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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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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2-3-28 13:32 | |閱讀模式
      一場跨越時空的愛情……
      人類武士與狐仙公主,
      共同譜出一段盪氣迴腸的淒戀物語。
      重回那天
      原作:健速
      插畫:雙
      為了保護鄉里,水際神社的武士水際流,
      決定將自己跟惡鬼封印在一起,
      等到戰友完成作戰準備之後,再解除封印。
      想不到封印一拖就是四百年,
      睜開雙眼的流,發現自己身在完全陌生的世界。
      熟悉的親人、熟悉的朋友、熟悉的山川景色不再,
      唯一能證明自己曾經存在的人,
      竟然是欲置他於死地的妖狐族公主夕凪
      健速
      千葉縣人,從事PC電玩劇情設定的同時,也以本書跨足小說創作。代表作有PC电玩『こなたよりかなたまで』、『遥仰风华』等等。最近也涉足手機遊戲的創作。
      雙
      1986年生,九州人,目前居住於兵庫縣。夢想是一輩子圍繞在插畫或是漫畫之中,熱愛復古風以及可愛系的女孩子。
      目次
      序  章——昨日今日
      第一章——穿越時空
      斷章一
      第二章——時間的夾縫
      斷章二
      第三章——遠方的落日
      斷章三
      第四章——真心
      第五章——光芒的所在
      終  章——穿越時空的人
      後  記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3 |
      序  章 昨日今日

      「兄長,我反對!」
      直接對流的提議表示反對立場的人,正是妹妹茅乃。鐵青著一張臉的茅乃單膝跪地挺起了上半身,烏黑的長髮也自純白的巫女裝束傾瀉而下。
      「冷靜一點,茅乃。」
      對面而坐的流試圖化解茅乃的激動,卻落得徒勞無功的下場。只見她烏黑的秀髮左右搖動,以高八度的音調開口回答:
      「這教人要怎麼冷靜?要我將兄長與那個傢伙一起封印,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那個傢伙以及封印,就是兩兄妹爭論的焦點,原因正是這陣子在附近危害鄉里的一隻『惡鬼』。
      惡鬼的身高大約是普通人的兩倍,身強體壯不說,潛藏體內的靈力更是不容小覷。惡鬼可以製造許多分身,每一個分身都具備實體攻擊的能力,包括武士以及村民在內,迄今已經造成二十多人的喪生了,受傷的人數更是在數倍之譜。
      流與茅乃雖然是來自淵遠流長的除靈世家,卻也從未遭遇過如此棘手的敵人。跟這只惡鬼比較起來,先前的妖狐之長根本不算什麼。
      「流大人,在下也不同意。沒道理讓流大人做出如此重大的犧牲。」
      多年來共同參與除靈行動的侍大將也支持茅乃的說法。流與茅乃施術的時候,己身是處於毫無防備的情況,武士集團的任務,就是負責保護水際神社的神職人員。
      流一聲不吭地在兩人面前拿出一把刀。樸實的刀鞘、未經矯飾的刀柄,唯一的裝飾就是纏繞在刀鞘之上的薄絹。這是水際神社所供奉的神劍-白來光芳。
      「只有我才能使用這把神劍。對付那個惡鬼,這把神劍是唯一的方法。」
      「可是,這對兄長太不公平了,」
      沉著老練的茅乃居然也變了臉色,厲聲勸阻,流不禁對自己的親妹妹感到有些歉疚。
      「抱歉,茅乃。」
      「請兄長打消這個念頭。」
      「……不行。那只惡鬼已經害死了許多村民,而且眼看著就要秋收了,再拖下去的話,今年冬天要村民以何維生?」
      時值德川盛世,骨肉相殘的戰亂不再,天下百姓終得休養生息。如今惡鬼的出現,卻為難得的和平帶來了威脅。
      「一、一定還有其它方法!」
      「還有什麼方法?」
      流直視著茅乃雙瞳,為之語塞的茅乃不禁轉開了視線。沒有其它的方法了,茅乃自己也很清楚。
      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太過強大,許多法術都派不上用場,實體的武器更是難以傷害對方。即使採用人海戰術。人力以及武器也十分有限。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神劍發動攻擊,可是神劍只有一柄,無法收到致命的效果。
      因此流他才主張解放神劍的力量,以暫時剝奪惡鬼的行動力,再施展法術將惡鬼給封印起來。一般的法術雖然對惡鬼無效,不過透過神劍來使用法術的話,應該能夠收到某種程度的效果。
      只是這個方法有個相當大的難題,那就是會將神劍的主人,也就是流本人捲入法術之中。將神劍刺入惡鬼的體內、解放神劍的力量、趁惡鬼暫時失去行動力的空檔施術,在這一連串的行動下確實找不到逃脫的時機。
      「可、可是兄長!我真的下不了手!」
      茅乃顯得十分掙扎。水際神社最強的術者當然非茅乃莫屬,因此封印的動作也是由她負責執行。茅乃知道這麼做也是為了全體村民著想,能夠阻止事態的繼續惡化,可是她依然無法按捺阻止流的念頭。兩人之間雖然沒有血緣關係,流卻是茅乃十分尊敬的兄長。
      「封印只是暫時性的,等到完成作戰的準備之後,再解除封印即可。到時集結所有優秀的武士以及術者,調集長槍以及大炮,就不信還打不過那個傢伙。茅乃,等到妳跟我現在一樣大的時候,應該可以完成準備了吧。」
      此時流十八歲,茅乃十五歲,兩人相差三歲。流似乎打算以封印爭取時間,讓族人得以完成作戰的準備。
      「流大人……」
      侍大將不禁紅了眼眶,擱在大腿上的雙手也緊緊握住。流感受得出他的心情,也衷心感謝他的成全。
      「吉岡大人,失去神劍之後,這塊土地就有賴你的保護了。一想到你往後的重責大任,相較之下即將沉睡數年的在下可真是相當地輕鬆。」
      流向耿直的侍大將吉岡又衛門露出微笑,臉上的笑容彷佛也是在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用不著緊張。
      「……您大可放心,在下將以一己之生命,捍衛這塊土地。」
      「吉岡大人!」
      茅乃悲愴的吶喊在狹小的屋子裡面迴響不已。只見她鐵青著一張臉,似乎對支持流的吉岡極為不滿。
      「茅乃,不要為難吉岡大人。」
      「可是……!」
      無視于茅乃的欲言又止,流從座位上起身,朝著門口走去。無聲無息地拉開紙門之後,耀眼的紅光映入微暗的室內。
      早秋的夕陽、映入眼簾的村落。站在門口往外看去,盡是忙碌的村民以及生氣蓬勃的景象。
      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或許現在是在準備晚餐吧。草屋的後面是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穗。收穫的季節已經到了,飽滿的稻穗無不彎下了腰,隨著晚風輕拂前後搖曳,形成一幅壯麗的畫畫。
      『我能體會流大人想捍衛這一切的心情。』
      眺望夕照的流突然憶起了一名女子,耳邊也響起了欣賞同樣美景的當天,那名女子在耳邊的輕聲呢喃,以及臉上的神情。在流的心中,那名女子占了相當的地位。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流向茅乃露齒微笑,他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茅乃避開了流的視線,無意識地緊咬下唇。
      ——當然沒有別的選擇。生於斯、長於斯,我有捍衛這個村子的義務。
      這就是隱藏在流笑容之下的決心。
      「……」
      ——況且對那個人而言,少了我這個大麻煩,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在內心歎了口氣之後,流使勁握住刀鞘。
      鏘。
      刀身傳出金屬撞擊聲,纏繞在刀鞘之上的絲絹不停地飄動。絲絹看似相當名貴的女性飾品,纏繞在樸實的刀鞘之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呈現半透明狀的薄絲絹,迎著微風緩緩飄箋。
      「流大人,等到萬事具備之後,還請您立刻起身,如今情況緊急,不能讓流大人好好地睡上一覺,還請多多見諒。」
      「好說。那就拜託你了,吉岡大人。」
      「……」
      茅乃依舊低頭不語,似乎還是不願親手封印兄長。
      「茅乃。」
      流俯視著茅乃,伸手輕撫她的頭頂。
      「……兄長。」
      「別哭喪著一張臉。不過幾年而已,一眨眼就過去了。」
      短則數年。即使出了什麼意外,也不會超過十年,這是在場之人的共識。
      「唯一的遺憾,就是明年夏天看不到妳跳奉納舞了。」
      ——夕凪大人,也要與您暫時離別了。
      流再度朝著門外的風景看了最後一眼,彷佛自己最親近的人就站在夕陽的餘暉之中。
      然而封印的解除,卻足足花了四百年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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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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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3 |
      第一章 穿越時空

      「……如果我也能像你那麼強的話……」
      穿著制服的少年抬頭仰望比自己還要高出許多的兩塊岩石。比較大的那一塊差不多是成年人的兩倍高,上面還插著一根棒狀物體;比較小的那一塊則是撐著棒狀物體的另一端,乍看之下似乎是比較小塊的岩石將棒狀物體刺入比較大塊的岩石。
      少年正站在山丘之上林木圍繞的小小廣場。櫻花已經凋謝了,不過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草木無不吐出鮮綠的嫩芽,將小山丘點綴得綠意盎然。
      「可惡,又是亞軍。」
      咚。
      少年朝著比較小塊的岩石揮拳,頹然地歎了口氣。
      亞軍是指前幾天舉行的劍道大會。少年從小就立志成為劍道家,過去從未嘗過敗績的他,這陣子卻陷入了低潮期,每次比賽總是跟冠軍擦肩而過。年輕氣盛沉不住氣,或許是與冠軍無緣的主因,然而對一個少年來說,看似簡單的道理卻顯得深奧了許多。
      「唉……」
      少年歎了口氣之後,倚著小塊的岩石坐了下來,然後抬頭看著天空。佔據視野的蔚藍天際,飄浮著幾朵白雲。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跟你一樣百戰百勝?」
      就在看著天空的少年喃喃自語的時候。
      「圭介,你怎麼又跑到這來了!」
      中氣十足、卻又略帶點稚嫩的女聲。
      「春乃……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跑到這來的時候一定會關手機,我一猜就猜到了。這裡很危險,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名為春乃的少女,出現在抬頭看著天空的少年——也就是河野圭介的視線之中。
      少女叫作水際春乃,是圭介的兒時玩伴,兩人都是十五歲。春乃今年春天才考上高中,身上的水手服顯得有些不合身。
      「我知道啦,又是封印對吧?」
      「既然知道,那你還跑到這來幹嘛!」
      春乃的兩頰脹得鼓鼓的,氣呼呼地瞪著圭介。
      「因為我也知道妳對『勇者大人』一往情深。」
      圭介開了春乃一個玩笑之後,伸手敲敲身後的岩石。
      「你……!」
      春乃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有病啊!」
      「沒什麼好害羞的,他可是犧牲自己保護大家的勇者大人呢。」
      「他、他才不是那樣呢!」
      「而且我也想跟這個人一樣地厲害。」
      說完之後,圭介又敲敲身後的岩石。
      勇者大人、這個人。
      從兩人的用詞看來,這塊岩石就好像是個活人似的。
      「……就憑你這個萬年亞軍是不可能的。人家可是百戰百勝的名劍士喔!」
      ——如果跟他一樣厲害,或許可以改變我跟春乃之間的關係。
      春乃的消遣不禁讓圭介有感而發。兒時玩伴向來不將圭介放在眼裡,每次都拿『勇者大人』對他冷嘲熱諷。
      「我知道,他是本地民間故事裡面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嘛。」
      不過圭介也不得不認輸。畢竟那個人打退水際村惡鬼的傳說,就是讓圭介立志成為劍道家的動機。
      「那才不是民間故事。」
      「妳當然不希望自己愛上的物件只是民間故事裡面的人物囉。」
      說完之後,圭介還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春乃傾心于過去被封印在此地的劍士,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她總是試著描繪劍士的外貌,陷入患得患失的戀愛情結,這也加深了圭介不為人知的煩惱。
      「要、要你管啊!」
      「對了,什麼時候啊?已經決定了嗎?」
      圭介輕浮的語氣雖然讓春乃有些不悅,不過這確實是個改變話題的好材料,於是她老實地點點頭,回答圭介的問題:
      「下個月,預定在黃金周期間解除封印。」
      「這麼趕啊?」
      「我也覺得有點趕,不過也沒辦法。之前請人檢測的結果,發現神劍的力量大幅衰退,即使不採取因應措施,大概也會在年底自動解除封印。」
      「原來如此。與其等待時間不確定的覺醒,還不如選擇直接把他叫起來囉?」
      「就是這麼回事。」
      春乃點點頭。
      「而且你不想安心地迎接夏季慶典嗎?」
      「這倒是。」
      夏季慶典是地方上歷史悠久的傳統活動,也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如果讓封印在夏季慶典的時候解除,勢必會影響到慶典的進行,造成全體居民的不安。
      「看來還是在慶典之前,把暑假作業做完好了。」
      「你每次都拖到暑假的最後一天,才在那邊臨時抱佛腳。」
      春乃終於笑了出來,圭介也跟著露齒傻笑。
      「要妳管啊,真是的。不過……這下子總算能見到他了。」
      圭介有感而發地凝視身前的岩石,目光依舊落在比較小的岩塊。或許是感受到圭介的肅然起敬吧,春乃也收起了笑容。
      「見到祖先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向他學習劍術囉,妳也知道我正處於低潮期嘛。」
      「……說的也是。」
      春乃也站在圭介的身邊,仰望眼前的岩石。
      「水際傳說中的名劍士,打倒的魔物不計其數,深得村民的愛戴,封印之後也成為大家信仰的對象……說不定還蠻適合當你的劍術老師呢。」
      「或許吧。對了,叫什麼來著?」
      「嗯?」
      「這個人的名字。」
      圭介朝著比較小的岩石戳了兩下。
      「流先生。」
      「流……」
      「水際流,神社中最有名的祖先。」
      春乃露出自豪的微笑。

      ◇

      大約十五年前,水際神社發現封印的力量出現衰退的情況。春乃也剛好是在那一年出生的。
      以結合雷射測定儀以及反靈力震動子所組成的靈力感知器,清楚地測量出封印術以及神劍的靈力明顯地呈現衰退。兩者衰弱的比例雖然不高,然而以這種速度繼續減少下去,封印大概在二十年之內就會失去作用。
      水際神社的封印已經有四百年的歷史了。
      根據神社的記錄,封印的存在是為了對抗危害鄉里的強大魔物。
      以龍或是麒麟為代表的超常生物如今已十分少見,不過四百年前的日本是超常生物充斥的年代,其中與人類敵對的生物又被稱之為魔物、惡鬼或是惡魔。
      過去的宗教團體擔負起捍衛人類不受魔物侵犯的工作。在惡魔或是魔物確實存在的情況下,必須有人負責擊退這些威脅,保障全體居民的安全才行,因此所謂的法術、神術之類的神跡,就是守護人類的必要手段。
      水際神社正是長久以來捍衛地方和平的象徵;然而在四百年前的某一天降臨人間的魔物,卻擁有讓神社一籌莫展的強大魔力。
      傳說中被稱為黑海山荒野之鬼的一隻惡鬼。
      這種可怕的惡鬼居住于人跡罕至的黑海山,向來與人類毫無瓜葛。人類也不會主動接近黑海山,兩者之間維持著互不干涉的關係。
      有一天惡鬼突然下山,襲擊人類的村落。惡鬼下山的原因不明,只知道他的下山替安詳的村落帶來前所未有的空前危機。
      水際神社當然立刻採取行動,卻奈何不了這只可怕的惡鬼。巨大的身軀所產生的怪力、刀槍不入的皮膚、靈敏迅捷的行動力,甚至還具備輕易消解人類方術的靈力。再加上擁有大量製造分身的能力,毀滅整個村子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眼見死傷者陸續增加,惡鬼卻絲毫沒有就範的跡象,水際神社的神職人員決定施展最後的殺招。
      那就是以先民的遺物封印惡鬼。

      遺物,就是暗藏靈力的一種物體。
      通常暗藏靈力的物體共分為三種,分別是魔法道具、工藝品以及先民的遺物。相較於前兩種的魔法物品,無論是屬性或是特質,後者都顯得十分特殊。
      先民的遺物不是人為的成品,而是在代代相傳的過程中,累積該地域多人的意念而形成的天然物品。
      舉例而言。
      假設有一把平凡無奇的日本刀好了。當這把日本刀經過歷代名劍客的傳承之後,周圍的人自然會產生以下的想法:
      「這是歷代劍客所使用的武器,一定是一把神劍。」
      於是眾人的意念逐漸蓄積,最後這把平凡無奇的日本刀,自然就擁有超凡絕俗的力量。先前是刀因人而貴,如今順序倒反,變成人因刀而貴。
      『既然使用這把神劍,表示那個人一定是個名劍客。』
      在意念的運作之下,日本刀將己身的能量回流劍客,於是劍客的劍技逐漸提升。最後成為名劍客。
      類似的過程不斷重複之後,傳說於焉而生,這就是遺物的本質。
      也因為如此,大部分的遺物本身都擁有強大的力量。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魔法道具,愈是強力的道具。就愈容易創造傳說。
      不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遺物的優點有時也會成為缺點。
      首先遺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且需要長時間地培育,才能擁有強大的力量。期間若失去人類的支持,遺物就會跟著失去力量。擁有者一旦做出有違傳說的行為,甚至還會讓遺物遭到長期冷凍,逐漸被人們所淡忘。就以先前的日本刀為例,一旦劍客放棄戰鬥、甚至是敗北的話,日本刀也會跟著失去力量。人類畢竟是現實的動物,向來吝於對失敗者給予鼓勵與支持。
      當然,擁有負面傳說的遺物也不在少數,狂戰士的盔甲,或是只要發出聲響就會引來不幸的鐘,遺物的能力未必都是正面的、良善的。
      傳說一樣也是好壞參半,這就是遺物的特色。

      水際神社所供奉的日本刀,也是遺物的其中之一。
      自從刀銘為白來光芳的這把神劍入祀神社之後,代代都由劍技最強的神職人員擁有。多年來與神職人員共同捍衛這塊土地的日本刀受到村民的信任與期待,蓄積了許多強大的力量。
      遺物的力量比較接近形於外的精神力,即使是刀槍不入、法術不侵的黑海山惡鬼,遇上了遺物也是要忌憚三分。只是想要打倒惡鬼,光靠一把神劍還是力有未逮。
      於是束手無策的神職人員想出了最後的殺招,那就是透過唯一能突破惡鬼防禦的白來光芳,施展封印之術。
      插入惡鬼體內的神劍提供施術的管道,然後釋放神劍的力量,束縛惡鬼的行動,再趁隙施展封印之術。這就是他們最後的作戰計畫。
      如果是以打倒惡鬼為目的,封印之術當然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這個計畫會讓發動攻擊的劍客深陷其中,兩相權衡之下,只好選擇封印之術。
      水際神社的封印之術可以讓對方的時間完全停止,遭到封印的對象會陷入永無止境的長眠。他們打算以封印之術爭取時間,等到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之後,再解開封印打倒惡鬼。
      然而他們的希望卻沒有實現。
      封印雖然成功了。來年的饑荒以及魔物的侵擾卻讓他們疲于應付,根本無暇進行解印前的準備。
      幾年之後,動亂逐漸平息,村民以及領主卻也失去了先前的熱忱。
      好不容易才得以喘口氣,又何必自討麻煩去解除封印呢?礙于村民的心聲,水際神社的神職人員只好將解救同志的計畫暫時擱置。
      這一擱置,就是四百年的歲月。
      如今神劍的力量逐漸衰退,封印的解除才重新獲得大家的重視。

      ◇

      「高杉兄,這會不會太誇張啦?」
      水際神社統籌一切的現任宮司水際孝治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武器,不禁搖頭歎息。狙擊槍、機關槍、甚至連手榴彈和火箭炮都有。
      孝治是春乃的父親,今年四十二歲。妻子過世之後,一手將春乃帶大。他雖然不具備神術的才華,穩重務實的個性卻深得其它神職人員的敬愛,飄逸灑脫的外表也博得眾人的好感。
      「哈哈哈,我也有同感。」
      滿臉胡渣的高杉卷起工作服的衣袖,爽朗地仰天大笑。
      「當初擔心我們的標準裝備以及狩獵公會的獵槍恐怕對付不了傳說中的惡鬼,所以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提出申請,想不到上級單位居然如數撥下,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高杉幸一是*厚生勞動省病害獸防治課的職員,不過負責的並不是一般的傳染病或是野生動物。他的正式職稱是特別病害獸防治專員,所謂的特別病害獸防治,簡而言之就是所謂的魔物。(編注:日本厚生省等同臺灣衛生署。)

      超常生物不屬於一般生物,而是自外於進化論、擁有特殊能力的存在。有些超常生物擁有高度智商,其中當然不乏智慧低下的種類,外表更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目前還不知道超常生物是怎麼產生的,只能確定超常生物的產生是全面性的現象,可能是生物系統樹任何一個環節所產生的突變體。
      過去超常生物也在這塊土地成長繁衍,人類目擊超常生物的記錄也多見於史籍;然而明治年間至昭和初期歷經人類與魔物的長期抗爭之後,超常生物的目擊記錄大幅銳減,移居深山或是海外的超常生物也不在少數。目前日本僅存的超常生物眾集地並不多,也很少與人類社會展開交流,不過這些僅存的部落大多性好和平,日本人也都將他們視為沉默寡言的好鄰居。
      所謂的魔物,就是超常生物中的壞份子。大部分的超常生物都熱愛和平,不過其中還是有少數的異端份子。這些異端份子屢屢威脅人間的和平,原因更是五花八門。有些只是為了獵取食物的捕殺行動,有些則是棲息地被過度開發的人類文明所奪的報復行動。其中當然也不乏為了殺戮而殺戮的嗜血行動。
      這些破壞行動的防治與對應,也是厚生勞動省的業務之一。
      一般病害獸防治專員的工作就是獵捕危害人類的野生大熊,特別病害獸防治專員的工作內容也差不多,只是獵捕物件從大熊變成魔物罷了,甚至連組織結構都跟一般病害獸防治課差不多,配備獵捕的工具,有時也會向民間的狩獵公會尋求協助。
      唯一的不同,就是特別病害獸防治課可使用威力強大的武器。平常配備的武器跟狩獵公會差不多,不過只要提出申請,有時還能獲得軍用的武器補給。也因為如此,特別病害獸防治課的日常訓練是出了名地嚴格。
      除此之外,尋求神社或是佛寺的協助,也是特別病害獸防治課的特色之一。
      借用春乃的說法,特別病害獸防治課都是一群『了不起的衛生所叔叔』。

      「說真的,我們已經好久沒投入實戰了,手邊的武器愈多,心裡面也就愈踏實。」
      超常生物的減少,直接影響到魔物的數量。
      進入平成年代之後,經過通報的魔物目擊事件僅十四例,其中只有四件造成直接的損失,一件造成人員的死傷,比每年通報的黑熊傷害事件還要少得多。高杉接任已經五年了,這段期間只有一次與魔物正面交鋒,而且還只是小型衝突罷了。最近的行動多半鎖定在超常生物的搜索,例如將離開保護區的靈牛帶回保護區,難度並不高,派上用場的工具也只有麻醉槍和拋繩槍而已,還真的跟衛生所的工作沒什麼兩樣。
      「……高杉兄,我也有同感。」
      站在堆積如山的現代武器之前,孝治又歎了口氣。
      水際神社也缺乏實戰經驗,代代相傳的神術也不過就是用在驅邪或是除靈之上,神社中的神職人員個個都沒有與魔物正面交手的經驗。
      「如果不解除封印就能解決問題,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孝治凝視著遠處一大一小的岩石,再度歎了口氣。

      ◇

      四月即將結束的時候,戰鬥的準備正式揭開序幕。
      根據水際神社過去的文獻記載,後山山頂比較大塊的岩石是惡鬼,小塊的則是水際的神職人員,因此神社與厚生勞動省的戰鬥準備,都是針對比較大塊的岩石。
      首先以事前的測量以及過去的記錄推斷惡鬼的攻擊範圍,然後在適當的地點設置路障展開佈陣。不過以現代武器的有效射程而言,惡鬼的攻擊範圍實在相當有限。
      路障的另一端多半安置多挺獵槍,只有在面對棘手的敵人時,才會設置輕機關炮。即使是專門對付魔物的單位,大火力武器的使用還是得經過厚生勞動大臣的批准,不過這次的情況特殊,因此特別允許使用大火力武器。一方面是記錄以及測定結果顯示目標是前所未有的強敵,另一方面則是周圍沒有民房,因此只要目標沒有逃離後山,都可以任意使用軍事武器。水際孝治所謂的『誇張』,指的就是這個。
      除此之外,行動當天也進行封山的措施,任何人都不得進出指定區域。到時會動員全村的警力,嚴禁村民靠近禁區。
      準備已經就緒,現在就等水際神社的神職人員登場。

      ◇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希望這玩意兒會派上用場。」
      高杉摸摸手邊的機關炮,臉上露出苦笑。先前已經做過多次的演練,更凸顯出使用這種武器的嚴重性。
      孝治也苦笑以對。
      ——實在不忍心看到列祖列宗代代相傳的土地,淪為硝煙四起的戰場。
      身為水際神社的當家主人,孝治的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
      「父親大人——!」
      春乃的聲音響徹雲霄。
      「春乃。」
      孝治微笑轉身。兩名分別身穿工作服與神官服的青年拉著板車緩步而行,春乃搶在兩人的前面,朝著孝治賓士而來。
      「東西終於送到了。」
      「孝治兄,真不好意思,還要請令嬡親自出馬。」
      高杉向孝治低頭致歉。
      「哪裡,這不算什麼。」
      春乃雖然是水際神社的嫡長女,才剛升上高中的少女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裡。要不是春乃擁有過人的神術才華,孝治也不會將寶貝女兒推上最前線。
      春乃是水際神社近幾十年當中最具天分的神職人員,天生就擁有高度的神術素養,加上勤奮不懈的個性使然,年紀輕輕就擁有相當程度的靈力。也因為如此,這次她將代替平庸的父親,執行解除封印的工作。
      「辛苦了,春乃。」
      春乃以微笑回應高杉的慰問。跑到兩名中年人的面前之後,身穿巫女裝束的春乃低頭問好:
      「高杉叔叔,你好。」
      「春乃,沒問題吧?」
      「沒問題。儀式已經結束,需要的物品也都齊全了。勉強說有的話,大概是圭介也吵著要一起來吧。」
      說完之後,春乃不禁皺起了眉頭。
      「圭介啊……」
      打量著女兒的孝治露出愉快的神情。瞭解圭介的人並不多,孝治剛好是其中之一。
      「一點都不好笑。反正我已經跟他解釋過了,不行就是不行。」
      「嗯,那就沒問題了。」
      「圭介是那個好勝的男生嗎?」
      高杉也露出會心的微笑。基本上他並不討厭一心向上的圭介。
      「怎麼連叔叔都在稱讚他?這樣子只會間接鼓勵他涉入險地。」
      「說得也是,抱歉。」
      眼前的三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即將決一死戰的勇士。同樣都是即將與惡鬼展開殊死戰的神職人員,相較於四百年前的悲壯,四百年後的子孫顯得悠然自得了許多。
      「那就不多說了,開始吧。」
      「春乃,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我已經是高中生了,不必替我擔心。」
      「孝治兄。真羡慕你有個這麼傑出的女兒。」
      除了春乃三人之外,在場的人無不露出欣慰的微笑。

      ◇

      「真了不起。」
      欣賞在火堆前舞姿曼妙的春乃,高杉不禁喃喃自語。水際的方術與神舞同為一體,舞姿愈是曼妙,方術也就愈是強大。
      「她比較像媽媽,母女倆都是一絲不苟的人。」
      聽見別人稱讚自己的女兒,孝治頓時笑得合不攏嘴。為了緬懷亡母的身影,春乃努力不懈地練舞,火堆前的她真的跟死去的母親一樣地美麗。
      二OO七年五月五日下午五點,春乃與其它術者正式展開了解除封印的儀式。距離封印成立的時刻,已經過了四百年的歲月。

      ◇

      對於流以及惡鬼這兩個當事者而言,這四百年的歲月就像是一灘死水,完全沒有時光飛逝的感覺。
      封印啟動以及封印解除的閃光,對他們而言應該是沒什麼不同。說不定惡鬼迄今仍未發現自己被封印起來了呢。手臂被流的神劍刺中的那一瞬間,眼前出現一道閃光,不久之後閃光逐漸消退,就只是這麼單純而已。
      「封印被解除了?」
      流立刻察覺到事情不對。
      狀況依然沒變。
      一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一樣是傳說中的黑海山荒野惡鬼,兩倍高的龐大身軀、一身的怪力、覆蓋全身的濃密靈力依然健在,其中也包括了剌入惡鬼手臂的那把神劍。
      不過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那就是逐漸失去光彩的神劍。為了封印惡鬼,神劍釋放出所有的靈力,如今耀眼的光輝逐漸褪去,只剩下黯淡的微光。衰弱的光芒象徵著束縛惡鬼的力量也逐漸減弱,眼看著惡鬼就要掙脫神劍的拘束,繼續危害人間了。
      除此之外,四周的氣氛也大為不同,空氣裡面更是充斥著陌生的氣息。雖然森林的氣味還是存在,卻混雜著礦山特有的油污味。流將這種油污味視為某種準備,完全沒想到那只是車輛排放出來的廢氣。畢竟對一個四百年前的人來說,空氣污染絕對是相當陌生的名詞。
      周遭的變化還不僅如此,流甚至感受到自然界的靈力大幅衰退。
      最明顯的變化,還是戰友充斥戰場的怒號突然停止了。流獨自面對惡鬼的本體,至於惡鬼所製造出來的分身,則與吉岡率領的武士集團展開殊死戰。可是響徹雲霄的嘶吼。卻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流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剛從夢境中清醒的突兀。為了將全副精神集中在惡鬼身上,流只能試著將這種詭異感拋到腦後。
      看來封印如期發動,也按照原定計劃解除,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現在該怎麼做?
      神劍的力量大幅衰退,惡鬼即將掙脫束縛,握住劍柄的雙手逐漸感受到明顯的震動。眼看著惡鬼就要重獲自由,吉岡和茅乃已經把武器準備好了嗎?
      千頭萬緒瞬間在流的腦海閃過。
      最後迫使他做出決定的,是一名少女的聲音。
      「流先生,請先退後!」
      ——茅乃?
      流立刻遵照指示,毫不猶豫地將神劍抽離惡鬼的手臂,同時面向著惡鬼朝著聲音的方向退去。剛開始惡鬼還受制于神劍的束縛,動也不動地呆立原地,不過很快地就出現了復蘇的徵兆。惡鬼有多頑強,流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茅乃!吉岡大人!立刻發動攻擊!」
      久戰不利,必須速戰速決。否則惡鬼一旦製造分身,事情可就麻煩了。
      因此流無暇細想,立刻催促應該站在身邊的兩人採取行動。看來他已經認定出聲的少女就是茅乃了。即使聲音略顯高亢、稱謂也不一樣,然而在這種緊要關頭之下,也難以察覺這種細微的變化。基本上流相信茅乃和吉岡一定會替自己解除封印。
      「流先生,請到這裡來!馬上就要發動攻擊了,」
      ——流先生?
      直到這個時候,流才感到些微的異樣。
      「開啟第一道高壓電流!」
      陌生的男性聲音傳人耳中,一連串前所未見的攻擊行動展現在流的面前。

