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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志通俗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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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5-16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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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 23:08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1-2 23:15 編輯

    長坂坡趙雲救主

      曹操親領鐵甲五千,限一日一夜趕上玄德。令如風火,誰敢怠慢,都跟文聘而進。
      卻說玄德引十數萬百姓、一千餘軍馬,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吩咐趙雲保護老小,張飛斷後。孔明曰:「雲長去了,絕無音信,不知如何?」玄德曰:「欲煩軍師親往催促。劉琦昔日感公之教,以獲全生,今公一往,事必諧矣。」孔明不敢推辭,引劉封帶五百軍,先往江夏求救,應允去了。當日,玄德自與簡雍、糜竺、糜芳正行之間,忽然一陣狂風,就馬前撮起塵土沖天,平遮紅日,無半點光彩,耳邊只聞嚎啕之聲。玄德驚曰:「此是何兆也?」簡雍頗明陰陽,袖傳一課,失驚曰:「大凶之兆也!應在今夜。主公可棄百姓而走。」玄德曰:「吾從新野相隨到此,安忍棄之?」雍曰:「主公戀而不棄,禍不遠矣!」便問:「前面是何處?」答曰:「前面便是當陽縣,這座山名為景山。」玄德曰:「只就此山住紮。」秋末冬初,涼風透骨;黃昏將近,哭聲遍野。宿到四更時分,只聽得西北喊聲震地而來。玄德大驚,急忙上馬,引本部精兵二千,迎敵曹操。操率精兵掩至,勢不可當。玄德死戰。正在危急,忽一彪軍來,乃張飛也,殺開一條血路,救玄德望東而走。回頭觀看,南邊有千百人馬殺到長坂坡下,文聘當先攔住。玄德罵曰:「背主之賊,非大丈夫也!」文聘羞慚滿面,領兵投東北角去。背後許褚趕來。張飛保著玄德,殺散鐵騎,迤邐望東而走。漸漸喊聲遠去,玄德方才歇馬。喘息未定,回看手下,隨行止有百餘騎;百姓老小並糜竺、糜芳、簡雍、趙雲等,皆不知下落。玄德望西哭曰:「居民十數萬,皆因戀我,遭此大難!吾家老小,皆不知下落存亡。雖土木之人,寧不悲乎!」
      正恓惶嚎啕之時,忽見糜芳面帶數箭,跪於馬前,口言:「反了常山趙子龍也!投曹去了!」玄德叱之曰:「子龍是吾故人,安肯反也?」張飛曰:「他知我等勢窮力盡,反投曹操,以圖富貴。此乃常理也,何故不信?」玄德曰:「子龍與吾相從患難之時,他心如鐵石,豈以富貴能搖動乎?」糜芳曰:「我親見他引軍投操去了。」玄德曰:「子龍必有事故。再說子龍反者,斬之!」張飛曰:「兄弟親去尋他去。如撞見,一槍刺死!」玄德曰:「休錯疑了!豈不見你二兄雲長誅顏良也?子龍必不棄吾,任他自去,不要相逼。吾料子龍必不棄吾也。」此玄德知人為哲處。張飛喚眾將:「跟我來!」只有二十騎跟去。其餘都跟玄德去了。原來張飛常要鞭撻軍士,願跟者少。張飛引二十餘騎,同至長坂橋。此橋皆是木植,非石橋也。張飛回看,橋東一帶樹木,飛生一計粗人作細事,教從者二十餘騎,卻砍下樹枝,拴在馬尾上,只在樹林內往來馳騁。飛遠看,笑曰:「這二十餘騎,當五百人!」飛自橫矛立在橋上,憑西而望。
      卻說趙雲自四更軍至,與曹軍廝殺,往來在曹軍陣內衝突,尋不見玄德,又失了主人老小。趙雲自思曰:「家眷二十餘口,至親三口:甘、糜二主母,小主人阿鬥,都吩咐在我身上。今日軍中失散,有何面目見主人乎?不如決一死戰,報答平昔知遇之恩!」此時只有三四十騎隨從。雲拍馬在亂軍中尋覓,二縣百姓嚎哭之聲,震天動地;中箭著槍,拋男棄女,著傷帶血而奔走,不計其數;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十萬居民,四方八面亂竄逃命。子龍正走之間,見一人臥在草中,子龍近前視之,卻是簡雍。雲急問曰:「曾見主母乎?」雍答曰:「我與你一處趕散,二主母棄了車仗,抱阿鬥而走。我飛身上馬,轉過山坡,被一將背上刺了一槍,跌下馬來,馬被奪了去。我爭鬥不得。」雲曰:「隨騎有馬,借一匹來。」又著二將扶簡雍先去報主人:「我上天入地,好歹尋主母來!如不見,寧死在沙場上矣!」教扶雍上馬,令跟隨之人盡脫衣甲,好生扶侍而去。
      雲引軍望長坂坡而去。忽一軍大叫「將軍」之聲,雲問曰:「你是何人?」答曰:「我是劉使君帳下小軍,護送車仗的,被數箭射倒在此。」趙雲便問夫人消息,軍答曰:「卻才見夫人披頭跣足,相隨一伙百姓,投南而走。」雲見說,也不顧軍,望南趕來。只見一伙百姓,男女數百人,相結而去。趙雲大叫曰:「中間有甘夫人否?」夫人在後面見趙雲,放聲大哭。雲滾鞍下馬,紮槍而泣曰:「使主母失散,雲之罪也!」又問:「糜夫人、小主人安在?」甘夫人曰:「我與糜夫人被逐,棄車仗雜於百姓內步行,又撞見一枝軍馬衝散,糜氏並阿鬥不知何處。我獨逃生至此。」言未畢,百姓發喊,又撞一枝軍來。趙雲綽槍上馬看時,面前馬上綁著一人,乃是糜竺也。背後一將,手提寶刀,又有千餘軍跟著,乃是曹仁部下健將淳於導,拿住糜竺,正要送去獻功。被趙雲大喝一聲,淳於導便舞刀來迎,只一合,刺導於馬下,向前救了糜竺,奪下馬二匹。趙雲請甘夫人上馬,前面殺開大路,直送到長坂坡。張飛橫矛立馬於橋上,大叫:「子龍!你如何反我哥哥?」趙雲曰:「我跟尋不見主母,因此落後,安敢反耶?」張飛曰:「不是簡雍先來報我,見你時,那得干休也!」趙雲曰:「主公安在?」飛曰:「只在前面不遠。」雲曰:「糜子仲保夫人先行,趙雲仍去尋糜夫人並小主人也。」言罷,引數騎再回舊路。
      正走之間,見一將手提鐵槍,背著一口劍,引十數騎躍馬而來。趙雲便不答話,直取那將。交馬處,一槍刺著,倒於馬下,從者奔走。那員將乃是曹操隨身背劍心腹之人夏侯恩。原來曹操有劍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自佩之,青釭劍教夏侯恩佩之。倚天劍鎮威,青釭劍殺人。夏侯恩以為無敵之處,乃撇了曹操只顧引人搶奪擄掠。正撞子龍,一槍刺於馬下,就奪那口劍,視看靶上有金嵌「青釭」二字,方知是寶劍也。雲聽後軍已到,看時,馬步官軍漫山遍野,盡皆圍定百姓擄掠,殺害老小。趙雲挺槍拍馬,直殺透重圍,回頭觀之,將士漸漸落消。又殺一陣,只剩得孤身。趙雲無半點退心,只顧往來尋覓,但逢百姓,便問糜夫人消息。忽一人指曰:「夫人抱著孩兒,左腿上著槍了,走不動,只在面前牆缺內坐的。」
      趙雲慌來追尋,只見一個人家,被火燒壞矮牆,糜夫人抱著三歲幼子,坐地上而哭。趙雲慌忙下馬,入見糜夫人。夫人曰:「妾身得見將軍,此子有命矣。望將軍可憐他父親飄蕩半世,只有這點骨肉。將軍可護持此子,教他得見父面,妾死無恨矣!」趙雲曰:「夫人受難,是雲之罪也。不必多言,請夫人上馬。雲自步行,遇敵軍必當死戰。」糜夫人曰:「不然。將軍若不乘此馬,此子亦失矣。妾已重傷,死何惜哉!望將軍速抱此子去,勿以妾為累也。」雲曰:「喊聲又近,兵又來到,速請夫人上馬。」糜氏將阿鬥遞與趙雲,曰:「此子性命在將軍身上,妾身委實不去也。休得兩誤!」趙雲三回五次請夫人上馬,夫人不肯上馬。四邊喊聲又起,雲大喝曰:「如此不聽吾言,後軍來也!」糜氏聽得,棄阿鬥於地上,投枯井而死。趙雲恐曹軍盜屍,推土牆而掩之。後來子龍不得入武臣廟,與子胥把門,蓋因嚇喝主母,以致喪命,亦是不忠也。後來史官有詩贊糜夫人曰:
      賢哉糜氏,內助劉君。言詞無失,進退有倫。
      心如金石,志似松筠。身雖歸土,名不沾塵。
      千載之後,配湘夫人。
      趙雲推土牆而掩之,解開勒甲條,放下掩心鏡,將阿鬥抱護在懷,而囑曰:「我呼汝名,可應。」言罷,綽槍上馬。早有一將,引一隊步軍圍住土牆。雲乃拍馬挺搶,殺出牆外。攔路者乃曹洪手下副將晏明也,持三尖兩刃刀來迎。交馬不及兩合,一槍刺晏明落馬身死,殺散步軍,衝開一條路。正走之間,前面又一枝軍攔路,為首一員大將,旗號明白,乃河間張郃。趙雲更不答話,來戰張郃。約戰十餘合,趙雲料道不能勝,奪路而走。背後張郃趕來,趙雲連馬和人顛下土坑。忽然紅光紫霧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一踴而起。後人有詩曰:
      當陽救主顯英雄,殺透曹兵幾萬重。
      馬踴紅光離土窟,將軍懷內抱真龍。
      人馬踴出土坑,張郃大驚而退。趙雲又走,背後二將大叫:「趙雲休走!」前面又有二將,使兩般軍器來到。後面是馬延、張鎧,前面焦觸、張南,皆是袁紹手下將。趙雲力戰四將,殺透重圍。馬步軍前後齊搠趙雲。趙雲拔青釭劍亂砍步軍,手起,衣甲平過,血如湧泉,染滿袍甲;所到之處,猶如砍瓜截瓠,不損半毫。真寶劍也!
      卻說曹操在景山頂上,望見一大將軍橫在征塵中,殺氣到處,亂砍軍將;所到之處,威不可當。操急問左右是誰。曹洪聽得,飛身上馬,下山大叫曰:「軍中戰將,願留名姓!」趙雲應聲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曹洪回報曹操,操曰:「世之虎將也!吾若得這員大將,何愁天下不得乎?可速傳令,使數騎飛報各處,如子龍到處,不要放冷箭,要捉活的。」因此子龍得脫此難,乃是主人洪福之致也。
      卻說趙雲身抱後主在懷中,直透重圍,砍倒大旗兩面,奪槊三條,前後槍刺劍砍,殺死曹營名將五十餘員。史官有詩曰:
      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
      古來衝陣扶危主,只有常山趙子龍。
      又詩,單道幼主之福:
      紅光罩體困龍飛,徵馬衝開長坂圍。
      四十二年真命主,將軍應得顯神威。
      又詩,單道將軍之能:
      八面威風殺氣飄,擎王保駕顯功勞。
      非乾後主多洪福,正是將軍武藝高。
      又詩,贊君臣慶會:
      風雲起處君臣走,驚倒當年曹阿瞞。
      馬上將軍真猛虎,懷中又有蟄龍蟠。
      又司馬溫公有長坂詞:
      當陽草,當陽草,點點斑斑如血掃。
      借問當時何事因?子龍一戰徵旗倒。
      曹公軍將魂魄飛,殺入重圍保家小。
      至今此血尚猶存,不見英雄空懊惱。
      林漢泉古風一篇為證:
      當年玄德走江陵,路次當陽少甲兵,
      忽被曹瞞驅鐵騎,軍民膽落盡逃生。
      趙雲獨仗英雄氣,捨命渾如落葉輕,
      槍攪垓心蛇動盪,馬衝陣勢虎飛騰;
      懷中抱定西川主,紫霧紅光射眼明。
      斬將奪旗世罕比,擎天保駕功業成。
      我來少憩長坂下,斑斑莎草血猶腥。
      子龍子龍在何處?仰天長歎三兩聲。
      全忠全義真堪羨,永遠標題翰墨青。
      當時趙雲殺透重圍,已離大陣,身上熱血污滿征袍。正行之間,山坡下兩路軍出,截斷去路。旗號分明,乃是夏侯惇手下大將,弟兄二人:一個鍾縉,一個鍾紳。縉使大斧,紳使畫戟,大喝趙雲:「快下馬受縛!」背後張遼、許褚趕來,四下喊聲大起。子龍如何逃生?正是才離龍潭,又值虎窟。未知性命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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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1-3 23:13 |
    張益德據水斷橋

      鍾縉乃河內人也,自幼學儒,後來棄文就武,與夏侯惇做副將。當日攔住子龍,子龍見追兵又至,大喝一聲,徑取鍾縉。縉揮大斧來迎。兩馬相交,戰不三合,一槍刺鍾縉於馬下,衝路便走。背後鍾紳要報兄仇,持方天戟趕來。馬尾相銜,那枝方天戟只在子龍後心弄影。子龍大怒,撥轉馬,卻好兩胸相拍,被子龍左手持槍,隔過畫戟,右手掣出青釭劍,帶盔連腦,削去一半,紳落馬而死。餘者盡皆奔回。趙雲得脫,望長坂坡而來。後面文聘又引軍趕來。子龍已到橋邊,人困馬乏,見張飛挺槍立馬於橋上,子龍大叫曰:「益德援我!」援者,人皆言子龍求救於益德,懦也。不然。子龍在軍中殺了一日一夜,方才得脫,便是鐵人鐵馬,到此亦困矣。見自家之人,安得不求救也?何懦之有!張飛應曰:「汝可速行,吾自當之。」
      那子龍獨行二十餘里。玄德等皆少憩於樹下,見子龍血染渾身,玄德泣而問曰:「子龍懷抱何物?」子龍喘息未定而言曰:「趙雲之罪,萬死猶輕!」跪在地下,泣曰:「糜夫人身帶重傷,不肯上馬,投井而死,遂推土牆而掩之。所抱公子,身突重圍,凡遇敵軍,與他戰十數番,奪得青釭劍,砍死無數名將軍兵。皆托主公之洪福,幸而得脫。適來公子尚在懷中,此一日袍內無動靜,多是不能保也。」遂解視之。阿鬥方才睡著未醒。子龍雙手遞與玄德:「幸得公子無事!」玄德接過,擲之於地,指阿鬥而言曰:「為汝這孺子,幾乎損吾一員大將!」子龍泣拜謝之曰:「雲雖肝膽塗地,不能報也!」史官有詩曰:
      曹操軍中飛虎出,趙雲懷內小龍眠。
      無由撫慰忠臣意,故把親男擲馬前。此見玄德能用人處。
      眾將救起公子,皆哭。甘氏暫於林中少歇,尋覓飲食。
      卻說文聘引一枝軍到長坂橋,撞見張飛,飛取盔掛於馬鞍前,橫槍立馬於橋上,倒豎虎鬚,睜圓環眼。又見橋東樹木背後塵頭大起,又見樹影裡有精兵來往,文聘勒住馬,不敢近前。俄爾魏將曹仁、李典、夏侯惇、夏侯淵、樂進、張遼、張郃、許褚等都至,見飛瞋目橫槍獨立在橋上,又恐是諸葛亮之計,皆不敢近前,扎住陣腳,一字兒擺在橋西,使人飛報曹操。操聞知,火急上馬,從陣後來。
      卻說張飛睜圓環眼,隱隱見後軍青羅傘蓋招飄之勢,白旄黃鉞,戈戟旌幢來到,料得是曹操其心生疑,親自來看。張飛厲聲大叫曰:「吾乃燕人張益德在此!誰敢與吾決一死戰?」聲如巨雷。曹軍聞之,盡皆戰慄。曹操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吾曾聞雲長舊日所言,益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級,如探囊取物耳。」張飛見他去其傘蓋,睜目又叫曰:「吾乃燕人張益德!誰敢與吾決一死戰?」曹操聞之,乃有退去之心。飛見操後軍陣腳挪動,飛挺槍大叫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說聲未絕,曹橾身邊夏侯霸驚得肝膽碎裂,倒撞於馬下。操便回馬,諸軍眾將一齊望西奔走。正是黃口孺子,怎聞霹靂之聲;病體樵夫,難聽虎豹之吼。棄槍擲地者不計其數。人如潮退,馬似山崩,自相踏踐者太半逃命而走。後史官有詩一首贊曰:
      長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
      一聲好似轟雷吼,獨退曹公百萬兵。
      又詩曰:
      百萬軍中斬將還,致使曹兵盡膽寒。
      當時因信雲長語,探囊取物不為難。
      又詩曰:
      玄德兵危日,將軍獨有功。一聲暴雷響,橋斷兩三虹。
      漢水西流去,林巒落葉空。不須誇項羽,益德最稱雄。
      祖龍圖《據水斷橋賦》:
      蜀之諸將,惟飛最雄。因據橋而決戰,當斷水以成功。如激電之煌煌,似高虹之凜凜。若乃擐甲披袍,橫槍立馬,昂然飄舉,奮氣凌雲,兩眼突睛似奔鈴,滿口鑿牙如咬瓦。威震四方,名播三國。當陽道上,如猛虎之盤桓;長坂橋前,若天神之守把。曹操播威名於四海,統千員之將士,驅萬隊之兒郎,劍光燦爛如日華,旗影雜沓於天光,震五嶽而虎視,走萬里而鷹揚,時也,攝伏荊州,窮追玄德,勢拔滄海之龍須,力挫丹山之鳳翼。斬勍敵於須臾,護山河如磐石。乃天意之有定,遇燕人之勁力。虎鬚倒豎,起滿地之風波;環眼圓睜,吐轟天之霹靂。忽見橋樑顫撼,水波逆流,蛟龍奔騰於海島,魚鱉踴躍於江洲。千山猛獸,齊縮頸而喪膽;萬林飛鳥,俱失腳而埋頭。動九重之閭闔,驚萬里之貔貅。於是人馬皆奔,旗旛盡倒。擲鎧甲於沙場,棄兵器於野草。先鋒猛將,失寶劍以魂飛;護衛雄兵,棄雕鞍而撞腦。至若奸雄曹操,狡計萬端,吞諸侯於紫塞,挾天子於金鑾。略見威風,頓絨縧而回駿馬;忽聞姓字,墮玉帶以落簪冠。蓋因雲長當時官渡一語,曹操寫於衣襟,以傳肺腑,為勇烈之高明,救孤窮之先主;立功業於三分,播英雄於萬古。此是司馬溫公歎孤窮益德之英雄。
      卻說曹操聞飛之名,驟馬望西而走,冠簪盡落,披髮逃生,聽得背後人馬趕來,驚得魂不附體。張遼、許禇趕上,扯住馬前環轡。曹操愴惶失語。張遼曰:「量張飛一人,何足懼哉!丞相回軍,急整人馬,劉備可擒矣!」曹操方才神色稍回,與張遼、許禇再來招集人馬。
      卻說張飛見曹操軍一擁而退,不敢追趕,速掣回曳塵人馬,去其枝柯,來到橋邊下馬,拆斷橋樑,後上馬來見玄德。玄德問其故,飛言斷橋一事。玄德曰:「兄弟勇則勇矣,但可惜失於計較。」飛問其故,玄德曰:「曹操深通兵法,汝不合拆橋斷梁,操追必至矣。」張飛曰:「被吾一喝,後軍退數里而去,何敢再追?」玄德曰:「若不斷橋,彼將恐有埋伏,持疑而不敢進追;今若拆之,彼必料我無軍,怯而斷橋矣。彼有百萬之眾,雖涉江、漢,可填而過,何懼一橋而不能過耶?彼必追趕矣。可從小路斜逃漢津,棄卻江陵,乃望沔陽路而去。」
      卻說曹操收住軍馬,使張遼、許禇來探長坂橋消息,回報曰:「路已拆橋樑。」操曰:「吾失計較矣!他既拆橋樑,乃心怯也。可差一萬軍速搭三座橋,只今要過。」李典進言曰:「只恐是諸葛詐謀,不可輕進。」操曰:「張飛一勇夫,豈有謀也。火速進兵!」
      卻說玄德數騎正行之間,漸近漢津,忽有後而塵頭起處,鼓聲連天,吶喊不絕。玄德曰:「前有大江,後有追兵,吾無路矣!」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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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玄德敗走夏口

