷彿天然的圍牆，用白色的石子鋪成橋樑道路；溪水環繞在草堂邊，瀑布灑落在屋簷上；紅色的石榴廣布在臺階旁，白色的蓮花生長在水中；景物大致如此，無法全部記錄下來。每次我單獨前往，往往要逗留滿十幾天，平時所喜愛的，全都在這裡了，不但令人流連忘返，而且可以在此度過晚年：這是第三件值得安慰的事情。

風I

原文段落 6

計足下久不得僕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原文語譯 6

算起來您已經很久沒有接我的信了，一定非常憂慮和盼望；現在特地記下這三件使我心情寬慰的事，先向您報告。其餘的事情，分條寫在後面。

風I

原文段落 7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封題之時，不覺欲曙。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蹔生。餘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裡曉燈前。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此心，君知之乎？

原文語譯 7

微之啊！微之！寫這封信的上晚上，正是在這草堂中，靠山的戶窗戶邊，隨手拿起筆，任意書寫，封信題名的時候，不知不覺天己快亮了。抬頭只見山裡的和尚一、兩人，有的在打坐，有的閉目睡覺；又聽見山裡猿猴的哀鳴聲，谷中鳥兒的啾啾聲。想到生平至交的老朋友，和我相距萬里之遠。忽然有一股思念友人和遷謫感傷的俗念，在這時候突然湧現。受到平時作詩的日嗜好所牽引，就順手寫成了一首三個韻腳的詩句〈山中與元九書因題書後〉：「回想從前寫信給您的夜晚，是在京城皇宮的金鑾殿上，天快亮的時候。今晚寫信給您是在什麼地方呢？在廬山草堂黎明前的燭光下。（我們身在官場就像）鳥籠獸檻中的鳥兒和猿猴，雖然都還沒死，（可是身不由己）在這人世間，要到哪一年才能再相見呢？」微之啊！微之！今天晚上我的心情，您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