      高杉的攻擊計畫始於高壓電流。
      根據多年來研究的結果,即使是對地水火風四大元素均具備高度耐力,電力依然是大多數超常生物的共同罩門。
      不懼電力的超常生物只有兩種,一種是不具實體的幽靈。另一種是體內沒有血液的石巨人。以電力攻擊這兩種超常生物,無疑是白費力氣。
      除此之外,也有少數的超常生物對於電力具備某種程度的耐力。幾乎可說是刀槍不入的龍族是其一,傳說級的惡鬼是其二。
      過去的時代所能製造出來的電力十分有限,方術是唯一的辦法,而且以現代的數位換算,最大電壓不超過十萬伏特,無法突破龍族或是惡鬼的耐力極限。
      可是到了二十一世紀,事情就不一樣了。
      現代科學不但能輕易地製造出強大的電壓,還可以進行升壓。輔以方術的施展,更可以在一瞬間製造出超過一億伏特以上的強大電壓。
      在這種超高電壓的面前,惡鬼也只有乖乖就範的份。
      啪滋。
      一億伏特的電壓藉由封印解除之前就固定在惡鬼身上的電極導人體內。電流雖然不大,卻足以剝奪惡鬼的行動力,如果是人類受到這種電擊,鐵定是當場一命嗚呼。
      發電機以及電容並不大,電流停留在惡鬼體內的時間非常短暫;不過強大的電擊非但出乎惡鬼的意料之外,也構成了致命的一擊。
      惡鬼冒出刺鼻的黑煙,身上的肌肉更被強大的電擊烤成焦炭。緊接著惡鬼的身體痙攣不已,瞬間通過身體的電流顯然讓神經系統產生錯亂。耐不住強大的電壓,表皮之下的微血管紛紛爆裂,惡鬼的雙眼和鼻子滲出黝黑的血液。皮膚也寸寸潰爛,一樣滴下黑色的血泡。受到如此重創依然屹立不搖,傳說中的惡鬼果然名不虛傳。
      「開啟第二道電流!」
      啪滋啪滋。
      兩段式電流攻擊才是高杉的如意算盤。
      第一段攻擊以先發制人為目的,第二段攻擊的用意,則是在剝奪惡鬼的行動力。
      第二道電流的電壓比第一道電流略低。第一道電流之後,惡鬼已經遭受重創,即使第二道電流的破壞力略遜於先前的攻擊,也足以讓惡鬼吃盡苦頭。更何況降低電壓也有肋于延長放電的時間,即使不足以制住惡鬼,對己方也沒什麼損失,這就是高杉內心的盤算。
      遭到第二道電流的攻擊之後,惡鬼忍不住張大了嘴巴仰天怒吼,可是在全身痙攣的情況下,喉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高杉的計畫成功了,惡鬼果然被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所末見的景象展現眼前,流看得是目瞪口呆,甚至不明白惡鬼為什麼會受到那麼重的創傷。未受科學洗禮的他,只知道眼前的惡鬼全身上下劇烈痙攣,似乎正承受著相當大的痛苦,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對他施展強大的方術。
      「全體人員以標準裝備展開攻擊!」
      高杉的第三道命令……
      直接宣判了惡鬼的死刑。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流,總算是看懂了眼前的攻擊行動。
      大家的手中拿著一把槍,正在展開射擊。
      咚、咚。
      流具備入門等級的槍炮知識,雖然他對於槍炮的認知僅止於四百年前的火繩銑或是大筒,不過基本原理還是一樣的。簡而言之,就是引燃火藥射出鉛塊的新式武器。
      不過眼前的槍擊戰,卻又讓流感到一陣迷惘。
      從形狀看來,眾人手中的武器確實是槍枝沒錯,然而流卻找不到火繩,也嗅不到火繩燃燒時的特殊氣味。除此之外,發射的時間也相當短,還具備連續發射的性能,更沒有裝填彈藥的動作。現場開槍射擊的人數只有十幾人,漫天的彈幕卻像是數百人的鐵炮隊同時發射的情景。
      而且破壞力之高,更令人瞠目結舌。子彈輕易地穿透惡鬼的表皮。深入肌肉組織。過去吉岡所使用的火繩槍頂多也只能擦破惡鬼的皮膚而已。
      然而最令流感到突兀的,就是現場看不到半個武士。
      ——吉岡大人呢?
      熟悉的人物不在身邊,更增添了流內心的混亂。
      持槍的人並不是武士,而是身穿奇裝異服的怪人。事實上這些人都是厚生勞動省的職員以及狩獵公會的獵人,不過流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身分。以流既有的知識而言,眼前的怪人就眼來自西洋的洋人沒什麼兩樣。
      奇裝異服的日本人拿著前所未見的奇特武器,將惡鬼玩弄于股掌之間,眼前的景象著實超出流所能想像的範圍之外。
      「這樣子還解決不了?這個怪物真是耐打……沒辦法,只好使出最後的手段了!」
      指揮官下達最後的命令。
      接下來。
      咚咚咚咚,
      一連串的爆音從流的身旁響起。
      安置在金屬台座之上的鐵塊——也就是輕機關炮發出轟然巨響的同時,無數的鐵塊也以驚人的速度朝著惡鬼飛去。
      ——這也是火槍嗎?
      流打量著掃下扳機的男子,在內心做出如此結論。這時在大型鐵塊的肆虐之下,惡鬼的身體頓時被轟成了蜂窩。
      「這……」
      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威力等同於大筒的子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進射而出,一呼一吸之間,已經有十數發的子彈離開了槍管。這些威力驚人的子彈有如破城錘一般,瞬間將惡鬼的肉體轟成碎片。不只是貫穿而已,而是名副其實地轟成碎片。
      黑海山荒野的惡鬼、傳說中的強大惡鬼。多次襲擊村民、造成無數的死傷、好不容易才被封印起來的惡鬼。
      如今這個難纏的敵人還來不及踏出蘇醒之後的第一步,就被輕易地擺平了。
      流什麼都不必做。不必施展方術、也不必揮劍,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目睹一切。

      ◇

      槍擊結束、廣場再度恢復寧靜的時候,惡鬼已經動也不動地倒在地上了。強大的火力摧毀了牠壯碩的身軀,全身大量出血的惡鬼早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這……」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麼。
      如果這就是之前交代下去的戰鬥準備,那也未免準備得太充分了一點。不須仰賴方術的力量、純粹以武器壓制惡鬼,這是流壓根兒也想像不到的夢境。
      「對、對了,茅乃,吉岡大人呢?」
      從夢中驚醒的流開口呼喚熟悉的人名。茅乃封印了流與惡鬼,解除封印的人當然也是茅乃。除此之外,攻擊小隊的指揮者應該也是吉岡才對。
      可是。
      「流先生!」
      好熟悉的聲音,流不禁轉過身來。
      「茅乃?」
      巫女裝束、黝黑的長髮、清澈的大眼。站在眼前的少女,不禁讓流想起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初次見面,您好。」
      「啊……」
      這句話點醒了流,眼前的少女並不是茅乃。跟茅乃比較起來,少女顯得稚嫩了許多。或許幾年之後,少女也會跟茅乃一樣長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不過流很肯定眼前的她絕對不是茅乃。
      「我叫作水際春乃。」
      少女低頭行禮。
      「水際……春乃……?」
      春乃點點頭,為迷惑的流展開進一步的說明。
      「是的,我是茅乃大人之後第十五代的繼承人。」
      「十、十五代?妳是第十五代的繼承人?」
      流不禁抓著春乃的肩膀前後搖晃。
      「是、是的。」
      「不要騙我,這怎麼可能,」
      ——這不是真的,絕對不可能,當初不是說幾年之後就能解除封印嗎?
      突如其來的事實,讓流的內心陷入一片混亂。
      「請冷靜一點,流先生。」
      流的舉動雖然讓春乃受到驚嚇,不過她能體會流的感受。照理說流應該是幾年之後就該蘇醒的人,眼前的事實一定對他造成相當大的衝擊。
      因此春乃握住流的手,試著以溫柔平靜的語氣緩緩開口。
      「現在是西元二OO七年。您的年代是慶長十二年,換算成西元是一六O七年,所以剛好是四百年之後。」
      這句話聽在流的內心,無疑是死刑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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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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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4 |
      斷章一

      四百年前的今天,夏季慶典的準備工作依然與四百年後沒什麼改變。流站在水際神社的山頂俯視全村,穿梭會場的村民以及村民為慶典所立起的牌樓清晰可見。
      「流大人!」
      「大哥哥!」
      小孩子的聲音。
      流將視線投向聲音的方向,好幾名年幼的少男少女正沿著山麓的小徑朝著這裡前進。他們常常結伴爬上神社,在神社前的空地盡情嬉戲。
      「小心腳邊,別摔倒了。」
      『知道——!』
      流的提醒獲得了純真的回應。或許是慶典將近的關係吧,今天的他們顯得格外地興奮。
      流再度遙望山麓的村子,凝視著民家的屋脊、以及忙進忙出的村民。
      村子的另一邊,綠色的地毯朝著地平線的彼端無限延伸。那是村民一年來的努力結晶,更是整個村子的經濟命脈。
      ——又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天。
      每天站在山頂俯視全村,是流的一大樂趣。
      玩耍嬉戲的孩子、勤奮工作的村民、以及綠油油的稻田。一想到自己為這塊土地盡了一份心力,流不禁感到與有榮焉。
      身為這塊土地的守護者,每個人都仰賴自己的存在。這種被需要的充實感,總是讓流感到無比地幸福。

      「流大人,原來你在這裡。」
      聲音來自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
      每當流出現在這裡的時候,聲音的主人也會跟著現身。這也是流喜歡到這裡報到的原因之一,不過無論是流本人、抑或是聲音的主人,都對這一點毫無自覺。
      「夕凪大人,好久不見。」
      流自地上起身,向聲音的主人行禮。
      「何必稱我為夕凪大人呢?流大人可真頑固得緊。」
      面露慍色的人,正是一名身形瘦弱容貌秀麗的少女,看起來還比流小了幾歲。只見她不急不徐地緩步而行,模樣甚是優雅。
      「在下是水際家的人,怎可直呼土地神名諱?」
      少女聞言,不禁面露苦笑。
      「呵呵,也罷。好久不見了,流大人。」
      「夕凪大人也別來無恙。」
      兩人面對面之後,再度向對方行禮。
      夕凪頭頂的一雙大耳微微擺動。那並不是人類的耳朵,三角形的大耳反而類似狗的耳朵。耳朵的位置也不在頭部的兩側,而是在頭頂。
      夕凪是居住此地的土地神,套句現代的說法,就是當地的超常生物。人類習慣將帶有敵意的超常生物稱之為魔物或是妖怪。至於對人類友好的超常生物,則以土地神的稱謂表達敬意。
      她是妖狐族的人,多年來妖狐族一直與此地的人類保持友好的關係。人類常常與妖狐族交換農作物,需要施展人類所無法駕馭的方術,也會尋求妖狐族的協助。妖狐族的人數並不多,需要人手的時候,人類也樂於提供援助。借著互通有無以及彼此援助,妖狐族與人類多年來建立起互助互信的友好關係。
      「你也變了,不再是那個稱呼我為有尾巴的大姊姊的小鬼頭了。」
      夕凪的臉上出現促狹的微笑,深邃的雙眸卻浮現出一絲懷念與倜悵。
      「言重了。夕凪大人不也稱呼我為流大人了嗎?」
      流難掩內心的困惑。夕凪嫣然一笑,長長的尾巴優雅地左右擺動。
      有尾巴的大姊姊。
      這是未諳世事的流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替夕凪取的綽號。如今流看起來雖然年長了幾歲,事實上年紀比較大的人反而是夕凪。妖狐族比人類還要長壽,相較之下,生長也比人類來得遲緩。
      「……嗯?等一下,流。」
      流,重拾往日稱呼的夕凪眉頭輕皺,在流的身邊蹲了下來。
      「飾帶怎麼歪了?」
      夕凪朝著流腰際的刀鞘伸手。刀鞘上面的飾帶歪了,看起來不怎麼體面。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在上位者必須特別注意自己的儀容才行。」
      於是她解開飾帶,重新綁了一次。不過臉上卻帶著一絲笑意,一點都沒有生氣的樣子。
      「真是不好意思。」
      「這點還真是跟以前一樣沒變,為什麼稱呼卻偏偏改變了呢?」
      「夕凪大人……」
      流顯得有些困惑。或許是對流的反應感到十分滿意吧,只見夕凪搖搖耳朵,笑著岔開了話題。
      「——村子沒什麼異狀吧?」
      說話的同時,夕凪的表情恢復了身為土地神之女所應有的嚴肅。
      「……是,托您的福。總算是度過了缺水的危機。」
      今年春天才剛播種完畢的時候,山裡面發生大規模的山崩,導致灌溉用水大幅減少。村民清理土石打通水路的期間,就是仰賴妖狐族操控天候,才獲得了足夠的灌溉用水。
      「今年的慶典請您務必大駕光臨,村民想親自向您致謝。」
      話才剛說完,小孩子的聲音就傳入耳中。
      『流大人,有尾巴的大姊姊!』
      「呵呵,流大人,這個稱呼不是可愛多了嗎?」
      朝著孩童揮手的少女瞇起了雙眼。
      「……或許吧。」
      流的嘴角也漾起了微笑。
      村子裡的孩子個個都在幸福中長大。雖然偶有爭執,卻是成長過程當中難能可貴的經驗。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之後,一定會成為村子的新血,替他們的父執輩肩負起保護大家的重責大任。
      一想到這裡,流再度眺望全村。村子裡的成年人依然為了即將到來的慶典忙進忙出。
      「這裡真是個好地方。」
      夕凪也瞇著雙眼,遠眺半山腰的村子。
      「也難怪流大人願意為了這個村子鞠躬盡瘁。」
      「夕凪大人,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流自幼孤苦無依,村子就像是他第二個家。對他而言,保護全村所代表的意義十分重大。
      「人類的戰爭已經平息,我們也應該尋求與人類互相提攜的共生之道。有機會的話,我會向父親大人提出建言的。」
      夕凪嫣然一笑,神情愉悅地打量著忙碌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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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5 |
      第二章 時間的夾縫

      「對了,下一次的大賽是什麼時候啊?」
      春乃向走在旁邊的圭介提問。
      初夏的週六午後。兩人已經換上了夏季制服,街上的空氣也逐漸蒙上了夏季特有的濕溽。
      放學回家的路上,兩人一如往常地肩並著肩走在田間的小徑。圭介的家就在通往水際神社的石階入口的正對面,所以放學之後,兩人總是一起走路回家。在這個人心不古的時代,孝治特別交代圭介要好好地照顧寶貝女兒,不過圭介向來對春乃抱持著某種程度的好感,即使孝治沒特別交代,他也會義不容辭地充當春乃的貼身保鏢。
      星期六下午本來就不必上課,不過兩人還有社團活動。圭介是劍道社,春乃則是樂器社。時序進入炎炎夏日的現在,社團活動多半都會挑在比較涼爽的午後。
      「下一場是八月,夏季慶典是什麼時候啊?」
      「十五日,剛好是中元節的連續假日。」
      「那比賽就是前兩天,也就是十三日。」
      圭介屈指數來。
      「那不就只剩一個月而已嗎?」
      進入七月之後,夏季慶典的準備活動也跟著揭開序幕。正式的準備工作雖然還沒開始,街頭巷尾的宣傳海報卻提前讓村民感受到慶典的歡樂氣氛。
      「差點忘了一件事。」
      圭介將快要滑落的劍道用具重新背起之後,朝著春乃走近了一步。
      「你、你幹嘛?」
      突然逼近的圭介讓春乃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無視於春乃的戒備,圭介毫不在乎地開口:
      「那個『老祖宗』之後怎樣了?安頓下來了嗎?」
      老祖宗,圭介稱呼流的字眼。封印於五月初解除,如今已經是七月,兩個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
      「嗯,差不多了。」
      春乃眉尖一皺,神情不悅地點點頭。她不怎麼喜歡『老祖宗』這個字眼。封印解除之前,春乃也曾經用過同樣的稱呼方式,然而封印解除之後,就已經更改為『流先生』了。根據神社的文獻記載,春乃與流並沒有血緣關係,然而『老祖宗』的稱謂卻等於直指春乃是流的直系子孫,偏偏春乃又對流抱持著某種特殊的情感,自然不會喜歡這種稱呼方式。
      可是即使糾正了好幾次,圭介依然我行我素,最後春乃也只好放棄了,這陣子甚至懶得碰觸這個問題。
      「只不過最近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怎麼說?」
      「一開始還以為是無法適應四百年之後的生活,那陣子不是有很多記者跑來訪問他嗎?」
      說到這裡,春乃臉色頓時一沉。老實說她對那些記者真的沒什麼好感。
      「不過等到一切歸於平靜,也逐漸習慣現代的生活之後,現在反而有點懷念起四百年前的生活。」
      「原來如此,這可不像現代浦島太郎那麼單純。」
      圭介搔搔腦袋,歎了口氣。
      「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什麼不是時候?」
      圭介的喃喃自語讓春乃感到有些疑惑。
      「劍道大賽就快到了,我想請『老祖宗』指導一下劍術。」
      「指導劍術?」
      「對啊,『老祖宗』不是名劍客嗎?而且還是個實戰高手呢。」
      春乃聞言,不禁點點頭。
      「也對,之前你也有類似的提議。」
      「總不能一直處於低潮期嘛。」
      圭介相當認真。他對任何事總是抱持著得過且過的態度,劍道是唯一能讓他認真的事情。
      「……萬年亞軍確實不怎麼光彩。」
      「春乃,妳好毒喔。」
      圭介再度搔搔腦袋,露出無奈的苦笑。
      「妳覺得怎樣?」
      「嗯……我也不知道。不過指導劍術的話,就必須把流先生帶出來,這點我倒是十分贊成。」
      這陣子流總是窩在屋子裡面不肯出來,春乃的擔心自是不難想像。
      就技術上而言,流今年已經四百一十八歲了,封印期間對國家的貢獻剛好抵免老人年金部分負擔的繳納,因此就算是足不出戶,每個月提撥的老人年金也足夠生活。不過一直窩在家裡總是對身體不好,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好,決定了!」
      春乃的回答讓圭介喜上眉梢。
      「我這就找個時間去拜託『老祖宗』。」
      「真的嗎?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他遲早會悶出病來呢。」
      「而且傳說中的劍客一直窩在家裡,傳出去也不怎麼光彩嘛。」
      兩人相視而笑,卻難以掩飾隱藏在笑容之下的一抹不安。

      ◇

      「四百年……」
      流坐在房間的外廊,眺望遠處的風景。初夏的微風雖然吹不走陽光曬在臉上的灼熱,流卻對豔陽帶來的不適絲毫不以為意,只是茫然地坐在外廊發呆。
      水際神社有一棟辦公室兼住宅的建築物,流所居住的房間,就在這棟建築物之中。神社的訪客眾多,為了招待這些訪客,水際家準備了好幾問客房,流被分配到的房間,就是這些客房的其中之一。
      從封印中蘇醒之後,水際神社就收留了穿越時空來到現代的流。即使只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子,也算是水際家的一份子,因此春乃和孝治理所當然地收留了他。即使有了落腳之處,眼前的種種還是讓流陷入了空前的混亂。
      打從封印解除之後,觸目所見淨是一連串的驚奇。
      現代的新式武器也就罷了,舉凡平坦的柏油路、在路上賓士的車輛、飛機、高樓大廈,甚至是看到電視時的反應,都不是『驚訝』兩字足以形容的。
      即使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人類的活動範圍已經擴展到星辰的世界,也要等到親眼看見人造衛星橫越天際之後,才肯相信這個既成的事實。不過白天的時候也能看到大氣層之外的人造衛星,這種超人般的視力也著實讓旁人感到詫異。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的混亂也逐漸平息。流的工作畢竟是以神術對抗魔物,嚴格說來也是個擁有劃時代技術的先驅者,比較容易接受未知的事物。
      例如看到電視的時候,只要以長距離傳遞的千里眼之術來解釋,很快的就能讓他接受這個概念。就這點而言,幸好超越時空的人不是別人。若換成是一般的農民。恐怕還得花上好一番工夫,才能讓他接受這些現代的新事物。

      「……我在這裡……能做什麼……」
      眺望遠方的街景,流不禁又歎了口氣。好不容易克服了文明的落差,自己該如何在嶄新的時代自處,想著卻又浮上了心頭。
      「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流的煩惱只有一個,那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意義是什麼。
      四百年的漫長歲月,奪走了他所守護的村子、奪走了他熱愛的自然、奪走了他的親朋好友、更奪走了他的一切。
      春乃和孝治表示這裡就是他誕生成長的村子,可是對流而言,這裡只是一塊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世界,就連水際神社的建築,也看不到熟悉的光影。
      除此之外,自幼修練的劍術,也在這裡派不上用場。這個時代的人不需要修練劍術,只要身上有一把槍,就可以行遍天下。過去讓流傷透腦筋的惡鬼,如今只要一挺附帶基座的大型槍械就可以搞定,真不知道劍術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麼意義。
      流很清楚地瞭解到,自己過往累積修行所獲得的能力遠遠不及一把手槍。
      「流,你在這裡啊?」
      聲音從背後傳來。回頭一看,原來是穿著西裝的高杉。
      「……高杉大人。」
      「臉色不太好,怎麼啦?」
      「沒什麼,提不起勁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長話短說了。今天我是來還東西的。」
      話才剛說完,高杉就拿出一柄包裹在高級絨布之內的棒狀物體,長度約在一公尺上下。
      「昨天才從研究所送回來的。」
      高杉掀開絨布,裡面正是流的愛刀——白來光芳。
      這把刀之所以會在高杉手上,其實有兩個原因。其一是白來光芳屬於未登記的刀械,必須完成登記的手續。第二個原因。當然就是為了研究。

      日本現存的遺物並不多,包括天皇家代代相傳的三種神器在內,數量大概在數十種之譜。跟流的時代比較起來,遺物的數量可說是大幅減少。
      文明的高度發展,是造成遺物大幅減少的原因之一。在文明未開的時代,許多工作都必須仰賴遺物的力量才得以完成,例如打倒強大的敵人,或是在天空飛翔等等。
      可是隨著文明的發展,遺物的重要性自然大不如前。流的神劍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使是神劍難以消滅的敵人,也可以藉由現代化的武器輕而易舉地擺平。
      當文明的力量超越遺物的時候,人類對遺物的仰賴逐漸薄弱,也不再重視遺物的存在。於是被人們淡忘的遺物逐漸失去力量,成為普通的物品。
      再加上人類的科技日新月異,新技術不斷地被開發出來,無形中也降低了新生遺物出現的機會。人類還來不及對待定的物品產生足夠的信賴,這個特定的物品就被其它的新物品所取代了。
      進入二十世紀之後,遺物的數量就出現了減少的徵兆,二次大戰結束之後更進入了高峰期。隨著日本的經濟起飛、大量消費的經濟型態成形,遺物更是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人類正式邁入了不需要傳說的時代。
      碩果僅存的遺物成為研究素材,送進了各地的研究機構,這就是流的白來光芳為什麼會在高杉手中的原因。

      「他們似乎在這把刀身上找不到什麼新發現,所以很快就送回來了,真是不好意思。」
      高杉將刀遞給了流。
      「不客氣,反正這把刀也是可有可無。」
      這不是謙虛,也不是客套,只要有了現代化的武器,有沒有這把刀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鏘。
      流拔刀出鞘,仔細地檢查刀身。過去白來光芳的刀身佈滿了濃密的靈氣,即使是缺乏方術素養的普通人,也能輕易地辨識出來。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流,也看不出刀身上的光芒。
      「這把刀好像失去了力量。」
      因此才會被研究所退了回來。喪失力量的遺物鮮少出現自我強化的案例,頂多只能增加武器的鋒利程度罷了,並不具備讓研究人員感興趣的特殊機能。
      「四百年來全靠它封印惡鬼,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而且在這個時代,應該已經沒有人知道這把刀了。」
      鏘。
      流說完之後,收刀入鞘。
      無可奈何。話雖如此,流卻難掩內心的落寞。失去力量的刀身,代表了水際神社以及這塊土地的人們不再需要流,他已經成為無用的存在了。
      這把劍是屬於那個時代的唯一證明,更是與流相依為命的戰友。如今戰友失去力量,這個殘酷的事實著實讓流大受打擊,更讓他產生身處異邦的孤獨感。
      「那我就先告辭了,你多保重。」
      「……是。」
      高杉微笑致意之後,轉身離去。
      雙手緊握劍鞘的流很快地就對高杉的背影失去興趣,再度坐在外廊欣賞外頭的風景。

      ◇

      「流先生,真不好意思,還要你陪我買東西。」
      「無妨,反正我也閑著無事。」
      從學校回來的春乃直接來到流的住處,請流跟她一起去採買晚餐的材料。採買當然只是個藉口,真正的用意是要讓總是窩在屋子裡面的流出來透透氣。
      兩人離開神社,並肩朝著山下的商店街走去。商店街距離神社大約十分鐘的路程,位於橋的另一端。
      「唔……」
      正準備過橋的時候,流突然停下腳步。
      「流先生?」
      流的異常舉動不禁讓春乃有些擔心。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種衣服和鞋子特別好走而已。」
      流身上穿的並不是神官服,而是春乃替他準備的西裝與皮鞋。只見流伸腳在柏油路上踏了幾次,臉上泛起了愉快的微笑。
      「流先生,你穿起來特別好看呢。」
      或許是流的笑容讓春乃松了口氣,只見春乃也露出燦爛的微笑。

      「喂——!春乃——!」
      就在兩人開始過橋的時候,橋下突然傳來呼喚春乃的聲音。於是春乃雙手撐著欄杆,朝著橋下四處張望。
      「啊,叔叔,你好!」
      流也跟著俯視橋下,發現溪畔有個廣場,幾名男子正在廣場上從事某種作業。
      其中一名男子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著橋上的春乃。流覺得這名男子有些面善,好像在哪見過。
      「春乃,我們家的那個傻蛋沒惹妳生氣吧?」
      「哈哈哈,這句話被圭介聽到的話,他一定會向叔叔抗議的!」
      男子叫作河野圭太郎,是河野圭介的父親。圭介的個頭並不高,圭太郎卻是個體格魁梧的壯漢,穿超工作服格外地好看。
      「咦,流兄也來啦?你好,」
      「你好,河野兄。抱歉,站在橋上跟你打招呼。」
      流低頭致歉,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圭太郎見狀,不禁堆滿了笑容。
      「年紀輕輕就這麼懂禮數,我們家的圭介應該學著點才是。」
      「流先生可是水際家最傑出的祖先呢。」
      「哈哈哈,沒錯。」
      春乃的語氣充滿了自豪與驕傲,圭太郎被逗得哈哈大笑。
      「叔叔,你們在做什麼啊?」
      「夏季慶典的準備。今年我也是執行委員。」
      「所以這陣子才會常常往我們家跑?」
      「沒錯,今天要將高臺的支柱立起來。」
      咚咚。
      圭太郎輕踢躺在腳邊的幾根鐵管。
      中元節的高臺向來是由執行委員于每年夏季慶典的時候以鐵管組合起來的。由於高臺豎立之後還得進行細部的裝飾。因此總是會提早組合。
      「那妳呢?要去哪裡?」
      「我要去買晚餐的材料。」
      「那我可不能耽誤妳了,快去吧。」
      「嗯,那我走囉。」
      春乃揮揮手,流也朝著橋下點頭示意。

      「夏季慶典……」
      再度邁開腳步之後。流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聽說是從流先生的時代流傳至今的呢。」
      「……嗯。」
      「流先生的時代,也是像這樣準備的嗎?」
      春乃若無其事的提問。
      「嗯……不,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
      「高臺不是鐵制的,也沒那麼大,基本上只是供巫女跳奉納舞的舞臺而已。」
      奉納舞。
      流說出這三個字的瞬間,春乃的嘴角漾起了笑意。
      「我負責在慶典中跳奉納舞呢,不過不是在高臺上就是了。」
      「真的嗎?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春乃大人是正統的繼承人是吧?」
      「嗯!」
      春乃高興地點點頭。
      水際家的直系女子必須繼承兩樣東西。一種是對抗魔物的方術,這種方術比水際的神職人員所使用的方術更加先進,茅乃所使用的封印術就是其中之一。另一種就是奉納舞,就是祈求風調雨順的傳統舞蹈。方術與奉納舞互為表裡同時存在,基本上奉納舞的舞步,就是施展方術的肢體動作。
      「流大人,到時再跳給你看。」
      「嗯。」
      總算是聽見自己熟悉的詞彙了,流不禁松了口氣。過去常常陪伴茅乃練習,因此奉納舞對流而言並不陌生,事實上他自己也會跳奉納舞。
      四百年的時間並不算短,周遭環境的巨幅變化讓流為之膽寒。
      對他而言,這是個完全陌生的異世界。尤其是剛剛踏上橋面的那一瞬間,更讓他強烈地感受到現實與記憶之間的落差。
      ——以前小溪不在這裡。
      流不禁冷汗直流。就距離而言,小溪應該在更前面才對,大概差了幾百公尺之遠。事實上幾十年前進行都市更新的時候,為了取得更大的腹地,有關單位以人工開鑿的方式讓小溪改道,造就了今天的局面。流當然不知道這段往事,因此小溪的位置才會跟他的記憶有所出入。
      看不到熟悉的人、看不到熟悉的風景,甚至連熟悉的小溪都變了樣,除了陌生之外,還是陣絲。
      可是大家卻說這裡是流的故鄉。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真的來到四百年後的世界嗎?還是誤入了另一個陌生的空間?
      直到現在,流還是無法接受這就是四百年後的世界。