      玄德將至漢江,背後曹兵趕來。玄德引百餘騎相隨而行。操自拍馬令諸將曰:「急趕上來!」張飛、趙雲須得回來抵敵。操曰:「劉備乃缸中之魚,籠中之虎,不就這裡擒捉,更持何時!若還走了,如放魚入海,縱虎歸山。不可挑戰,一齊向前!」眾齊呼:「領丞相命!」喊聲起處,卻待近前去。忽山坡上鼓聲響處,一隊軍馬飛奔出來,大叫曰:「吾在此等候多時!」當頭一員大將,手執青龍刀,坐下赤兔馬,原來是關雲長去江夏借來的兵馬一萬,探知當陽、長坂大戰,特地從此路截出。曹操一見,知是雲長,齊勒住馬便回,叫道:「又中諸葛亮之計也!」曹軍大退。雲長追趕十數里,復回來保護玄德,只到漢津,已有船隻伺候,軍士盡皆下船。雲長請玄德並甘夫人、阿鬥至於船中,雲長問玄德曰:「二嫂嫂安在?」玄德遂訴當陽之事,離亂困苦。雲長歎曰:「曩日獵於許田時,若從吾意,可無今日之患。」玄德曰:「比時亦為國家惜耳。若天道輔正,安知此不為福也。」後來史官裴鬆之,曾貶剝劉玄德此言非真也。論曰:
      當時玄德在許昌,曾與董承等同謀,但事洩漏不克諧耳;若為國家惜操,安肯若是同謀誅之乎?雲長果此時勸殺曹操,玄德不肯從者,因恐懼曹操心腹爪牙之多也,有徒事不宿構,非造次所行。操雖可殺,自身亦不能免禍,故以計而止,何惜之有乎!既往之事,故托為雅言。故知以為國家惜而答雲長者,非本心也,乃飾詞耳。
      當日,玄德正訴之間,忽見江南上舟船如蟻,順風揚帆而來,大鳴戰鼓。玄德失色,與雲長在倉中視之,見一人白袍銀甲,立在船頭上,相近叫曰:「叔父別來無恙?小姪得罪!」玄德視之,乃劉琦也。走過船來,相抱而哭。琦曰:「聽得叔父因被曹操所困,小姪特來接應。」合兵一處,放舟而行。在船中正訴情由之間,江西南上,船一字兒擺開。劉琦大驚曰:「江夏之兵,小姪盡起於此矣。今有戰船攔路,不是江東之兵,即是曹操軍也,如之奈何?」玄德視之,見一人綸巾道服,坐在船頭上,乃是孔明也,後立孫乾。玄德慌請過船,問其所來。孔明曰:「自離主公,先著雲長於漢津登陸地而接。某料曹操必來追趕,趕則主公必敗,敗則不從江陵來,斜取漢津矣。特請公子來接應,某往夏口,盡起兵前來接應。」玄德大喜,合為一處,商議破曹操之策。孔明曰:「夏口城險,頗有錢糧,雖然城廓狹小,可以久守。請主公於夏口屯住。公子回江夏,整頓船隻,收拾軍器,為首尾之勢,可以抵當。曹軍百萬之眾,共歸江夏,則勢孤矣。」劉琦曰:「軍師之言雖善,琦欲請叔父暫到江夏,整頓軍馬停當,再回夏口不遲。」玄德曰:「賢姪之言是也。」遂留下雲長,帶五千軍守住夏口。玄德、孔明、劉琦共投江夏而來。
      卻說曹操見雲長在旱路引一萬兵截出路口,疑有伏兵,不敢來追;又恐水路去奪了江陵,星夜提兵前赴江陵。
      卻說荊州治中鄧義、別駕劉先,已備知襄陽事務,料道:「我等安能敵得操也!」只得引荊州之軍民出廓投降訖。曹操先使曹仁入城,安民了當,秋毫無犯。操入城,釋韓嵩之囚,加為大鴻臚;鄧義加為郎中;劉先加為尚書。餘皆封為列侯。安慰了當,當日操與眾將商議:「今劉備己投江夏而去,但恐結連東吳孫權,是滋蔓也。如此,當用何計?」荀攸進言曰:「可差使持檄文,請孫權會獵於江夏,共擒劉備,分取荊州之地,永結盟好。此意雄壯,孫權必驚憂而投降來,其大事濟矣。」操曰:「此計甚好。」一面寫檄文遣使;一面計點軍馬:馬步水軍八十三萬,詐呼一百萬,水陸並進。船騎雙行,沿江而來,西連荊、陝、東接蘄、黃,連絡寨柵三百餘里,煙火不絕。
      話分兩頭。卻說江東孫權,屯兵於柴桑郡,聽知曹操引一百萬之眾,己取襄陽,劉琮引文武皆降,星夜兼道又取江陵。權集眾將謀士商議大事。魯肅進言曰:「荊州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江陵,有金湯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曹有隙,寄寓劉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與彼協心,上下同力,則宜安撫,與結和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得奉命弔喪,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劉備使撫表眾將,同心一意,共破曹操,備心喜而從命。如此克諧,天下可定矣。今若不住,恐曹操先著人去,悔之晚矣!」孫權聞之大喜,即遣魯子敬行。
      卻說玄德到江夏,與孔明、劉琦共商議久安之計。孔明曰:「今劉琮降曹,一應錢糧軍馬,皆歸於曹操。操今勢大,急難動搖。不如去投江東孫權,以為應援,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事,有何不可?」玄德曰:「江東人物極多,皆有遠謀,安肯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踞江、漢,安得不來探聽虛實耶?若有人到,亮借一風帆,直到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吾則無事矣。若南軍勝,照舊而殺操以取荊州之地;北軍勝,乘勢而取江南。此遠大之計也。」玄德曰:「此論甚高,如何得江東人到?」
      正說之間,人報孫權差魯子敬特來弔喪,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濟矣!」遂問劉琦曰:「往日孫策亡時,你等曾去弔喪否?」琦曰:「江東與吾家積世之仇,安得通報喪之禮。」孔明曰:「此非弔喪,實乃探聽虛實也。如魯肅至,但問曹操動靜,主公只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雲只問諸葛亮。」計會已定,使人迎接魯肅。琦自邀肅入城弔喪。收過禮物,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禮畢,邀入後堂飲酒。肅曰:「久聞皇叔,無緣拜識;今幸得遇,願聞教誨。近知皇叔與曹操會戰數次,必知其情,敢問操軍約有幾何?將有誰能?有意圖天下否?」玄德皆推不知。肅曰:「皇叔在新野,曾與曹操交鋒,何言不知?」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但聞操至,則走夏口,委不知其實。」肅曰:「每有人渡江,說皇叔用諸葛亮之謀,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碎,何言累敗耶?」玄德曰:「除非問孔明,始知其詳。」肅曰:「願求一見。」玄德教請孔明出,與肅相見。
      肅曰:「我子瑜友也。子瑜,孔明兄也。久聞先生才德,無緣拜會;今幸相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也。」孔明曰:「操奸計,亮盡知矣,恨力未及,而且避之。」肅曰:「皇叔止於此乎?」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吳臣糧少兵微,自亦難保,焉能容納人耶?」孔明曰:「雖吳臣不是久居,另有去向,且暫居之,別圖後計。」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雄,歸附之者雲屯霧集,已據六郡,兵精糧足,文武俱備。今為君計,莫若譴心腹自結於東吳,以共濟世業。此行若何?」孔明曰:「亮知使君又少心腹,孫將軍自來無舊,恐虛費唇舌也。」肅曰:「賢公之兄為江東參謀官,望公既久。魯肅不才,願請公同見孫討虜共議大事,若何?」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離,豈可去也?」肅堅請孔明同去,玄德詐言不肯。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而行。」玄德曰:「即便回夏口相會。」孔明、魯肅別玄德、劉琦上船,望柴桑郡來。此去畢竟如何,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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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3 23:16 |
    諸葛亮舌戰群儒

      魯肅、孔明在舟中共話。肅猛省:「孔明是個舌辯之士,去到江東,猶恐惹起刀兵。常勝則可,倘敗則歸罪於我!」尋思半晌,與孔明曰:「先生如見吳侯,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若問操欲下江東否,只言不知。」孔明曰:「不須子敬叮嚀,亮自有對答之語。」魯肅連囑數番。孔明冷笑。船已到岸,肅請孔明於驛中安歇已定。
      肅來見孫權。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聽知魯肅到,急召而問曰:「子敬,荊州體探事情若何?」肅曰:「未知虛實。」權曰:「所乾何事?」肅曰:「別有商議。」權將曹操檄文以示肅曰:
      操近承帝命,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今統大兵百萬,上將千員,欲與將軍獵於江夏,共伐劉備,同分漢土,永結盟好。相見再期,早宜回報。
      肅看畢,曰:「主公尊意若何?」權曰:「未有定論。」張昭曰:「曹操虎豹也。今擁百萬之眾,借天子之名以徵四方,拒之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水軍,艨艟鬥艦,動以千數,浮以沿江,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其勢如山嶽,不敢迎之。以愚之計,不如降之,以為萬安之策。」眾謀士皆曰:「子布之言,甚合天意。」孫權沉吟不語。張昭等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權起更衣,肅隨於宇下。權知肅意,乃執肅手而言曰:「卿欲如何?」肅曰:「卻才眾人之意,專誤將軍,不足以圖大事。眾皆可降曹耳,如將軍必不可也。」權曰:「何也?」肅曰:「如肅等降操,當以肅還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為操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政不失州郡也。將軍降曹操,欲安所歸乎?官不過封候而已,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十人,豈得南面稱孤哉?眾人之意,各為自己,不可用也。將軍詳之,早定大事。」權歎曰:「諸人議論,甚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正與吾同。此天以子敬賜我也!保全之計,其意須要已定。曹操新得袁紹,近得荊州之兵,恐勢大,難與以敵。」肅曰:「肅渡江而到當陽,已聞劉豫州軍敗;次至江夏相見,特問其虛實。有一人深知前故,特引到此,主公試問之。」權曰:「是何人?」肅曰:「諸葛瑾之弟,諸葛亮也。」權曰:「莫非臥龍光生否?」肅曰:「是也,見在館驛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俺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肅領命而去。
      次日早,請孔明來見,肅又囑曰:「如見吳侯,切不可言曹操兵多。」孔明曰:「亮自見機而變,不誤於公。」魯肅引孔明至幕下,視之,見張昭、顧雍等一般文武二十餘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孔明料眾謀士俱在,教肅引領,從頭逐一相見,各問姓名。施禮已畢,坐於客席。張昭等見孔明飄飄然有出世之表,昂昂然有凌雲之志。張昭等料孔明來下說東吳,昭先以言挑之曰:「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也。久聞先生歸於隆中,躬耕隴畝,以樂天真,好為《梁父吟》,每自比管仲、樂毅,此語果有之乎?」孔明暗思:「這人言語挑我。」遂應答之:「此亮平生小可之比也。」昭曰:「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於草廬之中,而聽高論,豫州『如魚得水』,每欲席捲荊州、襄。今一旦以屬曹公,未審是何主見?」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一個謀士,若不先難倒他,如何說的孫權?」遂答昭曰:「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吾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琮孺子,聽信佞言,暗獻國投降,致使曹操得其猖獗。今豫州兵屯江夏,別有良圖,非等閒可知也。」昭曰:「若此,先生言行相違也。聖人有雲:『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先生自比於管仲、樂毅,愚自幼酷視《春秋》,深慕二公之為人。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糾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餘城。此二人者,可謂濟世之才,古今之豪傑也。今曹橾橫行於中國,擅行征伐,動無不克,有順其欲者,從而慰之;不順其欲者,從而伐之。宣言曰:『吾奉天子明詔,誅反討逆。』因此海宇振動,英雄賓服。先生在草廬之中,但笑傲風月,抱膝危坐。今既從事劉豫州,當與生靈興利除害,此所謂『達則兼善於天下』。且玄德公未見先生之時,尚且縱橫寰宇,據守城池;今見先生,人皆仰面望之,雖三隻之童蒙,亦謂彪虎生翼,將見漢室復興,曹氏即滅矣。朝廷故舊大臣,山林隱跡之士,皆拭目而待;拂高天之雲翳,仰日月之光輝,拯民於水火之中,措之於衽席之上。何其先生自歸豫州,曹兵一出,玄德棄甲拋戈,望風而竄,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孤子而據漢室。先生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近聞玄德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有燒眉之急。此是自得先生以來,反不如其初也。豈有管仲、樂毅萬分之一哉?先生幸勿以愚直而怪之!」孔明昂然而笑曰:「鵬飛萬里,其志豈群鳥之識哉?古人有雲:『善人為邦百季,亦可以勝殘去殺矣。』且以世俗病人論之:夫病疾之極,當以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臟腑調和,形體暫回,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盡拔去,人得全生也。汝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之以猛藥硬食,欲求安者,誠為難矣。以吾主劉豫州,向日軍敗於汝南,寄跡於劉表,軍不滿千,將惟關、張、趙雲而已;新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非險要之地,豫州借此容身:正如病勢尪羸之極也。夫以兵甲不完,城廓不堅,軍不經練,糧不繼日,守之則坐而待死,如以金玉棄溝壑耳。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候惇、曹仁等輩聞吾之名,心膽皆裂,雖管仲復生,樂毅不死,安可及我哉?劉琮投降,豫州不知;亮常數言,豫州不忍乘亂奪人基業,此大義也,故不為之。當陽大敗,豫州見有十數萬赴義之民,扶老攜幼,不忍棄之,日行十里,不思進取江陵,甘與同敗,此亦大義也。兵書云:『寡不敵眾。」勝負乃常事也,焉有必勝之理乎?昔楚項羽數勝高皇,垓下一戰成功,此是韓信之良謀。且信久事高皇,未常累勝。國家之大計,社稷之安危,自有主謀,非比誇辯之徒,虛譽妄人耳:坐議立談,誰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誠為天下取笑耶?子布莫怪口直!」只這一篇詞,唬得張昭並無一言。
      忽於坐間又一人,高言而問曰:「今曹公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江夏,公以何如?」孔明視之,乃是從事會稽餘姚人虞仲翔虞翻也。孔明應聲答曰:「曹操收袁紹蟻聚之兵,劫劉表烏合之眾,軍無紀律,將無謀略,雖數百萬,不足懼也。」虞翻大笑曰:「軍敗於當陽,計窮於夏口,區區求救於人,猶言不懼,此真『掩耳偷鈴』也!」孔明曰:「豈不聞兵法雲:『信兵實戰。』吾主劉豫州有數千仁義之師,安能敵百萬暴殘之眾耳?退守夏口,待其時也。今汝江東兵精糧足,又有長江之險,猶欲使其主屈膝降賊,何其太懦也!若此論之,劉豫州實不懼曹賊耳!」虞翻不能對。
      坐上又一人應聲而問曰:「孔明效蘇秦、張儀掉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江東也。」孔明視之,乃臨淮淮陰人步子山步騭也。孔明曰:「君知蘇秦、張儀乃舌辯之士,不知蘇秦、張儀乃豪傑之輩也。蘇秦佩六國之璽綬,張儀二次相秦,皆有匡扶社稷之機,補完天地之手,非比守株待兔、畏刀避劍之人耳。君等聞曹操虛發詐偽之詞,猶豫不決,敢望於蘇秦、張儀乎?」步騭不能對。
      忽坐上一人問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視之,乃沛郡竹邑薛敬文薛綜也。孔明應聲曰:「曹操乃漢賊耳!」綜曰:「公言差矣。子聞古人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故堯以天下禪於舜,舜以天下禪於禹。其後成湯放桀,武王伐紂,列國相吞,漢承秦業以及乎今,天數以終於此。今曹公遂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惟豫州不識天時而欲爭之,正是以卵擊石,而驅羊鬥虎,安能不敗乎?」孔明應聲叱之曰:「汝乃無父無君之人也!夫人生於天地之間者,以忠孝為立身之本。吾汝累世食漢室之水土,思報其君,聞有奸賊蠹國害民者,誓共戮之,臣之道也。曹操祖宗叨食漢祿四百餘年,不思報本,久有篡逆之心,天下共惡之。汝以天數歸之,真無父無君之人也。不足與語!再無復言!」薛綜滿面羞慚,不敢對答。
      坐上忽一人應聲問曰:「曹操雖挾天子而令諸侯,猶是曹相國曹參之後。汝劉豫州雖中山靖王苗裔,無可稽考,眼見只是織席販履之庸夫,何足與曹操抗衡哉!」孔明視之,乃吳郡陸公紀陸績也。孔明笑而言曰:「公乃袁術坐間懷綠桔之陸郎乎?汝安坐,聽吾論之。昔日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孔子雲:『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此所謂不敢伐君也。其後武王伐紂。紂暴虐至甚,武王伐之,伯夷、叔齊扣馬而諫曰:『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太公稱為義士,孔子亦稱其德。為臣不可以犯上,此萬古不易之理也。曹操累世漢臣,君又無過,常有篡圖之心,非逆賊而何?昔漢高祖皇帝,起身乃泗上亭長,寬洪大度,重用文武而開大漢洪基四百餘季。至於吾主,縱非劉氏宗親,仁慈忠孝,天下共知,勝如曹操萬倍,豈以織席販履為辱乎?汝小兒之見,不足共高士言之,豈不自辱乎?」
      坐上一人昂然而出曰:「雖吾江東之英俊,被汝詞奪卻正理,汝治何經典?」孔明視之,乃彭城嚴曼才嚴畯也。孔明應聲曰:「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興邦立事?且於耕莘伊尹,釣渭子牙,張良、陳平之流,耿弇、鄧禹之輩,皆有斡旋天地之手,匡扶宇宙之機,未審平生治何經典。豈效書生區區為筆硯之間,論黃數黑,舞文弄筆,而玩唇舌乎?」嚴畯低頭喪氣而不能對。
      忽又一人指孔明而言曰:「汝言『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何士立於四科之首?」孔明視之,汝南程德樞程秉也。孔明曰:「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夫君子之儒,心存仁義,德處溫良;孝於父母,尊於君王;上可仰瞻於天文,下可俯察於地理,中可流澤於萬民;治天下如盤石之安,立功名於青史之內,此君子之儒也。夫小人之儒,性務吟詩,空書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物。且如漢揚雄,以文章為狀元,而屈身仕莽,不免投閣而死,此乃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何足道哉!」
      坐上諸人見孔明對答如流,滔滔然如決長河之水,眾皆失色。又有吳郡吳人張溫、會稽烏傷人駱統二人,又欲難問。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言曰:「孔明乃當世之才,汝等卻以唇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曹操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不思退敵之策,但以口頭之昧,各負己能,政事安在?吳侯久等,請先生便入,以論安危。」言者畢竟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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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4 21:24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1-4 21:25 編輯