      ◇

      「那就請你在這裡等一下囉。」
      拋下這句話之後,春乃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的大型建築物之中。這裡是超級市場,春乃解釋為大型商店。
      「……商店……」
      五顏六色的招牌、洶湧的人潮。看在流的眼裡,就像是京城大受歡迎的戲班子。
      流站在門口仰望眼前的超級市場,之後就在商店街的路邊挑了張長椅坐了下來,漫無目的的打量著四周的景色。
      除了超市之外,周圍還有許多店面。藥房、肉鋪、釣具店這類的商店對流而言並不陌生,至於像遊樂場這一類的店面,就真的不知道是什麼了。
      這些店面的規模都比流想像中要來得氣派、體面、明亮、整齊,而且商品的種類之多,更是超乎流的想像之外。即使將記憶中的商品數量加總起來,恐怕也無法填滿眼前的一間藥局。
      「……嗯?」
      這時一棟特殊的建築物引起了流的注意。
      建築物位於商店街的一隅,雖然也是以令流感到不可思議的建材——也就是水泥所建成的,卻顯得樸實了許多,看起來就像是囤積物品的倉庫。
      「町立歷史資料館……」
      建築物的正面掛著木制招牌。資料館不是流所熟悉的詞彙,不過就漢字的字面解釋,還是依稀捕捉得到其中的含意。
      「……去看看吧。」
      於是流從長椅起身,朝著資料館前進。

      ◇

      慶長八年,德川家康開創江戶幕府,歷史資料館收藏了這塊土地自幕府開創以來一直到現代的歷史資料。其中包括了流所知道的歷史,以及更多流所不知道的過去。
      可是流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從慶長十二年的長眠以來,這塊土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本預定於數年之後覺醒的計畫,為什麼一直沒有付諸執行。
      「……找到了。」
      日本歷史的展示櫃之後,陳列著這塊土地的鄉野傳奇,其中也包括了水際神社與魔物之間的恩恩怨怨。
      大型展一不台陳列著文章以及照片。玻璃展示櫃裡面則是當年的歷史文物。其中也包括了白來光芳的複製品,不過流並未發現。
      人類與超常生物爆發戰爭的原因,起源自人類大規模戰事的終結,這是目前最有力的說法。
      當人類之間的戰爭告一段落之後,血腥的視線自然轉移到大自然以及超常生物的身上。絕大多數的人類對超常生物抱持著崇高的敬意,不過其中也有少數人將超常生物視為一種威脅。
      當時這塊土地的領主就是少數人之一,他刻意與附近的超常生物製造爭端,藉以挑起人類與超常生物之間的對立,借著消滅集人類尊敬於一身的超常生物,以鞏固自己的領導地位。這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臆測,而是已經獲得證實的歷史。
      最後妖狐族率先反抗,開始攻擊附近的居民。
      攻擊行動的起因雖然源于領主的不當處置,受到攻擊的人們卻不會因此而同情妖狐,更不可能坐以待斃。群情激憤之中,水際神社被迫站上反擊的火線。
      神社與武士團奮勇作戰,終於成功地擊退了妖狐族,水際神社實質的領導人水際流更砍下了妖狐族長的首級,迫使妖狐族退出戰事。
      戰爭結束之後,人民只獲得短暫的喘息,緊接著又出現了新的敵人。
      傳說中的魔物——黑海山荒野的惡鬼。
      在惡鬼的面前,打倒妖狐族長的水際神社顯得十分地無力。即使全面開戰,也沒有半點勝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惡鬼四處為虐。
      扭轉頹勢的人,依然是水際流。他以神劍的力量,成功地將自己與惡鬼同時封印起來。    根據文獻的記錄,封印原本應該於數年之後解除,至少這是繼任領袖水際茅乃以及武士團的領導人吉岡又衛門的既定計劃。
      可是接踵而來的饑荒以及家園的重建卻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以及人力,無法按照原定計劃解除封印。而且領主也不傾向解除封印,在他的認知裡面,好不容易才將惡鬼封印起來,又何必冒著讓局勢失控的風險解除封印?
      於是封印就這樣被維持了下來。
      水際茅乃原本應該與流成親,延續水際家的血脈,可是封印遲遲未解除,為了顧及家族的存續,只好在無奈之餘另行招贅。物件正是吉岡又衛門的次男又吉。婚後的茅乃對流依然是舊情難忘,幾度在封印的巨岩之前嗟歎不已。長女誕生之後不久,就因心力交瘁英年早逝。
      茅乃去世之後不久,吉岡又衛門也跟著離開了人世。一說是得知領主挑撥人類與超常生物之間的陰謀,因此遭到領主的暗殺;另一說則是在狩獵當中意外死亡。不過對照吉岡家之後遭到滿門抄斬的歷史,後人推斷死因應該是前者。吉岡家的血脈之後僅由入贅水際家的次男又吉延續下來,嫡系從此斷絕。
      之後超常生物不再出現於這塊土地,直到明治時代之後,牠們才重新登上歷史的舞臺。

      ◇

      「……茅乃……吉岡大人……」
      文物的說明混雜著漢字以及不熟悉的假名,費了一番工夫之後,流才終於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領主的陰謀、以及之後的饑荒,流對這些過去都一無所知。英年早逝的茅乃、家系斷絕的吉岡,這就是封印遲未解除的原因。化作岩石的流被遺棄在深山之中,一晃眼就是四百年之久。
      「可惡!原來是這麼回事……」
      啪。
      流朝著展示台重重一拍,又痛又麻的掌心清楚地感受到盡不台生硬冰冷的觸感。
      之前的流總是難以認同這是四百年之後的世界,可是透過資料館得知茅乃以及吉岡的命運之後,內心突然湧現出截然不同的感覺。
      茅乃。
      吉岡大人。
      過去流總是避免碰觸這個問題,如今卻不由得他不承認。
      「這裡真的是四百年之後的世界。」
      淚水奪眶而出,久久不能止息。

      ◇

      就在流感傷於四百年歲月的同時,夕陽西下、夜幕低垂。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也出現了異常的變化。
      這裡原本是某個種族的部落。但這個種族已經在數百年前消失,如今只剩下幾間傾倒頹圮的民房。
      無人造訪的遺跡,是個被遺忘的角落。
      如今卻有人正準備從數百年的沉睡當中蘇醒。

      廢墟中間一顆發光的岩石,正是蘇醒的前兆。
      以往這顆岩石被圍上注連繩,鮮花蔬果更是源源不斷,如今卻什麼也沒留下。肅穆的裝飾以及豐盛的供品,全都消失在時空的彼端。
      如今這顆岩石突然出現了光芒。白色的光芒愈來愈強烈,甚至在夜空畫出一道清晰的軌跡。
      四百年來,這顆岩石並未出現任何的變化,如今平凡無奇的岩石卻一夕丕變,白色的光芒伴隨著夜風四處流竄,撼動寂靜的廢墟。
      強風吹得廢墟東倒西歪,最後伴隨著轟然巨響倒塌在地,揚起的沙塵令人睜不開雙眼。漫天沙幕之中,白色的強光映射而出,遠遠看來就像是令人屏息的雷雲。

      不久之後,白光和強風平息,四周歸於寧靜,揚起的沙塵也被最後一陣強風吹得煙消雲散。
      一名少女站在原地。
      她所站立的位置,原本有一顆大石頭,如今大石頭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則是這名陌生的少女。
      她年紀大約十五歲左右,穿著古色古香的十二單衣。秀麗的五官、烏黑的長髮、細長的雙眼,活脫是個聰明伶俐的美少女。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少女頭頂的一對大耳,以及左右擺動的尾巴。耳朵和尾巴當然是不屬於人類的器官,長在狗或是狼的身上或許還比較自然。
      「……你終於醒來了,水際流……」
      少女雙唇一動,緩緩地說出這句話。她的聲音有如銀鈴般悅耳,卻帶著難以形容的強烈恨意。
      「總算等到你了,水際流。我要親手將你大卸八塊。」
      少女恨恨地吐出這句話之後,身形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

      座落在森林中的廣場雖然嗅得到夏天的氣息,不過現在還不到蟬鳴的時節。四周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就連遠處的電車行進聲都清晰可聞。
      小小的廣場豎立著兩個大石碑,一個是水際家的祖墳,也是水際家的列祖列宗長眠之處。另一個則是慰靈碑,供奉著所有在對抗魔物的戰爭中失去生命的勇士。
      「……好久不見了,茅乃、吉岡大人。」
      流無力地露出微笑,將鮮花分別放在墓碑以及慰靈碑之前。茅乃安葬於祖墳之中,慰靈碑則是吉岡的長眠之處。照理說吉岡應該安葬在吉岡家的祖墳才對,可是吉岡家滿門抄斬之後,他的遺體卻下落不明,因此流只好將獻給吉岡的鮮花放在慰靈碑之前。
      「應該要喚醒我的兩人,居然不約而同地長眠於此……」
      流站在同時讓墓碑和慰靈碑映入眼簾的位置,臉上浮現出疲憊的神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片刻之後,流笑了出來。
      除了笑之外,他別無選擇。承認自己來到四百年後的他,只能以笑聲聊表慰藉。
      「四百年、四百年呢,吉岡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流坐倒在地,頹然垂首的他兀自發笑。
      「這裡沒有我認識的人,也沒有我熟悉的景色,大家都消失了。多年來我所捍衛的人、捍衛的村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流朝著地面揮出一拳。
      「請告訴我,吉岡大人,我贏了嗎?我真的贏了嗎?贏得勝利的我卻失去了一切?抑或我根本沒贏?」
      眼淚沿著臉頰滴落地面。
      惡鬼死了,流也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村子、失去了原先的生活。
      而且流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這個時代沒有襲擊人類的魔物,人們不再需要戰士。即使魔物真的出現了,只要祭出這個時代的火槍,就算是毫無經驗的外行人也比流來得管用。過去所修練的技術、所累積的經驗,在這個時代完全派不上用場。
      惡鬼被打倒了,自己卻也在這個時代失去了存在意義。流鑽進了時代落差的死胡同之中,轉也轉不出來。
      「流先生……」
      春乃遠遠地凝視著流的背影。
      一起出去購物的第二天,春乃帶流前來這裡。流表示想參拜茅乃以及吉岡的墳墓,未經細想的春乃雖然一口答應,如今看到流的模樣,卻不禁感到有些後悔。
      縮成一團的背影、刻意壓抑的啜泣、以及滴落地面的淚珠。即使相隔一段距離,春乃還是感受得到他內心的絕望。
      ——與親人朋友生離死別,獨自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不過讓他這麼難過的原因絕對不只如此,應該還有其它的原因才對……
      春乃的第六感十分敏銳,不過也因為如此,反而讓春乃猶豫該不該出言安慰。流的遭遇令人同情,卻也讓春乃感到十分悲哀。
      因為春乃對流而言一點價值也沒有。
      如果流真的把春乃這些現代人當成朋友,應該會主動要求協助,至少也應該跟大家分享內心的痛苦。
      可是流卻沒這麼做。
      這就代表了春乃對他而言沒有半點價值。
      「……流先生……」
      因此春乃只能噙著淚水,遠遠凝視著流的背影。

      從墳前回來之後,流顯得更加憂鬱,即使是圭介請求他指導劍術,也不改他的消沉。
      「叔叔好。那個老祖宗……不,流先生在嗎?」
      「在是在啦,你找他有事?」
      春乃的父親,也就是水際孝治一臉訝異地看著來訪的圭介。這裡是辦公室兼自宅的玄關,圭介一改先前的輕浮,神色肅穆地站在門前。
      「我想請他指導劍術。」
      「原來是這件事。」
      孝治聞言,不禁用力地點點頭。他知道圭介正值低潮期,也從圭介的父親以及春乃的口中得知圭介想向流討教劍術。
      「流先生在房間裡面,不過他這陣子沒什麼精神,不知道會不會答應你就是了。」
      孝治臉色一沉,不過這早在圭介的預料之中。透過春乃的描述,圭介對流的現況十分清楚。
      「沒關係,還是試試看好了。」
      劍道比賽的時間是在夏季慶典前夕,已經沒有猶豫的餘地了,因此圭介今天才會硬著頭皮登門造訪。

      圭介進入房間的時候,流正坐在外廊,倚著柱子眺望初夏的青空。
      ——他真的是傳說中的劍客嗎?
      這就是圭介對流的第一印象。在他的想像當中,流的背影應該更加的剽悍,而且找不到一絲的破綻;可是眼前的水際流不但了無生氣,全身上下更是破綻百出。
      如果現在動手的話,搞不好真的能把他打倒在地。
      「你、你就是流先生吧?」
      圭介怯生生從背後開口,眼前的人物緩緩轉過身子,看了圭介一眼。
      無神的瞳孔、絕望的神情,簡直就跟人生的失敗者沒什麼兩樣。
      「……你是誰?」
      「我、我是春乃的朋友,叫作圭介。我練了幾年劍道,如今卻處於低潮期……就是很不順的意思,所以才想請你這位傳說中的名劍客指導劍術……」
      圭介把心一橫,直接向流表達來意。比賽成績不如預期,圭介的內心十分焦慮。
      「不成。」
      簡明扼要的回答。流再度仰望青空,無視於圭介的存在。
      「為什麼?」
      圭介不禁提高了音量。
      「因為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
      「是的。」
      背對著圭介的流頭也不回,冷冷地回答。
      「你叫作圭介是吧?為什麼想學劍?」
      「因為我想變得更強。」
      現在的圭介只關心自己的強弱。
      「舍劍就槍吧。火槍比劍術來得容易,而且威力更加強大。」
      「不行,我一定要靠劍術讓自己變得更強。」
      圭介所謂的變強,是指劍道方面。
      「劍術變強了又能怎樣?」
      「就可以在比賽中贏得勝利!」
      「……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流的問題很簡單,圭介卻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道自己變強是為了什麼,這就叫作沒有意義。看看我吧,我是劍術的高手,如果以劍會戰,我的實力是你的好幾倍。可是那又如何?我的劍連一把槍也比不過。沒錯,劍術讓我變得更強,可是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劍客了,我的劍術再強,也派不上用場。既然有時間學習劍術,還不如將這份心力投住在其它方面,對這個世界做出更大的貢獻。」
      仰望天空喃喃自語的流比平常更加多話。或許他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訴說內心的孤獨、
      悲傷以及無力吧。
      流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價值,更拒絕擔任圭介的劍術老師。
      ——活在現代的人不需要學習劍術,這是個不需要劍客的時代。
      這就是流拒絕圭介的理由。
      他並不討厭圭介,也不覺得圭介礙眼。他只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罷了,所以才拒絕了將自己當成寶的圭介。
      「可是!」
      「你走吧,回去尋找屬於你的道路。不要追求沒有意義的武力,更不要成為第二個我。」
      流就此閉口,不再說話。即使圭介不死心地苦苦哀求,他也只是無言地仰望無雲的藍天。

      ◇

      悠揚的神樂從神社的正殿傳來。現代的神樂當然不是雅樂團的現場演奏,而是直接播放錄音帶。
      「天風化雷鳴、流水化波濤!」
      正殿中穿著巫女裝束的春乃以口訣確認每一個動作,神色恭謹地翩翩起舞。時而跳躍、時而屈膝,舞姿曼妙的春乃就像是美麗的蝴蝶,穿梭在寬廣的正殿。
      春乃的口訣是水際神社特有的產物,與水際的方術共通,每一個詞彙都象徵著自然界的現象。
      片刻之後,春乃將手中的玉串高舉向天,停止了舞動。答錄機播放的神樂也在同一時刻停吐。
      鏘。
      最後的動作,就是搖動手中的玉串。
      ——好,這樣就沒問題了。
      對自己的表現大為滿意的春乃關閉答錄機的電源,偌大的正殿立刻恢復先前的寂靜。
      ——先休息一下,待會兒再練過一次。
      夏季慶典就快開始了,春乃加緊了腳步練習奉納舞。
      喀嚓、咻嚕嚕嚕。
      按下答錄機的按鈕之後,錄音帶開始倒轉。現在已經沒什麼人使用答錄機了,不過這台答錄機是春乃過世的母親留下來的遺物,即使神樂的錄音帶早已轉換成電腦檔案,春乃依舊喜歡使用母親所留下來的答錄機。
      嘰。
      這時背後突然傳來地板的聲響。回頭一看,意想不到的人物就站在身後。
      「流先生?」
      流站在正殿的入口,凝視著春乃。
      「討厭。流先生都看見了嗎?」
      春乃頓時羞紅了雙頰。不管作了多少練習,被男性這樣猛盯著看還是會令人感到害羞。更何況對方還是憧憬許久的對象,春乃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躲起來。
      「……嗯。」
      流點點頭,臉色卻顯得有些不悅。
      「我、我跳得不好嗎?」
      春乃不禁擔心了起來。她以為流的不悅,是因為自己的奉納舞跳得不夠出色。
      「不,很好。」
      流搖搖頭,不悅的神色卻末消失。忐忑不安的春乃立刻跑到了他的身邊。
      「流先生的臉色說明了一切,請直說吧。」
      「……真的跳得很好,問題並不是出在春乃大人身上。」
      「呃?」
      「春乃大人的舞姿非常美麗。」
      這是流的真心話。春乃的舞技相當高明,雖然略遜于茅乃,不過以她的年紀而言,已經具備相當的水準了。流之所以面露不悅,並不是針對春乃的舞技。
      「既然如此,流先生為什麼面露不悅之色?請告訴我吧,我想知道。」
      禁不住春乃的苦苦追問。流只好面露難色地開口:
      「……進入第二段的時候。天風之後為什麼是接雷鳴?」
      「為什麼?」
      春乃不明白流的意思,只好反問回去。不為什麼,因為母親就是這樣教導她的。
      「我也不知道,這是母親傳授我的。」
      「……我想也是,扇子。」
      流點點頭,朝著春乃伸出右手,看來是想親自示範一次。
      「好、好的。」
      春乃連忙將腰間的扇子遞了出去。接過扇子之後,流張開了扇面。將扇子台尚舉起,然後從背後用力一扇,最後再拉回胸前,這就是所謂的天風。
      接下來是雷鳴,首先雙腳輪流跺地——
      「咦?」
      可是流並未進入雷鳴,反倒是反轉扇面往旁邊一揮,同時雙腳跺地。這個動作春乃就沒見過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啪睫。
      流收起扇子,遞給春乃。
      「天風變化為霧雲與雷鳴。以詮釋雷雲的意思。」
      「霧雲……?」
      春乃對這個動作一無所知。
      「或許是茅乃之後的十五代傳承當中,遺漏了霧雲吧。因此我先前才會表示這不能怪春乃大人。」
      水際的奉納舞向來是一脈相傳,而且沒有所謂的秘傳書,只能依靠口傳或是實際觀摩來進行傳承。因此時間一久。傳承當中會出現謬誤也是很正常的。
      「原本以為可以欣賞到熟悉的舞蹈,可惜未能如願。就只是如此而已,請春乃大人不必自責。」
      說完之後,流報以微笑。可是在春乃的眼中,流的笑容卻顯得十分孤寂。
      「流先生……」
      向春乃點頭致意之後,流在大殿的入口處揀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隱藏在鳥居之後的夕照恰好映入眼簾。
      「春乃大人,四百年的時間真的十分漫長……」
      四百年。
      居民、村子、甚至是奉納舞都改變了原先的面貌。
      「真的是太久了……茅乃、吉岡大人……」
      四百年來從未改變的事物,大概只有眼前的鳥居以及夕陽吧。除此之外,觸目所及盡是陌生的事物,獨自來到現代的流顯得格外地孤單。
      「流先生……」
      春乃不知該如何安慰流孤寂的背影。自幼失去母親的春乃能夠體會流的痛苦,因此到現在依然使用母親所遺留下來的答錄機。
      母親過世時的失落、在熟悉的地方看不到熟悉的人的殘酷現實。失去一人就已經令人難以承受了,如果失去了一切,那種痛苦絕不是外人所能想像的。

      ◇

      漆黑的天空上繁星點點,這是個一如往常的夜晚。
      「……這裡的星星真的不多。」
      坐在外廊的流獨自仰望夜空,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即使是入夜之後,四百年後的世界依然亮如白晝。四百年前的慶典雖然也是燈火通明,但這個世界卻像是天天把酒狂歡般,白晝與黑夜幾乎沒一個分別。
      電力。
      春乃首先說明雷電形成的原理。再將電力解釋為人工製造的雷電。源源不絕的電力,照亮了這個世界。
      神社的照明設備形成光害,流所能辨識的星星比四百年前少了許多,就好像有人把天上的星星摘了下來似的。偶而還會有些不知名的物體橫跨天際,可能是飛機,也有可能是人造衛星。
      「難怪這個世界會如此祥和。」
      不但沒有魔物的侵擾,連犯罪事件都減少許多。對於將趁夜打劫一類事件視為家常便飯的流而言,夜不閉戶的現代生活著實超乎他的想像,同時也將治安的大幅改善歸功於媲美白晝的照明。
      「……」
      四百年前與四百年後的時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天上的太陽。除此之外,無論是人、村子甚至是日常生活,都與四百年前相距甚遠。
      流已經失去了尋尋覓覓的動力。在四百年後的今天尋找四百年前的蛛絲馬跡,無疑是緣木求魚。
      失去自我,是這個時代的流行語。
      然而流的情況卻更為嚴重,不但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熟悉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做什麼,更不認為這裡有他應該扮演的角色,除了充當記者爭相報導的話題人物之外。
      曾經有一段時間,流認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這場惡夢卻永遠也沒有結束的時候。
      「月亮……」
      隱身雲層之後的月亮露出臉來,銀白色的光輝並不比地面的燈火遜色。
      ——聽說人類已經飛向月亮了……
      「水際流,你果然躲在這裡。」
      啪。
      聲音傳人耳中的同時,流也感到臉頰一痛。皮膚裂開一條傷口,點點血絲緩緩滲出。
      「啊……?」
      事出突然,毫無防備的流一屁股坐倒在地。
      「瞧瞧你那狼狽樣。」
      聲音十分熟悉。流卻怎麼也想不起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
      「這就是我的殺父仇人嗎?」
      憤慨的語調、相當尖銳的聲音。籠罩在月光之下的黑影,是流萬萬也想不到的人物。
      「夕、夕凪大人!」
      坐倒在地的流十分驚訝。
      大大的尾巴、尖尖的耳朵、以及烏黑的長髮。再加上秀致靈動的五官,來者正是妖狐族的少女夕凪。

      「這、這怎麼可能,夕凪大人,真的是妳嗎?」
      流以為眼前的人物只是幻覺,或是長相相似的他人。總而言之,絕對不會是夕凪本人。
      「自從父親大人死於非命之後。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稱呼我為夕凪!」
      然而臉頰的疼痛,以及對方眼神之中所散發出來的恨意,證明了這並不是幻覺。
      「為、為什麼?妳怎麼會在這裡?」
      即使如此,眼前的景象還是令人難以置信。妖狐族雖然比人類長壽,卻也不到四百年的壽命,頂多一百五十年就很了不起了。
      可是眼前的夕凪卻保有二八少女的容貌,而且正以前所未有的憎恨瞪視著流。
      「你以為穿越時空之後,就能躲過我的復仇嗎?流,你太天真了,我不可能輕易饒恕殺害父親大人的仇人!」
      細長清澈的雙眸所流露出來的強大恨意,讓流感到難以招架。
      「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刻了,我一定要親手將你大卸八塊!」
      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夕凪修長的利爪閃閃發光,更散發出恨不得立刻將流撕成碎片的氣息。隨著憎恨的逐漸加溫,全身上下的靈力也朝著指尖集中。
      「夕凪大人……」
      坐倒在地的狼狽模樣、放在屋內的神劍以及短劍,眼前的情況對他十分不利。赤手空拳是不可能與妖狐抗衡的,或許只要一眨眼的時間,流就會死於非命。
      「錯不了,真的是夕凪大人……」
      然而流並未察覺自身所處的險境。
      「為什麼流淚?難道你以為掉個幾滴眼淚,我就會饒了你嗎?」
      他哭了。嚴格說來,應該是邊哭邊笑。
      「不,夕凪大人,我沒有這個意思。」
      夕凪感到莫名其妙。她不明白流的淚水,更不明白流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又是什麼意思?」
      「置身異邦的我,萬萬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過去的熟人罷了。」
      流來到二十一世紀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今天還是第一次遇到屬於過去的人物。
      「一派胡言,站起來,我要將你大卸八塊!」
      夕凪伸出銳利的爪子。
      「請恕我無禮,夕凪大人。」
      流拭去淚水,準備從地上起身。
      就在這個時候,流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覺。眼看著就要沒命了,身體卻格外地輕盈,消逝許久的活力,再度漲滿了全身。
      ——赤手空拳對抗妖狐,確實不是明智之舉。不過……
      手無寸鐵的流沒有絲毫的勝算。即使會使用神術,種類也十分有限,效果更是差強人意。畢竟劍術才是流的強項,神術只是協助工具罷了,因此現在的流可說是坐以待斃,一點勝算也沒有。
      然而流非但並未絕望,反而信心在握。
      「……流,你的刀呢?」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敵人,所以沒把武器帶在身邊。」
      流的回答讓夕凪解除了防禦,同時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情何以堪,你這算什麼劍客?武士刀不是你的靈魂嗎?」
      「我不想替自己辯解。」
      夕凪說的很有道理。直到再度見到夕凪之前,流一直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
      「……哼,沒意思。撕裂沒有戰意的敵人,有違我的原則。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勸你還是好好重振精神,別再讓我看到你這種沒出息的模樣。」
      「夕凪大人?」
      夕凪說完之後,立刻轉過身去。
      「我期待親手撕裂殺害父親的劍客,現在的你卻只是臟器與肉塊的集合體,望你能早日尋回往日的劍術與氣魄。」
      「夕凪大人,請留步!」
      無視於流的呼喚,夕凪頭也不回地離去。只見她輕鬆越過數公尺高的圍牆,消失在黑暗之中。
      流茫然地凝視著夕凪消失的背影,一陣子之後,才笨拙地挪動自己的身體。
      「……夕凪大人教訓得是,我確實失去了往日的靈巧。」
      這幾個月來疏於鍛煉,再加上缺乏實戰的磨練,動作著實笨拙了許多。
      「夕凪大人……」
      可是現在身體卻感到十分輕盈,全身上下的倦怠感一掃而空;心態也積極了許多,逐漸尋回了往日的氣魄。
      「……我必須開始自我鍛煉,這也是她的期望。」
      流對自身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敵人再度現身、生命也受到威脅,流卻因此而逐漸尋回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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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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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5 |
      斷章二

      妖狐族少女夕凪與水際劍客流的第一次邂逅,是在妖狐族與水際家族的會議之中。
      當時流的母親罹患重病。又在對抗魔物的戰鬥中失去了父親,才剛被水際家收養不久而已。命運多舛的流難以忘懷喪父之痛,初入水際家的他又處於人生地不熟的尷尬期。內心著實孤寂。這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正是年紀比他梢長的少女夕凪。
      夕凪是個溫柔多情的少女。得知流的遭遇之後,她打從心底悲歎流的命運,更對流投注無限的關懷。在夕凪的努力之下,流逐漸打開了心防,夕凪也對正直誠實的流抱持著相當程度的好感,兩人很快地就成為跨越種族藩籬的摯友。
      夕凪與流的友情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或許是兩人一生當中最幸福的時刻。
      有一天,兩人的友誼出現了變數,當時正是流剛滿十八歲的時候……
      隨著江戶幕府的開創,人類的戰爭就此告一個段落,暌違許久的和平再度降臨。然而也因為如此,集眾多人民的崇敬於一身的超常生物,自然成為許多領主的眼中釘,這塊土地的領主當然也不例外。
      領主集結了反對人類與超常生物和平共存的勢力。企圖排除宣導共存的妖狐族長,也就是夕凪的父親。
      在各種謀略的運作之下,族長襲擊了人類的村落。站在第一線對抗族長的人,當然就是流。
      流對領主的詭計一無所知。卻又不能對妖狐的攻擊行動坐視不理,只得忍痛拔出神劍。身為水際家最優秀的劍客,這是流的使命,也是他的責任。
      失去父親的夕凪勃然大怒,得知兇手竟然是跟自己的親弟弟沒兩樣的流,更加地讓夕凪怒不可遏。從那時開始,夕凪就一心一意想要替父親報仇。
      流遭到了幾次的襲擊,然而在神劍的庇護之下,從未嘗過敗績。然而流也不忍心痛下殺手,畢竟對他而言,夕凪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姊姊一樣。
      不久之後,流就與惡鬼一起被封印起來,永遠消失在夕凪的面前。
      「夕凪大人,請您冷靜一點!」
      「住口,父親大人死於非命,你要我怎麼冷靜得下來,」
      駁斥男性族人的勸戒,夕凪義無反顧地進行施術的準備。夕凪準備施展的是封印之術,她打算將自己封印起來,絕不讓流逍遙法外。
      「至少再觀察一段時間吧!」
      「我已經等了五年,對方卻絲毫沒有解除封印的意思!」
      夕凪露出憎恨的神情,緊緊地抓住和服的衣領。
      「人類還沒從連年饑荒當中恢復元氣,短時間之內當然不可能解除封印,看在大家的份上,請您再忍耐一陣子吧!」
      男子苦苦哀求,試圖讓夕凪回心轉意。
      失去族長的這五年來,他全心全意地輔佐夕凪,領導全體族人度過難關。然而夕凪的心中卻只有替父親報仇的念頭。族長的後繼人選尚未產生。在這個存亡危急之秋,需要族長的遺族來凝聚族人的向心力,因此男子說什麼都要阻止夕凪。
      「我能瞭解夕凪大人內心的痛苦,就別再阻止夕凪大人了吧。」
      「唐松大人,您來得正是時候!」
      出乎意料之外的支援,讓夕凪鐵青的臉孔綻放出一絲微笑。名喚唐松的中年男子朝著兩人緩緩走來。
      「唐松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認為既然夕凪大人說什麼也要替族長報仇,身為族中的長老,理應替夕凪大人分憂解勞,免除夕凪大人的後顧之憂才是。」
      「說得好!」
      夕凪的雙眸浮現出赤紅的火光。父親的遇害讓她悲痛不已,流的背叛讓她怒氣難消,等待數年依舊無法手刃仇人,更讓她沉不住氣。
      「恕在下毛遂自薦,夕凪大人不如將全族的大事小事都交由我唐松來打理吧。」
      「好,就這麼辦。」
      「唐松大人、夕凪大人!」
      輔佐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松擺明瞭就是贊成夕凪將自己封印起來。
      「您好歹也是個男子漢,難道就不能體會夕凪大人內心的悲痛嗎?」
      「可、可是……事關全族的未來……」
      輔佐者當然能體會夕凪的憤怒,他也恨不得親自將流碎屍萬段,替老族長報仇。可是在這個緊要關頭失去夕凪這個領導中心,更有可能對全體族人的未來造成不良的影響。
      「在你我的打理之下,妖狐族的未來不足為慮。」
      「唐松大人,萬事拜託了。」
      「夕凪大人!」
      堅持進行封印的夕凪,以及拼死勸阻的男子。冷眼旁觀兩人的拉鋸,唐松不禁露出詭異的笑容。
      ——想不到事情居然這麼順利,跟那只老狐狸聯手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封印不會在短時間之內解除,流也不會在短時間之內蘇醒,這點唐松十分清楚。原因無他,與領主聯手陷害族長的人,就是唐松。
      領主的目的在於剷除超常生物,唐松則是覬覦族長的寶座,同時反對妖狐族與人類的共生關係。基於共同的目標以及利益,兩人訂下了密約。
      逼退族長、利用惡鬼的力量削減水際的權力、再唆使亟欲替族長報仇的夕凪將自己封印起來。對於領主以及唐松而言,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完美的結局了。
      「請放心地交給我吧,夕凪大人。」
      ——安心地長眠吧,夕凪大人。
      「嗯。這麼一來,我就了無牽掛了。萬事拜託了,唐松大人。」
      「是。」
      唐松若無其事地低頭行禮,卻在內心竊笑不已。現在的他,正處於人生的頂點。
      夕凪長眠之後的數年,妖狐族的部落遭到爾虞我詐的領主毀滅性的打擊,這也是在場的三人始料未及的結果。

      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唐松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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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6 |
      第三章 遠方的落日

      「原來如此……」
      夕凪獨自佇立在黑暗之中。這裡曾經是她的故鄉。如今卻掩沒在荒草之中。
      『置身異邦的我,萬萬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過去的熟人罷了。』
      流的肺腑之言讓她選擇了回到這裡。
      峻嶺重山之中的小小谷地,也是她長眠數百年之久的地點。她也跟流一樣,以方術凍結了自己的時間,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從封印中蘇醒之後,強大的憎恨讓她無暇細想自己所處的環境。
      她的故鄉,已經化作一片廢墟了。
      簡樸卻溫暖的家、一望無際的田野,這些過去熟悉的景象已不復見。一起長大的族人、以及諄諄教誨的長者,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夕凪無法想像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只知道她的故鄉已經毀滅了。四百年的漫長歲月非但奪走了流的一切,也並未對她手下留情。
      「可是我的穿越時空,並不是漫無目的的。」
      遙遙無期的封印解除讓夕凪失去了耐性,為了確保復仇的可能性,夕凪決定以封印之術將自己封印起來。當時夕凪並不知道流何時才會蘇醒,因此她早已做好了沉睡數百年之久的心理準備。
      夕凪與流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個時代對她而言仍有意義。相較於流的無所適從,來到現代的夕凪有個明確的目標,那就是為父報仇。也正因為如此,夕凪所受到的震撼並不如流來得強大。
      「……不過實際目睹眼前的景象,還真是令人不勝晞噓。」
      夕凪漫步在無人的廢墟之中,過去的片段回憶浮現腦海,旋即消失。
      挨家挨戶串門子的日子、跟著大人一起下田的日子、代替父親領導族人的日子。
      對於夕凪而言,這些都只是幾天前的記憶罷了。眼前的廢墟以及荒廢的田地著實令她難以接受。
      「……不要想那麼多了!我現在的任務就是親手了結流的生命,替父親大人報仇,」
      夕凪替自己打氣。
      ——為了為父親大人報仇,我拋棄了一切,等到親手了結流的生命之後,再來思考往後將何去何從吧。這不就是我穿越時空的目的嗎?為了不讓我的犧牲付諸東流,我一定要親手將流大卸八塊,這才是現在的當務之急!
      「……」
      夕凪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還是難掩內心的不安。
      ——殺了流之後,我還剩下什麼?