    諸葛亮智激孫權

      來請諸葛亮者何人?乃零陵泉陵人也,姓黃,名蓋,字公覆。昔隨孫堅破山賊,多獲奇功;後隨孫策,累有功勳;見為孫權下糧料官。當時與孔明曰:「愚聞多言獲利,不如默而無言。何不將金石之論對討虜將軍言之?」孔明曰:「群儒不知世務,互相難問,不容不答也。」黃蓋與魯肅引孔明入,至中門,正遇著諸葛瑾,孔明施禮。瑾曰:「兄弟既到江東,何故不來見我耶?」孔明曰:「亮今事劉豫州,理合先公而後私。公事未畢,不敢謁私,望兄察之。」瑾曰:「待兄弟見了吳侯,卻來敘話。」
      魯肅曰:「適來此言,不可相誤。」孔明點頭而應。引至堂上,吳侯孫權欠身而迎。孔明下拜,權答半禮。蓋為聞孔明之才,故相敬也,請孔明坐。孔明謙讓數次,遂坐於側,乃致玄德之意,偷目觀看孫權:碧眼紫髯,堂堂一表人才,暗思:「此人只可激,不可說。且等他問時,便動激言,此事濟矣。」孫權教獻茶湯,文武分兩行而立。魯肅立於孔明之側,只看他回答。孫權問孔明曰:「多聞子敬談足下之德,今幸得相見,欲求教益。」孔明答曰:「不才無學,有辱明問。」權曰:「足下近在新野,輔佐劉玄德與曹操共決勝負,若何?」孔明曰:「劉豫州兵不滿千,將惟有三四人,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抗拒曹操乎?」權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曹操破了呂布,滅了袁紹,平了袁術,收了北番,定了遼東,新又降了劉琮,馬步水軍一百餘萬。」魯肅聽了,暗地叫苦,卻將吩咐的話不依。權曰:「莫非詐乎?」孔明曰:「明公差矣。曹操就兗州,已有青州軍四五十萬;平了袁紹,又得兵四五十萬;中原新召之兵,何止二三十萬;今得荊州之兵,亦有二三十萬。以此論之,不下一百五十萬。亮以一百萬言之,恐驚江東之士也。」權曰:「手下戰將還有多少?」孔明曰:「足智多謀之士,揚威耀武之人,何止有一二千。」權曰:「比公如何?」孔明曰:「如亮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肅又暗暗的叫苦。孫權曰:「今曹操平了荊、楚,復有遠圖乎?」孔明曰:「即今沿江下寨,準備戰船,旌旗蔽空,連絡數百里,不欲圖江南,待取何地?」權曰:「若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一決。」孔明曰:「但恐明公不肯聽從。」權曰:「願聞金玉之言。」孔明曰:「方今海宇大亂,將軍起兵據江東,劉豫州亦投江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曹操欲除四夷,略以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方。縱有英雄,無所用矣,故豫州逃遁至此。將軍承父兄基業,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惟有一計可以保障。」權問曰:「何計為保障?」孔明曰:「何不從眾謀士議論,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權垂首而不語。孔明曰:「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併吞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不日矣!」孫權默然不答。孔明又言:「古云『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此必然之理。明公不早降曹,則江東之地,士民俱受塗炭矣!」權曰:「誠如君之言,劉豫州何不降之耶?」孔明曰:「田橫,齊之壯士,尚守義不辱。昔漢高祖皇帝之時,使酈食其說齊王廣。酈生曰:「王知天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請問之。」生曰:「歸漢。」齊王曰:「何也?」生曰:「漢王先入咸陽,收天下兵以立義帝;存秦之後與天下同其利,天下賢才皆樂為之用。項王皆有背約之名,有殺義帝之意;記人之罪,忘人之功,賢才怨之,莫為之用。故天下之事歸於漢,可坐而策也。今漢據倉,塞成皋,守白馬,拒飛狐,天下後服者先誅之矣。」齊王納之,遂遣使與漢平,乃罷歷下守戰備,日與生縱酒為樂。此時韓信欲要加兵,聞酈生已下齊城,遂欲罷兵。辯士蒯徹說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一使而下之,寧有詔止將軍乎?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以數萬之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韓信然之。遂引兵渡河,襲破齊城。齊王以酈生為賣己,乃烹之。信斬其將,擄齊王田廣。田橫自立為王。灌嬰擊走之,齊地悉平。田橫走海島,漢帝累詔不降。漢帝恐其亂,乃使人赦橫罪,而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舉兵加誅。」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走洛陽,未至三十里,自刎而死。帝拜其二客為都尉,以王禮葬之。橫既葬,二客穿其塚傍,皆自下從之。漢高聞之大驚。又聞其餘五百戰士在海中,使人召之。至則聞橫死,皆扯旗蔽體為孝,作《薤露》歌於墓側,遂皆自刎而死。胡曾先生有詩曰:「古墓崔嵬約路歧,歌傳《薤露》到今時。也知不去朝皇屋,只為曾烹酈食其。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仰慕,若水之歸海。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肯服於人之下乎!」孫權勃然變色而起身入後堂。眾皆哂笑而散。
      權既怒入後堂,魯肅責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寬洪大度,不面責而入。先生之言,極甚相藐多矣。」孔明仰面而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吾自有破曹之計,汝不下問於我,吾何言之?」肅曰:「果有良策,肅當令主公請教。」孔明曰:「吾視曹操百萬之眾,如群蟻耳!但亮舉手,則皆為齏粉矣!」肅聞此言,便入後堂見權。權怒氣不退,顧與肅曰:「今汝渡江,只道帶一個好人來助吾,豈知是虛謬之人也!」肅曰:「吾亦以此責孔明,孔明大笑不止,言主公不能容物而便發怒。擒操之策,孔明不肯輕言,主公何不求之?」權回嗔作喜曰:「原來孔明有良謀,故以言詞激我。我一時淺見,幾誤大事。」慌忙整衣而出,請孔明曰:「適來權小見怒髮,冒瀆嚴威,幸乞恕罪。」孔明亦謝罪曰:「適間亮言語冒犯,乞賜寬恕。」遂邀入後堂對坐,置酒相待。
      數巡之後,權曰:「曹操平生所惡者,呂布、劉表、袁術、豫州與孤耳。今數雄已滅,獨孤與豫州尚存耳。孤不能保全吳地,以十萬之眾而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則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拒此難乎?」孔明曰:「豫州新敗於長坂,今戰士還者極多矣。關雲長率精甲萬人,劉琦領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正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魯縞,是輕絹。故兵法忌之,曰『必厥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因兵勢逼耳,非本心也。今將軍誠能用武將統兵數萬,與劉豫州同力,破曹軍必矣。曹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州可得,吳地無患,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喜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吾意已決,再不復議。即日起兵,共滅曹操!」令魯肅傳令遍告文武官員,就送孔明於館舍安歇。
      張昭得知孫權興兵,遂與眾議曰:「中了孔明之計!」急入見權,昭曰:「某等聞主公興兵與曹公爭鋒,主公自思比袁紹如何?」權不答。昭又曰:「曹公向日兵微將寡,尚能一鼓克袁紹。何況今日擁百萬之眾南征,足食足兵,威名大震,焉可敵之?休聽孔明之說詞,妄動兵甲。此謂『負薪救火』也。」顧雍曰:「劉備數敗,與曹公有仇,故相伐之。江東自來無冤,安有吞併之意乎?休信孔明之言,免生國家之患。主公自察焉。」孫權亦不答,起身入後堂。魯肅見張昭等一班兒出,料是諫休動兵,慌入見權曰:「卻才張子布等,又諫主公休要興兵,是要投降於曹操。文官皆欲降者,有嬌妻嫩子,大廈高堂,戀以富貴,安肯就白刃而為主公死也?」孫權曰:「你且暫退,容吾思之。」肅曰:「主公若持疑,必被眾人誤矣。」肅退出外面,武將有要戰的,文官有要降的,紛紛議論不一。
      且說孫權在後堂,寢食不安,猶豫不決。吳夫人見權如此,請入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權曰:「今曹操屯兵於江、漢,有下江南之意,問諸謀士,或有言降者,或有要戰者。欲待戰來,又恐寡不及眾;欲待降來,恐操不容,故猶豫不決。」吳夫人歎曰:「仲謀何不記吾姐之言?吾夙夜不能忘,仲謀何不記之?」孫權如醉方醒,似夢初覺。只此言,斷送曹操八十三萬大軍。畢竟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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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亮智說周瑜

      吳夫人曰:「先姐遺言,乃伯符之語: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何不請公瑾而問之?」權大喜,即時差使往鄱陽請周瑜回。原來周瑜在鄱陽湖訓練水軍,聽得曹操軍在漢上,星夜歸到柴桑。舡已到岸,飛報將來。魯肅與周瑜最厚,先來接著,將前項事告訴。周瑜曰:「子敬休憂,瑜胸中自有主張。兄可引孔明來相見為幸。」魯肅上馬去了。
      周瑜方歇息,人報曰:「張昭、顧雍、張紘、步騭四人來相探。」瑜迎接入堂。問慰禮畢,張昭便言曰:「都督知江東之利害否?」瑜曰:「未知也。」昭曰:「曹操引百萬之眾,屯集漢上,昨傳檄文至此,欲請主公會獵於吳。雖有相吞之意,終不曾見其形跡。昭等力請吳侯降之,庶免江東之禍。魯子敬從江夏帶劉豫州軍師諸葛亮至此,只為彼事,欲救其急,故下說詞以挑之吳侯。子敬執迷不悟。正欲待都督一決,幸得回來。望以片言勸吳侯降曹,免使江東六郡生靈受刀兵之危,乃公之陰騭也。」瑜曰:「公等之見皆同否?」顧雍等曰:「所議皆同。」周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暫回。明日早見吳侯,自有定議。」昭等辭退。
      人報曰:「有程普、黃蓋、韓當等一班戰將來見都督。」瑜出迎。至坐客,各各問慰了當,程普等曰:「都督知江東早晚屬他人否?」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隨討虜將軍開基創業,次後與將軍削平禍亂,大小數百戰,遍體瘡痍,方才占得六郡城池,非一死也。今君侯聽謀士之言,欲納降曹操,此乃萬代之恥笑乎!吾等寧死而不辱君侯!特請都督決一言而興兵,吾等願效死戰。」周瑜曰:「將軍等所見皆同否?」黃蓋昂然而起,以手舉其額曰:「吾頭寧斷,誓不降操!」韓當等齊應之曰:「不降!」周瑜曰:「吾正欲與曹操決戰,誰肯降也!請諸將暫回,瑜自有定議。」程普等辭退。
      人報諸葛瑾、闞澤、呂範、朱治等一班文官相探。瑜請入,各敘禮畢,諸葛瑾曰:「聞舍弟自漢上來,其言劉豫州共結好破曹公,文武商議不定。是舍弟為使,瑾不敢多言,專等都督來決此事。」瑜曰:「以公道論之,若何?」瑾曰:「降者易安,戰者未保。」周瑜笑曰:「吾自有主張。來日同至府下定議。」瑾等辭退。
      又報曰:「呂蒙、甘寧等一班兒相見。」瑜請入。所說此事,有要戰者,有要降者,互相爭論。瑜曰:「不必多言,來日都到府下公議。」周瑜冷笑不止,命左右秉燭。
      人報魯子敬與孔明在於門首。瑜出中門相等,迎孔明至客位,敘禮罷,分賓主而坐。肅先問瑜曰:「今操驅眾南侵,吳主不能決,一聽於將軍。將軍意下安在哉?」瑜曰:「今曹公興兵,以天子為名,師不可拒,勢不可遏;戰則易敗,降則易安。吾已主定,來日見討虜,便遣使納降。」魯肅愕然曰:「君言差矣!江東基業自破虜開創到今,已歷三世,豈可一旦而廢之?孫伯符棄世以來,外事托付將軍,欲保全國家,乃為太山之靠,今何從懦夫之議耶?」瑜曰:「江東六郡,生靈無限;若罹音梨大禍,必主怨於吾,故以降之。」肅曰:「不然。夫以將軍之英雄,以東吳之險固,操未必便能侵江東也。」二人爭辯。孔明袖手冷笑。瑜曰:「先生何故哂笑之耶?」孔明徐徐答曰:「亮不笑別,笑子敬不識時務也。」肅亦愕然,曰:「孔明如何反笑我不識時務?」孔明曰:「公瑾主意降操,正合理也。」瑜曰:「孔明乃識時務之士也,必知吾所見矣。」肅曰:「孔明,你也如何說吾?」孔明曰:「操極善用兵,彷彿孫、吳,天下莫敢當者,真英雄也!舊只有呂布、袁術、袁紹、劉表可與對敵。今數人皆被曹滅,天下亦無人矣。獨有劉豫州不識時務也,強為爭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將軍所主降者,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貴。國祚遷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備酒,納土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二文官,扁舟送二人到江上。操一得之,百萬之眾,卸甲卷旗,望北而去矣。」周瑜曰:「用那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東去此二人,如大林飄二葉,似千倉減二粟耳。雖如此之輕,足稱曹操之願。」瑜又問:「果用何人也?」孔明曰:「亮居隆中時,有北郡人言操去漳河邊新造一台,名曰銅雀台,以應其瑞,限一千日工畢。曹操平生酒色之輩,酷愛婦人,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操有誓曰:『吾一願得天下以為帝王,掃平四海;二願得江東二喬,置於銅雀台,以為晚年之樂,雖死無恨矣。』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稱心滿意,必星夜回鄴矣。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周瑜曰:「有何驗證?」孔明曰:「曹操第三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操命其子作一賦,名曰《銅雀台賦》。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瑜曰:「記否?」孔明曰:「吾愛文章之華美,常暗誦,一字不忘。」瑜曰:「請誦一遍。」孔明即朗誦《銅雀台賦》云:
      從明後而嬉游兮,登層台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列雙台於左右兮,玉龍與金鳳。挾『二喬』於東南兮,若長空之螮蝀音帝東。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忻群材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雲天垣其既立兮,家願得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御龍旗以遨遊兮,周鸞駕而周彰。思化及乎海宇兮,嘉物阜而民康。願斯台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踴躍離坐,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孔明急起而止之曰:「昔匈奴累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元帝曾以明妃嫁之,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雖民間之女,大喬是討虜將軍孫伯符主婦,小喬乃吾之妻也。」孔明曰:「惶恐!惶恐!亮實不知也。失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矣!」孔明曰:「事要三思,莫令後悔。」瑜曰:「吾承孫伯符之寄托,安有辱身屈己降曹之理也。適來此言,故反說以釣諸公耳。吾自離鄱陽湖,便起北伐之心,雖刀斧加頭,不可易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孔明謝曰:「將軍不棄,願施犬馬之勞,早晚拱聽驅策。」這是孔明能處。後史官單道激孫權,說周瑜詩曰:
      口若懸河水逆流,風雷舌上運機籌。
      高談善動周公瑾,雄辯能驚孫仲謀。
      立志便分三國定,鏖兵應為二喬羞。
      孔明當日心無量,西蜀東吳一旦休!
      周瑜大怒不息,與孔明曰:「來日到府下便議興兵,望公助之。」孔明與魯肅同出,相別而去,來日見吳侯議興兵破曹操。未知還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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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定計破曹操

      卻說次日清晨,吳侯孫權升堂,左邊文官張昭、顧雍等三十餘人;右邊武官程普、黃蓋等三十餘人,衣冠濟濟,劍佩鏘鏘,侍立兩邊。孫權教請周公瑾議事。少時,魯肅入報:「周都督到了。」周瑜入見禮畢,權曰:「都督治水軍勞神。」瑜曰:「主公掌政事不易。」請瑜坐了。瑜曰:「近聞曹操引兵已屯漢上,馳書至此,主公議論若何?」權便取檄文與周瑜。瑜看了,笑而復怒曰:「老賊以為我江東無人,敢如此之相侮耶!」權曰:「若何?」瑜曰:「主公曾與文武商議否?」權曰:「累議此事,內有勸吾要降者,亦有使吾要戰者。理會未定,故請公瑾一語決之。」瑜曰:「誰請主公降?」權曰:「張子布等皆主其事。」瑜問昭曰:「先生降者,願聞其意。」昭答曰:「曹操豺虎也,挾天子而徵四方,動以朝廷為名,近得荊州,威勢甚大。吾以江東拒曹者,長江也。今操艨艟鬥艦,何止數千,水陸並進,安可當之?愚謂大計不如且降,當圖後計。」瑜曰:「此迂懦之論也!且江東自破虜將軍開國以來,今歷三世,安可一旦而廢之?」權曰:「若此,計將安出?」瑜答曰:「操托名漢相,實為漢賊。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餘業,據江東之地,方數千餘里,兵精糧足,英雄雲集,當橫行天下,為國家除殘去穢。況曹操自送死耳,豈可降之耶?請主公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為操之後患,一也。操舍鞍馬,仗舟船,與吳越爭衡,二也。又遇隆冬盛寒,馬無料草,三也。驅中國士卒,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也。此數者,皆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忽然曰:「老賊欲廢漢而自立久矣,先圖二袁、劉表、呂布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今與老賊,誓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瑜曰:「某與將軍決一血戰,萬死不辭,只恐將軍狐疑不定。」權拔佩劍砍前面奏案一角,曰:「如諸將官吏再言降操者,與此案同!」言罷,便將此劍授付周瑜,就封為大都督,程普為副都督,魯肅為贊軍校尉。如不聽號令者,以此劍誅之。瑜受了劍,對眾言曰:「吾奉君侯將令,今率眾破曹,仰來日皆於江畔行營聽調。如遲違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斬施行。」言訖,辭了孫權便起。眾文武各各無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處,便請孔明論事。孔明已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議已定,願求破曹良策。」孔明曰:「討虜尚未心穩,不可以決策也。」瑜曰:「何謂心不穩?」孔明曰:「心不穩,怯曹兵多,懷寡不敵眾之意。將軍能以軍數開解,使討虜了然無疑,而大事可成矣。」瑜曰:「先生之論善。」瑜即往見孫權。權曰:「公瑾夜至,必有事焉。」瑜曰:「來日調撥軍馬,主公心有疑否?」權曰:「但憂曹操兵多,寡不能敵眾。餘有何疑?」瑜笑曰:「瑜特為此,徑來開解主公耳。主公因見曹書,言水陸八十餘萬,而各恐懼,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義,甚無畏也。今以實較之,彼將中國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以久疲;所得袁眾亦及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眾,數雖多,甚不足畏也。瑜得五萬兵,足以制之,願主公勿慮焉。」權撫周瑜臂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意也。子布無謀,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於所望。獨卿及子敬與孤同耳,天以卿二人贊孤也。已選三萬人,船筏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普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前軍稍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親與操賊共決勝負。事已定論,卿宜向前,勿狐疑耳。」周瑜謝而退。
      瑜猛省,言曰:「孔明早已料吳侯之心,又高吾一頭也。久必為江東之患,不如殺之。」遂令人請魯肅連夜入帳,言欲殺孔明之事。肅曰:「不可。今操賊未破,先殺客人,誠乃萬人之恥笑耳,非大丈夫之所為也!」瑜曰:「此人助劉備,必為江左之患也。」肅曰:「諸葛瑾乃是他親兄,可令招此人同事孫討虜,豈不壯哉?」瑜曰:「其言極善。」
      至次日平明,瑜赴行營,升中軍帳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武諸將聽令。程普年長,舊為兄,周瑜年幼,爵居其上,是日推病,令長子程咨代替。瑜傳令曰:「王法無親,諸君各守乃職。方今曹操弄權,甚於董卓:囚天子在許昌,屯暴兵於漢上。吾今奉命,弔民伐罪。但以大軍到處,不得一概動擾。賞勞罰罪,並無親疏。差韓當、黃蓋為前部先鋒,兼管本部大小戰船五百隻,目下便行,前到三江口下定水寨,別聽將命;蔣欽、周泰為第二隊;凌統、潘璋第三隊;太史慈、呂蒙第四隊;陸遜、董襲第五隊;呂範、朱治為四方巡警使,六郡催督官軍,水陸並進而行,剋期取齊。」號令已畢,諸將各自本處收拾船隻軍器起行。程咨回見父程普,說周瑜調兵動止有法。普大驚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為將;今日論大事如此,真將材也!吾如何不服!」遂親往行營謝罪。
      瑜請諸葛瑾至。坐定,瑜曰:「令弟諸葛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而事劉備?今幸至江左,欲煩先生不惜齒牙餘論,使令弟棄劉備而事討虜將軍,汝弟兄朝暮又得相見,豈不美哉?吾待回報。子瑜先生不可棄卻也!」瑾曰:「瑾自到江左,無尺寸之功,蒙討虜將軍重用。既都督有奉公之心,敢不聽命。」即時離營上馬,逕到驛庭。人報知孔明。孔明出,接入驛舍,哭拜,各訴疏遠之情。瑾泣而言曰:「弟知伯夷、叔齊之情乎?」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殷、湯所封。父墨胎氏,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伯夷、叔齊乃諡號也。孔明暗思:「此必是周瑜教來說我也。」遂答曰:「夷、齊,古之聖賢也。」瑾曰:「二人讓位,皆逃在一處,後諫武王不從,隱居首陽山下,不食周粟,遂餓而死,亦在一處。活時一處,死時一處,我思與爾同胞共乳,各事其主,不能早晚相隨,視夷、齊之為人,豈不羞赧乎?」孔明曰:「兄所言者,義也。義與忠、孝,三者何重?」瑾曰:「人以忠、孝為本,義不可缺也。」孔明曰:「弟教兄全忠全孝,若何?」瑾曰:「何為也?」孔明曰:「弟與兄,皆漢朝人也。今劉皇叔乃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兄能棄東吳而事劉皇叔,此全忠也。想父母墳塋皆在北方,兄若歸江北,早晚得拜掃祭祀,此全孝也。以此忠、孝為重,與弟同扶孤弱之主,此全義也。兄戀江左而不以忠、孝為重,徒欲使弟以全其義,不敢聽從也。望兄察之。」瑾思曰:「我來說他,倒被他說了我也。」因此不能回答,辭孔明而起,回報周瑜。瑜曰:「若何?」瑾曰:「吾受孫討虜厚恩,安敢忘之耶?」盡將此言告之。瑜曰:「既公忠心事主,不必再有多疑,吾自有伏孔明之計。」瑾辭歸。畢竟周瑜用何計能伏孔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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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4 21:53 |
    周瑜三江戰曹操

      周瑜思忖,轉恨孔明:「汝直如此能言快語,吾必殺之!」遂往辭孫權。權曰:「公瑾先行,孤當繼後便起兵也。」瑜共程普、魯肅邀孔明同行。孔明忻然從之,一同登舟,駕起風帆,迤邐上水望夏口而進。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擺佈已定。周瑜在於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結營,周回下寨五十里。孔明只就小舟內安歇。
      周瑜分派已定,使人請孔明於中軍帳議事。時文武都聚帳下。孔明至,請坐定,瑜曰:「昔曹兵少,紹兵多,兩軍相拒於白馬、官渡之時,操以何計破袁紹之兵?先生深通兵法,必知其詳,願賜教之。」孔明暗思:「此事見說我不動,必用計害我。吾看他如何!」遂答曰:「蓋聞許攸之謀,先斷烏巢之糧,因此一戰以成功。」瑜大喜曰:「先生之言極是。今操兵八十三萬,予有三萬,安能拒之?必須先斷操之糧,然後可破。令人探知操軍糧草,皆屯聚鐵山。素知先生久居漢上,地理熟知。彼皆各為主人之事,有勞先生率領關、張、子龍之輩;吾亦助兵千餘,星夜往聚鐵山斷操糧道。此行勿誤!」孔明忻然領命,便辭周瑜而去。眾官皆散,獨魯肅問瑜曰:「公使孔明何意?」瑜曰:「欲殺之,恐惹人笑,故借操之手,先除後患。」肅乃來見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孔明略無難色,整點軍船要行。肅不忍,以言釣之曰:「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戰步戰、馬戰車戰,各盡其妙,何愁功績不成?非比江東諸公、周郎,盡一能耳。」肅曰:「吾與周郎誰能?」孔明笑曰:「吾聞江南小兒有言:『伏路把關饒子敬,臨江水戰說周郎。』公等於平陸,但能伏路把關;周公瑾只堪水戰,不能陸戰耳。」肅以言回報周瑜,瑜大怒:「何欺我只能水戰也!不用他去,吾自引一萬馬步軍,直往聚鐵山斷糧道,如何?」肅以言回報孔明,孔明笑曰:「公瑾令吾斷糧者,實欲令曹公殺吾耳。吾故片言戲之,公瑾便容納不下。目今用人之際,只願吳侯與劉使君同心,則大事成矣;如各相害,則事休矣!操多謀者也,他平生快斷人糧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備?公瑾若去,則必就擒。可先決水戰,挫動北軍銳氣,別尋妙計破之。望子敬善言以告公瑾為幸。」魯肅以言回報周瑜,瑜搖首頓足曰:「此人見識果勝吾矣。今日不除之,日後吾必被他算矣!」肅曰:「目今大軍相拒之時,望以國家為重!」瑜然之。
      卻說劉玄德吩咐公子劉琦守江夏,遂引兵往夏口登程。遙望江南岸旗旛隱隱,戈戟重重,料是東吳已動兵矣。玄德盡把江夏之兵屯於樊口住紮,令人登高望之。回報曰:「南岸盡是東吳家戰船;北岸隱隱煙火不絕,乃青州、徐州之兵。」玄德聚眾言曰:「孔明一去,杳無音信,不知就裡如何。誰人可去探聽虛實回報?」糜竺曰:「某願往。」玄德乃備羊酒禮物,囑付糜竺曰:「當應機處變。」竺駕小舟順流而下,徑至周瑜寨。軍士報瑜曰:「劉豫州使糜竺至,慰勞將軍。」瑜召入,竺再拜,致玄德再三相敬之意,獻上酒禮。瑜受之,就待糜竺。竺告瑜曰:「孔明來結好東吳,共破曹操,竺欲見孔明一面。」瑜曰:「今軍已臨敵,吾欲親往見玄德而會;爭奈任重,不可片時離也。若豫州肯枉駕來臨,深慰所望。別有他事,自當面告。且孔明與我定計破曹,豈可便去也?」竺應諾。遂辭下船而回。肅曰:「公欲見玄德,何意?」瑜曰:「玄德世之梟雄,今若不除之,乃東吳之大患。吾非為一己之私,實為國家也。」魯肅勸之不從,遂傳密令:「如玄德至,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於壁衣中,吾擲盞為號,便出下手。」
      卻說糜竺回到樊口寨中,來見玄德,將周瑜欲待會面之事說了。玄德便教收拾快舡一隻,只今便行。雲長諫曰:「吾疑周瑜多謀之士,又兼無孔明之書,其中必詐,不可去。」玄德曰:「我今結托於東吳,共破曹操,他欲見我,我若不往,非同盟之意也。兩相疑惑,事不諧矣。」雲長曰:「兄長堅意要去,弟亦同去。」張飛曰:「我也跟去。」玄德曰:「只著雲長跟隨我去,弟與子龍守寨,簡雍固守鄂縣。我去便回。」乃乘小舟,雲長並從者二十餘人,飛奔棹舟而來。至寨口,玄德觀艨艟鬥艦,旌旗甲兵,左右分佈整齊,看了心中甚喜。軍士飛報周瑜,瑜曰:「多少船到?」報曰:「只有一隻船,從者二十人。」瑜笑曰:「此人命休矣!」囑付埋伏刀斧手,遠遠相接。玄德引雲長二十人直入,步行到中軍帳。周瑜出轅門相接而入帳中。敘禮已畢,請玄德上坐。玄德曰:「將軍名傳天下,世之俊傑。劉備區區之才,安煩將軍之重禮耶?」乃分賓主而坐。周瑜取酒相待。
      卻說孔明偶來江邊,見說玄德與都督相會,吃了一驚,急入中軍帳,正遇魯肅。肅與孔明乃攜手而入,偷目先視周瑜,面有殺氣,兩邊密排壁衣。孔明思之:「吾主休矣!」回視玄德,談笑自若;看玄德背後,一人按劍而立,乃云長也。孔明喜曰:「吾主無危矣!料周瑜懼怕雲長,必不敢下手。」孔明不入,復回舡上,江邊伺候。
      周瑜起身把盞,猛見雲長在背後,忙問曰:「此何人也?」玄德曰:「乃吾弟關雲長也。」瑜曰:「莫非向日斬顏良、文丑者乎?」玄德曰:「是也。」周瑜汗流滿臂,就與把盞。又飲數杯,玄德問曰:「將軍今拒曹操,得戰卒幾何?」瑜曰:「三萬耳。」玄德曰:「安可敵曹操八十三萬大軍也?」瑜笑曰:「兵多將廣,何足懼哉!瑜三萬人,足可以用。豫州試看吾破之,如摧朽木耳。」玄德羞慚而謝之。忽見魯肅入,玄德曰:「子敬可請孔明說話。」瑜曰:「只待破了曹操,此時與孔明相見也。」玄德惶恐而謝。雲長目之,玄德會其意,乃辭瑜曰:「備暫告別,破敵收功之後,專當拜賀。」瑜亦不留,送出轅門。
      玄德至船邊,忽見孔明。孔明曰:「主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曰:「不知。」孔明曰:「若無雲長,已遭瑜之難矣。」玄德方省悟,問孔明:「若何?」孔明曰:「若某雖居虎口,安然如泰山。今主公但收拾船隻軍馬,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後為期,可教子龍駕小舟於南岸邊等候,切勿有誤。」玄德問其意,孔明曰:「但看東南風起,亮必還矣。主公可速開舡。」孔明自回。玄德開船,行不數里,上流處放下五六十隻船來。玄德慌忙看時,船頭上一人,乃張飛也。「恐怕哥哥有失,特來遠接。」遂乃同回。
      卻說魯肅問瑜曰:「公瑾今日何不下手?」瑜曰:「關雲長世之虎將也,行坐相隨,吾若下手,他必來害我也。」肅愕然。有人報曹操遣使至。瑜喚入。使人呈上書,看時封皮雲:「漢大丞相書付周都督開拆。」瑜大怒,更不開看,扯碎擲地,喝斬使者。肅曰:「兩國爭戰,不斬來使。」瑜曰:「斬使以示威也!」將首級付從人回去。瑜曰:「操賊必興兵矣!」當日發放,令甘寧為先鋒,韓當為左翼,蔣欽為右翼,瑜自部領諸將接應。來日四更造飯,五更開船,戰具炮石,一應完備。
      卻說曹操聽得周瑜斬了他使人,毀了他書,心中大怒,便喚蔡瑁、張允一班兒荊州降將為前部,操自為後軍,四更造飯,五更開船。時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平風靜浪,北軍大進。正使船到三江口,南船已擺開,旗旛中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大呼曰:「吾乃甘寧是也!敢有決戰者,即上船來!」蔡瑁大怒,便喚弟蔡熏錄者注:少個王旁,我打不出來。前進,鼓噪吶喊。熏大呼曰:「吾乃大將蔡熏也!」甘寧執箭扣滿弓,望蔡熏射之,應弦而倒。寧驅船大進,萬弩齊發,北軍不能抵當。船左邊蔣欽、右邊韓當,直撞入北軍隊中,來捉曹操。未知曹操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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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5 22:45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1-5 22:50 編輯