      ◇

      清晨睜開雙眼之後,流立刻從被窩鑽了出來。意識十分清醒,身體也相當輕盈。
      ——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伸個懶腰之後,流拎著神劍與短刀走出門外。
      基本上流還是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人,早起向來是他的好習慣。這幾個月的混亂雖然擾亂了他的生理時鐘。但如今的他終於恢復了往日的作息。
      早上的訓練一直是從舒活筋骨開始。流是實戰派的劍客,即使是在伸展四肢的時候,也不忘將武器插在腰間,基本上這也是讓身體習慣刀劍重量的訓練課程之一。
      做完現代人所謂的伸展運動之後,流繞過大殿,來到神社的後院,然後直接穿過後院進入後山,進行接下來的路跑訓練,跑步向來是所有武術的基礎。

      「好久沒有長跑了。」
      賓士於山中小徑的流喃喃自語。
      他的速度相當快。四百年前沒什麼交通工具,到哪裡都得靠自己的雙腳,時人的腿力自然不是現代人所能相比的。而且流經過特殊的鍛煉,腿力更比同時代的人高出許多,即使每天跑上五十公里的路程,也是臉不紅氣不喘。
      「不妙。開始喘氣了,體能真是大不如前。」
      流的速度雖然比一開始慢了少許,還是有相當程度的水準。不過他似乎對自己的表現大為不滿。
      ——夕凪大人說的沒錯,現在的我的確沒資格當她的對手。
      日復一日的自我鍛煉已經荒廢了好幾個月。其實流現在的體能還是大幅領先現代人,不過跟以往的水準比較起來,確實是差了許多。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夕凪大人失望。
      一定要儘快恢復原先的水準,與夕凪展開一場了無憾恨的決鬥。流伸手按住刀鞘上的飾帶,再度加快了步伐。
      夕凪大人。
      即使早已成為敵人,流依然維持過去的稱呼,就好像把夕凪當成多年好友似的。
      不管是敵是友,夕凪依舊是流心中的『夕凪大人』。

      縱橫山野一個小時之後,再度回到神社的流遠遠看見正在掃地的春乃。
      「早啊,春乃大人。」
      「……流先生?」
      眼前的流讓春乃大吃一驚。流身穿短衣、腳踏草鞋,腰間還插著兩把武士刀,模樣甚是怪異。不過這並不是讓春乃大吃一驚的原因。
      「今天起得真早,流先生。」
      六點不到就起床的流,才是讓春乃瞪大了雙眼的原因。
      過去流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身,而且剛睡醒的他總是帶著疲憊不堪的神情;可是現在的流跟過去完全不同,雙眸綻放出堅強的意志以及充沛的活力。
      「嗯,今天起得比較早。最近手腳有些遲鈍,所以到外面跑了一圈才回來。」
      「原、原來如此……」
      面對精神抖擻的流,春乃反而害臊了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春乃大人,待會兒我想練劍,如果有人接近的話,請提醒我一聲。」
      練劍需要寬廣的空間,流擔心會誤傷旁人。
      「好、好的!」
      在流的感染之下,春乃也不禁提高了音量。

      「……你在做什麼?」
      春乃停下手邊的工作,打量著流的背影。
      先前流表示要練劍,卻只見到他從地上拾起一根細長的木棒,長度約一米五左右。刻意與春乃保持一段距離之後,流將木棒豎立在石板之上。或許是剛好抓到平衡點吧,沒有任何支撐的木棒就這樣直直地立在地上。
      「好。」
      流點點頭,似乎相當滿意。接著看到他往後退了幾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地上的木棒。
      「……來吧。」
      在春乃的注視之下,流緩緩地握住腰間的刀柄。
      流與木棒的距離大約為五公尺,即使是不諳劍術的春乃,也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居合斬。流打算從相距五公尺之遙的地點,將木棒砍成兩段。
      「這……不太可能吧?」
      春乃明白其中的困難度,這跟砍斷固定在地面的草人大不相同。木棒比草人來得細,而且沒有任何支撐,碰到刀刃的瞬間就會失去平衡,非但不會被砍成兩段,反而還會被彈得老遠。
      可是流聚精會神的模樣,卻讓春乃感到他有化不可能為可能的能力。
      「春乃姊姊,那個人在做什麼啊?」
      一名少年突然出現。少年剃個大光頭,脖子上掛著一張晨間早操的名牌,年紀大約五、六歲左右。
      通常小學在暑假期間,都會借用水際神社的大院讓學生做早操。每逢晨間早操的日子,這名少年總是第一個報到,久而久之就跟負責打掃的春乃混熟了。
      「我也——」
      鏘——
      「——不太清楚。」
      春乃一句話還沒說完,流就展開了行動。嚴格說來,是「應該」展開了行動才對,可是春乃卻完全看不到他的動作。
      春乃只看見流朝著木棒走了幾步,以及收刀的動作而已。整個過程就像是少了幾張畫片的影片,從拔刀到出手的動作整個都被抽掉了。
      嘰嘰嘰,沙。
      接著只見流若無其事地收刀入鞘。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豎立在流面前的木棒被吹得搖搖晃晃。
      喀啦,喀啦啦。
      「咦……!」
      凝視著木棒的春乃驚呼一聲,頻頻擦拭雙眼。可是她並末眼花,跌落石板之上的木棒整整齊齊地被砍成了四段。
      「好、好厲害,大哥哥,再表演一次好嗎?」
      少年發出一聲歡呼,驚喜莫名地跑到流的身旁。
      春乃驚訝得合不攏嘴。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砍斷木棒的威力以及技術、再加上瞬間揮出三刀的功力,在在都令人瞠目結舌。
      ——真不愧是傳說中的英雄……
      先前的流總給人落落寡歡的感覺。直到現在,春乃才親眼目睹他真正的一面。
      「大哥哥,這次砍樹幹好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請你先退開一點。」
      「嗯,沒問題!」
      興高采烈的少年讓流感到有些困惑。不過嘴角泛起笑意的他遺是輕撫少年的頭頂。
      春乃記憶中的流,是個陰沉灰暗的人,總是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不與外界接觸。可是眼前的流卻截然不同,活脫便是她暗戀許久的『英雄』。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大哥哥是武士嗎?」
      「沒錯。」
      「每個武士都跟大哥哥一樣厲害嗎?」
      「武士並不以斬人為目的,不過每個武士都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厲害。」
      以笑容回答問題的流,讓春乃在自己的心中打了一個大問號。

      ◇

      自從流走出陰霾之後,每天拎著武士刀爬上神社的後山就成為他固定的訓練課程。爬上山頂之後,俯視山腳的街景,一如四百年前的習慣。
      歷經四百年的洗禮之後,山頂當然不再是熟悉的山頂,山腳的街景也不復昔日的風貌。植被大幅改變,放眼望去盡是現代化之後的街景。
      不過現在的流並未將丕變的風景放在心上。看在知情者的眼中,流的改變著實令人訝異,畢竟幾天前的他還對物換星移的景色產生滄海桑田的感慨。
      「今天還是碰不到她……」
      夕陽即將沉入對面的山頭,金黃色的彩霞鋪灑在流的身上。
      ——也罷。畢竟重拾武器之日尚淺,現在也還沒有恢復昔日的功力。
      於是流拾起神劍和短刀,從地上起身。
      周圍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血紅,吹過樹梢的晚風,更加深了幾分肅殺的氣息。
      血紅的世界之中,出現了一名熟悉的少女。準備下山的流轉過身來,剛好與少女打個照面。
      「……夕凪大人。」
      夕凪的大耳與尾巴被晚風吹得微微晃動,靜靜地站在數十步之遙的地方。
      「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
      「水際流,你退步了。過去的你應該早就察覺我的存在。」
      「……見笑了。」
      流擅長察覺敵人的氣息,尤其是殺氣。可是缺乏實戰的刺激之後,敏銳的第六感顯然遲鈍了許多。
      ——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強的殺氣,我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
      流突然察覺不對。幾天前再度重逢的時候,她的殺氣十分淩厲,如今卻衰退了不少。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流才會對她的出現一無所知吧。
      「也罷,我只是來看看你的情況而已。功力尚未恢復的你不值得我親自動手。唯有親手殺死準備萬全的你,才叫作真正的復仇。」
      夕凪將右手伸至前胸,銳利的爪子在夕陽的映照之下一片火紅,殺氣也在瞬間急速攀升。目睹夕凪的變化之後,流停止思考殺氣為何衰退的原因。
      「希望我的表現不會讓妳失望。」
      鏘。
      流也握住腰間的刀柄,展開防禦態勢,靜待夕凪發動攻擊。超常生物的腿力和跳躍能力不是人類昕能相比的。
      「這才像話。」
      夕凪嫣然一笑,戰鬥就此展開。

      夕凪的笑容還殘留在流的眼簾,她的氣息卻已經從左方逼近。
      ——哼!
      來不及拔刀的流,只好以左手提起刀鞘。
      啪。
      刀鞘與夕凪的利爪猛烈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響。流立刻以右手拔出短刀,朝著夕凪所在的空間猛力揮去。
      「哦,真嚇人。」
      流才剛轉頭,夕凪就已經退得老遠了。短刀捕捉不到夕凪的身影,甚至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夕凪大人,這也是我的感言。」
      流的上衣反而出現了一道淡淡的抓痕。刀鞘雖然擋住了第一波攻勢,卻擋不住第二波的殺招,要不是流及時拔出短刀,現在恐怕早已倒臥在血泊之中。
      「……不要叫我夕凪。」
      浮現嘴角的笑容消失,夕凪瞇起了雙眼。
      「有資格稱呼我為夕凪的男子,已經跟父親大人同時死去了。」
      夕凪的父親,是人稱「旋風白狐」的妖狐族族長。旋風白狐死於流之手,即使是誤中好計,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夕凪大人依然是我的夕凪大人。」
      對流而言,夕凪就是夕凪,仍舊是他從小仰慕的姊姊。現在雖然刀劍相向,卻難以改變流對夕凪的情感。
      「你以為動之以情,我就會心軟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就算夕凪手下留情,流也不認為自己能僥倖獲勝。
      如果是在四百年前,流確實有十足的勝算,因為神劍的力量正處於巔峰。眾人對神劍的強大信仰,幫助他多次擊退了夕凪的襲擊。
      「你應該在封印之前殺了我才對。」
      夕凪當然也感受到神劍已大不如前。過去神劍所產生的力量強化了流的戰力,更輕易地化解了夕凪的攻擊;不過現在的神劍,卻只剩下防禦的力量。
      這不是訓練不足造成的結果。神劍的力量大幅衰落,即使流再怎麼自我鍛煉,也無法超越夕凪。無論是反射神經、臂力、身體的靈巧度,都隨著神劍的衰落不復以往。
      「不,我很高興妳還活著。」
      「一派胡言!」
      這是流的直心話,夕凪卻不相信,只覺得流是在戲弄自己。神劍的力量大不如前,毫無勝算的流在無奈之餘,只好展開溫情攻勢。這就是夕凪對那句話的解讀。
      流的真心話激怒了夕凪,強大的氣流逐漸朝著她的雙臂集結。旋風,父親的別名。身為父親的女兒,夕凪也擁有同樣的能力。這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有別于人類的方術,不需要詠唱、不需要結印。逐漸增強的旋風,象徵著激昂的情感所產生的破壞力。
      「接招吧!」
      夕凪的雙臂猛力一揮,強大的旋風直撲向前。脫離夕凪的雙臂之後,旋風的威力愈發增強,宛如一把銳利的鐮刀,觸臉生疼。
      「放馬過來!」
      流立刻豎起了神劍,採取防禦態勢,內心卻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感到不可思議。
      ——我居然有戰勝夕凪大人的念頭?
      可是現實的狀況不允許流繼續反問自己。旋風已經逼近眼前,萬一被捲入暴風圈之內,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喔喔喔喔!」
      手中的神劍在一瞬間進射出耀眼的光芒。感受到流的戰意之後,神劍也提升了力量。
      於是流揮動手中的神劍,企圖以神劍將旋風砍成兩半。
      隨著刺耳的呼嘯,神劍與旋風展開接觸,光芒怱明怱暗,隨時都可能熄滅。
      「嗚喔喔喔喔!」
      耗盡力量之前,神劍終於將旋風一分為二。然而現在不是喘息的時候,流深吸了一口氣,準備迎接夕凪的第二波攻勢。
      然而夕凪卻解除了攻擊態勢,像個木頭人似的呆呆站在原地。神色自若的她,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激昂。
      「夕凪大人……?」
      流重新舉起神劍,一臉狐疑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為什麼不發動第二波攻勢?
      也難怪流感到大惑不解。夕凪的旋風攻勢完全不需要前置動作,連續攻擊向來是夕凪的慣用戰術。
      「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只是來偵查敵情而已。」
      說話的同時,夕凪也搖搖頭頂的耳朵。
      「夕凪大人……」
      眼見夕凪的嘴角漾起笑意,流也解除了警戒,放下手中的神劍。夕凪的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殺氣,這場戰鬥已經結束了。
      「到底要我提醒多少次,你才肯改掉這個稱呼……也罷,你就好好地找回原先的感覺吧。我從最後的斬擊嗅出你過去的味道,這次的敵情偵查總算是有所收穫。」
      夕凪搖搖尾巴,笑著轉過身去。
      「後會有期,水際的劍客。下次見面,就是生死相搏的時刻。」
      「夕凪大人,請留步!」
      流連忙開口呼喚夕凪的名字,試圖阻止逐漸渺小的背影,然而她卻沒有止步的意思。
      沙。
      夕凪的背影隨著西沉的夕陽消失無蹤,仿佛融入了赤色的光芒之中。
      ——夕凪大人到底要去何方……
      根據春乃以及孝治的說法,這一帶並沒有超常生物的蹤跡,夕凪也是異鄉天空之下的孤獨客。
      流突然十分同情夕凪的處境。
      即使對方是欲致自己於死地的敵人。

      ◇

      離開山頂之後,夕凪賓士于深山之中。除了她之外,四周看不到其它的人影。
      日已西沉,周圍籠罩在陰暗的夜色之中,然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卻無損於她的視力。拔足狂奔的她從未被腳邊的樹根絆倒,遇到障礙物也是輕鬆閃過。夕凪的各項能力遠超乎人類,區區夜色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流居然退化到這種程度……」
      喃喃自語的夕凪不禁緊咬下唇。
      流失去了過去的力量,疏於鍛煉的結果。連身手也不見往日的敏捷。
      「看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夕凪急於手刃的殺父仇人,不應該是那麼脆弱的生物。
      她臉色一沉,繼續狂奔。
      「流……」
      或許在夕凪的心中,也為流的退化感到悲傷吧。
      拔足狂奔的夕凪突然停下腳步。
      沙。
      「嗯……?」
      頭頂的一雙大耳微微顫動,夕凪慢慢地環視四周。
      「怪了……」
      夕凪的大耳捕捉到某種氣息。
      「相當孰一悉的感覺……是我想太多了嗎?」
      夕凪側頭思索,她總覺得這股氣息十分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會是什麼呢……」
      氣息十分微弱。不管是什麼。八成只是小動物之類的東西。
      ——大概是野獸吧。
      歸納出這個結論之後,夕凪頓時對微弱的氣息失去興趣,再度賓士於黑暗之中。故鄉的廢墟就在眼前。

      ◇

      神秘的物體在黑暗之中蠢動。『它』是不到二十公分的肉塊。
      夕凪強大的靈力讓『它』產生了戒心,等到夕凪離去之後,隱身洞穴的『它』才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散發著濃濃屍臭的『它』在黑暗的森林中匍匐爬行,淒淒惶惶地尋找食物。
      『它』的第一個食物,是死亡已久的松鼠,現在的『它』還沒有捕食活體的能力。接觸松鼠的屍體之後,『它』將食物變成身體的一部分。
      松鼠的屍體讓『它』獲得某種程度的力量,體積比原先脹大了許多,行動力也增強了不少。爬上樹梢的『它』襲擊啄木鳥的巢穴,只要以身體擋住洞口,啄木鳥自然無處可逃。於是『它』便好整以暇地享用了一頓啄木鳥大餐。
      第二次的進食又讓『它』的身體膨脹了少許,不過依然是個不起眼的肉塊。無妨,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對『它』而言,現在正是累積力量的時期。
      肉塊在啄木鳥的巢穴中微微顫抖之後,就此平靜下來。
      進食之後的睡眠是放諸所有生物皆准的成長以及復原的法則。

      ◇

      一日清晨,春乃一如往常地在打掃石階,卻有一個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的人沿著石階跑了上來。
      「哈囉,春乃!」
      「早啊,圭介,難得在這種時間看到你。」
      「嗯,早。聽說師父開始練劍,所以我想重新拜託他指導劍術,不知道可不可以?」
      師父,這就是圭介這陣子對流的稱呼。即使吃了閉門羹,依然不能改變圭介拜師學藝的決心。
      「……」
      春乃凝視著站上同一階的圭介,陷入了沉思。圭介抓住春乃的掃把,憂心仲忡地探出上半身。
      「師、師父的心情不好嗎?」
      「倒也不是。」
      春乃搖搖頭。
      「……圭介,說不定可行喔。」
      「啊?」
      圭介眨眨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那裡。」
      「嗯。」
      在春乃的帶領之下,圭介走進神社的大院。寬闊的廣場、辦公室以及正殿頓時映入眼簾,不過這些都不是圭介的目標。
      『大哥哥真是了不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騎竹馬的技術比我更好的大人呢!』
      『事在人為,努力就會進步。』
      『流哥哥,也敦敦我嘛,我要比權太更厲害!』
      『我也要!』
      『好好好。』
      院子裡面多了好幾個小孩,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晨間早操的名牌。早操結束之後,捨不得回家的他們留在神社嬉戲。
      眾多孩童之中,出現了一個意外的人物。
      水際流。
      他在一群孩子裡面騎著竹馬,這幅畫面著實出乎圭介的意料之外。
      「師、師父!」
      雙眼圓睜的圭介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只見他張大了嘴巴,向身旁的春乃尋求解釋。
      「……這陣子他就是那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他有時會趁著休息的空檔跟小孩子玩在一起。」
      「看不出來他是個喜歡小孩的人。」
      圭介的驚訝溢於言表。多次被拒絕的不愉快經驗,讓圭介將流視為一個不好相處的人,可是跟小孩子打成一片的他卻沒有那種感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容滿面脾氣溫和的大男生。

      「流哥哥,掰掰——!」
      「下次還要跟我們一起玩喔!」
      「嗯,沒問題。」
      『掰掰』就是小孩子的『再會』,這是流從那群孩子身上學到的新詞彙。流模仿孩子的動作揮揮手,目送著他們跑下石階的背影。
      「階梯很陡,小心腳步!」
      『好——!』
      流出言提醒,孩子們也對流的好意作出回應,旋即穿過鳥居消失在石階之下。
      「流先生!」
      就在這個時候,春乃帶著一名面善的少年出現在眼前。
      ——記得他好像叫作圭介,好幾次前來請我指導劍術。
      「早安,呃……流先生。」
      「早。」
      圭介恭敬地低頭行禮。
      「多、多次打擾,實在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請您指導劍術?」
      或許是對眼前的場面不太習慣,圭介顯得有些慌亂。流看在眼裡,嘴角漾起了笑意。眼前的圭介不禁讓流想起過去的自己。
      ——原來他也是個靦腆的少年。
      流之前總是刻意忽略圭介,如今總算是正視他的存在了。
      圭介長得比春乃高,體格卻欠缺磨練,還有進步的空間。頭髮不長,髮型與細長的臉型十分相配,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堅定的雙眸。圭介雖然年輕,看起來卻相當有主見。
      「哪裡,三番兩次表示拒絕的我才應該道歉。不過我只有休息時間的時候有空,如果圭介大人不介意的話……」
      流還沒說完,圭介立刻喜上眉梢。
      「意、意思是說……?」
      「嗯,我也需要一個練劍的對手。」
      一個人的練劍成效有限。即使是姿勢的練習,多一個人在旁邊糾正,也比獨自練劍要好得多。
      「萬歲——!」
      圭介高興得跳了起來。先前多次的請求都遭到拒絕,如今的喜悅更是筆墨難以形容。
      「太好了,圭介……」
      相較於圭介的雀躍,春乃卻只是露出曖昧的微笑。流見狀之後,不禁開口詢問。
      「春乃大人,有什麼不對嗎?」
      「這、這個……」
      欲言又止的春乃似乎十分掙扎。
      「其、其實我也有個請求……」
      話還沒說完,春乃就漲紅了臉頰,羞得低下頭去。
      ——這點倒是跟茅乃有幾分神似。
      眼前的春乃不禁讓流想起了故人。這時春乃抬起了頭,表情十分認真。
      「請、請你敦我奉納舞好嗎?」
      「奉納舞?」
      流有些訝異。身為男性的流當然不是奉納舞的正統繼承人,他只是在茅乃練習奉納舞的時候,從旁學了幾手而已。
      「是、是的,我希望學會完整的奉納舞!」
      ——原來如此……
      春乃的這番話,讓流想起殘缺不全的現代版奉納舞,也難怪春乃想要向流學習完整的舞步。歷經數十代的傳承之後,流所知道的奉納舞雖然也有殘缺的部分,至少比現代版的奉納舞要來得完整。
      「好,我答應妳……你們兩人沒有別的要求了吧?」
      「嗯,感激不盡!」
      「沒、沒有別的要求了,流先生!」
      笑顏逐開的春乃轉頭看著圭介,兩人相視而笑。
      「太好了,春乃。」
      「圭介,也恭喜你了。」
      兩人的模樣讓流想起過去的自己與茅乃,暌違許久的滿足感頓時浮現心頭。

      ◇

      傍晚時分,幾個孩子都回去之後,流將足球收進倉庫。來自四百年前的流當然沒踢過足球,不過運動細胞過人的他很快地就掌握足球的訣竅,跟孩子們踢得不亦樂乎。
      「流先生,孩子們又來啦?」
      走出倉庫的時候,剛開完夏季慶典籌備會的孝治正好走過。開會地點就是鎮上的民眾活動中心,距離商店街不遠。孝治的雙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似乎趁著開會的空檔跑去採買一番。
      「孝治大人,我幫你提吧。」
      「不必不必,這點東西不算什麼。」
      「哪裡。我身為府上的食客。多少也讓我幫點忙。」
      流逕自從再三推辭的孝治手中接過提袋,朝著辦公室兼住家的大門走去。
      「……流先生,你好像很喜歡小孩子。」
      並肩而行的孝治打量著身旁的流,冷不防地冒出這句話。流的身形十分高大,孝治整整比他矮了半個頭。
      「孩子是未來的主人翁,這應該是放諸四海皆准的吧?」
      ——即使這裡不是自己的時代、就算那些孩子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也不應該輕怱怠慢。
      「說的也是……不過怎麼會突然改變這麼多呢?」
      這才是孝治內心最大的疑惑。這幾個月來,自我封閉的流總是不與外界接觸,最近不但經常外出,甚至還跟不認識的孩子打成一片,著實讓孝治摸不著頭緒。
      「……」
      流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即將沉入西山的夕陽。火紅的餘暉中,依稀浮現那名少女的臉。
      沙。
      他左手下意識地碰觸著刀鞘的飾帶。
      「……因為我找到了目標。」
      「目標?」
      「是的。」
      從四百年前來到現代之後,流失去了一切,熟悉的親友、熟悉的村子、甚至是熟悉的地貌都不復顯,只剩下神劍陪伴左右。然而神劍失去了力量,流也找不到神劍的對手,長年鍛煉出來的劍術與戰鬥技巧,在這個時代更派不上用場。流的心靈找不到支柱,只能任憑自己迷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夕凪出現在流的面前。
      為了替父親報仇,夕凪也穿越四百年的時間來到了現代。即使夕凪的目的是殺死水際的劍客,仍代表了流的存在還是有意義的。至少在夕凪的復仇行動當中,流是被需要的。
      對於流而言,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時代嘗到被人需要的感覺。
      為了與夕凪戰鬥,他必須保持劍客的身分。這是流的角色,也是他的心願。失去一切的他,總算是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尊嚴與意義。
      ——夕凪大人……
      流從未將夕凪當成單純的敵人,畢竟夕凪是自幼一起長大、猶如長姊的人物。即使現在成為敵人,也不改流對夕凪的感情,她更是讓流感到四百年前的世界並不遙遠的唯一存在。
      現在,夕凪是流的一切。
      尋覓過去的世界、維持劍客的身分。兩者只要缺少其一,流就難以重新振作起來;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夕凪,卻兼具這兩大要素。
      因此流毫不猶豫地接下夕凪的戰帖。即使神劍的威力大不如前、即使自己沒有太多的勝算,流還是義無反顧地對抗魔物、保障村民的安全。這是流所扮演的角色,也是他的使命。
      ——嗯?
      若有似無的神樂乘著微風傳人耳中。仔細一聽,聲音來自位於正殿對面的大殿。
      「春乃好像開始練習了。夏季慶典迫在眉睫,那孩子可練得真勤。」
      孝治也轉過身來豎耳傾聽。
      「……差點忘了先前的承諾。孝治大人,我要去看春乃練舞。」
      流將提袋放在門前之後,再度轉身而出。
      「聽說春乃和圭介拜你為師啊?」
      「是的。」
      「也是因為你找到了目標嗎?」
      「……正是如此。」
      流笑了一笑之後,朝著大殿走去。

      ◇

      喀嚓。
      神樂結束之後,流按下答錄機的開關。接觸現代文明已經好幾個月了,他逐漸熟悉機械操縱的簡單原理。
      「流、流先生,你覺得怎樣?」
      春乃忐忑不安地靠了過來,就像是等著老師評分的學生。
      「放心吧,春乃。妳的舞姿十分完美。」
      春乃。自從流答應指導奉納舞之後,原本的『春乃大人』就消失了。這是出自春乃的主動要求,畢竟她是尋求指導的身分,讓一個老師稱呼自己為『大人』,也實在說不過去。
      「真的嗎?」
      「嗯。令堂天上有知,一定也會很欣慰。」
      春乃的舞姿確實無從挑剔。一方面是母親指導有方,二方面也是春乃的天賦異稟使然,十五歲的年紀就有如此表現,著實令人讚賞。現在雖然還稍嫌稚嫩,等到春乃具備成熟女性穩重的魅力之後,勢必會更上層樓。
      「不過還是有些錯誤以及出入。」
      「對不起,流先生。」
      師父的指正讓春乃十分洩氣,不過他卻搖搖頭,露出微笑。
      「這不是妳或是令堂的錯。十五代的傳承之中,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出入。妳的舞姿十分完美,想必令堂也是個奉納舞的個中高手。春乃,妳繼承了水際的血統,要對自己有信心才是。」
      舞步的殘缺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春乃以及她的母親當然不須負起任何的責任。
      「嗯!」
      流的這番激勵總算讓春乃笑顏逐開。她感謝流對母親的肯定,更感謝流對自己的讚美。
      「春乃,剛剛的舞步共有六個錯誤、四個順序顛倒的地方、以及兩個錯誤的變化。這些謬誤絕不是一、兩個世代就會產生的。」
      「這、這麼多錯誤?」
      春乃大吃一驚。看來奉納舞的殘缺程度,遠超於春乃的想像。
      「嗯,包括了一些小地方。」
      嚴重的錯誤雖然不多,不過春乃期望的是完整的傳承,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錯誤,也不能輕易放過。
      「是、是哦……」
      春乃似乎低估了四百年的歲月所可能造成的改變。
      「怎麼,退縮啦?」
      眼見春乃面露難色,流不禁笑了出來。
      「不。」
      春乃搖搖頭,神色十分堅定。
      ——她真的跟茅乃很像。
      一本正經的春乃,不禁讓流想起了茅乃。茅乃也是個好勝的女孩子,經不起激。每當流語帶戲譫地消遣面露難色的茅乃時,反而會讓她義無反顧地向困難展開挑戰。
      「流先生,夏季慶典就快到了,還請你指導一二。」
      春乃拾起練習用的紙扇以及玉串,恭敬地站在流的面前。她雙手一擺,玉串發出清新悅耳的音色。
      「好,就從我教過妳的地方開始。」
      「天風嗎?」
      這是流首次見到春乃練舞的時候,第一個發現的謬誤之處。
      「是的。天風同時變化為霧雲以及雷鳴,也就是雷雲之型。」
      「好的。」
      春乃點點頭。將紙扇高高舉起。這只是第一步而已,春乃所選擇的道路相當地坎坷難行。