    群英會瑜智蔣幹

      卻說甘寧一箭射死蔡熏,三路戰船,縱橫於三江水面,掩殺北軍,箭似飛蝗,炮石如雨。韓、蔣二將見後軍船盡是青、徐之兵,素不曾習水戰,大江水面上戰船一擺,早立腳不住,安能奮武揚威?於是甘寧催兩路船,殺透後軍。周瑜又催船助戰。從巳時至未時,北軍都退,中箭著炮者不計其數。周瑜雖精於水戰便利,惟恐寡不敵眾,遂下令鳴金,收住船隻。北軍盡回。青、徐兵不諳水戰者,溺死極多。操登旱寨,再整軍士,喚蔡瑁、張允,責之曰:「東吳兵少,你如何反敗?是汝等不用心耳!且免汝一番,後再如此,必按軍法!」蔡瑁曰:「荊州水軍久不操練,奈有多半北軍不識水利,見南軍一擊便慌。如今先下水寨,令北軍在中,水軍在外,每日教習。水軍精熟,方可用之。」操曰:「你既是水軍都督,取便區處而行,何必稟我。」張、蔡二人自去訓水軍。沿江一帶分二十四座水門,以大船居於外,以為城廓;小船居於內,可通往來。至晚點上燈,照得天心水面,上下通紅。旱寨三百餘里,煙火不絕,搬糧運草,車仗相接,曉夜而行。
      卻說周瑜得勝回寨,一面差人報吳侯,以甘寧為第一功,韓當、蔣欽次之。餘皆賞賜已畢,瑜乃當夜登高觀望,西邊一片通紅,火光接連天地。瑜問之,左右答曰:「此是北軍燈火之光也。」瑜亦心驚。當夜收拾一隻樓子船即戰船,「吾親自去觀看操軍水寨」。隨行有魯肅、黃蓋等八員將,皆帶強兵硬弩,一齊上船,兩邊青布為幔,排列二十餘人,上帶鼓樂,迤邐前進。至操寨邊,日當卓午,瑜命下了碇石,樓船上鼓樂齊奏。瑜暗窺他水寨,大驚雲:「此深得水軍之妙也!」問水軍都督是誰,左右曰:「蔡瑁、張允。」瑜曰:「原久居江東,諳習水利將士。吾何計先收此二人,然後可以破曹?」瑜在船上飲酒,看玩水寨,時曹軍看見,慌報曹操。操教縱船擒捉周瑜。瑜見旗號從水寨中起,急教收起碇石,兩邊四下都一齊輪轉櫓棹,望江面上如飛而去。比及曹軍水寨中船出,南船已離了十數里遠,追之不及,急回報曹操。
      操言:「昨日輸了一陣,挫動銳氣;今被他深窺吾寨柵,吾用何計破之?」言未畢,忽於帳下一人出曰:「某自幼與周郎同窗交契,如親昆仲,憑三寸不爛之舌,往江左說此人來降,共擒劉備,若何?」曹操大喜,視之,乃九江人也,姓蔣,名乾,字子翼,見為曹操帳下幕賓。操問曰:「先生果與周公瑾交厚乎?」乾曰:「丞相放心,乾到江左,必要成功。」操問:「要何物將去?」乾曰:「只消一童隨往,二僕駕舟,其餘不用。」操甚喜,置酒與蔣幹送行。
      乾綸巾布袍,駕一隻扁舟,徑到瑜寨中,命報復云:「故人蔣幹特來相訪。」周瑜正在寨中議事,忽報蔣幹至,瑜笑謂眾將曰:「說客至矣!」與眾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眾皆應命而去。瑜整衣冠,引從者數百,皆錦衣花帽,前後簇擁。瑜步行,遠遠迎接蔣幹。乾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來。瑜教從者擺列於兩下,瑜慌忙拜而迎之。乾曰:「賢弟別來無恙?」瑜應聲答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生受為曹操作說客耶?」乾愕然,良久曰:「吾與足下間別久矣,近知威鎮江東,名揚華夏,故來敘舊,以觀其志,何疑吾作說客耶?」瑜曰:「吾雖不及師曠之聰,聞弦歌而知雅意也。」乾曰:「足下視人如此,吾告退。」瑜笑而撫其臂曰:「吾但嫌兄與曹氏作說客。既無此心,何去速也?」遂入帳上。敘禮畢,坐定,令左右請江左英傑與子翼相見。
      少時,面前設金銀器皿,光射眼目。文官武將,各穿錦繡之衣;帳下小將,盡披銀鎧,分兩行而入。瑜都教相見已畢,就教列於兩傍而坐,奏軍中得勝之樂,輪換行酒。瑜告諸將曰:「此是吾同窗友兄也。雖從江北到此,卻非是曹操家說客,眾等勿疑。」遂喚子義子義,太史慈之字也。曰:「可佩吾劍作明甫,今日置酒,但敘舊日交情耳;如有但題曹操並東吳軍旅之事者,可立斬之!」太史慈軒昂應諾,按劍坐於席上。蔣幹聞之,如坐針氈。周瑜曰:「吾自領軍以來,點酒不飲;今日見了心腹故友,又無疑忌,當飲一醉。吾兄開懷。」座上觥酬交錯,但是一個起來把盞,必須誇其才能。周瑜大笑而暢飲。酒至半酣,瑜攜乾手,同步出帳外。瑜左右軍士,皆全裝貫帶,持戈執戟而立。瑜曰:「吾之小卒,頗雄壯否?」乾曰:「虎狼之兵也。」引乾到帳後一望,糧草堆積如山。瑜曰:「吾之糧食,頗足備否?」乾曰:「兵精糧足,名不虛傳。」瑜又大笑,引乾看營中軍器鞍馬。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與子翼同學業時,不曾望有今日矣!」乾曰:「以賢弟高才,實不為過。」瑜執乾手曰:「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禍福共之。假使蘇秦、張儀更生,陸賈、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吾鐵石之心也!況今時章句腐儒,欲一面之詞,等閒難說我耶?」言罷大笑。此時蔣幹麵如土色,心似刀錐。瑜又邀入帳上,會諸將再飲,又指諸將曰:「此皆江左之豪傑。今日此會,『群英會』耳!」飲至天晚,點上燈燭,瑜自起舞劍作歌。眾拍手而和之。歌曰:
      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業成。王業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兮,吾將醉。吾將醉兮,舞霜鋒。
      歌罷慷慨,滿坐盡歡,獨有蔣幹,寸心欲碎。夜已更深,乾辭:「不勝酒力矣。」瑜挾乾臂曰:「日久不與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瑜本不醉,佯推大醉,同乾入帳共寢。瑜衣不能解帶,嘔吐狼藉於床上。是夜,蔣幹如何睡得著,竊聽之,時軍中鼓打二更,起視殘燈尚明,看周瑜時鼻息如雷。乾觀帳內桌上一堆文書,乾偷視之,皆是往來書信。內有一封,上寫「張允、蔡瑁謹封」。乾大驚,暗讀之。書云:
      某等降曹,非圖仕祿,皆勢迫耳。今已賺北軍困於寨中,但得其便,即將操賊之首獻於麾下。早晚人到,便有關報。謹此敬復,希冀照察。
      乾思曰:「原來蔡瑁、張允結連東吳!」將書暗藏於衣內。
      忽周瑜翻身,乾急滅燈就寢。瑜口內含糊曰:「子翼公,我數日之內,教你看操賊之首!」乾勉強應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操賊之頭!」及乾問之,瑜又推睡著。乾伏在床上,看看四更,只聽的有一人入帳喚曰:「都督醒否?」周瑜故做夢中忽覺之意,乃問那人曰:「床上睡著何人?」答曰:「都督請子翼共寢,何謂不知?」瑜懊悔曰:「吾自來不曾飲醉;昨日醉後失事,不知說甚言語否?」那人曰:「江北有人至此。」瑜喝低聲,便喚子翼。蔣幹卻推睡著。瑜潛出帳,乾亦竊聽之。有人在外曰:「張、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後面言語頗低,聽不真實。少刻,瑜入帳,又喚子翼。蔣幹只推睡著。瑜解衣就睡。乾尋思:「周瑜是個有精神的人,天明尋書,必然洩漏。」睡到五更,幹起喚周瑜,瑜又推睡著。乾戴上巾帽,潛步出帳去,喚了小童,徑出轅門。軍士問:「先生那裡去?」乾曰:「吾在此恐誤都督事,權且告別。」軍士亦不阻當。
      乾下船,飛奔江北岸,來見曹操。操問:「先生幹事若何?」乾曰:「周瑜心如鐵石,不可說也。」操怒曰:「事又不濟,反被東吳之笑!」乾曰:「雖不能說周瑜,卻與丞相打聽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幹將上項事,逐一說與曹操。操大怒曰:「二賊如此無禮!」恐走透消息,即便喚蔡瑁、張允到帳下。操問曰:「進兵如何?」瑁曰:「軍練未熟,不敢輕進。」操怒曰:「軍若練熟,首級獻於周郎矣!」張、蔡二人不知其意,驚慌不能回答。喝令武士擒獲斬之。須臾,獻頭階下。眾皆入問其故,操方省悟:「吾中計矣!」雖是中了計,操不肯認錯。乃與眾將曰:「此二人怠慢軍法,遷延日久,吾故斬之。」眾皆嗟吁不已而出。曹操於眾將內,選毛玠、于禁為水軍都督,以代二人之職。其餘諸將,皆不更換。
      細作探知,報過江東。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略施小計,盡以剿除,吾無憂矣!」肅曰:「都督如此用兵,何愁曹賊不破乎!」瑜曰:「吾料諸將不知其計,獨有諸葛亮勝如吾見,想此謀亦不可瞞也。子敬試以言釣之,看他知也不知,便當回報。」肅來釣孔明,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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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5 22:53 |
    第十卷           

    諸葛亮計伏周瑜

    卻說周瑜用計,借操之手,殺了蔡瑁、張允,細作報過江來。瑜大喜,乃與魯肅曰:「吾料眾將可瞞,獨孔明不可瞞也。子敬以言釣之,看他知否。」魯肅領了言語,徑來孔明船中相探。孔明接入小舟對坐。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肅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足下來探亮知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諕得魯肅失色曰:「先生緣何知之?」孔明曰:「這條計只是瞞過蔣幹。操必然後省,只是不肯認錯。江東無患耳,如何不賀喜!吾聞知換了毛玠、于禁,則這兩個手內,好歹送了水軍性命。」肅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回。孔明囑曰:「萬望子敬隱而休言亮知此事。公瑾若知,必然尋事害亮也。」魯肅應允,駕小舟而去,見周瑜,把上項事只得說了。瑜聽畢,大怒曰:「若留此人,那裡顯我!吾決意斬之!」肅勸曰:「若殺孔明,卻被曹操恥笑。」瑜曰:「我自有公道斬之,教他死而無怨。」肅曰:「何以公道?」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
      次日,聚眾將於帳下,教請孔明。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問孔明曰:「即目交兵不遠,水路之中,何兵器以取勝?請先生教之。」孔明曰:「大江之上,除非用弓弩為先。」瑜大喜:「先生之言,正合愚意。昔姜子牙自置許多軍器。軍中缺箭使用,欲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備用之,請勿推卻。若用他人,恐才短不能為也。」孔明曰:「亮閒於此,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瑜曰:「十日之內,亦可辦完否?」孔明曰:「即目兩軍相當之際,早晚操軍必到,若侯十日,誤了大事。」瑜曰:「先生可料幾日便成?」孔明曰:「只消三日嚴限,拜納十萬枝箭。」瑜曰:「軍中無戲言。」孔明曰:「怎敢侮弄都督!三日不辦,甘當軍令。」周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要了文書,置酒相待:「軍需了日,後有酬勞。」孔明曰:「今日不及,來日吩咐,便造箭也。第三日可差小軍搬箭。」孔明飲了數杯,辭別而去。魯肅曰:「此人莫非詐乎?」瑜曰:「他自送死,非吾逼也。明白對眾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去不得。吾已吩咐軍匠人等矣,教他諸般不便,必然誤了。那時定罪,有何理說?你可去探虛實來回報。」
      肅來見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與公瑾說,他必害我。今日果然為之。三日之內,要造十萬枝箭,如無箭數,按軍法施行。子敬只得救我!」肅曰:「你自取禍,如何救得?」孔明曰:「望子敬暫借船二十隻,每船借軍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幃幔,各船要草千餘束,密布兩邊,皆在江岸伺候,別有妙用。第三日,請子敬至此看箭。卻不可教公瑾知會!倘事泄,則吾計不成,必累子敬矣!」肅允諾,回報周瑜,言道:「他也不用箭竹羽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不省其意。
      肅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派三十人,皆用青布為幔,上插旌旗,內安谷草,縛在兩邊,皆屯於孔明船邊。一日無動靜,兩日亦不行。到第三日四更,魯肅來船邊,孔明教請上船。肅問曰:「何意?」孔明曰:「餘請子敬往北取箭。」肅曰:「箭在何處?」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把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只望北岸進發。是夜,大霧垂江,對面不能相見。孔明共魯肅坐在船中,傳令教快行。果然是好一江大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
      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音會百川而入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君,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咸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依憑,英雄之所戰守。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濛,才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揚威,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林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南無夏口之山。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巖壑;漁舟一葉,驚出沒於波瀾。甚則穹昊無光,朝陽失色;反白晝為昏黃,變丹青於水黑。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其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閶闔之宮。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音塔,若寒雲之欲同。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殃。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鴻荒,混天地為大塊。
      當日五更,孔明船已到曹操水寨邊。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字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喊。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雖奸雄,於重霧中必不敢出。吾等酌酒取樂,霧散便回。吾親在此,子敬勿憂。」
      卻說曹寨水寨中聽得吶喊擂鼓,毛玠、于禁二人慌忙使人報知曹操。操此時因見水軍未整,自到江邊提調。俱各停當,操傳令曰:「重霧迷江,他必有埋伏。更兼軍士來的整齊,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手三千,火速到船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于禁、毛玠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先差弓弩手亂箭射之;後號令到,撥弓弩手約一萬餘,盡皆放箭。平明時分,孔明教把船弔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張遼、徐晃又引能射者,皆赴水寨口大船上放箭。只聽得霧中擂鼓吶喊,箭如雨發。漸漸日高,收起霧露,孔明教急收船回。二十隻船上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人叫曰:「謝丞相箭!」比及報知操時,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餘里遠,追之不上。操懊悔自責,北將皆嗟咨不已。
      孔明與魯肅曰:「每船上箭,可夠四五千矣。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已得十數萬箭。明日卻將來射北軍,強似自己用工造作。」肅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孔明曰:「凡為將者,不通天文,不識地理,不知軍情,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乃庸才也。亮三日前,算定今日大霧,因此敢取巧而辦之。公瑾教我十日辦完,人匠物料皆不應手,便行官府,亦誤了事,特尋這一件風流過犯,明白斬我。我命係於天,公瑾安能害我也!」魯肅拜服。船已到岸,五百軍已在江邊伺候搬箭。孔明教船上取之,得九萬餘枝,箭都搬入中軍帳交納。魯肅把孔明言語說與周瑜。瑜大驚,慨然而歎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及也!」後史官有詩曰:
      濃濃霧露滿長江,天地難分水渺茫。
      二十舟船能擺列,萬餘弓弩盡施張。
      飛蝗透草搖天影,驟雨催花射日光。
      沙塞昔年迷李廣,孔明今日伏周郎。李廣徵匈奴,迷失道路,不成功而死。
      江左得箭九萬餘根,曹操折箭十五六萬。周瑜出寨迎接,以師禮敬之。孔明曰:「譎詐小術,何足為奇。」瑜曰:「雖古之孫、吳,莫能及也!」邀入帳,共飲酒。瑜曰:「昨日吳侯遣使至,催督破曹,瑜未有奇計,請先生教之。」孔明曰:「亮乃碌碌庸才,公是江東英傑,何故問計於亮也?」瑜曰:「某夜來往觀水寨,極有法度,非等閒可攻之。今先生亦看其動靜矣。瑜有一計,不知可否。請先生論之。」孔明曰:「都督且休言,各寫於手內,看同不同。」瑜大喜,教取筆硯來,自暗寫了,卻送與孔明。孔明亦寫了。兩個同近坐榻,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喜。畢竟如何,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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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5 22:54 |
    黃蓋獻計破曹操

      當日席上,周瑜先出掌中字,孔明視之,乃一「火」字也。孔明亦出手中字,與周瑜視之,亦是「火」字。因此皆大笑而揩之。瑜曰:「既兩計相同,再無疑矣。幸勿洩漏。」孔明曰:「兩家之事,豈有洩漏之理乎?予料曹操雖經兩番,必不信又如此也。都督盡行之。」飲酒罷分散,餘皆不知。
      卻說曹操折了許多箭,心中氣悶。荀攸進曰:「江東有周瑜、諸葛亮二人用計,大江之阻,極切難知。於軍中可選二人去東吳詐降,內為國賊,以通消息,方可圖謀也。」操曰:「正合吾意。汝料軍中,誰可行此計?」攸曰:「蔡瑁被誅,蔡氏家族皆在軍中。有二人乃蔡瑁之房族蔡中、蔡和,見為副將軍。丞相可以恩結之,東吳必不疑矣。」操當夜喚二人入帳,囑付曰:「汝昆仲可引小軍,去東吳詐降。但有動靜,使人密報。事成之後,加汝為列侯,重賜食邑。休生變心!」二人曰:「吾等妻子皆在荊州,安有別心?丞相勿疑。某二人必取周瑜、諸葛亮之首級。」操重賞。次日帶五百軍,小船數隻,順風而下,望南岸來。
      卻說周瑜曉夜不眠,理會進兵之策。忽報江北有數隻小船來到江口,稱說蔡瑁之弟蔡中、蔡和,特來投降。周瑜大喜,教喚來。不時喚至帳下,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曹賊誅之。今欲報仇,特來投降。望賜收錄,願為前部。」瑜取金帛賞勞了當,加為上將,與甘寧引一枝軍馬,以為前部。中、和二人拜謝,遂為中計。瑜密喚甘寧,吩咐曰:「此二人非投降者,操使過江,透漏消息。只做不知,休要阻當。」寧曰:「此是何意?」瑜曰:「此二人不帶家小,必乃詐降。吾欲將計就計而行,要教他通報消息。汝可慇懃相待,就裡提防。每日書畫卯、酉,約會同來。至期破敵,先要殺他兩個祭旗。汝勿有誤。」甘寧得令,魯肅來見瑜曰:「這兩個多是詐降。」瑜正色曰:「操殺他兄,正欲復仇,何詐之有!你若如此疑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肅無言可答,遂去告孔明。孔明大笑。肅曰:「先生何故大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之用計耳。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操使蔡中、蔡和詐降,使不疑也。公瑾計上用計,正要他通消息。『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肅方省悟。
      卻說黃蓋潛入中軍,來見周瑜。瑜問曰:「公覆夜至,必有良謀。」蓋曰:「他眾我寡,難以久持,何不用火以攻之?」瑜曰:「誰教公獻此計?」蓋曰:「某出己意,非他人之所教也。」瑜曰:「吾正欲如此,故留蔡中、蔡和詐降之人以通報消息,但所恨無一人獻詐降計耳。」蓋曰:「某願行此計。」瑜曰:「不受苦楚,如何肯信?」蓋曰:「某自破虜將軍重用到今,雖肝膽塗地,心亦無怨。」瑜頓首謝曰:「君若肯行此計,乃江東之萬幸也!」蓋曰:「某死亦無怨!」遂謝而出。
      次日,周瑜鳴鼓大會,諸將咸集,列於帳下。孔明亦在坐次。周瑜曰:「操引百萬之眾,連絡三百餘里,非一日可破。吾糧草蓄積,累年積月,諸將船上各止許關三個月糧草,準備禦敵。」言未畢,黃蓋進曰:「都督教關多少糧草?」瑜曰:「只支三個月。」蓋曰:「便支三十個月,破敵也難!都督既受大任,相持許久,未見有奇計,空勞我等筋力也。他眾我寡,執迷不悟,只可依張子布之言,棄甲倒戈,北面而降,此為上策。」瑜勃然變色,大怒曰:「吾奉吳主之命,籌畫己定,若有再言降者,必斬之!」眾將面面相看,「今兩軍相敵之際,汝為先鋒,安敢出此言,慢吾軍心耶?不斬汝首,難以服人!」喝左右推出斬首示眾。黃蓋大叫曰:「吾自隨破虜將軍,縱橫東南,己歷三世,那有你來?」瑜大怒,喝斬。甘寧進前告曰:「公覆東吳之舊臣,可以恕之。」瑜喝寧曰:「汝何等之人,敢多言亂吾法度耶!」先喝左右將甘寧亂棒打出。眾官皆跪而告曰:「蓋為先鋒,犯罪可誅,但於軍不利。都督寬宥,權且寄罪。破賊之後,問亦未遲。」瑜怒不息。眾官苦苦哀告,瑜指黃蓋曰:「若不看眾官面皮,決斬汝首!既犯吾令,且暫免死。左右拖翻,打一百脊杖,以正其罪!」諸官又告,瑜掀翻案桌,叱退諸官,便教行杖。左右將蓋剝去衣服,拖翻在地。咬牙切齒,喝令毒打。打至五十,諸官又告。瑜躍起身,指著蓋曰:「汝敢小覷我耶?且寄下五十棍,再有怠慢,二罪俱罰!」恨聲不絕,入於帳中。
      眾官扶起黃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扶至帳中,昏絕幾番。動問之人,無不下淚。魯肅也來看問。回到孔明船中,肅問孔明曰:「今日公瑾責罪於公覆,我等是他部下,不敢犯顏苦勸;先生是客,何故袖手旁觀,不發一語?」孔明笑曰:「子敬欺我耶?」肅曰:「某與先生渡江以來,未嘗有事相欺,何故出此言也?」孔明曰:「子敬如何不知?兵法有『神鬼不測之機』。今日公瑾欲殺黃蓋,故毒打之,乃其計也。吾何勸之?」肅方悟。孔明曰:「不用苦肉計,何以瞞操?今必令黃蓋詐降,卻教蔡中、蔡和報其事矣。如子敬見公瑾,切勿言亮知之,只說亮也埋怨。」肅回見瑜,邀入帳內。肅曰:「今日何故痛責黃蓋也?」瑜曰:「諸將怨否?」肅曰:「多有心中不平者,不敢明言也。」瑜曰:「孔明知否?」肅曰:「他也埋怨都督忒情薄。」瑜笑曰:「今番須瞞過也。」肅曰:「何謂也?」瑜曰:「今日打黃蓋,乃計也。欲令他詐降,先須用苦肉計瞞過曹操,就中用火攻之,可決勝也。」肅乃暗思孔明之高才,不敢明言。
      卻說黃蓋臥於帳中,諸將皆來動問。蓋不言語,但長吁不已。小軍忽報參軍特來動問。蓋令人請入,對面而坐。蓋叱退左右。闞澤曰:「將軍莫非與都督有仇?」蓋曰:「非也。某觀看軍中,絕無一人可以為心腹者。惟先生素有忠義之心,故敢以心腹告之。」闞澤曰:「公之受責,莫非苦肉計也?」蓋曰:「何以知之?」澤曰:「以公瑾一動一靜,某已料九分,故特來相探。」蓋曰:「某受吳侯三世之恩,無以為報,故獻此計,以破曹賊。肉雖受苦,亦無恨也。」澤曰:「公之告我,莫非要澤獻詐降書否?」蓋曰:「實有此意,未知肯仗義否?」闞澤言無數句,惹起赤壁鏖兵。未知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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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6 22:57 |
    闞澤密獻詐降書

      闞澤,字德潤,會稽山陰人也。家本莊農,酷嗜儒業,但家甚貧,與人傭工,借書讀誦,但寫一篇,並無遺忘。少有膽氣,對答如流。舉孝廉,除錢塘長。孫權慕其名,召為參謀。因此黃蓋知其能言有膽,故托往之。澤欣然而應諾曰:「大丈夫處世,從事於人,不能立功建業,甘與腐物同盡,真可愧也!既公覆捨命而報東吳,闞澤何惜螻蟻之微生哉!」黃蓋滾下床來,拜而謝之。澤曰:「事不可緩,即當便行。」蓋曰:「書已修下了。」澤領了書,只就當夜扮作漁翁,一人駕小舟,望北岸循水而行。
      是夜,寒星滿天,三更時候,早到水寨。巡江軍士拿住。澤曰:「便報丞相,說東吳闞澤,有機密大事,特來拜見。」是夜,曹橾在旱寨內,軍士報入來。操曰:「莫非是奸細麼?」軍士曰:「只是一漁翁,別無夾帶。」操遂教引將入來。天色未明,操於帳上秉燭而坐。軍士引闞澤至,禮畢。操曰:「吾聞汝乃東吳參謀,來此何幹?」澤曰:「人言曹丞相求士,如大旱之望雲霓。今此一問,甚不相合。黃公覆,你又錯尋思了也!」重說一遍。操曰:「吾與東吳旦夕交兵,汝私行到此,如何不問?」澤曰:「黃蓋在於東吳,已歷三世,乃舊功臣。今被周郎於眾將之前痛決一頓,氣無所出,特密告於我。我與公覆,情同骨肉,思無報仇之路,徑獻密書,歸投丞相,擬將糧草軍器以為托獻。未知肯容納否?」操曰:「黃公覆特使先生來降,投降書在何處?」闞澤取書呈上。操拆書就幾上看。書曰:
      東吳糧草官、水軍先鋒使黃蓋泣血百拜,謹獻書於大丞相麾下:蓋受孫氏厚恩,曾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有大勢,用江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吳將吏,無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魯肅,偏懷淺戇音撞,意未解耳。加之行軍無次,自負其能,無罪受刑,有功不賞。蓋今應天順命,率眾歸降。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際,蓋為前部,糧草軍儲,隨船獻納。因是投書,效命在近,乞無疑心,伏希聽納。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日,黃蓋泣血百拜奉書。
      曹操於几案上翻復將書看十餘次,忽然拍案,張目大叫曰:「黃蓋用苦肉計,汝來下詐降書,就中取事,敢來戲侮於吾耶!」便教左右推出斬訖報來。左右將澤簇下,推轉侍斬。闞澤面不改色,仰天大笑。操教牽回,問曰:「吾已識破奸計斬汝,汝何故曬笑?」闞澤曰:「吾不笑汝,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操曰:「何不識人耳?」澤曰:「殺便殺,何必問耶!」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足知奸詐之道。汝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過!」澤曰:「且說書中那件是奸處?」操曰:「我說破你脫空處,教你死亦暝目。你既是真心獻書投降,何不明約在幾時?你今有何理說?」闞澤大笑曰:「汝不惶恐,還敢誇年幼熟讀兵書!若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汝既通書,不識機謀,不明道理,故知必敗耳!」操曰:「且放他,看他說我那幾般不是處。果理直氣壯,必有議論。」澤曰:「某見汝無待賓之理,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操曰:「願聞高論。」澤曰:「豈不聞『背主作竊,安可期乎』?這話,言那背主作竊,如何約的日期;倘約了日期,急下不得手,這裡接應,必然洩漏。只是但得便就行矣。」曹操是個聰明人,一點便悟,下席復禮:「適來見事不明,誤犯尊威,幸勿掛意。」澤曰:「吾與黃公覆傾心投降,如嬰兒望於父母,豈有詐乎!」操大喜曰:「若二公能建忠義之功,他日受爵,必在諸人之上。」澤曰:「某等非為爵祿耳,但應天順人。」操設酒以待之。少刻,有人於操耳邊私語。操曰:「將書來看。」其人以密書呈上。操看畢,笑容頗喜。闞澤暗喜:「必是蔡中、蔡和來報黃蓋受刑消息,操喜其事乃是真實也。」操良久曰:「煩先生再回江東,與黃公覆約的當日期,先通消息過江,吾以兵接應。」澤曰:「某已離江東,不可還矣。望丞相別遣機密人去。」操曰:「若他人去,事必洩漏。」闞澤再三推辭,只恐曹操心疑,良久乃曰:「若去,則不敢久停,便當行矣。」操賜金珠,澤皆不受。
      別操,再駕扁舟,飛奔江東而來,見黃蓋細說前事。蓋曰:「非公能辯,則蓋徒受苦矣。」澤曰:「吾今去甘興霸寨中,探蔡中、蔡和去也。」蓋曰:「取便而行。」澤至寨,寧問:「先生何來?」澤曰:「帳上見將軍被辱,吾甚不平。」寧笑而不答。忽蔡中、蔡和至。澤以目送甘寧,寧已會闞澤之意。寧曰:「只顯他能,全不以我等為念。吾今無意相持,羞見江左人物也。」四人坐定,甘寧但咬牙恨齒,怒髮衝冠而不言。澤乃虛與甘寧耳邊低語。寧垂首不語,長歎數聲。蔡中等見寧、澤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將軍何故煩惱?先生有何不平?」澤曰:「吾等腹中之苦,汝豈知也。」蔡中曰:「莫非背吳投曹耶?」闞澤失色。甘寧起,拔劍而言曰:「事已敗露,不可留反人在寨;倘若傳說人知,吾事壞矣!」蔡中、蔡和慌曰:「二公勿憂。乞退左右,吾有心腹之論。」寧曰:「可速言之。」蔡和曰:「吾等乃曹公使來詐降也。二公若有順心,吾當引進。」寧曰:「若如此,天賜使也!」澤將黃蓋事說知。二蔡曰:「吾已報知丞相矣。」澤曰:「吾於丞相處見書,特來見興霸矣。」寧曰:「大丈夫既遇明主,當竭力助之。」四人共飲,同論心事。蔡中等遂即修書去報曹操。闞澤之計,合為鏖兵第一功也。後人有詩曰:
      黃蓋深知闞澤忠,故煩托獻離吳東。
      數行降款過江去,百萬貔貅掃地空。
      假使周郎成大事,不教曹操逞奸雄。
      鏖兵赤壁施謀略,合讓先生第一功!
      蔡中自發書報曹操,說:「甘寧反吳,與某同為內應。」闞澤另馳書,遣人報過江,說:「黃蓋動身,未知何日,但看船頭插青牙旗,即糧船也。」卻說曹操連得二書,心中疑惑,聚眾謀士商議。操曰:「誰敢過江打聽?」言未畢,一人應聲而出曰:「某願往。」畢竟其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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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6 23:00 |
    龐統進獻連環計

      曹操曰:「江左甘寧被周瑜恥辱,亦願內應;黃蓋受責五十,卻令闞澤納降,又有書到此;未可深信。誰敢直入周瑜寨中走一遭?」蔣幹進曰:「前者不能成功,心中自羞。今舍一命再往,如不成事,甘當軍令!」操遂即時令蔣幹上船。幹駕小舟,徑到江南水寨邊,便使人轉報。周瑜聽得蔣幹又到,頂祝天地:「吾之成功,只在此人身上!」遂令人吩咐,如此如此。原來龐統亦曾對周瑜說:「若破曹操,須用火攻。」瑜曰:「吾已定計了也。」統曰:「大江面上一船著火,餘船四散,如何燒得?除非用連環計,教他釘作一處,然後可用火攻。」瑜曰:「只是操奸猾,如何去得?」正無理會,卻才聽得蔣幹又來,瑜因此大喜,乃坐於帳上,使人請幹。幹見不來接,心中疑慮,教把船於僻靜岸口纜係,乃隨人入寨中來見周瑜。瑜乃作色曰:「子翼何故欺吾太甚?」蔣幹佯笑曰:「吾想與汝乃舊日弟兄,特來吐心腹事,何故言相欺也?」瑜曰:「汝要說吾降,除非海枯石爛!前番吾想故交,與你痛飲一醉,留你共榻;你卻盜吾私書,不辭而去,乃報曹操,殺了蔡瑁、張允,致使大事不成,皆是汝也!蔡中、蔡和新近降吾,汝又來動說詞也!吾不看舊日之情,一刀兩段!本待送你過去,爭奈我一二日間便要破曹操也!待留你在寨中,必然洩漏。」瑜曰:「左右在那裡?可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賊,那時送你渡江未遲。」蔣幹再欲開言,周瑜已入帳後。
      左右取馬與幹乘了,送至西山背後,於小庵歇息,撥兩個軍人答應。幹在庵內,心中憂悶,寢食不安。是夜,寒星滿天,幹閒步出庵後,只聽得讀書之聲,信步聽之,於山岩畔見草屋數椽,內射出燈光。幹往窺之,見一人掛劍燈前,誦孫、吳兵書。幹思此乃異人也,遂叩戶請見。其人開門迎之,儀表非俗。幹問姓名,其人答曰:「某姓龐,名統,字士元。」幹曰:「莫非鳳雛先生否?」統曰:「然也。」幹曰:「何僻靜獨守?」統曰:「周郎自恃才高,不納忠諫,滅賢損德,特守於此。公乃何方人?」幹曰:「某乃蔣幹也。『群英會』上相見,何故忘了?」統曰:「一時失忘。」遂邀入草室,共訴心腹之事。幹曰:「據公之才,何所不宜。如肯降曹,幹當引進。」統曰:「但恐不用吾耳。」幹曰:「吾願以性命保之。」統曰:「既有引見之心,便可一行。如遲,事必泄矣。」幹遂與統尋路到江邊,卻好尋見船,連夜投江北。
      到操寨中,幹先來見曹操,備言前事。操請入見,出帳而接,分賓主坐定。統曰:「今周瑜年幼,恃才罔眾,不用良謀,欺凌舊賓,皆有退意。」操遂無疑,誠心相待。飲膳罷,操教備馬,邀統同觀旱寨。二人上馬,憑高望之。統曰:「真將才也!」操曰:「先生勿得隱諱,願教之。」統曰:「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進退曲折,雖古之孫、吳再生,穰苴復出,而不過於此矣。今統曲為褒貶,非真心也。」操大喜,於是又去同觀水寨。見向南分二十四座門,皆艨艟戰艦,列為城廓,中藏小船,往來有巷,起伏有敘,統笑曰:「某聞丞相用兵如神,今觀果實也!」指江南而言曰:「周郎,周郎!剋期必亡!」操曰:「先生乃吾師也,望賜指示,勿吝見教。」統曰:「以此論之,龐統不及,怎敢妄言耶?」操大喜。
      回寨,置酒相飲,共談孫、吳兵法,諸家陣圖,三略六韜之書。操見統對答如流,遂殷勒相待。統乃佯醉而言曰:「敢問軍中有良醫否?」操問:「何用?」統曰:「適見水軍多疾,須得妙手冶之。」此時操軍不服水土,多生嘔吐之疾,死者無數。操正慮此,忽聞統言,如何不問。統曰:「兵法陣法皆是,但可惜不全矣。」操再三請問,統曰:「某有一策,使大小水軍皆無疾病,人安穩而獲全功。」操又問之,統曰:「蓋因大江之中,潮升潮落,風浪不息;中原之人,不慣乘舟,致使生患。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答,或三十為一排,或五十為一排,首尾用鐵環連鎖,上鋪闊板,休言人可渡,馬亦可走矣。若乘此舟,任隨風浪,潮水上下,有何俱哉?」操下席而謝曰:「非先生良謀,安能破吳耶!」統曰:「愚之淺見,丞相自裁之。」操即時傳令,喚中軍鐵匠連夜打造連環鐵扣,鎖住船隻。諸軍聞之,俱各喜悅。後有詩曰:
      赤壁鏖兵用火攻,運謀決策盡合同。
      闞生納款欺曹操,黃蓋停舟待祝融。
      千里舳艫沉水底,一江煙浪起波中。
      若非龐統連環計,公瑾安能立大功。
      龐統曰:「某觀江左俊傑,多有怨周瑜者。吾憑三寸舌,與丞相說之。先破周瑜,則劉備無所用矣。」操曰:「先生果然能成大功,願請奏為三公之列。」統曰:「某非為富貴,但欲救萬民矣。望丞相渡江,慎勿殺害。」操曰:「吾替天行道,安敢殺戮人民耶?」統拜求榜文以安宗族。操曰:「先生家屬,見居何處?」統曰:「只在江邊。若得此榜,可保全族矣。」操命寫榜,僉押付統。統拜謝辭別曰:「可速進兵,休待周郎知覺。」操然之。
      統別訖,至江邊,正欲下船,岸側一人,道袍竹冠,一把扯住統曰:「你好大膽!黃蓋用苦肉計,闞澤下詐降書,你又來獻連環計:只恐燒不盡絕!你們把出這等毒手來,只好瞞曹操也,須瞞我不得!」嚇得龐統魂飛魄散。畢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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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6 23:01 |
    曹孟德橫槊賦詩