      ◇

      時序進入八月之後,傍晚時分溽暑依然。位於山中的神社也不例外,在夕陽的映照之下,流頻頻拭去前額的汗水。
      不過這份燥熱很快就要結束了。等到日落西山之後,群木圍繞的神社自然會涼爽了起來。
      流端坐在神社的後山,等待那名女子的出現。
      「……流。」
      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火紅的夕陽幾乎隱沒在對面的山頭時,熟悉的聲音才傳入耳中。
      「夕凪大人,在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突然其來的聲音並未對流造成驚嚇,他只是靜靜地眺望遠方的落日。當然,流知道聲音的主人欲取自己的性命,不過流相信對方的人品,知道她不會從背後偷襲。
      「……準備好了嗎?」
      「或許吧。」
      簡短的回答之後,流輕扣神劍的劍鞘。劍鞘之上的飾帶緩緩飄動,夕凪不禁瞇起了雙眼,流卻未察覺夕凪內心的情緒變化。
      其實流的鍛煉尚未完成,再給他一點時間,說不定可以恢復過去的實力。但是神劍的力量逐日技退,即使流再怎麼努力,也難以達到以往的水準。
      「夕凪大人。」
      「怎麼?」
      藉著夕照的殘光,流朝著佇立身旁的夕凪微笑。夕凪已經不再對『夕凪大人』的稱謂感到不悅了。
      「感謝夕凪大人也來到這個時代,否則我一定會像個遊魂似的,在這裡孤獨終老。」
      當夕陽完全隱沒之後,流這才站了起來。若不是夕凪的及時出現,流也無法自房間的外廊趄身,勢必嗟歎終日,過著毫無意義醉生夢死的每一天。
      「流,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夕凪靜靜地開口。
      「夕凪大人?」
      ——怪了,一點霸氣也感受不到。
      夕凪的異樣讓流心中一凜,上次從她身上感受到的軟弱,更是比之前更加鮮明了不少。
      低迷的殺氣、疲憊的神情,以及瞳孔深處的憂傷。硬將眼前的女子視為敵人,也未免太牽強了點。
      「沒什麼。開始吧,水際流。」
      夕凪甩甩頭,淒厲的神情重現,然而流還是無法從她臉上的表情感受到一絲的敵意。
      ——怪了……
      即使是刀劍相向之後,流依然感受不到夕凪的殺氣,跟上次的短暫交手相去甚遠。
      穿越時空之前,夕凪的攻擊行動從不間斷,流總是從她身上感受到強大的恨意以及殺氣,可是眼前的夕凪卻少了幾分魄力。即使如此,她依然伸出利爪,在夜風的吹拂之下展開對峙。
      沒有殺氣,就難以判斷對方的攻勢,嚴格說來,眼前的局勢比上次還要險惡。
      「流……」
      「何事?」
      夕凪靜靜地發問,流也理所當然地回應。眼看著一場血腥的決鬥就要展開了,流卻一點都不像即將面對殊死戰的戰士。
      「如果我將你……」
      夕凪並沒有把話說完。只見她黯然低頭,再度抬頭的時候,已經披上了肅殺的神情。
      「……抱歉。貽笑大方,把它忘了吧。」
      接著夕凪露出微笑,她淒然的微笑,幾乎讓流忘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決鬥正等在後頭。
      ——不成。千萬別忘了自己的角色,以及夕凪大人的悲願。
      在內心鼓舞自己之後,流握住神劍的劍柄。眼前的女子期望與流決鬥,她要的是扮演好劍客角色的流,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凡夫俗子。
      「來吧,水際的劍客。今天一定要替父親大人報仇!」
      夕凪試著激勵自己之後,朝著流伸出了利爪。

      ◇

      明月乍現的夜色中,流率先採取了行動。
      上次的交手讓流深刻地體認到兩者的實力差距。在神劍的威力大不如前、自己的肉體能力又遠遜于對方的情況下,先發制人才是唯一的致勝之道。除此之外,短期決戰也是左右戰況的要素,一旦進入長期戰,對流勢必大為不利。
      流舉起手中的長劍,朝著敵人全力賓士。面對流的攻勢。夕凪採取以靜制動的戰術。只是抬起右手張開手掌,以銳利的爪子展開迎戰。
      「嗚喔喔喔喔喔!」
      鏗!
      奮力揮下的神劍與夕凪右手的利爪在半空中交會,進發出剌耳的聲響。相較於青筋暴露的流,夕凪顯得好整以暇,兩者的實力差距清晰可見。
      「水際的劍客,這就是你的實力嗎?」
      夕凪輕輕地推開神劍。隨手在半空中捏起空氣塊,朝著流丟擲而去。流雖然料到對方的攻勢,卻依然無法閃避,更難以做出過去理所當然的動作。力量大幅衰退的神劍已經無法賦予流閃過對方攻勢的能力了。
      咚。
      在強大的衝擊之下,流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往後飛去。不過說也奇怪,夕凪的攻擊似乎只想將流逼退而已,倒是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如果輔以殺傷力極為強大的真空刀,流早就死於非命了。
      「這就是多次將我擊退的劍客嗎?站起來,拿出你真正的實力,就像當初殺死父親大人一樣的殺死我吧!」
      夕砠站在原地不動,靜候流從地上起身。
      流也無法逃脫四百年漫長歲月的影響,眼前的事實讓夕凪感到十分悲哀。熟悉的故鄉、熟悉的山川不再,親朋好友也不復見,流是唯一能夠證明四百年前的夕凪曾經存在的人。然而他現在卻失去了往昔的能力,再也無法與夕凪展開勢均力敵的對戰。對於夕凪而言,再也沒有比孱弱的流更讓她難以承受了。
      「咳!」
      流猛咳一聲之後,重新站了起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流自己也大為吃驚。先前勉強還能與夕凪對峙,如今兩人的實力竟然相差這麼多。失去靈力的神劍,真的只剩下普通武器的功能了。
      「……夕凪大人,請寬心吧,妳的敵人不會如此不濟。」
      下定決心的流收劍入鞘,閉上雙眼準備施術。隨著注意力的大幅集中,流的口中也念出施展方術的祝詞。
      流準備施展的方術稱為天風神威,屬於水際流的方術之一。水際家的正統繼承人所使用的方術之中,有一種稱之為天風,天風神威則是天風的簡化版。
      這種方術的功效,在於提升人類的各項能力。施展在流的身上,就會讓流的肉體能力大幅暴增,舉凡肌耐力、反射能力、甚至連思考的速度都會增加數倍。天風神威的效力十分強大,因此才被冠上『神威』之名。
      然而看似所向無敵的方術,也不是毫無弱點。天風神威不是無中生有的方術,只能將現有的東西進行更有效率的應用。隨著肉體能力的大幅增加,體力的消耗也會跟著加乘,長時間施展下來,勢必會落得體力耗盡的下場,肉體更會累積驚人的疲勞。
      也就是因為如此,天風神威的有效時間極為短暫,而且只能施展一次。基本上這算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方術。
      「……夕凪大人,接招吧!」
      隨著注意力的大幅集中,流的心跳也跟著加快了速度。方術的發動總是會造成生理迴圈的加速。清澈的瞳孔清楚地捕捉到夜色之中隨風搖曳的一草一木,看起來就像是慢動作重播似的。流也感受不到腰間神劍的重量,對於一個肌肉強化的人而言,數公斤之重的神劍根本算不了什麼。
      「很好,這才像話。讓我見識你的力量吧!」
      夕凪露出信心十足的笑容,雙手凝聚了巨大的真空漩渦。
      趁流集中精神施展方術的時候發動攻擊,一定能輕而易舉地將他擊倒在地。然而夕凪並不想趁人之危,她靜待流的施術完畢。
      夕凪感到十分欣慰,因為流正在設法滿足她的期望。
      「……久等了。」
      方術終於完成。流睜開雙眼,左手拿起劍鞘、右手握住刀柄。緊接著躬背沉腰,朝著夕凪踏出一步。
      夕凪十分滿意。即使是從未受過訓練的外行人,也看得出現在的流是個可怕的強敵。
      咻。
      ——流,你真要這麼做嗎?
      擺開戰鬥姿勢的流吐了口氣,在內心反問自己。夕凪期待與流一較高下,流也不希望辜負夕凪的期望。
      ——可是……
      流覺得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放馬過來吧,流!」
      夕凪的挑釁打斷了流的思緒。對方可是妖狐族的夕凪,一心二用的下場,只會讓自己死於非命。
      「得罪了!」
      大喝一聲的同時,流往前全力沖剌。肉體能力急速擴張的結果,連沖剌的速度都比平常快上好幾倍,一眨眼就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嗚喔喔喔喔喔!」
      劍光一閃、神劍出鞘,劍鋒朝著夕凪的胸前橫掃而去。
      「唔!」
      流的速度讓夕凪吃了一驚,簡直就跟神劍威力猶存的時候一樣地迅捷。這代表了現在的流比夕凪更強,方術的效果雖然是暫時的,卻能讓流的力量超越了夕凪。
      鏘。
      夕凪以利爪接住劍鋒,在幹鈞一發之際往後急退。流的神劍只斬斷了夕凪的幾根髮絲而已,不過若在接觸的瞬間判斷錯誤,被斬斷的極有可能是夕凪的身體。莫名的恐懼感襲上心頭的同時,夕凪突然狂笑不已。
      「很好,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人為興奮的夕凪提升了真空漩渦的轉速。轟然作響的強風籠罩全身,吹得她頭頂的大耳以及腰際的尾巴不斷擺動。眼前的漩渦不比過去的小兒科,一日一被強風掃到,硬如鑄鐵也會斷成兩截,破壞力不容小覷。
      局勢演變至今,輸贏著實難以定論。如果是在四百年前的時空,流毫無疑問地會獲得勝利,夕凪所製造出來的強風,勢必會被正處於巔峰期的神劍以及肉體能力大幅亢進的流輕易化解。然而神劍的威力大不如前,難以化解強風,即使神劍擋住了利爪的攻勢,強風也會毫不留情地撕裂流的身體。
      論破壞力、論防禦力,夕凪在流之上;論速度、論技巧,流在夕凪之上。即使是兩名當事人,也不知道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嗚喔喔喔喔喔!」
      時間不多了。流以右手持劍,左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刀,以二刀流的態勢展開一輪猛攻。
      「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到頭來,還是得仰賴血親的力量?
      夕凪凝視著流的短刀,嘴角漾起笑意。
      咻。
      利爪掠過流的鼻尖,手臂的真空漩渦同時也劃破了流的臉頰,鮮紅的液體自傷口滲出。流雖然避開了利爪,卻還是避不掉強風的襲擊。
      強忍臉頰的疼痛,舉起左手的短刀往上一揮。然而比神劍短了一截的短刀捕捉不到夕凪的身軀,只斬斷了一縷烏黑的秀髮。
      兩人你來我往地展開激烈的攻防,卻都無法給予對方致命性的打擊,只好再度拉開距離。
      流與夕凪都站在原地喘氣,其中又以流的呼吸特別急促。在方術的影響之下,流所消耗的體力可說是夕凪的好幾倍之多。
      ——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流在內心喃喃自語,第三度的接觸將是最後的攻擊,籠罩全身的疲勞、以及逐漸流失的活力,在在證明流所剩的時間並不多了。
      沙。
      然而流還是往前踏出一步,現在的他絲毫沒有退縮的念頭。
      ——絕不能認輸,更不能退縮,戰鬥是我的生存意義,為了我、為了夕凪大人,說什麼都要戰到最後一刻,
      咬緊牙關的流又往前踏出一步,同時試著忽視內心的迷惘。
      「夕凪大人,這是最後一擊了。」
      夕凪聞言,嘴角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猶如夢醒之後的失落感。
      「……我不會因此手下留情的。流,拿出你的真本事吧!」
      夕凪立刻恢復了先前殺氣騰騰的表情,籠罩全身的強風也卷起了一陣砂塵。
      「接招吧,夕凪大人!」
      「放馬過來吧,流!」
      最後的對決於焉開始。

      搶先出招的人是夕凪。善加利用強風的力量,夕凪的直線衝刺能力更在流之上。只見她以驚人的速度迅速逼近。
      不過流也毫不示弱。面對夕凪的直線衝刺,左右擺動身體的流以假動作混淆對方的視線,藉以展開還擊。結果夕凪果然被流牽著鼻子走。
      「盡玩些小伎倆,」
      夕凪擴大漩渦的影響範圍。以對抗流的遊擊戰術。結果銳利的風壓果然在流的身上劃出一道道傷口。傷口雖然不深,數量卻相當可觀,每當流揮動手臂,鮮紅的液體就四處飛濺,甚至染紅了流身上的衣物。
      夕凪雖然毫髮無傷,卻不代表她占了上風。強風雖然對流造成了傷害,左右開弓的雙刀卻也阻斷了夕凪的退路。
      「可惡,再加把勁!」
      流鞭策著逐漸沉重的雙腿,拼命地往前逼近。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一旦停下了腳步,身體勢必會累得無法動彈。
      夕凪似乎也發現了這點,她沒有後退的意思,繼續與流展開纏鬥。其實只要利用強風的力量,脫離險境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那並不是夕凪期望的決鬥。她要堂堂正正地將流擊倒,這也是父親遇害之後,支持她一路走來的信念。
      ——時間不多了。
      拿定主意後,流將短刀拋向夕凪。
      「什麼?」
      夕凪以利爪彈開短刀,流的這記險招卻也讓她的上半身露出破綻。
      ——居然捨棄父親的遺物:
      夕凪依稀知曉短刀的來歷,也因為如此,流的奇襲才能奏效。只見夕凪拼命想要扭轉頹勢,雙手握住神劍的流卻已經欺了上來。
      ——完了……
      逼近眼前的白刃讓夕凪放棄了希望。神劍將從肩頭劃過側腹,強風的防禦也難以讓她逃過一死。於是夕凪暗自歎了口氣,解除了圍繞身旁的強風。
      「夕凪大人!」
      就在這個時候。
      「流先生——!你在哪裡啊——!吃晚飯囉——!」
      ——春乃?
      正常狀況之下,流應該聽不見這個聲音。聲音的主人距離尚遠,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找到這來,然而天風之術所強化的聽力,卻還是讓流聽見了不該聽見的聲音。就在聲音傳入耳中的那一瞬間,流的注意力從眼前的夕凪飄到春乃的身上。
      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應該受到保護的生命。萬千思緒在腦海中來回穿梭,讓流的動作產生了窒礙。小小的應戰瑕疵,卻成為大大的致命傷。
      應該命中對手的神劍頓時揮空,夕凪的手臂卻結結實實地刺入流的身體。
      咚。
      「咕!」
      腹部被夕凪命中的同時,流的體力也到達了極限。失去方術的庇護之後,身體再也無法動彈,手中的神劍也頹然掉落在地。虛脫的雙膝再也承受不住流的重量,他的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
      生死相搏的兩人,就這樣狼狽地滾落在地。

      「……妳贏了,夕凪大人。」
      兩人停止滾動的時候,流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了。
      「流……」
      被流壓倒在地上的夕凪緩緩抬起頭來,臉上盡是驚疑不定的神情。
      「妳贏了,夕凪大人。」
      流再度強調一次。
      全身上下的體力已經在先前的戰鬥當中消耗殆盡,流就像是斷了線的人偶,連動根指頭都很困難。而且累積的傷害也十分嚴重,恐怕要好幾個小時之後才能恢復動彈。
      「……!」
      夕凪聞言,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跨坐在流的身上,然後舉起了雙手。
      ——到頭來,我還是輸了。
      內心喃喃自語的流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打贏的可能,妖狐族的公主更不是區區人類所能對抗的敵人。有了累積眾人力量的神劍,人類才能勉強與妖狐戰成平手,如今神劍的力量大幅衰退,流的敗北也是意料中的事。
      即使沒有勝算,流依然站上了火線,只因為這是他的使命,也代表了他是被需要的存在。既然迎戰夕凪是唯一證明自己確實存在的手段。流焉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謝謝妳,夕凪大人。」
      說出這句話之後,流閉上了雙眼。自從與夕凪重逢的那一天開始,他早已作好了覺悟。因此現在的他十分安詳。
      陪伴著自己一路定來的夕凪,自幼就像是親生姊姊似的對自己百般呵護,最後卻在命運的捉弄之下成為敵人。夕凪太瞭解流了,如今堪稱知己的夕凪,就要結束流的生命。一想到這裡,流不禁感到莫名地幸福。
      可是夕凪的內心卻一片混亂。
      『謝謝妳,夕凪大人。』
      流的語氣十分平和,夕凪反而下不了手。
      ——還在等什麼?這不就是我來到這個時代的目的嗎?他背叛了我、殺了父親大人,如今我終於等到了這個報仇雪恨的機會,為什麼反而下不了手?
      夕凪的心跳逐漸加速。只要揮動利爪,一切就結束了。脆弱的頸子將噴出大量的鮮血,替夕凪的復仇劃下完美的句點。
      「嗚!」
      然而夕凪的內心卻感到一陣抽痛。這是一種警告,暗示夕凪不該這麼做。夕凪以左手按住胸口,試圖平撫莫名的疼痛。
      「……夕凪大人?」
      夕凪遲遲未下殺手,大感意外的流終於睜開了雙眼。只見夕凪強忍著淚水,全身不停的顫抖,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為、為什麼下不了手……」
      勉強吐露這句肝腸寸斷的真心話之後,夕凪放下高高舉的右手。
      ——為什麼?為什麼?這不就是我的目的嗎?我是來殺死流、替父親大人報仇的!
      夕凪的腦中浮現一個大問號。矛盾的思緒澎湃洶湧。夕凪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
      「夕凪大人……?」
      再度呼喚夕凪的名字之後,流終於看見了。
      小小的水珠,沿著夕凪的臉頰滑落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殺不了他?
      無聲的吶喊化成晶瑩的淚珠,從眼角傾瀉而下。
      「流先生——!」
      春乃的聲音再度傳來。方術失去了效力,流的聽力也恢復正常,這表示春乃已經來到附近了。
      「……流,再來一次!」
      「啊?」
      夕凪緊緊抓住流的胸口。
      「再來一次,這不是所我期待的決鬥。要不是那個小姑娘突然出現,我早就死於非命了。」  ——原來她也發現了……
      夕凪知道流的最後一擊為什麼失敗的原因,才會要求與流再度展開決鬥。這是流一廂情願的想法,所以他並未發現夕砠隱藏在那句話之下的掙扎與矛盾。
      「可是……」
      「不必多言,再來一次!」
      夕凪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流的雙眼,泛著淚光的瞳孔顯得格外地柔弱,與她霸道的語氣大相徑庭,握著流的雙手更增加了幾分力道。
      「再來一次,流!」
      感受到夕凪熱切的期望之後,流也在內心作出了決定。
      「……好吧。」
      夕凪不禁松了口氣,同時流露出迷路的小狗找到主人時的那種欣喜。
      ——夕凪大人……?
      流不明白夕凪的表情代表什麼,更不知道夕凪真正的想法。
      感受到春乃的氣息之後,夕凪站了起來,然後背對著流朝著森林的深處走去。
      可是在進入森林之前,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俯視著躺在地上的流。
      「……流,我們註定要當敵人嗎?」
      說完之後,還拭去眼角的淚珠。
      「這……」
      流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即使時光倒流,身為劍客的流還是得斬除夕凪的父親。
      流的沉默並末讓夕凪感到失望,或許她也知道這個問題永遠沒有答案吧。
      「下次再一決勝負吧,流……」
      夕凪再度邁開腳步。
      「除此之外,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
      隨著淡淡的月光消失在森林彼端之前,夕凪的臉上帶著哀愁的笑容。

      ◇

      費了一番唇舌之後,流才讓春乃相信身上的傷痕是練劍不慎的產物。與夕凪的二度決戰結束,流的生活依然沒有太大的改變,每天自我訓練、指導春乃奉納舞、指導圭介劍術,偶爾也陪鎮上的小孩子嬉戲。
      夕凪還是想跟流一決死戰,這代表流依然得維持劍客的身分,因此他也沒有改變生活方式的必要。
      不過夕凪離去時的神情。讓流感到百思不解,一點點哀愁、一點點無奈、一點點緬懷的笑容,更牽動著流的心。每當想起夕凪當時的神情,就不禁懷疑第三次決鬥的承諾到底是對是錯。
      「師父,你之前都是怎麼獲勝的啊?」
      把流的思緒拉回現實的聲音,來自在一旁揮劍的圭介。兩人正在無人打擾的神社後院練習劍術。
      「這個嘛……圭介,你揮劍的目的是什麼?」
      「啊……?」
      「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嗎?」
      「……嗯……」
      圭介放下手中的木刀,雙手交叉在胸前思索,一臉為難的他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答案。
      「我換個問法好了。你為什麼想學劍道?當初讓你作出決定的原因又是什麼?」
      流也放下木刀,坐在附近的石頭上,視線剛好跟個頭較小的圭介在同一條直線上。
      「原因……?這個……小時候看到師父被封印之後的那塊岩石……啊……」
      「怎麼啦?」
      滿臉通紅的圭介突然住口,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個……呃……」
      「難言之隱嗎?」
      「算、算是吧。」
      圭介連忙點點頭。從他的狼狽樣看來,似乎是相當私密的原因。
      「說說看吧,搞不好能幫你找到答案。」
      於是圭介吸了口氣,神色凝重的直視流的雙眼。
      「不、不可以說出去喔!」
      「當然。」
      「那、那我就說了……」
      圭介知道流是個正直的人,說一不二,所以準備坦承一切。可是下定決心之後,圭介卻依然沉默不語,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流知道圭介內心的掙扎,所以也不勉強,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自己開口。
      「我、我……」
      大約過了一分鐘之後,圭介這才打破了沉默。從他用字遣詞的謹慎看來,這件事對他真的非常重要。
      「我、我從以前……呃……就很喜歡春、春乃。那時她總是抬頭望著師父的封印之石,眼神之中透露著憧憬以及愛慕,因此我才想變得跟師父一樣厲害,長大之後保護春乃……」
      一口氣說到這裡之後,圭介頓時羞得低下頭來。
      「圭介,不需害臊。」
      「可是……」
      「我的理由也跟你差不多,都是為了保護最重要的人。」
      「……」
      圭介聞言,不禁拾起頭來。臉上的紅暈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驚訝的神色。
      「吉岡大人也是為了他的家人而拼命,與我並肩作戰的戰友個個都是如此,無一例外。圭介。這個時代雖然沒什麼敵人,你的動機卻是正確的,不需要感到羞恥。」
      「嗯……」
      圭介不由得松了口氣。
      「不過這個心願,卻與你的另一個心願互相衝突。」
      「啊?」
      圭介不明白流的意思。
      「之前你不是說過想要贏得比賽嗎?」
      「啊……」
      圭介這才想起自己對勝利的執著。正處於低潮期的他總是無法在比賽中取得好成績,因此才會興起請流指導劍術的念頭。
      「看看我吧,圭介。我保護了應該保護的人,卻無法戰勝那個惡鬼,最後甚至還失去了一切。」
      「師父……」
      為了戰友、也為了全村著想,流將勝利擺到第二順位。最後雖然保護了全村的安全,卻也讓他失去了一切,來到四百年之後跟他毫無瓜葛的世界。對於勝利者而言,這種遭遇太過悲慘,然而流也算不上是個失敗者。
      「圭介,你要拿定主意,到底是以勝利為重、還是以捍衛為優先?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男子漢大丈夫一定得作個取捨。」
      「我……」
      所謂的勝利,代表獲得新的榮耀。
      所謂的捍衛,卻是固守既有的事物。
      不同的選擇,決定了一個人臨上戰場前的心態。
      「圭介。如果我捨棄封印,選擇繼續與惡鬼周旋,或許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不過勢必也會造成更大的犧牲。」
      選擇繼續與惡鬼周旋,就會失去流所捍衛的對象,以及他們的未來,這絕對不是流所樂見的。可是選擇封印,卻會失去流的未來。
      當時的流,還沒有能力同時滿足兩種選項。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所以……?」
      「沒錯。不要盲目地戰鬥,應該——」
      盲目地戰鬥。
      這句話點醒了流。自己現在不就正打算再度展開盲目的戰鬥嗎?
      「——應該要仔細思考你要的到底是什麼,再修正自己的修行方針。」
      圭介想要贏得比賽,希望藉此讓春乃肯定自己的實力。
      借著持之以恆的訓練,在一對一的比賽當中贏得勝利並不困難;可是在訓練期間,萬一春乃遇到了危險呢?針對比賽的訓練,真的能保護春乃嗎?反之亦然,針對保護春乃的訓練,是否能幫助圭介在比賽中贏得勝利?
      「……我明白了。」
      ——對,應該要想清楚。我的目的到底是決鬥,還是為了自己、為了夕凪大人的未來著想?
      「師父,我會想清楚的,謝謝師父的敦誨。」
      笑顏逐開的圭介朝著流低頭行禮。
      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看著豁然開朗的圭介。流不禁在內心反問自己。

      ◇

      「哇——!大哥哥,快點啦!」
      「小心看路,不要摔倒了。」
      「不會啦!又不是第一次來,閉著眼睛也能走呢!」
      幾個孩子卯起來沖上山,完全不把流的提醒當一回事。
      這陣子練劍結束後,鎮上的孩子總會跑來找流。因為他們知道接下來就是流的爬山時間。
      今天的孩子共有六人。剛開始只有晨間早操的那名少年,如今人數逐漸增加,有時甚至多達十幾人。他們都很喜歡與時下的年輕人截然不同的流,總是圍繞在流的身邊。
      在這個犯罪率大幅上升的時代,孩子的父母也很放心地將自己的心肝寶貝託付給流。畢竟流本來就是水際神社的神職人員,而且又精通武術,再也沒有比他更適合的褓父了。

      抵達山頂之後,幾個孩子開始在小小的廣場上玩了起來。廣場的中央站著一名孩子,其它人不約而同地作鳥獸散,看來似乎是在玩捉迷藏。
      流挑了個將廣場盡收眼底的地方坐了下來,看著孩子在廣場上跑來跑去。
      『好—了—沒—』
      『還—沒—』
      ——每個時代的孩子都是一樣地純真……
      耳中聽著孩子們盡情嬉戲的聲音,流不禁有感而發。即使遊戲不同,四百年前的孩子跟四百年後的行為模式都差不了多少,這種體認也讓流的內心格外地平靜。
      ——看來夕凪大人不會出現了……
      這裡是流等待夕凪的地方。不過現在多了幾個孩子,不喜歡被他人撞見的夕凪應該不會現身才對。
      因此當她無聲無息的出現時,著實讓流吃了一驚。

      「怎麼啦?瞧你那副見鬼似的模樣。」
      「……我沒想到妳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面帶微笑的夕凪定了過來,坐在流的身旁。流不明白夕凪的用意,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放心吧,我現在沒有動手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是提不起勁。」
      於是夕瓜眺望著正在玩捉迷藏的孩子,神情十分地溫柔。孩子的每一個動作都逗得她露出微笑,一雙大耳也不時抽動,看起來十分愉快。
      流不清楚夕凪的來意,不過感覺得出她並沒有惡意,於是便籲了口氣,跟夕凪一起看著跑來跑去的孩子。
      「……四百年……此情此景,還真讓人感受不出這是四百年後的世界。」
      眺望著奔跑嬉戲的孩子,夕凪突然有感而發。同樣的話語、同樣的神情,流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的過去。
      「嗯……的確……」
      這一瞬間確實跟四百年前沒什麼不同。四百年前的那一天、人類與妖狐的衝突尚未浮上檯面的時候,兩人也跟現在一樣看著村于裡的孩子嬉戲奔跑。
      「流,告訴我。」
      「請說。」
      流點點頭,他壓根兒就沒有拒絕夕凪的念頭。
      「在這個時代蘇醒的時候,你心裡想些什麼?」
      「……」
      夕凪的問題讓流陷入了沉思。這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回答的問題,流需要時間慢慢思考。
      「這個嘛……剛開始有些驚慌失措。畢竟這個世界跟四百年前完全不一樣,放眼望去盡是陌生的事物。平坦的道路、來往的車輛、滿載乘客的電車、還有飛機以及高樓大廈。對我來說,這是個充滿驚奇的世界。」
      一想到當時的狼狽,流不禁搖頭苦笑。身旁的夕凪趁著流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找到大輔了!』
      『糟糕!』
      孩子們正玩得起勁,當鬼的孩子恰好抓到了第三個人。
      「不過那個時候還比現在好多了。」
      「好多了?怎麼說?」
      夕凪轉頭看著流。山風吹亂了她烏黑的長髮。
      「每天都活在驚奇之中,反而無暇細想自身的處境。」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
      夕凪凝視著流,又接著說下去。
      「剛蘇醒的時候,我一心一意只想找你報仇,完全沒想到自己在這個時代將何去何從。」
      說完之後,夕凪搖頭苦笑,仿佛認為當時的自己真的很傻。
      剛蘇醒的夕凪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處境,內心充滿了對流的憎恨。現代文明讓流驚慌失措,卻反而對夕凪一點都不造成影響。
      「可是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
      「……嗯……」
      習慣現代文明之後,流感到強烈的失落。不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流,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夕凪的情形也差不多,熟悉的故鄉、熟悉的族人全都離她而去,她也跟流一樣失去了一切。而且這一帶的妖狐只剩下夕凪一人,夕凪的孤獨感想必又在流之上。不過夕凪並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為父報仇的目標,因此並未停下腳步。一旦停了下來,想要再度出發就不容易了,所以夕凪別無選擇,只能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我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身旁沒有認識的人,也找不到我能做的工作,這裡簡直就像是個空虛的世界。」
      一個讓劍客的角色無從發揮的空虛世界。神劍的力量大不如前,失去了斬妖除魔的能力,最慘的是居然還找不到敵人。
      「所以妳出現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
      「……我還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夕凪眉頭緊皺,露出疑惑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是年幼的少女。
      「因為只有妳需要我的存在,需要我這個劍客。而且最重要的是,妳讓我感受到已經消失的故鄉,更讓我憶起每一個令人懷念的日子……」
      夕凪的出現,讓流感到自己確實存在;夕凪的報仇行動,更讓他保有水際劍客的身分。
      「……或許我也是如此吧。夕凪的存在建構在你的存在之上,不管是以何種形式建構,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說完之後,夕凪緩緩地往流的肩膀靠去。淚水也自眼眶汩汩流出,滴落流的手背,濺起點點水花。淚水的觸感讓流發現夕凪正在啜泣,她的反應雖然出乎意料之外。流也沒有將她推開的念頭。
      「流,下次決鬥的時候,我不會手下留情,到時真的會殺了你。所以你一定要打贏我,然後殺了我。因為殺了你之後,我將失去一切……」
      夕凪緊緊地抱住流的臂膀。
      挾著強大的恨意來到現代的夕凪。一旦復仇成功之後,她將失去存在的目標。因此夕凪希望流在她展開復仇的過程中,親手了結她的生命。
      她希望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依然保有夕凪的身分。
      「……夕凪大人……」
      流突然發現夕凪變得前所未有地渺小。
      過去的夕凪就像是流的姊姊,總是站在前面保護流不受他人的欺負。即使是反目成仇之後,夕凪依然是個可怕的敵人,少了神劍的庇護,流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對流而言,夕凪是個處處強過自己的少女。如今這個從不示弱的少女卻倚著自己的臂膀輕聲啜泣,纖細的肩頭微微顫抖。眼前的景象為流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以及難以言喻的哀傷。
      「流……?」
      突然之間,流緊緊地將夕凪抱在懷中。訝異不已的夕凪噙著淚水,抬頭凝視著流。
      「對不起,夕凪大人……可是……我……」
      流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殺了她之後,我還剩下什麼?而且,我真的下得了手嗎?
      思及至此,流察覺到內心潛在的某個願望。
      ——原來如此……
      流與夕凪是同病相憐的兩人。對流而言,夕凪是唯一的救贖,殺了夕凪之後,流將回到毫無意義的生活。也就是因為如此,明知沒有勝算,流還是勇敢地向夕凪挑戰,甚至還暗自慶倖神劍的力量大不如前。即使卯足全力,也不是夕凪的對手,不過這麼做至少能讓流保有水際劍客的身分。而且打不贏夕凪,也就代表不必面對殺與不殺之間的掙扎。
      ——我下不了手,我不能傷害她……
      「夕凪大人,我辦不到。」
      這就是歷經波折的兩人最後得到的答案。

      ◇

      在黑暗中匍匐數日的『它』,終於面臨了全新的階段。
      歷經了多次的休眠,『它』發現自己的身體長出了四隻小小的腳。一開始『它』還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新長出來的腳,嘗試了一段時間之後,現在『它』已經可以利用這四隻腳到處行走。
      有了這四隻腳之後,『它』的移動速度自然也跟著加快了不少。行動力大幅提升的『它』,開始在森林中尋求更多的獵物。
      或許是之前的松鼠十分美味,『它』的下一個獵物也是活的松鼠。跟著外出覓食的松鼠回到巢穴之後,『它』毫不留情地大開殺戒。巢穴裡面共有五隻大大小小的松鼠,每一隻都成為『它』的盤中飧。
      五隻松鼠下肚,『它』獲得了暫時的滿足,不過還是不足以達成目的。於是身形脹大一倍的『它』為了尋找更多的獵物,擴大了行動範圍。
      現在的『它』還沒有攻擊大型野獸的力量,也不是野狗群的對手;不過『它』正慢慢地成長茁壯,力量也愈來愈強大。
      目前『它』的行動範圍尚未與人類的世界產生交集,只限於荒山野嶺的森林。可是『它』與人類的世界展開接觸,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到時候將以什麼為食,老實說連『它』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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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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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6 |
      斷章三

      鏘啷、鏘啷……
      隨著玉串的清脆聲響,茅乃翩翩起舞。水際玉串的造型源自岩戶神話,上面鑲有多件裝飾。每當這些裝飾互相碰撞的時候,就會發出宛如風鈐一般的聲音。
      春天暖烘烘的朝陽映照在臺地之上,茅乃手中的玉串和紙扇反射出耀眼的光輝,與曼妙的舞姿互相輝映,構成一張美麗的畫面。
      「……了不起。」
      站在一旁欣賞茅乃練習奉納舞,流的讚歎之情溢於言表。自從茅乃正式繼承水際家之後,流還是第一次目睹茅乃的舞姿。輕風曼舞的茅乃,一點都不比前任繼承者、也就是她的母親遜色。
      「嗯……」
      流的耳邊傳來輕聲的呢喃。聲音的主人與流站在一起,共同欣賞茅乃的舞姿。
      「夕凪大人。」
      「不要叫我夕凪大人——令妹的舞技十分出色。」
      凝視著茅乃的夕凪讚歎不已。
      「這是多年來努力不懈的成果,再說茅乃的母親本身也是個十分優秀的舞者。」
      流的義母、也就是茅乃的母親是水際流的前任繼承人,同時也是遠近馳名的優秀舞者。
      「原來如此,這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流靜靜地凝視著茅乃。夕凪發現流的神情有異,一臉好奇地靠了過去。
      「流大人,怎麼啦?」
      「……沒什麼。」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有什麼,快說。」
      夕凪確實從流的表情當中察覺異樣,因此她不允許流有所隱瞞。
      「真的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茅乃有個疼愛她的母親罷了。」
      流的母親死于傳染病,眼見茅乃從她母親手中繼承了一身優秀的舞藝,內心多多少少也有些羡慕。
      「流大人,你也有所繼承啊。」
      哢鏘。
      夕凪碰觸流掛在腰間的短刀,露出淘氣的笑容。這把短刀是父親奔赴沙場前留下來的遺物,據說是好幾代之前的祖先從領主手中得到的獎勵,從此被當成了傳家之寶。無論是劍鞘或是劍柄的裝飾,都流露出高貴的氣息。
      「這就是你開始練劍的原因吧?」
      哢鏘。
      夕瓜又碰觸著流腰間的神劍,同時報以溫柔的微笑。
      「……嗯。」
      流看著夕凪,緊皺的雙眉也隨之舒展。
      流的父親是武士集團的大將,在領主的命令之下,帶領部下保衛水際神社。他們是水際家族的盾牌,與水際的神職人員攜手合作,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生死之戰。
      在一次的激戰中,流的父親不幸陣亡。他率領部下打退了魔物,拯救了全村,卻也因此犧牲了生命。即使是多年之後的現在,身受重傷的父親與襲擊村子的魔物殊死搏鬥的背影,依然讓流記憶猶新。
      因此流拾起了長劍,繼承父親的遺志,繼續保護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村民。這份捍衛全村的決心,就是流自父親身上繼承的意志。
      「不過流大人,這實在是不象話。」
      哢鏘、哢鏘。
      夕凪左右兩手分持短刀以及神劍隨意搖晃。
      「跟短刀比較起來,神劍顯得太樸素了。」
      夕凪對神劍的裝飾大為不滿。神劍上面看不見武士刀應有的裝飾,這或許是製作者光芳的癖好吧,無論是劍鞘、劍柄甚至是劍鍔都毫無修飾。
      「你好歹也是個上位者,這種小地方得特別注意才行。」
      「夕凪大人?」
      夕凪突然跪在流的面前,伸手抓住頭髮上的飾帶。薄如蟬翼的飾帶精巧地盤附在夕凪的後腦,襯托出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啪沙。
      烏黑亮麗的長髮略顯淩亂。夕凪解下了飾帶,任憑長髮隨風飄曳。
      「只要把這個……」
      夕凪準備將飾帶系上神劍的劍鞘。
      「夕凪大人,萬萬不可!這不是夕凪大人最珍貴的飾帶嗎?」
      夕凪手中的飾帶,是死去的祖母送給她的誕生之禮。流知道這條飾帶的來歷,說什麼都不肯接受。
      「這是我的東西,我有權將它送給你。」
      無視於流的惶恐,夕凪逕自動手。只見她將飾帶在劍鞘上纏繞幾圈之後,打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這樣就好了。」
      「夕凪大人……」
      相較於流的為難,夕凪顯得十分高興。
      「不必在意。反正我繼承族長之後,這條飾帶也會落得束之高閣的命運,倒不如送給你還比較好。相信祖母也會很滿意我的安排。」
      妖狐族是以發飾來傳承的。旋風白狐身上的發飾,總有一天會傳承到女兒夕凪的身上,到時夕凪自然得將這條飾帶取下。
      「可是……」
      「不必多說!」
      夕凪喝斥一聲之後,視線從流的身上再度回到正在練舞的茅乃,眉角上揚、臉頰微鼓,看來十分不悅。流認識夕凪已經不是一兩天了,他十分清楚夕凪說一不二的牛脾氣。
      「……夕凪大人,請收下這個當成回禮。」
      「嗯?」
      死了這條心之後,流從懷中取出一個物品。小巧細緻的女性首飾,鑲著一隻綠色的寶石。
      「不行!」
      明白這個首飾的來歷之後,夕凪當場拒絕。
      「這是令堂——」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接受夕凪大人的飾帶。」
      夕凪頓時啞口無言。
      「且、且慢!」
      眼見流準備解下飾帶,夕凪不禁慌忙阻止。
      「好吧,我收下就是了!」
      「感謝。」
      流將首飾放在右掌心。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之下,綠色的寶石抹上了薄薄的紅暈。
      可是夕凪卻將流的右手推了回去。
      「夕凪大人?」
      流對夕凪的舉動十分不解,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或許是流的反應正中夕凪的下懷,只見她的嘴角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替我別上。」
      夕凪將一頭長髮輕輕托起,露出白皙的細頸。
      「夕凪大人……」
      無視於流的為難,夕凪默默地擺動雙耳以及尾巴。
      ——真是拿她沒辦法……
      流歎了口氣,雙手繞過夕凪的頸子。

      ◇

      鈐鈐、鈐鈐。
      右手高舉玉串、左手揮動紙扇。茅乃的動作就此停止。練習多次的奉納舞也告一段落。
      「兄長、夕凪大人!」
      茅乃收起扇子,將玉串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朝著兩人快步走來。個性內向的她,此刻卻顯得信心十足。
      ——我跳得不錯吧?
      流仿佛聽見茅乃的心聲。
      「流大人。」
      夕凪把玩著首飾的寶石,抬頭看著身旁的流。
      「何事?」
      「你喜歡這個村子嗎?」
      夕凪說完之後,回頭看著身後的山腳。站在神上俯視山腳,村子的模樣清晰可見,來回奔跑的孩子、忙於農事的大人、甚至是在河邊洗衣的婦女都盡收眼底。
      「是的。」
      安詳寧靜的小小村子,卻是流全力守護的重要世界。
      「活下來。」
      「夕凪大人……」
      夕凪的表情十分嚴肅。
      她只擔心一件事,那就是流會跟親生父親一樣,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為了捍衛全村犧牲生命。所以夕凪將飾帶送給了流,希望祖母的遺物能保護他的安全。
      「……我明白。」
      「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是。」
      流點點頭,緊握劍鞘上的飾帶。
      「……你不應該拿起神劍的,這樣我也不必成天為了你擔心受怕。」
      「我畢竟是武士之子……」
      「我知道,你是水際家的武士。」
      夕凪為之苦笑,她對流太熟悉了。
      這時茅乃剛好走到兩人的面前。
      「兄長,這條飾帶是哪來的?」
      茅乃馬上注意到劍鞘上面的飾帶。
      「呵呵,這樣子看起來比較有份量。」
      「夕凪大人,原來是妳送給兄長的。」
      夕凪與茅乃相視而笑,流也忍俊不住。
      『活下來。』
      這個承諾並末打破。
      之後的決戰之中,流非但沒有壯烈成仁,還活了四百年之久。
      「難怪看起來不像兄長的作風。」
      「喂……」
      「哈哈哈。茅乃大人,別再尋這個木頭人的開心了。」
      對往後的命運一無所知的三人,正處於幸福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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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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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7 |
      第四章 真心

      上午的的神社大院空無一人。卻傳來陣陣陌生的聲響。
      波扣、波扣、波扣。
      那是圭介以木刀擊落軟式棒球的聲音。流負責投球,他們正在進行全新的訓練。
      兩人練習了一陣子之後,接連而來的白色棒球間卻突然冒出一顆黃色的網球。
      「啊!」
      圭介想以左手接住這顆網球。
      咚。
      這時白色的棒球卻不偏不倚地打中他的前額。
      「好痛!」
      圭介丟下木刀,按住自己的前額。
      「圭介,你分心了。」
      「嗚嗚嗚,痛死我了。」
      「你應該擴大自己的視野,不要被特別突兀的東西所吸引。」
      「我知道,可是……」
      摸著自己的前額,圭介露出苦笑。
      圭介正在進行判斷力與手眼協調的訓練。看到白色的球,就將球擊落;看到黃色的球,就以手接住。剛開始的速度不快,黃球也不多,等到圭介習慣之後,球速逐漸加快,黃球的數量也隨之增多。最後甚至連球的顏色都不僅止于黃白兩色,圭介所採取的對應行動也多元了起來。
      圭介必須判斷球的位置以及顏色,決定因應的處理順序。養成這種即席思考的能力,對於日後的比賽當然是大有幫助,尤其是在進行一對多的對打訓練,更能派上用場。
      「不要緊張,慢慢來就好。」
      「嗯。」
      流打算稍微降低投球的速度。先讓圭介取得自信之後,再從中得到經驗以及竅門。就長遠的眼光來看。這也不失為一種訓練方式。
      ——好。就這麼決定。
      「圭介,要開始囉。」
      「請多指教。」
      就在兩人準備開始練習的時候。
      「嗯?」
      拿起球的流,發現孝治從辦公室飛奔而出。
      「孝治大人……?」
      離開辦公室的孝治,朝著流的方向一路跑來。
      「流先生——!」
      孝治大大地擺動手腳。鐵青著一張臉,看來十分緊張。流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孝治大人,怎麼啦?」
      「流、流先生,不好了!」
      「叔叔?」
      孝治一手壓著胸口,喘了好幾口氣之後,才開口說話。
      「有、有人在河邊發現好幾具屍體!」
      在這個和平安詳的時代,孝治脫口而出的描述確實十分突兀。
      商店街附近的河邊所發現的屍體十分淒慘,嚴格說來不算是完整的屍體,只能稱之為屍塊。每一具屍體都被分成好幾個部分,切口呈現銳利的斷面,除了從腹部、腰部延伸到右腿的屍塊之外,其它的部分全都不翼而飛。
      這個時代的超常生物十分罕見,缺乏熟悉魔物的人才,因此村民才請流到現場參與鑒定。    一看到屍體的慘狀,流幾乎可以確信這是魔物幹的好事。事發現場在商店街旁邊,位於人來人往的鬧區,不太可能是野獸的傑作。若兇手不是野獸,唯有魔物或是擁有遺物的人類才有將屍體四分五裂的能力。可是這個時代應該沒有能力如此強大的遺物,即使是流的神劍。也難以將屍塊切割得如此整齊。
      據說有人在現場目擊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目擊者是一名老人,他親眼看到昨晚有一名穿著和服的年輕女子在現場徘徊。
      ——無論是利爪或是強風,她確實有這種能力。
      腦中才剛浮現出這種想法,流馬上加以否定。
      ——不可能,她除了我之外,從未傷害過其它人,
      可是附近並沒有其它的超常生物,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根據孝治的說法,除了跟流一起被封印起來的惡鬼之外,近幾年鎮上的人都沒有見過超常生物在附近出沒。因此流只能在內心祈求兇手並不是她,但卻無法將她剔除在嫌犯名單之外。
      最後,流依然選擇了沉默,並未讓其它村民知道夕凪的存在。

      ◇

      從河邊回來之後,流爬上了後山。腰間還掛著神劍與短刀,以備不時之需。
      「夕凪大人……」
      流緊緊地握住劍鞘上的飾帶,神情十分沉重,內心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如果兇手是她,流只好義無反顧地為民除害,如同當初殺死她的父親一樣。之前並未痛下殺手的原因,在於她不會攻擊流之外的其它人,嚴格說來,這也算是她與流之間的恩怨。即使意圖對流不利,夕凪依然是夕凪;可是若她開始傷害其它人,出現魔物的攻擊行為,流也沒有其它的選擇。
      即使如此,流卻十分掙扎。
      ——我下得了手嗎?就算她成了魔物,我真的下得了手嗎?
      這不是戰力差距的問題。雖然流的勝算並不大,戰力卻不是重點。流的困擾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是否能痛下殺手而已。
      帶著猶疑不定的心來到山頂,流沐浴在火紅的夕照與涼爽的山風之中,此情此景宛如她的名字。被染紅的世界,吹起了陣陣沁人的微風。
      站在被山風吹得沙沙作響的大樹底下,山腳的街景彷佛成了不真實的幻覺。水銀瀉地般的長髮、被夕照染紅的和服、晚風吹拂之下微微擺動的耳朵與尾巴,流不禁歎了口氣。
      「你來了,流……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背對若流的她並未回頭,語氣十分平靜,就像是徐徐吹來的晚風。
      「夕凪大人!」
      流朝著夕凪邁開腳步。兩人的距離縮短至十數步之後,冶豔亮麗的長髮一掃,她轉過身來。
      「流,你在慌什麼?」
      轉過身來的她露出微笑,右手緊抓著胸口。臉上看不出過去的哀愁,雙眸清澈明亮,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與你一同眺望遠處的街景,讓我有種重回四百年前的錯覺。」
      夕凪再度回頭看著山腳的景色,臉上的笑容依舊。
      「與你相遇、共同度過的每一天。」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夕瓜的感觸,不就是流的切身之痛嗎?在這個一切都變了樣的世界,她是唯一不變的存在,更是照亮這個孤獨地獄的燈火。即使她的目的是取自己的性命,流依然無法抗拒想要親近她的衝動。
      「那個時候真的很幸福……你的眼中只有我,我的眼中也只有你,痛苦一起承擔、悲傷共同分享。有你在身邊,快樂也跟著加倍。如果你不是人類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人類與土地神之間存在著看不見的藩籬,這段感情是沒有結果的。即使是提倡與人類共存的妖狐族也不例外,更何況夕凪還是族長的女兒。
      「可是你殺了父親大人之後,一切都改變了。」
      夕凪的瞳孔蒙上一層陰影。她咬牙低頭,不。會兒又抬起頭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四百年並未對我造成什麼影響。那天之後,我就已經失去一切了。」
      一無所有的夕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我封印。當時的她一心一意只想復仇,完全不把其他事情放在心上,卻不知這正是帶領她前往孤獨深淵的原因。
      「復仇成為我的全部,你是我存在的唯一希望,可是你的實力卻大不如前,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你知道當時我多失望嗎?」
      夕凪的笑容轉變成苦笑。
      「再加上我發現自己下不了手的絕望……」
      夕凪突然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離而已,流清楚地辨識出夕凪的神情。
      「我感到恐懼。殺了你會讓我失去一切,甚至忘了什麼叫作憎恨……」
      眼眶的水珠、沿著臉頰緩緩流下的光影。夕凪落淚了。
      夕凪比流更加孤獨。流至少還跟其它人類住在一起,失去族人的夕凪,倍嘗孤獨的滋味殺了流固然能達到復仇的目的,卻也等於失去了一切,到時就像是一隻被野放的狐狸,天下雖大,卻沒有容身之處。
      「而你也殺不了我。我們雖然彼此求戰,卻都沒有殺了對方的意思,反而是以求戰的名義,等待對方了結自己的生命。」
      夕凪的語氣十分沉穩,就像是世故的姊姊在開導懵懂無知的弟弟。
      「可是這樣還不夠。為了讓你了結我的生命,你需要額外的刺激。」
      「所以就因此而殺人嗎?」
      「是的。」
      「我不相信!」
      夕凪爽快地承認,流卻大聲地否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期盼與人類共存共榮的夕凪大人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這是事實,不由得你不信。」
      夕凪凝視著流,右手再度抓緊衣領。
      ——為什麼……
      承認殺人的夕凪讓流大受打擊。對於打從心底仰慕夕凪的他來說,這是一個無法接受的殘酷事實。
      「這不是真的!夕凪大人,這不是真的!」
      「即使你不肯承認,人也總有一死。現在你不殺了我,往後將會有更多人死於非命。或許我最終將死於人類的武器之下,不過一起陪葬的犧牲者,想必也不在少數。」
      現在只有流才能阻止夕凪,保護人類的安全。
      「你意下如何?下一個犧牲者是你可愛的徒弟、水際的舞姬、抑或是三天兩頭來找你的那幾個孩子?」
      「夕凪大人,不要再說了!」
      「作個決定吧,流。看你是要當場殺了我、還是拋棄你劍客的角色。你只能二選一,不可能同時選擇兩個選項!」
      流的臉色十分蒼白,他不知道應該立刻殺了夕凪,抑或是拋棄劍客的身分、眼睜睜看著夕凪殘害其它人。難以兩全的選擇,讓流陷入天人交戰。
      到底應該克盡職責、抑或選擇自己心儀的物件?無論作出哪一種選擇,都將對流的未來產生重大的影響。
      ——殺了夕凪大人之後,我又將何去何從?可是捨棄自己的角色之後,往後的生活又有什麼意義?
      「夕凪大人,我、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殺了我的父親?」
      ——因為我雖然知道一切,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生命自眼前消逝。
      夕凪的父親、也就是旋風白狐是個棘手的敵人。坐視不管的話,將會有好幾座村子被夷為平地、無數的村民死於非命。身為水際的守護者,流當然要採取行動。
      流十分明白旋風白狐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幾次的交談之後,更是折服於旋風白狐的溫文儒雅。他之所以襲擊村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即使如此,流卻不能坐視無辜的村民受到牽連,因此只好揮動神劍,為民除害。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先前之所以沒對夕凪痛下殺手,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畢竟對流而言,夕凪也是他想要保護的人。將流當成唯一目標的夕凪,總是義無反顧地與流展開一次又一次的交戰,所以流雖然遭遇了好幾次的襲擊,卻不肯痛下殺手。原因無他,夕凪永遠都是夕凪。
      可是現在的夕凪,卻傷害了流之外的人。
      鏘。
      流伸出左手握住腰刀的刀鞘,神情十分痛苦。
      ——這麼做真的對嗎?
      「對,就是這樣。現在不殺了我,當初殺害父親大人的行為豈不是毫無意義?」
      鏘。
      右手拉出刀身。
      消滅魔物是流的工作,也是父親生前所扮演的角色。流並不想傷害夕凪,可是不這麼做的話,將會有更多人喪失寶貴的生命。
      ——既然生命的消逝是無法避免的。
      「……夕凪大人。」
      「何事……?」
      「如果我死在妳的手上,到時候……」
      夕凪雙手貼在胸前。臉上露出過去看著村子裡的孩子打鬧嬉戲時的溫柔神情。
      「放心吧。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說完之後,夕凪露齒而笑。
      「不過你不會輸的。我對你太瞭解了,你在守護他人的時候,才能發揮最強的實力。」
      認識夕凪的這些年來,眼前的她笑得最是美麗。

      流拔出神劍,劍身散發出冷冽的青光。這並不是神劍本來的面貌,原本的劍芒應該是白色的。
      「施術了嗎?看來為了與我一決勝負,你倒是下了一番工夫。」
      「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勝算。」
      流緊皺雙眉,夕凰卻緩緩地搖搖頭。
      「不。你的犧牲博得了百姓的愛戴,因此封印才能維持四百年之久。要不是你的這份堅持,或許我們早就解脫了也說不定。基本上這也是你的強項之一。」
      夕凪說完之後,露出滿足的微笑。她知道流這次是認真的。
      流事先準備的方術共有三種。讓劍身散發出青色劍芒的強化術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拔劍出鞘,方術就會啟動。
      雖然能夠利用其它的方術將神劍的威力大幅提升,不過在神劍的力量逐漸衰退的現在,效果也是非常有限。為了彌補方術的不足,流以水際的神術讓精靈附著於神劍之上,增加神劍的威力。這次的精靈是雷精,散發出青色劍芒的神劍不時傳來嗶嗶啵啵的放電聲。
      「來吧,流。」
      「請。」
      流點點頭,舉起手中的神劍。在這種肅殺的狀況下。投機的伎倆起不了什麼作用。夕凪是認真的。她雖然恨不得殺了流,替父親報仇,卻又衷心盼望流能夠贏得這場決鬥。心態雖然矛盾,卻無法改變夕凪將全力應戰的事實。
      ——來吧!
      流率先展開攻勢,他所準備的第二種神術也隨之啟動。
      第二種神術的功用,在於強化肉體的感官能力。夕凪的速度相當快,在神劍無法發揮的狀況下,唯有強化感官能力,才能捕捉夕凪的行動。
      在第二種神術的加持之下,流才得以搶先發動攻勢。十步之遙的距離並不遠,流很快地就迫近夕凪的面前,手中的神劍也以石破天驚之勢一揮而下。
      「太慢了!」
      夕凪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流的攻擊,然後身體往後一翻。射出空氣的漩渦。真空漩渦夾帶著強大的靈力呼嘯而至,一旦被捲入其中,勢必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夕凪算准了真空漩渦會被流輕易躲過,於是往前踏出了一步,想不到流居然不躲不閃,朝著夕凪直撲過來。
      「嗚喔喔喔喔!」
      「什麼!」
      磅!
      真空漩渦被流彈了開來,流卻毫髮無傷。抵消真空漩渦的力量,正是來自流所準備的第三種神術。
      第三種神術的功效在於抵消風的力量,流在事前施展於自己的衣服之上。效果雖然有其上限,卻可以完全阻隔風系與空氣系的攻擊。夕凪與生俱來的能力就是屬於風系,流早就算准了她會以風系的手段發動攻擊。
      抵消真空漩渦之後,流一頭撞上了夕凪。由於才剛剛拔劍,因此流是以肩膀撞上對方。完成後空翻的夕凪才剛著地,身形不穩,也來不及反應,結果胸口結結實實地被撞個正著。
      啪。
      「咕!」
      夕凪的肋骨發出哀號。
      ——太淺了!
      雖然直接命中,手感卻不如流想像中的扎實,原因就是出在夕凪的風力。夕凪在撞擊的前一秒鐘,以風力減弱了撞擊的力道。
      咻。
      手中神劍往上一揮,卻捕捉不到乘著風勢往後飛去的夕凪,劍尖只掠過長長的尾巴而已。
      發現夕凪已經脫離自己的攻擊範圍之後,流再度舉起了神劍。
      「……咳、咳……真有你的……」
      夕凪飄然落地,距離流二十步之遙。只見她伸手撫胸,神情十分痛苦。
      ——肋骨似乎裂了幾根。
      強忍著胸口的痛楚,夕凪暗自懊惱。先聲奪人的流占盡了上風,肋骨碎裂的痛苦讓夕凪難以隨心所欲地移動身體,行動力大受影響。
      ——想不到他居然會主動沖過來……
      神劍依然強盛的時候,流絕對不會選擇這種蠻幹的戰術;可是在神劍的威力大不如前的現在,流別無選擇,只能這麼做。事實證明流的奇襲戰術獲得了可觀的成果。
      「你倒是下了一番工夫。」
      「……夕凪大人明察。」
      夕凪猜對了。流對自己的實力相當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夕凪的對手,因此事先擬定了好幾個作戰計畫,再從中挑選出勝算最高的一個。
      事實上流並不是專業的術者,即使施展的神術能夠擋住夕凪的強風,次數也十分有限。面對風屬性的對手,這更不是聰明的選擇。神術構成的防線遲早會被攻破,不過拿來當成奇襲戰術,效果倒是不錯。
      ——可惜沒命中要害……
      流的戰術雖然成功,卻沒造成致命傷。夕凪的肋骨受創,可是她並未倒地,臉上還浮現出一抹淺笑。
      「可是你的神術無法一再阻擋我的強風。流,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夕凪依然是游刀有餘,全然不受影響。
      ——真不愧是夕凪大人。
      對方不是省油的燈。流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採取下一波的行動。

      「流,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把戲?」
      沙。
      夕凪往前踏出一步,流則是舉起神劍,擺出突刺的姿勢。
      「突剌?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
      「……是嗎?」
      距離第一波的交手,已經過了將近三十分鐘。兩人幾乎是體無完膚,大大小小的傷口佈滿全身,行動也逐漸遲緩了下來,眼看著就要不支倒地了。
      長期對戰對流大為不利,畢竟夕凪的體力遠在流之上;不過剛開始的衝撞似乎收到了效果,夕凪雖然略占上風,卻始終奈何不了流。
      「不使用那種神術嗎?印象中叫作神威是吧。」
      天風神威的存在,也是讓夕凪忌憚的原因之一。萬一肋骨碎裂的夕凪遇上神威加持的流,老實說夕凪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贏。
      「只怕夕凪大人的狀況,經不起天風神威的摧殘。」
      事實上流也是力有末逮。天風神威屬於較高階的天風系神術,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先前夕凪之所以願意等候流施展神威,是因為流的表現令她失望的緣故,如今在戰況陷入膠著的情形之下,夕凪不太可能冒著戰敗的風險任憑流施展神術。
      「你不使用神術,我就贏定了。」
      夕凪的嘴角微揚,表情十分得意。事實上她說的沒錯,抵消強風的神術已經失效,附著於神劍之上的紫電也逐漸衰弱,只剩下強化感官能力的神術依然健在。然而過度疲勞的身軀也降低了流的集中力,若不設法打破僵局,情況勢必會對流大為不利。
      「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
      面帶微笑的夕凪伸出利爪,上半身微向前傾。身受重傷的她難掩疲態,眼神卻依然銳利,絲毫沒有示弱的意思。當然,流也一樣。
      「不管勝算如何,都要克盡守護的職責……流,你發現了嗎?」
      夕凪的眼神突然柔和了許多。
      「啊?」
      「你已經屬於這個世界了。」
      流還沒弄清楚話中含意的時候,夕凪已經採取了行動。碎裂的肋骨拖累了夕凪的爆發力,可是她卻立刻禦風而行,朝著流直沖而來。
      「火焰之柱,乘著灼熱的光輝降臨吧!」
      夕凪在半空中念出咒語,這是以火球攻擊敵人的方術。
      除了與生俱來的風系方術之外,妖狐族的人無法在移動的狀況下施展需要詠唱以及動作的方術。不過對夕凪而言,禦風而行早已成為家常便飯,也只有她才能在移動的狀況下施展其它約方呵。
      「夕凪大人!」
      流立刻察覺夕凪打算一決勝負的企圖。原本流也準備以方術對抗,可是自己畢竟不是專業的術者。方術的修練遠不及夕凪。現在施展神威也來不及了,夕凪所詠唱的方術,是她所擁有的攻擊術當中速度最快的一種。
      無奈之餘,流只好持劍靜待夕凪的方術攻勢,盡可能地擊落蜂擁而至的火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接招了,流!」
      轟。
      火球在夕凪的手中熊熊燃燒。只見她奮力拋出火球,躲在火焰的背後往前沖去。
      ——好傢伙!
      火球立刻被她所製造出來的漩渦吸收,將她的身體變成一顆大火球。與強風合而為一的火焰並不會傷及夕凪,卻會將所到之處的一切物體燃燒殆盡。
      這是夕凪的最後一張王牌。眼看著如流星之勢直撲而來的夕凪。流知道自己輸定了。
      風之術與火之術互相結合,而且隱藏在火球之下的夕凪正虎視眈眈地伸出利爪。攻擊、防禦、速度,三方面搭配得天衣無縫,停下腳步準備迎擊的流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或許這樣也好……」
      流刺出神劍準備迎擊,內心卻感到莫名的滿足。
      他滿足了夕凪的期望,也讓夕凪報了殺父之仇。更重要的是,夕凪只要殺了流,就不會繼續傷害他人。
      ——啊……
      突然之間,流明白了一切,也明白死到臨頭的自己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原來如此……我對夕凪大人……
      就在這個時候,流與火球另一端的夕凪四目相對,才發現她也露出了欣喜、懷念、滿足的笑容,就好像是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展顏歡笑似的。
      夕凪的笑容深印心底的時候,流突然有個想法。