      龐統急問曰:「汝何人也?」答曰:「吾乃徐庶也。」統聞是故人,心下稍定,回顧左右無人,乃曰:「汝出此言,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是你送了也!」庶曰:「此間八十三萬人馬,性命如何?」統曰:「吾若懼死,不來江北!」庶曰:「吾感劉皇叔之恩,未嘗忘報。曹操送了吾老母,吾已誓終身不設一謀。今為此事,吾安肯破你良策?只是吾亦隨軍在此,南軍一到,玉石不分,豈能免難乎?我願思得一條走路為妙,望先生指示。若果可以脫我身,我即緘口遠避矣。」龐統笑曰:「元直如此高見遠識,眼底纖粟之計,有何難哉!」庶曰:「願先生教之。」統向徐庶耳邊略說數句,庶大笑而拜曰:「吾命全矣!吾昔日所許劉皇叔有伏龍、鳳雛,才高天下,以此論之,吾言不虛也。」二人大笑而別。龐統別卻徐庶,下船回報周瑜。
      卻說徐庶當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謠言。次日,寨中三三五五,交頭接耳而說。少刻,人來報知曹操,說:「西涼州韓遂、馬超謀反,殺奔許都來。」操大驚,急聚眾謀士商議。操曰:「吾自引兵南征,心中所憂者,韓遂、馬超耳。軍中謠言,未別虛實,不可不防。誰可代吾一往?」言未畢,徐庶進曰:「某自蒙丞相收錄,恨無寸功報效。請得三千人馬,星夜往散關把住隘口;如有緊急,再行告報。」操大喜曰:「若得元直公去,吾不憂矣!散關之上亦有軍兵,公統領之。目下撥三千馬步軍,命臧霸為先鋒,星夜前去,不可稽遲。」徐庶辭了曹操,與臧霸便行。此便是龐統救徐庶。後有詩曰:
      曹操徵南日日憂,馬超、韓遂起戈矛。
      鳳雛一語教徐庶,正似游魚脫釣鉤。
      曹操得徐庶去了,心中稍安。操遂上馬,先看沿江旱寨,次看水寨。乘大船一隻於中央,上建「帥」字旗號,兩傍皆列水軍,船上伏弓弩千張。曹操居於上。時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氣晴明,平風靜浪,操令置酒設樂:「吾今夕欲會諸將。」天色向晚,東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長江一帶,如橫素練。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衛者皆錦衣繡襖,荷戈執戟,何止數百人。命文武等官,各依階位而坐。操指南屏山如畫,東視柴桑之境,西觀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覷烏林,四顧空闊,心中暗喜,曰:「吾自起義兵以來,與國家去凶除害,誓願掃清四海,削平天下,但所未得者,江南也。吾得江南富饒之地,可以富國強兵。今手下有百萬雄師,更有諸公用命效力,何愁功業不成耶!收復江南之後,別無事矣,與諸公共享富貴,以樂太平。吾不忘今日之語,諸公幸留意焉。」文武皆起而稱謝曰:「願得早和凱歌!終身皆賴主公之事。」操大喜,命左右行酒。飲至半夜,操酒酣,遙指南岸曰:「周瑜、魯肅,不識天時!幸有歸順之人,為彼腹心之患,此天助吾也!」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漏泄。」操歡笑曰:「吾觀座上諸公、近侍左右,皆孤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礙。」又指夏口曰:「劉備、諸葛亮,汝不料螻蟻之力,搖撼吾泰山之重也。」顧與諸將曰:「吾今年五十四歲矣,如得江南,誠有所喜。昔日橋大老與吾至契,托二女欲令侍吾。吾視之,皆有國色,不料被孫策、周瑜之所娶。吾新構銅雀台於漳水之上,今得江南,定娶二橋,置之台上,以足吾願也。」先是孔明借意說周瑜,到此曹操亦有此意。言訖大笑。故後來杜牧之有詩曰:
      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橋。
      於是曹操大笑不止。忽聞群鴉之聲,望南飛鳴而去,操問曰:「此鴉緣何夜鳴?」左右答曰:「鴉見月明,將謂曉矣,故離樹而鳴也。」操又笑不止。此時酒酣,教取槊立於船頭之上,取酒奠於江中,滿飲三爵,橫槊與諸將曰:「吾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真乃大丈夫之志也!況對此景,甚有慷慨。吾當作歌,汝等和之。」即古詩也,故以聲歌之。歌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青青子襟,悠悠我心。補原文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歌罷,眾和之。忽見坐間一人進曰:「大軍相當之際,將士用命之時,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視之,乃揚州刺史,沛國相人也,姓劉,名馥,字元穎。本人起自合淝,創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學校,廣屯田,興治教,深溝高壘,結甲利兵,積盈倉之粟,作草苫數千枚,貯魚膏數百斛,為守戰之具。久事曹公,多立功績。馥曰:「丞相何故出此不利之言乎?」操曰:「何為不利?」馥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此大不利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敗吾興也!」手起一槊,刺死劉馥。遂罷宴。次日酒醒,悔恨不已。馥子劉熙告請父屍歸葬田裡。操泣曰:「吾醉,昨夜誤傷汝父,悔之無及。可以三公厚禮葬之。」命請送靈柩,即日而回。水軍都督毛玠,請操看水軍。擺佈如何,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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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6 23:03 |
    曹操三江調水軍

      毛玠、于禁詣帳下,請曰:「大小船隻,俱已搭配停當;旌旗戰具,一一俱備。請丞相調遣,剋日進兵。」操至水軍中央大戰船上坐定,喚集諸將,各各聽令,並宜遵守隊伍,聽候進發。水軍中軍黃旗毛玠、于禁,水軍前軍紅旗張郃,水軍後軍皂旗呂虔,水軍左軍青旗文聘,水軍右軍白旗呂通。馬步前軍紅旗徐晃,馬步後軍皂旗李典,馬步左軍青旗樂進,馬步右軍白旗夏侯淵。水陸路都督應使:夏侯惇、曹洪。護衛往來監戰使二員:許褚、張遼。其餘驍將,各依隊伍。曹操令水軍寨中發擂三通,令各隊伍戰船,分門而出,於三江水面乘駕。是日西北風驟起,各船皆棹而出,搖動出門,拽起風帆,衝浪激波,穩如平地。北軍在舡上,勇躍施勇,輪槍使刀。曹操觀之,心中大喜,以為必勝之道。前後左右軍皆試船,旗旛不雜。又有小船五十餘只,往來巡警催督。操立於將台之上,觀看調練已畢,教收住帆幔,各依次序回寨。寨有二十四門,各用戰艦艨艟周圍護繞。
      操賞軍勞將,與諸謀士曰:「若非天命助吾,安得鳳雛之妙計耶?果然渡江如履平地之穩。吾到南岸,人馬可一擁而上。」程昱進曰:「船皆連鎖,固是平穩,且提防火攻,難以迴避。」操大笑曰:「程仲德雖然有遠慮之謀,可惜不知用兵之法。」荀攸曰:「仲德之言甚是。未知丞相之見,請問如何是不知用兵之法?」操曰:「夫為大將者,先明天時,次察地理,然後以法用兵。多算勝,少算不勝,何況無算乎?方今隆冬之際,但有西風北風,何嘗有東風與南風耶?吾居於西北之上,彼兵皆在南岸,若用火攻,必乘風力以發之;彼如用火,是燒自己之兵也,吾何慮哉?若是十月小春之時,何敢不提備耶?」諸將皆頓首拜伏曰:「丞相智略,包羅天地,豈等閒之所及哉!」
      操顧諸將曰:「青、徐、燕、代之眾,不慣乘舟。今非此計,安能涉大江之險哉!」班部中二將挺身而出曰:「小將雖幽、燕之人,頗能乘舟。今願借巡船二十隻,直至江口,先奪旗鼓船隻而還,以顯北軍亦能乘舟楫也。」操視之,乃袁紹手下舊將焦觸、張南也。操曰:「汝等皆生長北方,恐乘舟不得其便。江南之兵生於長江,往來水上習練精熟。汝勿輕以性命為兒戲耳。」焦觸、張南大叫曰:「如其不勝,即當軍法!」操曰:「戰船盡以連鎖,惟有小舟。每只舟上可容二十人,恐其未便。」觸曰:「若用大船,何足為奇?可望付小舟二十餘只,某與張南各引一半,只今日直抵江南水寨,須要奪旗斬將而還。」操曰:「吾與汝二十隻船,撥精銳軍五百人,皆長槍硬弩。到來日天明,將大寨船列於江南遠為之勢。又差文聘亦領三十隻巡船,接應汝回。」焦觸、張南欣喜而退。次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已定。早聽得水寨中擂鼓鳴金,皆出寨門,分列水面上,長江一帶,青、紅旗號交雜。焦觸、張南早引哨船二十隻,穿寨而出,遙望江南進發。
      卻說南岸隔夜聽得鼓聲喧震,已報入中軍,遙望曹操調練水軍,周瑜往山頂觀之,操已收盡。次日,忽聞鼓震,使人急上高望之,早見小船衝波而來,飛報中軍。周瑜聽得,問帳下誰敢先出。韓當、周泰二人齊出曰:「某當權為先鋒破敵。」瑜喜,教傳令各寨,嚴加守禦,不可輕動。韓當、周泰各引哨船五隻,分左右而出。
      卻說焦觸、張南憑一勇性,飛棹小船而來。韓當獨披掩心,手執長槍,立於船頭。焦觸船先到,急教軍士亂射之,正與韓當船頭相抵。當用牌遮隔。焦觸拈長槍與韓當交鋒。當手起一槍,刺死焦觸。其船急回,隔斜裡周泰船出。張南挺槍於船頭上交鋒。兩邊弓矢亂射。周泰一臂挽牌,一手提刀,兩船相離七八尺,泰即飛身一躍,直躍過張南船上,手起刀落,砍張南於水中,亂殺駕舟軍士。韓當船齊到,十隻船盡皆趕敗走船於半江之中,與文聘船相迎。兩邊擺定船隻廝殺。
      卻說周瑜立於山頂,與謀士遙望江北水面,艨艟戰艦,排合江上,旗幟號帶,皆有次序;回看文聘與韓當、周泰截江相持,盡力而戰,文聘抵敵不住,撥船而走,韓、周急催船趕。周瑜恐深入重地,便將白旗招颭,令眾鳴金。周、韓遂揮棹而回。文聘回報焦觸、張南已被南將所殺。操悒怏不已,收軍回寨。周瑜於山頂看隔江戰船,盡入水寨。瑜觀之,顧與謀士曰:「江北船隻如蘆葦之密,兼操有智謀之將,何計以破之?」眾未及對,忽望見操寨中一風吹折中軍黃旗,倒入江中。瑜大笑曰:「未及破曹,先占警報耳!」操軍見中央旗折,各有驚忽之意。操心雖不悅,下令雲:「惑眾者斬!」由是軍心方定。周瑜正觀之際,忽狂風大作,下觀江水,奔濤拍岸。一陣風過,刮旗角於周瑜臉上。瑜猛然想起一事上心,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口吐鮮血。諸將大驚,急急救時,不省人事,扶侍下山,歸到帳中。未知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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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7 23:32 |
    七星壇諸葛祭風

      周瑜立於山頂,觀望良久,忽然望後而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左右親近人救回帳中。諸將皆來動問,不知其意,盡皆愕然相顧而言曰:「江北岸百萬之眾,虎踞鯨吞。不爭都督如此,倘若曹兵一至,如之奈何?」慌差人申報吳侯知會。
      卻說魯肅心中疑惑不定,來見孔明,言周瑜卒病之事。孔明問曰:「公以為何如?」肅曰:「此乃曹操之福,江東之禍也。」孔明笑曰:「公瑾之病,亮極能醫,手到安全也。」肅曰:「誠如此,則國家萬幸!」即請孔明同去探。肅先入見周瑜,瑜以被蒙頭而臥,肅曰:「都督病勢若何?」周瑜曰:「心腹攪痛,時復昏迷。」肅曰:「曾服何藥餌?」瑜曰:「心中嘔逆,藥不能下。」肅曰:「適來請到孔明,言說都督染患,孔明言手到便除。見在帳前,煩來醫治。」瑜命請入,乃扶起坐於床榻之上。孔明曰:「連日不面君顏,何期貴體欠安?」瑜曰:「『人有旦夕禍福』,豈能自保耶?」孔明曰:「『天有不測風雲』,人豈能料乎?」瑜聞失色,乃作呻吟之聲。孔明曰:「都督心中似覺煩積乎?」瑜曰:「然。」孔明曰:「必須用涼藥以解之。」瑜曰:「已服涼藥,全然無效。」孔明曰:「須先理其氣;氣若順,一呼一吸之間,自然全可。」瑜料孔明必知其意,乃以言挑之曰:「欲得順氣,當服何藥?」孔明笑曰:「亮有一方,便教都督氣順。」瑜乃正容問之曰:「願先生教之。」孔明索紙筆,屏退左右,密書十六字雲: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孔明寫畢,授與周瑜。孔明曰:「此病源之妙用也。」瑜見了大驚,暗思:「孔明真神人也!早已知吾心間之事!」只得盡情告之。瑜笑曰:「先生已知病源,將何治之?事在危急,望賜教示。」孔明曰:「亮雖不才,曾遇異人,傳授《八門遁甲天書》,上可以呼風喚雨,役鬼驅神;中可以佈陣排兵,安民定國;下可以趨吉避凶,全身遠害。都督若要東南風時,可於南屏山築一台,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旛圍繞。亮於上作用,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如何?」瑜大喜曰:「休道三日三夜,只得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遲緩。」孔明曰:「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至二十二日丙寅乃風息,如何?」瑜大喜曰:「便差五百精壯軍士築壇,拔一百二十人執旗守壇,聽候使令。」如此,則周瑜便起調兵。
      孔明即領諾,與魯肅上馬,來南屏山相度地勢,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土築壇。方圓二十四丈,每一層高三尺,共計九尺。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東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蒼龍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鬥、牛、女、虛、危、室、壁,作玄武之勢;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婁、胃、昴、畢、觜、參,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紅旗,按井、鬼、柳、星、張、翼、軫,成朱雀之狀。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位而立。上一層用四人,各人戴束髮冠,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裙。前左立一人,手執長竿,竿尖上用雞羽為葆,以招風信;前右一人,亦執長竿,竿上係七星號帶,以表風色;後左一人,捧寶劍;後右一人,捧香爐。壇下二十四人,各執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旛皂纛,環繞四面。壇台已成,旗旛已布,專等孔明登壇作法。十一月二十日,是甲子吉辰,孔明沐浴清齋,身披道衣,散發跣足,來到壇前,囑魯肅曰:「子敬自往軍中相助公瑾調兵,不可有誤。亮倘祝無風,不可有怪。但看東南風起,任便行事。」魯肅去了,孔明囑付守壇將士:「不許擅離方位,不許交頭接耳,不許失口亂言,不許失驚打怪。如違吾令者斬之!」眾皆領命。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已定,焚香於爐,注水於盂,仰天暗祝。下壇入帳中少息,令軍士更替吃飯。孔明上壇三次,下壇三次,並不見風。
      卻說周瑜請程普、魯肅一般軍官,在帳中伺候,只等東南風起,便調兵出;一面關報吳侯孫權接應。此時黃蓋已自準備下火船二十隻,船頭密布大釘;船內裝載蘆葦乾柴,灌以魚油,上鋪硫黃燄硝引燥之物,各用青布油單遮蓋。船頭上插青龍牙旗,船尾各係走舸乃小腳舡也。選二百精銳水手,在帳下聽候,只等周瑜帳中號令下來。此時甘寧、闞澤,窩盤蔡和、蔡中在水寨中,每日飲酒,不放一卒登岸;周圍盡是東吳軍馬,把得水洩不通,只等帳上號令下來。一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廝殺。周瑜正在帳中坐,探子來報:「吳侯船隻離寨八十五里停泊,只等都督好音。」瑜即差魯肅遍告各部下官兵將士:「俱各收拾船隻軍器帆槳等物。號令一出,時刻休違;倘有誤失,即按軍法。」各部回報,一切俱辦,只等指揮。是日,看看近夜,天色晴明,微風不動。瑜對魯肅說:「孔明之言謬也。隆冬之時,怎得東南風乎?」肅曰:「吾料孔明必不敢謬。」
      漸漸近三更時分,忽聽得風聲響,旗幡動轉。瑜出帳,觀旗腳竟飄西北。瑜駭然曰:「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有鬼神不測之術!若欲留之,乃東吳之禍根,周瑜之大患也!必殺之,免生他日之憂。」急喚帳前守護中軍左右校尉丁奉、徐盛二將:「稍帶二百人,一百駕船隨徐盛從江內來,一百人跟丁奉從旱路去。如到南屏山七星壇前,休問長短,拿住諸葛亮,碎屍萬段,將那顆頭來請功。」二將欣然領命去了。
      徐盛下船,一百刀斧手蕩開棹槳;丁奉上馬,一百弓箭手各跨徵駒,往南屏山。離大寨只十餘里,兩路來殺孔明。於路正迎著東南風起。有詩曰:
      七星壇上正嚴凝,劍擊東風頃刻興。
      萬里雲煙皆動盪,三江波浪盡掀騰。
      還鄉解使高皇詠,得道須教列子登。
      當日孔明施妙用,致令公瑾顯才能。
      又詩曰:
      東風一夜起江乾,百萬曹兵盡膽寒。
      諸葛身亡千載後,再無人上七星壇。
      又詩曰:
      奸雄曹操起戈矛,志欲平將天下收。
      一夜東風壇上起,曹兵百萬等時休。
      當日,徐盛、丁奉飛奔壇前。丁奉馬軍先到,見壇上執旗將士,當風而立。丁奉下馬,提劍上壇,不見孔明,慌問守壇將土。將士答曰:「軍師卻才下壇去了。」丁奉來尋徐盛,盛船已到。二人來趕孔明。忽見江邊小卒曰:「昨夜一隻快船停在前面灘口。傍晚卻見先生披髮下船,那舡望上水去了。」丁奉、徐盛水陸兩路追襲。徐盛教拽起蒲帆,搶風而使。遙望前船不遠,徐盛立於船頭,高聲大叫:「軍師休去,都督有請!」只見孔明立於船尾,大笑而言曰:「上復都督,好好用兵。諸葛亮暫回夏口,異日再容相見。」徐盛曰:「暫請少住,有緊話說。」孔明曰:「吾已料定都督不能用吾,必來相害,預先教趙子龍等候多時。將軍休來追趕!」徐盛見前船無篷,只顧趕去。看看至近,趙雲拈弓搭箭,立於船尾,大叫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奉將軍令,特來接軍師。本待一箭射殺你來,顯的兩家失了和氣。教你知我手段!」言訖,箭到處,射斷拽篷索。那篷墜落下水,其船便橫。趙雲卻教拽起蒲帆,乘順風而去。其船如飛,追之不及。岸上丁奉慌喚徐盛船近岸,言曰:「諸葛亮神機妙算,人不可及。更兼趙雲有萬夫不當之勇,汝知他當陽長阪時否?吾等只消回話便了。」因此二人回見周瑜,說孔明預先約趙雲在岸口迎接去了。周瑜大驚曰:「此人如此,使吾曉夜不安矣!為今之計,不若且與曹操連和,先擒劉備、諸葛亮,以絕後患也。」試看周瑜道出此言,事將反覆,畢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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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7 23:33 |
    周公瑾赤壁鏖兵