      在這個時代與夕凪重逢,真好。

      可是流卻沒注意到。純白的劍芒依然存在於神劍之中。
      「……你那是什麼表情?」
      夕凪無力地平伏在流的眼前,呼吸急促、鮮血直流。雖然傷不致死,卻也讓她失去了戰鬥能力。
      「懷疑自己的勝利嗎?」
      「……為、為什麼……」
      流被搞糊塗了。他不明白夕凪為什麼倒在自己的面前,更不明白神劍為什麼會發出白色的劍芒。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已經是這個時代的一份子了,這個時代需要你。」
      「這、這怎麼可能……我已經……」
      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故鄉、失去了一切。除了眼前的夕凪之外,流一無所有,所以他才會進行戰鬥的準備,出現在決鬥的地點。
      「這就是我看不慣的地方。」
      眼見流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夕凪不禁露出苦笑。
      「你在這個時代沒有接觸其它人嗎?你的徒弟呢?水際的舞姬呢?那些把你當成英雄的孩子呢?你以為他們對你毫無感情嗎?」
      「可、可是……」
      「他們需要你,希望再次見到你,這份意念在一瞬間讓你的神劍展露鋒芒,破解了我的方術。」
      劍芒乍現的神劍抵消了夕凪的方術,讓流獲得了勝利。原本以為神劍再也不會發光的流,反而被神劍救了一命。
      「微弱、渺小、卻十分美麗的劍芒……」
      夕凪伸手輕撫光芒逐漸消退的神劍,手臂無力地垂下,再也抬不起來。
      「你贏了,流……呵呵,到頭來,我還是輸了……」
      夕凪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希望成真的滿足感。讓她保持著幸福的微笑。
      流跪在夕凪的身旁。兩人的距離頓時縮短了許多,彼此都看得見對方的表情。
      「我已經了無遺憾了。動手吧,流。」
      流將神劍插入士中,握住短刀的刀柄,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短刀依然留在刀鞘之中,流似乎沒有拔刀的意思。
      「……還在猶豫什麼?今天放了我一條生路,等於是讓那些救了你一命的人身陷險境。」
      躺在地上的夕凪緩緩開口。雙眸清澈異常。流露出乎靜的氣息。
      「哈、哈哈哈!」
      流的雙眸浮現淚光。現在的夕凪讓流想起過去的種種,其中也包括了兩人一同度過的每一天。
      ——難道我要再度失去這一切嗎……?
      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流的身體突然僵硬了起來,完全無法動彈。
      「流,你不在乎那名少年、那名少女、那些孩子、以及鎮上的其它人嗎?到時他們可是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我的利爪開腸剖肚。你真的不在乎嗎?」
      流的指尖微微一顫。
      圭介、春乃將化作冰冷的屍骸。
      『師父為什麼立志成為劍客?』
      『流哥哥還小的時候,奉納舞是怎麼跳的?』
      兩人的笑顏、兩人的未來都將消失在黑色的血海之中。
      「小孩子的肉體特別柔軟,說不定輕輕一劃就斷成兩截了。」
      還有那些孩子。跟在流的身後爬上後山、跑在前面微笑揮手的那些孩子。他們的未來以及許許多多的幸福,將會像氣球炸裂一樣化作碎片。
      ——不行……
      流的右手終於開始了動作,將短刀從刀鞘拔出。
      「對,這才像話。親手殺死敵視人類的魔物。守護你最重要的人吧。」
      兩手握緊短刀之後,流的上半身朝著夕凪的胸前緩緩靠近。現在只要握著短刀往下一刺,就可以刺入夕凪的胸腔、貫穿夕凪的心臟、了結夕凪的生命。
      「……與你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回憶。直一希望那段日子能夠持續到永遠……」
      於是夕凪閉上了雙眼,靜待最後一刻的來臨。
      ——夕凪大人……
      相較於夕凪的平靜,流的內心可說是波濤洶湧。
      孩子們的笑容、春乃和圭介的身影,這些都是流亟欲保護的生命。既然夕凪對這些生命造成威脅。當然要義不容辭地殺了她,如同殺了她的父親一樣。
      可是夕凪是個特別的人。小時候兩人情同姐弟,長大之後雖然不常見面,卻不影響兩人的感情。種族的不同、居住環境的不同並未構成兩人的障凝。
      「……嗚!」
      緊握短刀的雙手微微顫抖,流卻知道他別無選擇,只能揮動短刀。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能淩駕於保護生命之上。
      孩子、抑或是夕凪?兩者無法兼得,必須作個取捨。選擇應該受到保護的生命,還是自己最重視的人?
      「我……我……」
      即使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流依然下不了決定。
      ——父親大人……我……!
      猶豫不決的流緊握短刀,也就是父親的遺物。父親為了捍衛生命而死,更凸顯出這把短刀的特殊意義。
      ——捍衛是什麼?勝利又代表了什麼?父親大人,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或許我來到這個時代的意義,就是死在你的手上吧。」
      夕凪喃喃自語的同時,流從她胸前的衣領發現一個熟悉的物體。那是流送給她的禮物。嚴格說來,應該是流的回禮。是的,就是流的母親所遺留下來的首飾。
      流的劍鞘之上,依然系著那條飾帶。
      ——我,
      動機於焉產生。

      「不行!」
      喀嚓。
      應該貫穿夕凪的短刀,卻插在一旁的地上。流鬆開刀柄之後,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夕凪,將她纖細的身軀緊緊地擁入懷中。
      「我下不了手,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夕凪逐漸冰冷的纖細身軀,幾乎快要被流折斷。
      「妳也是讓神劍產生劍芒的人啊!」
      夕凪一方面亟欲取流的生命,另一方面卻又打從心底期盼流的勝利,因此純白的劍芒當中,也包括了夕凪的意念。
      「我怎麼可能殺了妳!」
      流的眼淚奪眶而出,沿著臉頰緩緩滑落,滴在夕凪的臉上。
      「……現在不殺了我,你所重視的人將會失去生命。」
      夕凪伸出右手,溫柔地拭去流的淚珠。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可是我!」
      流終於將埋在內心深處的真心話說了出來:
      「可是我需要妳!不要離我而去,永遠待在我的身邊吧!」
      流的真情吶喊,卻只換來平靜的回應:
      「……為什麼四百年前不說?」
      「……夕……夕凪大人……?」
      夕凪的眼眶也泛著淚光,豆大的淚珠潸然而下。一雙大耳朵無力地垂下,彷佛被遺棄的幼犬。
      「我恨你,流。父親大人的死,遠不及你讓我白白等了四百年的怨恨。」
      流著眼淚的夕凪伸手撫摸沉默不語的流。
      「為什麼不找我幫忙?為什麼不找我一起阻止父親大人?就算到最後還是得痛下殺手,至少還有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擔那份痛苦、那份罪惡。」
      夕凪緊緊地抱著流。即使胸口一陣抽痛,雙手依然纏繞在流的身上。
      「挑戰惡鬼的時候也是,不找我幫忙也就算了。居然瞞著我將自己封印起來!」
      「夕凪大人……」
      「為什麼不找我?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為什麼一點都不在乎?嫌我礙手礙腳、覺得沒必要讓我知道是嗎?回答我,流!」
      夕凪生氣了。
      父親死于流之手,這也就罷了,夕凪知道流是出於無奈、迫不得已的。流就是這種耿直的正人君子,這也是夕瓜欣賞他的地方。父親的死是個悲劇,夕凪卻不怪流;然而被流摒除在外的事實。卻令夕凪難以忍受。
      與夕凪的父親。旋風白狐交戰的時候。
      保護全村、對抗黑海山惡鬼的時候。
      最後決定與惡鬼一起封印的時候。
      流一句話也沒說,更沒有跟夕凪見面。當時夕凪一直在山頂等待流的出現,卻只等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後流跟惡鬼共同消失在時間的彼端,得知這項消息之後,夕凪的憤慨是可想而知的。夕凪深愛著流,更無條件地相信流,結果他卻背叛了夕凪。
      「我不願連累妳,更不願意失去妳。畢竟對我而言,妳是無可取代的……」
      戰死沙場的父親促使流作出這個決定,他不願意讓自己重視的人身處險境。夕凪的戰鬥力十分強大,也因為如此,總是讓流聯想起為了保護自己而死的父親。
      「當時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讓我知道?為什麼不讓我捨棄哀痛以及怨恨。帶著一顆平靜的心,等待你四百年後的覺醒?」
      夕凪是孤單的,她不被流需要,也感受不到流的愛。
      「可是……我殺了妳的父親……」
      流無顏面對夕凪。自己的父親也是死于戰場,流沒有勇氣面對失去父親的夕凪。
      「你這個膽小鬼……真不知道你的勇氣到底是哪來的。何必這麼見外呢?」
      苦笑不已的夕凪再度伸手撫摸流的臉頰。
      「這麼一來,我也沒必要跟你刀刀相向,也不必一心一意只想死在你手裡。我只求能跟你一起活著,只要被你所需要,到哪邊我都能活下去,更不需要編織那種謊言。」
      噙著淚水的夕凪漲紅了臉,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謊言?」
      流心中一凜,連忙開口反問。
      「抱歉,流。我並沒有殺人。那只是我捏造出來的謊言。」
      夕凪雙眉緊皺,神情十分歉疚。
      「我只是利用它吃剩的殘渣罷了。擺出那些屍塊,你一定不會輕易地饒過我,所以……」
      「原、原來如此……」
      夕凪的坦白讓流大吃一驚的同時,也讓他松了口氣。
      「我不是沒有想過傷害人類,可是人類畢竟是你苦思許久之後,不惜殺害父親大人以盡捍衛之責的生命,所以我最後還是忍住了。」
      ——真是服了她……
      全身脫力的流抱著夕凪癱坐在地。
      「……不生我的氣嗎?」
      「生氣,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想不到在四百年之後的異鄉,夕凪大人的怨恨絲毫未減……
      簡單說來,她並沒有為了殺害流而濫殺無辜,事實上卻剛好相反。察覺到這一點之後,流的內心同時湧起憤怒、無力、以及滿滿的笑意。
      「……抱歉。」
      「妳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喜歡找我的麻煩?呵呵……呵呵呵……」
      流不禁笑了出來。打量著流的夕凪,也跟著忍俊不住。
      「呵呵呵。」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生氣了。」
      「抱歉,不過誰教你拋下我一個人?」
      夕凪嘟著嘴唇的神情,逗得流開懷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呵呵。」
      可是下一秒鐘,夕凪的笑容卻僵硬了起來。
      「難道是……!」
      一雙大耳微微擺動,搜尋四周的動靜。
      「夕凪大人?」
      「太快了,居然現在就開始行動!」
      夕凪嚴肅的表情,讓流心中一凜。從她的神情看來,事情似乎並不單純。
      「夕凪大人,有什麼不對嗎?」
      不過流並不明白夕凪的話中含意。
      「牠開始行動了,不應該這麼快……」
      面色凝重的夕凪坐了起來,流連忙撐住她的身子。
      「牠?」
      「黑海山。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具屍體就是牠吃剩的殘渣。」
      昨天晚上,夕凪找到了那股氣息的主人。當她來到殺人現場的時候,清楚地看見惡鬼轉身離去的背影,也為惡鬼居然還活著的事實感到驚訝不已。惡鬼似乎也發現了夕凪的氣息,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的惡鬼比過去瘦弱不少,看來還需要一段復原的時間,夕凪認為這應該就是惡鬼選擇離開、而不是選擇正面衝突的原因。
      站在夕凪的立場,她當然不希望看見惡鬼復活,否則這件事一旦被流知道,後果絕對是不堪設想。不過惡鬼雖然元氣大傷,好歹也是傳說中的魔物,夕凪當然不是對手。所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惡鬼離去,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之後,夕凪發現了殘缺不全的屍體。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流也十分清楚。
      「黑海山的惡鬼?牠不是已經死了嗎?」
      「只能說牠的生命力真是令人驚奇。」
      惡鬼的行動力之快,出乎夕凪的意料之外。她以為惡鬼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徹底地恢復原貌,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有所行動才對。等到出現了犧牲者之後,人類自然會展開搜索。再說人類手中也有足以打倒惡鬼的武器,完全復原之後的惡鬼理應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
      然而惡鬼恢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人類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牠似乎往鎮上前進。」
      夕凪的這句話讓流倒抽了一口冷氣。只見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同時握住插在地面的神劍與短刀。
      「……要去嗎?」
      「嗯。」
      「因為這是你的工作?」
      夕凪的表情十分認真。她早就知道流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畢竟這就是流的作風。不過她還是想要知道流的出發點到底是什麼。
      「……不,我也希望圭介、春乃以及那些孩子平安無事。」
      收刀入鞘的流面向夕凪露出微笑。
      「嗯……」
      夕凪也點點頭。
      「我先走一步,妳待在這裡休息片刻吧。」
      「不,我也一起去。」
      強忍胸口的痛楚,夕凪也站了起來。身體雖然搖搖晃晃的,眼神卻十分堅定。
      「可是妳的傷勢……」
      「以方術來治療即可。」
      「可是……」
      無視於流的勸阻,夕凪堅定地搖搖頭。
      「流,我希望你平安無事。」
      「夕凪大人……」
      「更希望你重視的人安然無恙。」
      看到夕凪臉上沒得商量的神情之後,流知道再怎麼說都沒用了。

      第五章 光芒的所在

      「課長,過橋的C小隊失去聯繫!」
      「又來了,到底有多少敵人?」
      厚生勞動省特別病害獸防治課的課長高杉幸一雙手用力一拍,對著汽車的方向盤出氣。他們正位於離市中心還有一段路程的小學門口,鎮上的居民三三兩兩地通過他們停在路肩的小汽車。那些居民都是前往小學避難的人潮,這間小學已經被指定為臨時避難中心。
      突然出現的大批魔物讓鎮上陷入一片混亂。魔物出現的地點主要集中在商店街的附近,其中也包括了今天早上發現人類下半身屍塊的地點。
      魔物的體型不大,就像是被水際神社封印起來的惡鬼的縮小版,光是高杉親眼目睹的魔物,就高達十數個之多。牠們闖入附近的民房搜刮食物,已經有多處民房遭到破壞,也傳出了不少死傷。一個小鬼不難對付,集體行動的小鬼就成了不容忽視的威脅,再加上牠們行動的範圍局限在車水馬龍的鬧區。不能隨便開槍,只好眼睜睜地看著牠們大肆破壞。
      「可惡,根本來不及反應!」
      高杉再度呼叫失去聯繫的小隊,同時也在內心叫苦連天。

      ◇

      整個事件的起點,是在深山裡面被發現的動物屍體。
      第一個被發現的是野狗的死屍,或許死屍並不是最恰當的稱呼。野狗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一堆乾乾淨淨的白骨,沒有黑褐色的血跡,也沒有附著其上的肉塊。從白骨略帶光澤這點看來,死亡時間並不長,排除了肌肉組織腐敗脫落的可能。這堆白骨透露著不尋常的訊息,無論是發現者、員警、甚至是衛生所的人都摸不著頭緒。
      幾天之後,又有人發現被支解的鹿。橫切面乾淨俐落,不輸屠夫的專業手法。部分屍塊也跟先前的野狗一樣,只剩下一堆白骨,因此警方分析應該是同一人所為。
      之後又發生了數起類似的事件。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大舉搜山。或許可以避免之後發生的慘劇。不過那時還沒有鎮民受害,而且手邊的物證也無法構成刑事案件。最重要的是,相關資料根本沒送至特別病害獸防治課。
      今天早上,緊臨商店街的橋下發現人類的死屍。令人不忍卒睹的死狀終於引起了各單位的疑心,於是將資料彙整之後,呈報特別病害獸防治課。
      早上接獲了報告,中午高杉就率領部下來到現場,取代地方警力繼續展開調查。
      驗屍報告出來之後,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那就是黑海山荒野的惡鬼依然健在。驗屍官從屍體所附著的分泌物當中,篩檢出惡鬼的細胞組織。
      這份報告送交高杉手中的時候,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無數的神秘生物突然出現,開始在鎮上大肆破壞,數量大約在十數隻以上。彙整鎮民的目擊資料之後,顯示神秘生物的總數應該高達三十幾隻以上。
      根據過去的文獻記載,高杉判斷這些神秘生物應該就是惡鬼所製造出來的分身,卻不知道該採取什麼對策,只能向全鎮居民發佈緊急避難的命令,同時召回執行偵查任務的各小隊。避難完成之前,不能下達攻擊的命令。
      不幸中的大幸,大概就是小鬼目前的目標在於搜刮食物,只要不激怒小鬼,就不會遭到攻擊,因此死傷人數並不算多。可是搜刮食物的行動不知道會持續多久,畢竟食物的數量有限,而且文獻記載中的黑海山荒野惡鬼是會吃人的魔物,到時死傷人數絕對會大幅攀升,類似野狗、鹿以及今早發現的人類屍塊勢必會隨處可見。

      ◇

      「一定要儘快完成避難的工作……」
      高杉咬緊了牙。
      他耐著性子凝視著表面的指針,避難人潮卻陸續不斷地湧入,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
      打倒小鬼的武器不是沒有,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卻不能擅自使用。在人來人往的鬧區使用自動武器無疑是自爆的行為,雖然可以消滅魔物,卻也會造成慘重的人員傷亡。
      也難怪高杉以及他的部下如此焦急,這也算是太平盛世的致命傷。現在的日本人缺乏對抗魔物的實戰洗禮,甚至連高杉的實戰經驗也不算完備,畢竟他只參與過對著毫無抵抗能力的魔物扣下扳機的優勢殲滅戰而已。
      不過惡鬼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牠依然沿用四百年前的戰術。完全不知道現代人與超常生物之間的實力差距,更不明白向人類挑戰是極為不智的愚行。剛開始或許攻得人類措手不及,可是就長遠的眼光看來,最後吃虧的一定是魔物。過去牠所挑起的戰爭都是以勝利收場,完全沒有失敗的經驗,因此牠還是採取過去的手法。
      簡直是浦島太郎與逆-浦島太郎的相遇,彼此都缺乏實戰的經驗。
      說來容易,不過對一味挨打的逆。浦島太郎而言,擺在眼前的可是糟到不行的局面。
      「課長,現在該怎麼辦?」
      「留下一半的人,與當地警力駐守此地,協助居民完成避難,同時請水際的術者儘快趕來此地。」
      「可是那些小鬼……」
      特別病害獸防治課的職員目前無法使用槍械,水際的術者可說是唯一的護身符。
      「難道你要我對這些鎮民見死不救?」
      「……該怎麼向其它弟兄解釋?」
      「抱歉,我也不知道。」
      高杉歎了口氣。
      「叫弟兄們把捕捉猛獸的器材帶在身上,總是聊勝於無。」
      鐵叉、警棒、捕獸網,這些裝備十分充足。
      「……好吧,我試著去跟其它弟兄溝通。」
      「感恩,麻煩你了。」
      朝著開門下車的股長點頭示意之後,高杉拿起車用無線電的對講機。
      ——如果能以自衛的名義,取得市區的開槍許可……
      當初訂定法律的時候並沒有涵蓋現在的情況,病害獸防治課的槍械使用規定比員警來得嚴格許多,只有在符合狩獵以及員警規制的情況下,才能使用槍械。若取得首相、法務大臣或是厚生勞動大臣的許可,則不在此限。
      「我是高杉,替我接大臣。」
      市街上的槍戰可能會造成居民的傷亡,可是高杉也不能坐視沒有武裝的部下前去送死。因此他致電大臣,希望允許弟兄在迫不得已的狀況下使用槍械。
      「不在?你知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快把他找出來!」
      不幸的是,浦島太郎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咕哇啊啊!」
      瘦小的怪物隨手一揮,身穿工作服的男子不禁厲聲慘叫。大為滿足的怪物——也就是小鬼見狀,踏著誇張的步伐離開男子,彷佛在嘲笑男子的無力。
      「叔叔!」
      「退、退下,你對付不了那個怪物,快帶著孩子離開這裡!」
      坐倒在地的男子舉起鮮血淋漓的左手,使勁將圭介往後一推。圭介凝視著自己血跡斑斑的衣服,這才發現男子的傷勢相當嚴重。
      三個小鬼站在前面,擋住圭介的去路。小鬼的個頭不大,跟圭介的肩頭一般高,躬起了背,長長的手臂直拖地面,頭頂還長了一隻角,模樣甚是醜陋。雙手的利爪,正是抓傷男子的兇器。小鬼的個頭雖然不大,力量卻不容小覷。利爪更是具備將人類撕成碎片的能耐。
      不過小鬼似乎沒有殺害圭介的意思,牠們只是伸出利爪,虎視眈眈地瞪著圭介。或許是想折磨一番之後,再痛下殺手吧。
      「嗚哇!救命啊!」
      「圭介,振作一點,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吧!」
      「可、可是!」
      圭介回頭一看,六個孩子的身影映入眼簾。這些孩子到神社遊玩,結果還來不及回家,就碰上了魔物的攻擊行動。如今前往神社練劍的圭介,正打算帶著這些孩子前往小學避難。
      「我也會害怕啊!」
      「放心吧,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安慰六名孩子的人,正是春乃。
      「可是春乃姊姊,叔叔身上都是血耶!」
      「嗚……叔、叔叔沒事。」
      為了證明自己並無大凝,中年男子挺起了上半身。
      男子是厚生勞動省的職員。他跟其它四名同事從商店街過橋之後,來到神社附近,結果遭遇小鬼的襲擊,一人死亡、一人逃了出去。另一人也想跟著逃走,卻死于小鬼的利爪。倖存的兩人躲進神社,其中一人身受重傷動彈不得。為了那六名孩子、也為了身受重傷的職員,圭介說什麼都要儘快趕到小學。
      傷口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無視於傷口的慘狀,男子站了起來。
      「咕……」
      ——啊……
      眼見男子的鮮血滴滴落下,春乃作了一個決定。
      「……我也要跟牠們拼了。」
      「春乃?」
      圭介驚訝地回過頭來。跟孩子站在一起的春乃,往前踏出了一步。
      「再、再怎麼說我也是水際家的人,也、也接受過戰鬥的訓練。」
      說話的同時,春乃的雙腿微微顫抖。她雖然是懂得神術的水際巫女,骨子裡卻也是個十五歲的稚嫩少女。
      「水、水際家的小姐,萬萬不可。如果有個什麼萬一……」
      「無妨。我是水際家的女兒,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怎麼做。」
      春乃朝著男子一笑,勇敢地定向前去。
      「等一下,嗚……!」
      男子伸出右手,試圖阻止春乃,失血過多的他卻一個踉艙跌坐在地。圭介連忙將他扶起,才發現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這時春乃從懷中拿出紙扇用力一揮。
      「風成雨、水成冰!」
      話聲甫落,握在左手的符咒進射出耀眼的光芒。春乃將符咒拋向最前面的小鬼,同時揮動右手的紙扇,跳起奉納舞的其中一個小節。
      「風之柱、水之柱,伴我共舞!」
      水際的神術與奉納舞互為表裡,只要少了其中一個舞步,神術便無法發動,這也是春乃之所以亟欲習得失落的舞步,讓奉納舞更為完整的原因。失落的奉納舞,意味著失落的神術。
      紙扇則是集中精神力的輔助器材,意義等同於童話故事中女巫的魔杖。符咒上面的文字有助於神術的實體化,同時在神術的發動過程中扮演媒介角色。
      舞步、詠唱、紙扇、符咒,四者合而為一的時候,水際神術才得以完成。春乃擲出的符咒在毫無戒備的小鬼面前爆炸,化作無數的冰礫。
      「嘎啊啊啊啊!」
      刺耳的慘叫聲傳來,一隻小鬼痛得在地上打滾。春乃的冰礫雖然不足以殺死小鬼,卻也造成了相當程度的傷害,只見小鬼的身上出現數道傷口,溢出綠中帶紫的濃稠體液。
      「咕嚕嚕嚕……」
      春乃成功地解決一名敵人,卻反而讓自己陷入了險境。之前小鬼不將春乃當回事。暫時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如今看到同伴吃了虧,剩下兩名小鬼的臉上立刻浮現濃濃的殺意,試圖致春乃於死。
      「嗚!」
      表情丕變的小鬼讓春乃感到一股寒意。有別於先前的輕佻,小鬼的眼神變得銳利無比,伸出利爪打量著眼前的春乃,同時一步一步地逐漸逼近,絲毫不敢大意。
      ——快、快點施術……
      春乃打算施展新的神術,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的殺氣卻讓她慌了手腳。
      「咕咕咕咕。」
      ——牠們在笑我。
      春乃看見小鬼嘴角一歪,露出十分醜陋的表情。小鬼十分清楚。眼前的人類陷入了恐慌。
      ——救、救命!誰來救我……
      動彈不得的身體、不停顫抖的咽喉,無言的恐懼在春乃的體內不斷地回蕩。
      ——我、我的身體不能動了……誰、誰來救我……?
      就在小鬼的手快要接觸春乃的時候,一條人影突然閃進春乃與小鬼之間。
      「不要伯,春乃。」
      ——圭、圭介?
      及時出現的救星,正是雙手緊握木刀的圭介。
      「我來保護大家。」
      ——圭介……
      春乃總是把圭介當成長不大的孩子,可是眼前瘦小的背影,看在春乃的眼中卻是無比地龐大。

      ——可是眼前的局勢依然相當不妙。
      圭介強忍著內心的懼意,緊緊地握住木刀。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眼前的敵人不是他奈何得了的。
      ——四百年前的師父,也是這種心情嗎?
      圭介回瞪打量著自己的小鬼,想起了不在現場的流。
      求勝、抑或守護?人類的力量有限,兩者無法兼得。若將自己擺在第一順位,丟下孩子以及昏倒的男子獨自逃跑應該是最佳的選項。不過圭介沒有逃走的意思,因為他的選擇不是求勝。而是守護。
      「……想不到我居然還站得住。」
      圭介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巴不得立刻逃命,可是身後的六名孩子、重傷昏迷的男子卻讓他鼓起了勇氣面對敵人。最重要的是,春乃也在這裡。除此之外,先前流所提出的問題也讓圭介下定了決心。圭介要的到底是什麼,現在就是找出答案的時刻。
      「圭、圭介……」
      春乃完全被恐懼所擊敗。渾身發抖的春乃看來不太可能跟六個孩子一起扛著受傷的男子離開此地。
      連大人都對付不了的小鬼還剩兩隻,圭介可說是一點勝算也沒有,在場的所有人勢必難逃魂斷九泉的命運。可是圭介並未逃避,就算只能替大家爭取少數的時間,他也要死守此地,決不退縮。
      「春乃,妳帶著孩子先離開。」
      「那、那你呢?」
      「我留在這裡拖延時間。大家一起走的話,遲早會被逮回來的。再說我總不能把那個叔叔丟在這裡。自己先逃走吧?」
      昏迷不醒的男子也是拼了命地保護大家。為了報答他的恩情,也為了替春乃和幾個孩子爭取逃走的時間,圭介沒有其它的選擇。
      「可、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吧!我是萬年亞軍,撐不了多久的!」
      「可是!」
      春乃話聲甫落,一隻小鬼往前踏出一步,朝著圭介直撲而來。
      『擴大你的視野,不要專注於眼前的目標。』
      舉起木刀的同時,圭介想起流的教誨。
      ——敵人共有兩個,一個站在原地,另一個正迅速逼近。攻擊的手段應該是利爪以及獠牙。白色的球,與黃色的球。
      『沉著以對。不須驚慌。』
      ——是!
      圭介拿定主意之後,往前踏出一步。
      木刀擋住了小鬼右手的利爪。圭介並未就此甘休,以全身的力量壓在木刀之上,結果體重較輕的小鬼承受不住,腳步略顯狼狽,左手的第二波攻勢也因此落空。
      ——好強的力量!
      與小鬼的利爪接觸之後,圭介右手頓時傳來一陣酸麻,幾乎快要失去知覺。小鬼的體型雖然遠不如圭介,力量卻是非比尋常。
      「圭介!」
      春乃驚呼一聲的同時,另一隻小鬼也展開了行動。只見牠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意圖咬斷圭介的咽喉。不過圭介早就料到了對方的行動,舉起木刀朝著小鬼的臉部疾刺而出。
      噗。
      圭介的木刀正中小鬼的眉心,手感十分扎實。
      ——成功了,
      圭介的喜悅並未持續多久,眉心受創的小鬼就握住圭介的木刀往前一送。
      嚴格說來,這不能算是圭介的失算,至少完全遵照劍術的指導原則行事。只是圭介的力量有限,魔物又天生頑強,即使擊中了要害,也難以克制敵人。
      「嗚哇!」
      「嘿嘿嘿嘿。」
      失去平衡的圭介躺平在地。小鬼眼看機不可失,立刻騎在圭介的身上。
      「呼呼呼呼。」
      小鬼從喉頭深處發出愉悅的笑聲,上下排牙齒互相碰撞,仿佛在宣告牠的勝利。圭介奮力抵住木刀,試圖推開壓在身上的小鬼,卻落得徒勞無功的下場。小鬼的兩條腿緊緊地夾住圭介的身體,任憑圭介再怎麼掙扎,也是紋風不動。
      「可惡!」
      ——情況不妙!
      小鬼再度露出醜陋的微笑。一隻手高高舉起,銳利的爪子在夜色之中閃閃發光。
      ——春乃他們呢?
      圭介試著尋找春乃的身影,發現背對著自己的春乃和幾個孩子,已經逃離了一段距離。圭介不由得松了口氣。即使自己難逃一死,也替他們爭取了逃走的時間。
      可是。
      哢。
      小鬼並沒有傷害圭介的打算,只是伸手將圭介的頭按在地上。
      「嗚!你、你幹什麼!」
      春乃和幾個孩子的身影仍在圭介的視野可及之處。
      此時……
      「嘰嘰嘰嘰!」
      另一隻小鬼追了上去。
      「春乃!」
      「咭咭咭咭、咭咭咭!」
      王介試圖起身,卻被小鬼壓了下去。另一隻小鬼跟在春乃的身後,眼看著就要追上了。
      「可、可惡!」
      圭介的心中充滿了懊悔以及絕望。小鬼似乎打算讓圭介親眼目睹春乃和幾個孩子死於非命的畫面。
      「春乃!春乃!」
      小鬼在春乃身旁跳來跳去,伸手拉住春乃的衣擺,迫使春乃停下了腳步。緊接著小鬼用力一扯,試圖將春乃拉回圭介的身邊。
      「圭介!」
      春乃尖叫一聲。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圭介卻看到豆大的淚珠自春乃的眼眶流下。
      「咭咭咭、咭咭!」
      「春乃!」
      抓住春乃的小鬼張開大口,接近春乃的頸子。白皙細緻的肌膚,恐怕經不起小鬼的一咬。
      「圭介,對不起!」
      「住手——!」
      小鬼當然不可能乖乖聽話,圭介的吶喊化作絕望的空虛,消失在夜空的彼端。
      ——誰來救救春乃,救救她吧!
      就在圭介祈求奇跡出現的時候……
      沙。
      「咦?」
      春乃身旁的小鬼無聲無息地被砍下腦袋,朝著地面緩緩跌落。目睹一切的春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鬼的腦袋在掉落地面之前裂成無數的碎片,抓住春乃的身體也在同一時刻化為塵土消失不見。
      圭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壓住自己的小鬼也產生了變化。
      咚。
      「嘎啊!」
      小鬼突然離開圭介的身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看起來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似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
      一臉茫然的圭介坐了起來,眼前橫著一把散發出白色光芒的長劍。圭介對這把長劍並不陌生。
      「圭介,你還好吧?」
      圭介對這個聲音也不陌生。
      抬頭一看,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師、師父!」
      「看來你似乎平安無事。」
      圭介的瞳孔,映著他最敬愛的師父,也就是水際流的身影。