      卻說周公瑾當聞徐、丁二將,言孔明神機妙算如此,瑜遂有和曹害劉之心。魯肅聞而諫曰:「都督豈可以小失而廢大事?曹操甚於劉備十倍,若不破曹,喪無日矣。曹破之後,攻劉未遲。」周瑜從肅之言,喚集諸將聽令,先教甘寧:「帶了蔡中並降卒沿南岸而進,只打北軍旗號,直取烏林地面,正當曹操屯糧之所,深入軍中,舉火為號。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我有用處。」甘寧領計去了。第二喚太史慈吩咐:「你可領三千兵,直奔黃州地界,斷曹操合淝接應之兵,就逼曹兵,放火為號;盡看紅旗,便是吳侯接應兵到。」這兩隊兵最遠,先發。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往烏林接應甘寧,焚燒曹操寨柵。第四喚凌統引三千軍,直截夷陵界首,只看烏林火起,以兵應之。第五喚董襲引三千軍,直取漢陽,從漢川殺潰曹操寨中,看白旗接應。第六喚潘璋引三千軍,盡打白旗,隨從取漢陽,接應董襲。六隊船隻,各自分路去了。卻令黃蓋使小卒馳書報操雲:言定今夜二更,但看船頭上插青龍牙旗,即黃某之糧船也。云云。黃蓋一面發書,一面安排火船停當。周瑜背後撥四隻戰船,以為策應:第一隊領兵軍官韓當,第二隊領兵軍官周泰,第三隊領兵軍官蔣欽,第四隊領兵軍官陳武。四隊各引戰船三百隻,前面各擺列火船二十隻壓陣。周瑜、程普在大艨艟上調兵,左有徐盛,右有丁奉,只留魯肅共闞澤、龐統及眾謀士守寨,伺候上功。
      卻說吳侯孫權差使者持兵符至,說已差陸遜為先鋒,直抵蘄黃地面進兵,吳侯自為後應。周瑜調兵整整有法,程普欽服不已。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南屏山舉號旗。一齊準備已定,只等黃昏。
      話分兩頭。卻說劉玄德在於夏口,專候孔明回,忽見一宗船到,乃是公子劉琦自來探消息。玄德請敵樓上坐,說:「東南風起多時,子龍去接孔明,至今不見到,吾心甚憂。」小校指樊口港中:「一帆風送扁舟來到,必軍師也。」玄德、劉琦下樓迎接。須臾到岸,孔明、子龍登岸。玄德笑容鞠躬,問候畢,孔明曰:「但無閒暇,告訴周折。前者所約軍馬戰船,皆已辦否?」玄德曰:「收拾久矣,只候軍師調用。」孔明與趙雲曰:「子龍可帶三千軍馬渡江,徑取烏林小路,揀樹林蘆葦密處埋伏。今夜四更已後,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等他軍馬過,就半中間放起火來。雖然不殺他盡絕,也殺一半。」趙雲曰:「烏林有兩條路:一條通南郡,一條取荊州,不知向那條路來?」孔明曰:「南郡勢迫,曹操不敢往;必來荊州,然後大軍投許昌而去。」子龍領計去了。又喚張飛曰:「益德你可引三千兵渡江,截斷夷陵這條路,去葫蘆谷口埋伏。曹操不敢走南夷陵,必望北夷陵去。來日雨過,必然來埋鍋造飯。只看煙起,便就山邊放起火。雖然不捉得曹操,益德這場功,料也不善。」張飛領計去了。又喚糜竺、糜芳、劉封三人各駕船隻,繞江剿擄敗軍,奪取器械,三人領計去了。孔明起身與公子劉琦曰:「武昌一望之地,尤為緊要。公子便回,率領所部之兵,陳於岸口。操一敗,必有逃來者,就而擒之,卻不可輕離城郭也。」劉琦便辭玄德、孔明去了。孔明與玄德曰:「主公可於樊口屯兵,憑高而望,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
      時有雲長在側,孔明全然不睬他。雲長思之半響,忍耐不住,乃高聲曰:「關某自隨兄長征戰,許多年來未嘗相離。今日逢大敵,不肯委用,此是何意?」孔明笑曰:「雲長勿怪。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爭奈有些違礙,不敢教去。」雲長曰:「有何違礙?願請見諭。」孔明曰:「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誓以報之。今日操兵敗,必走華容道,若令足下去時,必然放他過去,因此不敢教去。」雲長曰:「軍師好心多。當初曹操委是重待某,某已殺顏良,誅文丑,解白馬之圍,已報訖。今日撞見,豈容放免!」孔明曰:「倘若放過了,然後如何?」雲長曰:「願依軍法!」孔明曰:「既如此,立下文書。」雲長與了軍令狀。雲長曰:「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如何?」孔明曰:「我與你軍令狀。」玄德大喜。孔明曰:「雲長可於華容小路高山之處,堆積柴草,放起一把火煙,引曹操來。」雲長日:「曹操望見煙,知有埋伏,如何肯來?」孔明笑曰:「此正是兵書云『實實虛虛』之論。雖是操善知兵,此卻可以瞞過他也。他見煙起,將為虛張聲勢,只道嚇他,定然投這條路來。將軍休得容情。」雲長領了將令,引關平、周倉並五百校刀手,投華容道埋伏去了。玄德曰:「吾弟雲長,義氣深重,若曹操果然投華容道去時,只恐端的放了。」孔明曰:「亮夜觀乾象,曹操未合身亡。留這恩念,故意等雲長做個人情,亦是美事。」玄德曰:「先生神算,世罕及也!」孔明曰:「來日大雨之後,曹操必走華容道。吾今與主公往樊口,試看周瑜用計。」留孫乾、簡雍守城,即便而行。
      卻說曹操在大寨中,與眾將商議,只等黃蓋消息。當日東南風起甚緊。程昱入告曹操曰:「今日東南風起,甚是不祥,望丞相察之。」操笑曰:「冬至一陽生,來復之時,安得無東南風?何足為怪!」軍士忽報江東一隻小舡來到,說有黃蓋密書。操教急喚入。其人呈上書。書中訴說:
      為周瑜關防得緊,因此無計脫身。今撥得鄱陽湖新運到糧,盡已裝載了當。見今周瑜差蓋巡哨,已有方便。蓋好歹自殺江東名將,獻首納降。料是只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龍牙旗,即糧船也。
      操大喜,遂與眾將來水寨中大船上,觀望黃蓋船到。
      卻說江東,天色向晚,周瑜喚出蔡和,令軍士縛倒。和叫無罪,瑜曰:「汝是何等人,敢來詐降!吾今缺少福物祭旗,願借汝首級。」和抵賴不過,大叫曰:「汝家闞澤、甘寧亦曾預謀!」瑜曰:「皆吾之所使也。」蔡和悔之無及。瑜令牽至江邊皂纛旗下,奠酒燒紙,一刀斬了蔡和,用血祭旗畢,便令開船。黃蓋在第三隻火船上,獨披掩心,手提利刃,旗上大書「先鋒黃蓋」。蓋乘一天順風,望赤壁進發。是時東風大作,波浪洶湧。曹操在中軍遙望隔江,看看月上,照耀江水,如萬道金蛇,翻波戲水。操迎風大笑,自言得志。忽一軍指說:「江南上隱隱一簇帆幔,使風而來。」操憑高望之。報稱皆插青龍牙旗,內有大旗,上書「先鋒黃蓋」名字。操笑曰:「公覆來降,此天助吾也。」來船漸近。程昱看之良久,復曹操曰:「來船必詐,且休教近寨。」操曰:「何以知之?」程昱曰:「糧在船中,重而行穩;今觀來船,輕而且浮。更兼今夜東風甚緊,倘有詐謀,何以當之?」操曰:「然。誰去止之?」文聘曰:「某水上頗熟,願當一往。」言畢,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數處巡船隨文聘舡出。聘立於船頭大叫:「丞相鈞旨,南船且休近寨,就江心拋住。」眾軍齊叫:「快下了篷!」言未絕,弓弦響,文聘被箭射穿左背,倒在船中。船上鼎沸,各自奔回。船到操寨,隔二里水面,黃蓋用刀一招,前船一齊發火。火趁風威,風趁火勢,船如箭發,煙火漲天。二十隻火船撞入水寨,所撞之處,盡皆釘住。隔江炮響,四下火船齊到,但見三江面上,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映天徹地。
      曹操回觀岸上營寨,幾處煙火。黃蓋跳在小舡上,背後人駕舟,冒煙突火,來捉曹操。操見勢急,欲待跳岸口,張遼駕一小腳舡,扶操下得船時,那只大船已自著了。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在小船中,飛奔岸口。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料是曹操,黃蓋腳踏船頭,手提利刀,高聲大叫:「曹賊休走!黃蓋在此!」操叫苦連聲。黃蓋船將次趕上,張遼拈弓搭箭,覷著黃蓋較近,一箭射去。黃蓋在火光中,那裡聽的弓弦響,正中肩窩,翻身落水。畢竟黃蓋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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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7 23:34 |
    曹操敗走華容道

      卻說當日滿江火滾,喊聲震地,左邊是韓當、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右邊是周泰、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正中間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大隊船隻都到。火須兵應,兵仗火威。此時正是三江水戰,赤壁鏖兵。著槍中箭、火焚水溺,軍馬死者不計其數。有賦曰:
      漢朝欲滅,曹操獨雄。領大兵初臨塞北,列戰艦以圖江東。力似峨峨之泰山,勢如浩浩之穹窿。劍佩交加,盡參隨於玉帳;兜鍪錯雜,皆顯耀於艨艟。時也!天氣嚴寒,江聲吼凍。夜月上而星斗昏,東風起兮天地動。展黃蓋之神威,助周郎之妙用。流光閃爍,湧一派滄浪之波;烈燄飛騰,掃百萬貔貅之眾。俄爾,巽二施威,孟婆震怒,祝融發雷霆之聲,熒惑蕩乾坤之步。波底魚龍,雲間烏兔,愁誨竭而江枯,總魂驚而魄懼。帆檣森聳,皆為風內之灰;士卒猙獰,已絕陽關之路。忽見將衝紅燄,軍突黑煙,周泰捻衠鋼之槊,韓當挽雕弓之弦,蔣欽捐軀而挫銳,陳武捨命而爭先。公瑾周郎,談笑獨揮其麈尾;德謀程普,往來盡仗乎龍泉。乃有徐盛輔合於丁奉,呂蒙協助於甘寧。凌統提兵,殺散山前之陣;潘璋縱火,焚燒岸上之營。太史慈斷蘄、黃之要道,董元伐劫江、漢之途程。吳侯駕船為後應,陸遜驅騎而前徵。恍若密布天羅,深埋地網。乘馬者莫可加鞭,駕船者安能蕩槳?風送火勢,燄飛千丈之光;火趁風威,聲撼半天之響。焦頭爛額以浮沉,粉骨碎身而偃仰。嗟吁嚱!遍野橫屍,滿江翻血。聞鬼哭而神號,似天崩而地裂。孔明回還夏口兮,風正狂;孟德敗走華容兮,火未滅。數既難逃,天已剖決。鼎分三國之山河,名播一時之豪傑。
      宋賢有詩曰:
      浩浩長江風浪生,當年赤壁夜交兵。
      負忠若不因黃蓋,妙計何曾識孔明?
      戰艦艨艟乘烈燄,徵騶鐵甲陷連營。
      二橋穩坐東吳地,留得周郎萬古名。
      又詩曰:
      魏吳爭鬥決雌雄,赤壁樓船一掃空。
      烈火初張照雲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又詩曰:
      漫誇黃蓋施猛火,須仗諸葛夏口風。
      況是周郎謀太毒,盈江戰艦一時空!
      胡曾先生《詠史》詩曰:
      烈燄西焚魏帝旗,周郎開國虎爭時。
      交兵不用揮長劍,已挫英雄百萬師!
      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因此救得曹操登岸,尋著馬匹走時,軍已大亂。
      先說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忽聽得士卒報導:「後梢舵上一人高叫將軍表字。」韓當聽之,但聞高叫:「義公救我!」當曰:「此必黃公覆也!」乃急救起,果是黃蓋。咬出箭桿,箭頭陷在肉內。當叫急脫去濕衣,用刀剜出箭頭,扯旗束之,脫自己戰袍與黃蓋穿,先令別船送蓋回寨療理。只為黃蓋深知水性,大寒之時,和甲墮江,也逃得性命。
      不說江中鏖兵。卻說甘寧令蔡中引入曹寨深處,寧將蔡中一刀砍於馬下,就草上放起火來。呂蒙遙望中軍火起,也放十數處火,接應甘寧。潘璋、董襲分頭放火吶喊,四下鼓聲大震。曹操共張遼引百餘騎,在火林內走,遍看前面,無一處不著。正走之間,毛玠救得文聘性命,引十數騎到。操令一處尋路行。張遼指道:「只有烏林地面,空闊可走。」操徑趨烏林地面。正走之間,背後一軍趕到,大叫:「曹賊休走!」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操催軍馬向前,留張遼斷後敵呂蒙。前面火把從山峪擁出一軍,擺開大叫:「凌統在此!」前後掩殺。曹操肝膽皆裂,忽刺斜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引軍混戰,衝條走路。背後又有一枝曹軍趕來,因此呂蒙、凌統戀住廝殺,被張遼、徐晃保曹操去了。操望南走,見一隊馬軍屯在山坡前。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舊日降將馬延、張顗,有三千餘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因此接著曹操。操就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著護身。操得這枝生力馬軍,心中稍安。
      卻說馬延、張顗二將飛急前去,行不到十里,喊聲起,一彪軍出。馬延問之,那員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霸也!」言未畢,一刀斬延於馬下。張顗挺槍迎之,被甘寧大喝一聲,措手不及,隨即一刀,斬顗於馬下。後軍飛報曹操,說二將皆被甘寧斬之。操不敢望南夷陵走,拔回馬望西便走。路上撞見張郃,操令斷後。
      縱轡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操心方定,問曰:「此是何處?」數內有荊州降將曰:「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見樹木叢雜,山川險峻,正行之間,於馬上仰面大笑不止。諸將問曰:「丞相何故大笑?」操曰:「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孔明不智。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要這裡埋下一軍,如之奈何?因此故笑。」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響處,火煙竟天而起,驚得曹操幾乎墜馬。半腰裡一彪軍殺出,眾軍皆叫:「趙子龍在此等候多時!」操教徐晃、張郃雙攻趙雲,自己冒煙突火而去。子龍尋思:「歸師勿掩,窮寇勿追。」因此不來追趕,只顧奪擄旗幟。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然不息。驟雨大降,渾似盆傾甕蹇,透濕衣甲。冒雨而行,行不到兩個時辰,身上無一寸乾衣。辰時已後,雨止風息,諸軍皆有饑色。操令軍士往村落中擄掠糧食,尋覓火種。去不多時,又聽得山後火起,軍士皆回,尋得些小糧米,操教載在馬上而行。後軍趕到,操心正慌,原來卻是本部下軍兵,為首將李典、許褚,保護得眾謀士百餘騎趕到。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道:「前面是那裡地面?」人報:「一邊是南夷陵大路,一邊是北夷陵山路。」操問:「那裡投南郡江陵去近?」伏道人稟曰:「取南夷陵過葫蘆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夷陵。行至葫蘆口,軍皆饑餒,行走不上,馬亦漸乏,走著倒了者極多。操教前面暫住。馬上有稍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擄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乾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曬晾。馬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操坐於疏林之下,仰面大笑。眾官問曰:「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出個趙雲,折了許多人馬。如今又笑為何?」操曰:「吾笑諸葛亮、周瑜雖有將才,智不足耳。若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他是『以逸待勞』之眾,吾是『救死不暇』之人,縱然脫得性命,皆不免重傷矣。吾故以笑之。」說猶未了,前軍後軍一齊發喊。操皆棄甲上馬,多有不及收馬者。四下早有火煙布合,山口一軍擺開,為首者乃燕人張益德也,橫矛立馬,大叫:「操賊下馬受縛!」諸軍眾將見了張飛,盡皆膽落。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張遼、徐晃二將,縱馬也來夾攻。兩邊軍混戰做一團。操乘空走過,諸將各自脫身。張飛從背後來趕曹操。操迤邐奔逃,追兵漸遠,回顧眾將,多有帶傷者。
      操行之間,前面有兩條路,軍士復曰:「兩條路皆取南郡,不知從那條路去?」操問:「那條路近?」軍士曰:「大路稍平,卻遠五十餘里。小路投華容道,卻近五十餘里;只是地窄路險,坑坎難行。」操令人上山望之,回報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大路並無動靜。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諸將曰:「烽煙起處,必有軍馬,何故到走這條路?」操曰:「豈不聞兵書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諸葛亮見識,故使數個小卒於山僻燒煙,令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卻伏兵在於大路等著。吾料已定,因此教走華容。」諸將皆曰:「丞相妙策,人不可及。」遂勒兵走華容道,徑奔荊州。於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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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5-1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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