      「流,這名男子身受重傷,不過還有呼吸。」
      「夕凪大人,那名男子和幾個孩子就麻煩妳了。」
      「好的。」
      流朝著夕凪點頭示意之後,跨過圭介往前走去。視線的另一端,正是剛剛被踢得七葷八素的小鬼。小鬼眼看情況不對,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
      「圭介。」
      睥睨著小鬼的流擋在圭介的身前,開口呼喚圭介的名字。
      「啊、是。」
      驚魂甫定的圭介似乎餘悸猶存,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十分尖銳。
      「幹得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啊……」
      直到這個時候,圭介才注意到自己跟其它人都安然無恙。流已經趕來了,圭介成功地爭取時問,保護了大家的安全。
      ——太好了……
      「是,謝謝師父!」
      圭介向站在面前的巨大背影大聲致謝。
      「流,又有新的敵人。」
      「我知道。」
      ——兩隻……不,三隻?
      除了面前的小鬼之外,流發現另外三隻小鬼正朝著這裡前進。
      「這些小鬼還是一樣狡猾。」
      不過流一點都不在意,一派輕鬆地接近小鬼。
      「咭咭咭……」
      從地上爬起來的小鬼面露懼色,一步步往後退。試圖與流保持距離。退後的同時,還不忘回頭觀察身後,似乎正在等待援軍的到來。
      「等待援軍是個相當明智的抉擇,可惜還是改變不了什麼!」
      沙沙。
      流突然拉近與小鬼之間的距離。小鬼的身軀在同一時刻被砍成碎片,化作塵土消失在空氣之中。
      「夕凪大人,無法一擊斃命,請加強威力。」
      「真是的,你可真會挑時間!」
      夕凪只好暫時停止替男子療傷,輕輕擺動耳朵與尾巴,操縱周圍的強風。
      咻。
      神劍的劍芒頓時增強了不少。夕凪讓強風附著在神劍之上。
      「這總行了吧?」
      「感激不盡。」
      「沒人性的傢伙。今天幸好是你,如果是其它人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我一定當場翻臉!」
      說完之後,夕凪繼續替男子療傷。
      「出現了……」
      巷子的另一方,出現了三隻小鬼。
      「我去去就回。這裡交給妳了,夕凪大人。」
      流一派輕鬆地扛起神劍,慢條斯理地朝著三隻小鬼走去。
      「……好厲害……」

      坐倒在地的圭介大為讚歎。
      戰鬥在一瞬間就結束了。
      流完全沒有擺出戰鬥姿勢,只是在接近小鬼的時候揮動神劍而已。第一劍讓一隻小鬼化成塵土,反手一劍又消滅了第二隻。最後一隻小鬼趁流來不及收勢的時候發動攻擊,利爪還沒碰到流的衣袖,就被一腳踢上了半空中,並且在落地之前遭神劍斬為塵土。
      短短的幾秒鐘之內,讓圭介陷入苦戰的小鬼就被輕鬆打倒了。
      收劍入鞘之後,流環視四周。即使戰勝對手,流也絲毫不敢輕怱,依然搜尋敵人的氣息。
      「圭介!」
      「圭介哥哥!」
      小鬼被殲滅之後,春乃與孩子們立刻跑到圭介身邊,慶倖彼此的平安無事。
      「你們部沒事吧?」
      「嗯,謝謝你,圭介!」
      「圭介哥哥雖然輸了,可是好帥!」
      「圭介,幸好你平安無事!」
      春乃突然撲向坐在地上的圭介。
      「春、春乃?」
      抱著春乃的圭介十分不解,這實在不像春乃平日的作風。
      「你又沒特別厲害,下次別再逞強了。」
      「……嗯。春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春乃拾起頭來,看著頻頻點頭的圭介。淚痕猶掛的她,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圭介。」
      說完之後,春乃再度抱緊了圭介。
      「……」
      依附在圭介身上的春乃發現圭介正望著流出神之後,不禁鬆開了雙手。
      「怎麼啦,圭介?」
      「……春乃。」
      「嗯?」
      「我不想參加比賽了。優勝對我來說,並沒有意義。」
      「你、你還好吧?是不是吃錯藥了?」
      兒時玩伴的語出驚人,讓春乃為之一愣。優勝的獎牌是圭介多年來的夢想,為了奪得冠軍,他不知道接受了多少嚴格的訓練。
      「春乃,我也想像他一樣保護大家,就算贏不了比賽也沒關係。」
      圭介所凝視的巨大背影成為他的目標,深深地刻畫腦海。這個偉大的目標,比贏得比賽更加重要。
      噗通、噗通、噗通。
      「——咦……?」
      圭介堅毅的臉龐,不禁讓春乃臉紅心跳了起來。

      ◇

      「牠們該不會正在等待人類聚集起來吧……」
      端著雙管獵槍的高杉喃喃自語,臉色十分難看。
      剛開始小鬼之所以並未攻擊人類,高杉認為牠們的目標是在搜刮食物,不過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小鬼似乎打算以威嚇居民的方式。將人類驅趕到某個地方之後,再大舉展開殺戮。這麼做確實比見一個殺一個來得有效率多了。
      小學已經湧進了超過兩百人的難民,雖然還不到居民總數的一半,卻足以吸引小鬼的注意。自從前來避難的人數超過百人之後,好幾隻小鬼就在附近晃來晃去。
      一開始的小鬼只是斥候,遠遠地站在獵槍的射程之外觀察學校的狀況,沒有採取行動的跡象。可是當避難人數接近兩百大關之後,小鬼的數量逐漸增加,轉眼之間就形成一個大集團。
      高杉當然也不會束手待斃,他命令部下在校門口架設路障,阻擋小鬼可能發動的攻勢。同時也不斷地向厚生勞動大臣進行交涉,最後終於獲得了使用槍械的許可,不過只限於自衛的用途。只是小鬼聚集的地點就在鬧區的前方,因此高杉並未獲得重武器的使用許可。
      雙方隔著路障展開對峙。當小鬼的數量超過五十只的時候,牠終於出現了。黑海山荒野的惡鬼,龐大的身軀自黑暗中現身,兩百名難民同時發出淒厲的慘叫。醜惡、巨大、邪氣橫流,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即使是曾經與牠交過手的高杉,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而且目前的局勢對高杉大為不利,不但沒有萬全的準備,對方也好整以暇地打算大開殺戒。高杉的手邊沒有像樣的武器,也來不及佈置陷阱;相反地惡鬼卻多出了無數的小鬼助陣,而且根據部下的回報,每一隻小鬼的破壞力都相當驚人。
      也就是說,高杉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面。就算現在請求自衛隊或是特警小組支持,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這裡恐怕早已成為一片廢墟。
      「真的是走投無路了,現在只能期盼全體鎮民儘快完成避難……」
      高杉將手中的獵槍擱在路障上面,點燃叼在嘴上的香煙。
      等到鎮民完成避難之後,高杉打算以重武器來迎戰。即使尚未得到上面的許可,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畢竟高杉得為現場每一個人的生命安全負責。如果自己的懲處能換得大家的全身而退,這點犧牲也是值得的。
      不過前來避難的人數並不多,大多數的居民還是留在鎮上。在這種情況下,高杉也不敢冒然動用重武器。
      「高杉兄,也分我一根吧。」
      高杉聞言,將整包香煙遞給了身旁的水際孝治。女兒春乃不准孝治吸煙,可是在這種危急存亡之秋,孝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呼,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深深體會到現代人真是沒用。」
      孝治朝著半空中吐出一個煙圈,有感而發了起來。不過他也刻意壓低了音量,深怕被高杉之外的其它人聽見。
      「就長遠的眼光來看,人類最終還是會獲得勝利的。」
      高杉搖頭苦笑,到時大不了展開炮轟就得了。惡鬼再怎麼厲害,也不是現代武器的對手。
      「那也要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才行……咳咳、咳咳,」
      「孝治兄,還好吧?」
      「好幾年沒抽了,刺激太大……」
      ——比相隔四百年之後現身的惡鬼還要刺激。
      孝治聯想到這個冷笑話,不過還是忍著沒說出口。
      「課長,敵人出現奇持的舉動!」
      「什麼舉動?」
      「霧!」
      「霧?」
      一名部下遞出望遠鏡。高杉拿起望遠鏡一看,不禁冷汗直流。
      「牠們打算廢了我們的獵槍……」
      惡鬼的身邊起了一陣濃霧,這應該是方術的效果。濃霧遮蔽的視野,空有長槍在手,也無法瞄準。等到濃霧擴散開來,那些小鬼大概就會發動攻擊了吧。
      ——糟了,早知道就不要抽煙。
      慌亂之中,孝治還以為惡鬼身旁的濃霧是自己吐出的煙圈所造成的。

      雙方開戰之後,高杉這一邊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面。隱身濃霧之後的小鬼無懼于獵槍的射擊,大家只能以警棍和鐵叉逼退來犯的小鬼。經過一番混戰之後,只打倒了一隻小鬼,而且還是先以鐵叉壓制之後,再補上一槍的成果。相反地,防治課的損傷十分慘烈,雖然無人陣亡。卻有兩成以上的隊員身受重傷。
      在這個大為不利的情況下,若非水際的神職人員挺身而出,小鬼恐怕早已入侵校園了。越過路障以及圍牆闖入校園的小鬼全都被他們施展的方術擊倒,數量超過了十隻以上。可是方術的效果也很有限,越過圍牆的小鬼卻愈來愈多,神職人員的體力逐漸不濟,符咒也即將用罄。
      「孝治兄,能不能先驅散這片濃霧?」
      碰、碰。
      高杉朝著面前的小鬼開槍,轉頭向孝治發話。不過子彈卻沒擊中小鬼,消失在濃霧之中。以濃霧為掩護的小鬼簡直就是神出鬼沒,相當不容易擊中。
      「不行!濃霧的製造者擁有非常強大的靈力,」
      以鐵叉抵擋小鬼的孝治也大聲回答。可是小鬼的力量十分強大,孝治幾乎快要抵擋不住。
      碰、碰。
      發現不對的防治課職員,立刻朝著小鬼開槍。結果小鬼離開孝治,再度鑽進濃霧。
      這就是小鬼的戰術。哪邊有空檔,就往哪邊鑽;逮到機會就下手,沒機會的話,就再度回到濃霧之中。無論是數量、體力以及時間,小鬼都占了絕對的優勢,根本沒有發動總攻擊的必要。光是這種遊擊戰術,就大幅削弱了防治課的戰力。或許這只是小鬼的遊戲,說不定牠們根本就是以玩弄人類為樂。
      「我已經試了好幾次。可是對方的靈力太過強大,無法驅散這片濃霧,如果要以儀式解咒,就必須搭起結界才行,可是目前的情況根本不允許我這麼做!」
      孝治扶著路障從地上起身,恨恨地凝視著眼前的濃霧。
      黑海山惡鬼所製造出來的濃霧,乍看之下跟自然界的濃霧沒什麼區別。不過嚴格說來並不是霧,而是以霧的形象複製出來的產物,跟小鬼是差不多的東西。
      這一類的方術有個共通的弱點。只要進行解咒,霧就會自動分解。
      如果是製造出真正的霧的方術,解咒並不能發揮效用,因為真正的霧是無法解咒的,只能等它們自動消散。不過只要大型風扇一吹,就可以吹散真正的霧,反倒是複製出來的霧不會被大型風扇吹散,兩者各有優缺點。
      基本上擁有強大靈力的施術者都會選擇前者。雖然必須冒著被解咒的風險,不過只要靈力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倒不必擔心會被對方破解。除此之外,這種方法還可以製造出影響敵人視線的特殊濃霧。
      簡而言之,黑海山惡鬼知道自己的實力遠在防治課之上。
      「不妙,再這樣下去——」
      嘶。
      高杉還沒說完,臉頰就被小鬼劃開了一道口子。
      「嗚哇!」
      鮮紅的血液自傷口噴出。
      「高杉兄!」
      傷口相當大。孝治以為高杉遭遇不測,神情十分緊張,不過高杉向他搖搖手,自行擦拭臉頰的鮮血。
      「還好吧?」
      碰、碰!
      高杉朝著躲進濃霧中的小鬼連開兩槍。傷口雖然大,卻不算深。
      「——呼。」
      確定高杉平安無事之後。孝治這才放下心來。
      『不妙,再這樣下去——』
      這時孝治想起了高杉沒說完的那句話,他很清楚高杉想要說些什麼。
      ——防線遲早會被突破。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心中共同的不安。
      「媽媽,那個東西是什麼?」
      「不要害怕,外面的叔叔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忐忑不安的孩子、出言勸慰的母親。相信母親的心中也是充滿了不安,只見她雙手微顫、嘴唇發白。多次目擊翻過圍牆闖入校園的小鬼之後,也難怪那位母親的臉色如此蒼白。除了那對母子之外,其它居民無不瑟縮著身子靠在一起。
      「可惡、可惡、可惡!。」
      碰、碰、碰。
      一名防治課的職員朝著濃霧拼命開槍,獵人公會的老者連忙伸手制止。
      「不要浪費子彈。」
      「你已經活夠本了,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碰、碰、碰,
      那名職員也知道這麼做只會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可是現在不開槍壯膽,自己勢必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我當初幹嘛要做這份工作!」
      男子的吶喊不禁讓身邊的職員以及獵人面色一暗。獵人反而成為獵物,眼前的局勢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當初更意識不到自己的生命竟然會受到威脅。對於防治課以及獵人公會的人來說,他們是剝奪生命的那一方,從來不是生命的提供者,眼前逆轉的局勢不禁讓每個人為之膽寒、為之畏懼、為之絕望。
      「振作一點!你們想死嗎?」
      高杉扯開了喉嚨,訓斥失去戰意的部下。
      ——沒希望了。
      然而高杉的訓斥並沒有提振士氣,也改變不了逐漸惡化的局勢。
      「嗚哇啊啊啊!來、來了!」
      或許是察覺敵人的士氣低落,小鬼突然發動了總攻擊。只見十幾隻小鬼同時沖出濃霧,攀附在路障之上。
      「不、不行,撐不住了,」
      眾人的奮戰也抵擋不了為數眾多的小鬼,眼看路障就要被突破了,死守路障的人也紛紛受傷。不過小鬼卻並未痛下殺手,看來牠們的目標似乎是躲在學校裡面的居民。小鬼知道失去戰意的人類無法對牠們構成威脅,因此將受傷的人類丟在一邊,如雪球般的湧進校園。
      水際的神職人員擊倒了一小部分的小鬼,卻無助於一面倒的戰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十幾隻小鬼闖入校園。
      「呀啊啊啊啊!」
      「不要過來!」
      「救、救命啊!」
      「媽咪!媽咪!」
      從校門魚貫而入的小鬼,讓所有人陷入了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擋住了小鬼的去路。
      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外表看起來十分平凡,就跟路邊隨處可見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
      不過這名男子卻有一個特別之處,那就是手中握著一把長劍。
      「流!」
      就在高杉驚呼一聲的同時……
      鏘——
      在場的眾人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視線能夠清楚辨識出年輕人拔劍出鞘之後的軌跡。對於那些小鬼而言,年輕人的動作一樣是迅雷不及掩耳,站在最前面的三隻小鬼在一瞬間被劃開了身軀,化作塵土消失無蹤。
      「夕凪大人,拜託了!」
      年輕人大吼一聲,朝著侵入校園的小鬼揮劍斬去。
      「沒問題!」
      年輕人的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名陌生的少女。少女穿著和服,擁有一對大耳朵,以及長長的尾巴,簡直就像是民間故事裡面的人物。
      「破!」
      少女大喝一聲,右手往前一揮,立刻將眼前的小鬼彈得老遠,就像是被十噸大卡車撞個正著似的。部分被彈開的小鬼撞上校舍的外牆,其它的小鬼則被掃出了校門。
      「霧!」
      「知道啦,不必一直提醒我!」
      兩人的出現讓小鬼亂了陣腳,落得被年輕人二斬為塵土的下場。
      「這……」
      「那兩個人是誰啊?」
      在場的每個人無不目瞪口呆地看著逐一消滅小鬼的兩人。連防治課的職員以及神社的神職人員都難以對付的小鬼,居然被這對男女輕鬆解決,大家的臉上都難掩又驚又喜的神情。
      「我知道!」
      眾人之中,一個孩子站了出來。
      「他們是流哥哥跟流哥哥的朋友!」
      大家的視線頓時集中在聲音的主人身上。剃個大光頭的孩子露出燦爛的笑容,脖子上還掛著晨間早操的名牌。這張名牌,就是今年夏天最珍貴的回憶。
      「我知道!大哥哥很厲害,他是住在神社的勇者!」
      口沫橫飛的孩子張開雙臂,看起來相當興奮。之前他也向其它人提起這件事,卻沒有人相信這個孩子真的每天都跟勇者見面。
      「那些怪物不是大哥哥的對手,兩三下就被幹掉了!」
      ——水際神社的勇者……?
      這句話在大人的心中迅速擴散。
      大家雖然從媒體報導當中得知流是來自四百年前的人,卻不相信現實世界中真的有所謂的勇者,大家都將流當成歷史的犧牲者。可是眼前的流,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橫掃幹軍的英姿,確實跟傳說或是童話故事中的勇者十分神似。
      「流哥哥加油!全壘打!」
      孩子的加油聲,讓現場的氣氛起了變化。
      ——說不定這個人……
      那就是在場的所有人欠缺的希望。

      「來吧!」
      大喝一聲的夕凪使勁舞動雙手,卷起了一陣強風。
      強風化成巨大的漩渦,朝著校門直撲而去。彈開了攀附在路障之上的小鬼之後,半徑逐漸擴大,濃霧也逐漸消散。夕凪所製造的強風,具備解咒的能力。
      「高杉,齊射!不要放過這個好機會!」
      流以前所未見的嚴厲口吻下達命令之後,跳上了路障。這時夕凪所製造的強風已經吹散了濃霧。小鬼的身形清晰可見,數量大概在三十只上下。失去屏障的小鬼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機不可失!快!」
      大夢初醒的高杉搶在小鬼的面前作出反應。
      「全、全體攻擊!自由射擊,給牠們好看!」
      碰、碰碰、碰。
      高杉一聲令下,眾人紛紛開槍,子彈毫不留情地貫穿驚慌失措的小鬼。
      「術士,牽制小鬼的行動!一隻都不能放過!」
      流也同時向呆立原地的水際術士下達指令,回過神來的術士立刻開始施術。
      「流先生!」
      孝治走到流的身旁。
      「抱歉,來遲了!不過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流的語氣十分嚴厲,完全看不出過去的彬彬有禮。
      「對、對不起,畢竟大家都沒有實戰經驗……」
      「我不想聽這些理由,回去之後,每個人都要加強訓練!」
      ——回去之後。
      無心的一句話,點燃了大家的希望之光。
      ——回去之後。我們可以平安回家。
      『嗚喔喔喔喔!』
      求生的意志,激起了大家的鬥志。

      「差不多該出現了,流。」
      夕凪緩緩地降落在流的身邊,她一直以一雙大耳打探周遭的局勢。
      小鬼已經全軍覆沒,化成塵土消失無蹤。不過小鬼就跟濃霧一樣。都不是主要的敵人。
      「流先生?」
      「孝治大人,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流握住神劍的劍柄,孝治跟高杉的表情也跟著僵硬了起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即將現身的敵人不是先前的小鬼所能比擬的。
      黑海山荒野的惡鬼。
      傳說中這個惡鬼摧毀了好幾個村子,最後是流犧牲了自己,才將牠封印了起來。而且這次來不及準備武器,也沒有設置陷阱,是否能像解除封印的時候消滅惡鬼,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與小鬼交手之前,大家還挺樂觀的,不過現在的他們不能容許絲毫的大意。經過實戰的洗禮之後,每個人都知道先前只是僥倖得手而已,好整以暇的黑海山惡鬼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敵人。
      「過去流先生總是得面對類似的戰鬥嗎?」
      孝治抬頭看著身旁的流,眼神充滿了驚歎。流瞥了孝治一眼,緩緩地點頭。
      「今天的戰鬥還算是比較輕鬆的,至少大家都還活著,沒有人陣亡。文明的力量真是可怕,孝治大人。」
      「……比較輕鬆……」
      孝治為之啞然。
      ——他到底經歷過多麼艱困的戰鬥?不,應該說這就是他這麼厲害的原因才對。只要跟隨著他,大家都可以活命嗎?
      這就是孝治從眼前這名年紀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年輕人身上所得到的感觸。流雖然年輕,實戰經驗卻淩駕於在場的每一個人,畢竟在四百年前的時代,類似的戰鬥就跟家常便飯沒什麼兩樣。
      「流!」
      「我明白。」
      收斂心神的流凝視著前方。夜色之中,巨大的黑影在死寂的戰場上不停地晃動。
      「來了……高杉大人,敵人現身之後,請先開一槍試探。」
      「只開一槍?不是自由射擊?」
      「是的。」
      流點點頭。
      「畢竟我們不知道惡鬼會以怎樣的方式保護自己。」
      「原來如此……」
      在場人士當中,只有流具備與傳說級的魔物作戰的經驗,因此高杉決定聽從流的指示。
      巨大的黑影終於在星光之下現出了真面目,猙獰的容貌令所有人為之屏息。比成年人高出一倍的巨體、肌肉糾結的手臂拖地而行、前額還長了一隻巨大的尖角,與傳說中所描述的惡鬼一模一樣。高杉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識惡鬼的真面目,卻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似乎小了點。」
      打量著惡鬼的巨大身軀,流喃喃自語。眼前的敵人比記憶中的惡鬼小了一號。
      「或許還沒完全復活吧。牠的分身不是只有七十二隻嗎?」
      「也就是說,現在是我們的好機會。」
      黑海山的惡鬼在正常的狀況之下,一天可以創造出一百零八隻小鬼,然而根據大家計算的結果,剛剛只出現了七十二隻小鬼而已。或許肉體的再生耗去了惡鬼的部分靈力。
      等不及完全復原嗎?抑或是試圖強奪食物,以加快復原的速度?還是惡鬼以為不須完全復原,就足以破壞這個小鎮?不管原因是什麼,襲擊小鎮的惡鬼尚未完全復原,創造出來的分身也不如以往。
      碰。
      高杉朝著惡鬼開了一槍,身旁的流也在同一時刻拔出神劍,劍尖擋在槍口前面。
      「……果然不出所料。」
      觀察子彈行進的軌跡之後,流喃喃自語。
      「啊?」
      叮——
      不明究理的高杉還來不及發問,撞擊神劍的子彈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響之後。嵌入了一旁的路障。子彈根本沒有打中惡鬼,反而還沿著原來的軌跡飛了回來。
      「唔……!」
      「先前吃過苦頭,這次終於學乖了……」
      流若無其事地還劍入鞘。高杉可沒辦法像他一樣平靜。只見他拋下獵槍,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流……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惡鬼的方術。牠知道我們的武器都是暗器,因此以這種方法保護自己。」
      封印解除的時候,猝不及防的惡鬼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更不用說是自保了。不過這次跟上次不同,小鬼與人類的交戰過程,讓惡鬼摸清了人類的底細,採取了回彈暗器的防身戰術。
      「現在該怎麼辦?」
      高杉臉色一變。
      ——連獵槍都派不上用場,我們該怎麼打倒惡鬼?水際術士的體力已經逼近臨界點了:
      「我去對付牠。既然牠的護身術是針對暗器,說不定我的神劍有幾分勝算。」
      「流先生,現在的神劍打得贏惡鬼嗎?」
      也難怪孝治放不下心,威力大不如前的神劍真的是惡鬼的對手嗎?
      「沒問題。不管是什麼敵人,都逃不過神劍的制裁。」
      流靜靜地回答之後,神情堅定地點點頭。

      面對逐漸逼近的惡鬼,走出校門的兩人依然一派輕鬆,反倒是躲在學校裡面的其它人替他們捏了把冷汗。
      在距離惡鬼大約一百公尺的地方,流停下了腳步,展開施術的準備。
      「一開始就打出王牌?」
      夕凪歎了口氣,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流準備施展的神術是天風,他打算以神威與惡鬼決勝負。
      「是的,其它的神術就拜託妳了。」
      說完之後,流開始收斂心神。
      惡鬼雖然還沒完全恢復,流與夕凪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神劍的威力大不如前,夕凪的胸口有傷,這就是流決定速戰速決的原因。
      神劍的力量無法持續太久,因此必須以神威之術提升肉體的能力,以達到最大的效果。不足的部分,就由夕凪的神術來補足。神劍在前面打頭陣,夕凪在後方提供援助,這就是流所訂定的戰鬥計畫。
      ——如果神劍能夠刺入惡鬼的體內,破解牠的防禦之術……
      過去流以同樣的方法施展封印之術,不過這次沒這個必要了。只要破解惡鬼的返矢之術,再佐以高杉的亂槍掃射,打倒惡鬼自然不是什麼難事。萬一還是不成,大不了拼個同歸於盡——
      「……你該不會想跟惡鬼同歸於盡吧?」
      「沒那回事。」
      夕凪一眼就看穿了流的心事,只見她以懷疑的眼神凝視著流。
      「不准丟下我自己先死,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夕凪大人。」
      流不禁忍俊不住。
      「不准笑!」
      「呵呵。」
      「……萬一你死了,我也會跟著上吊自殺。」
      「夕凪大人,這……」
      「所以你不要胡思亂想,設法打倒惡鬼就好。這也是後面那些人對你的期望。」
      ——夕凪大人,什麼事都瞞不過妳的眼睛。
      流往後瞥了一眼,再度面向眼前的惡鬼。身後的人不具備戰鬥能力,只能仰賴流的保護。
      「不要洩氣,流,保護他人的你是最強的劍客,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好的。」
      發動神術之後,流舉起了神劍。惡鬼已經逼近眼前,在神威之術的輔助之下,夜色並未對流的視力造成影響,惡鬼的模樣清晰可見。
      「咕嚕嚕嚕嚕。」
      低沉的獸鳴,與四百年前的對峙如出一轍。不同的,就是身旁多了一名少女,以及身後的戰士並不是武上,除此之外都跟四百年前的情況相去不遠。即將展開的夏季慶典、受到驚嚇的居民、以及除了開戰別無他法的悲壯,幾乎都是四百年前的原景重現。
      「放馬過來吧,惡鬼。」
      因此流也以四百年前的臺詞開啟了戰端。

      宛如神木一般的手臂呼嘯而過的時候。即使是流也難掩懼色。
      ——近距離觀看。感覺特別恐怖。
      驚險閃過的流鑽進手臂下方的空隙,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沙。
      手中的神劍刺中惡鬼的身軀。
      ——得手了!
      雖然只是劃破了惡鬼的皮膚,扎實的手感還是讓流大為滿意。一擊得手之後,流不敢躁進,再度與惡鬼拉開一段距離。
      惡鬼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復,部分的靈力又挪作防禦子彈之用。四百年前的惡鬼根本沒有防禦火槍的必要,畢竟當時的火槍威力不大,擊發的間隔又長,難以構成威脅,因此惡鬼的方術只是單純地提升物理性防禦力罷了。可是封印解除之後,惡鬼當場被現代化的火槍打成碎片,恐怖的記憶深植腦海,所以惡鬼將所有的防禦力都集中在防禦現代化武器之上,反而輕怱了肉搏戰的防護。因此對於採取肉搏戰術的流而言,惡鬼的防禦力可說是大幅降低。
      「流,有勝算嗎?」
      「……嗯。」
      不過目前的局勢未必對流有利。流只是能以神劍傷害惡鬼罷了,並不代表兩者的戰力旗鼓相當。惡鬼擁有驚人的怪力、龐大的身軀、敏捷的行動力、以及偶爾出現的方術,一旦有所輕怱,就會成為惡鬼手下的犧牲者。
      惡鬼逮住兩人交談的空檔,一口氣拉近了距離。
      「嘎嚕嚕嚕嚕!」
      惡鬼亮出尖銳的利爪,朝著兩人一揮而下。
      鏘。
      流以神劍擋住惡鬼的利爪,夕凪立刻將黑色的空氣塊擲向惡鬼。空氣塊在惡鬼的眼前爆炸,化作一片黑雲,遮蔽了惡鬼的視線。惡鬼的靈力十分強大,方術難以直接對牠的身體產生作用,不過只要用點巧思,一樣可以削弱惡鬼的戰力。
      惡鬼忙著撥開眼前的黑雲時,夕凪已經開始詠唱新的咒語了。不甘對決受到干擾的惡鬼將攻擊目標轉移至夕凪的身上,卻被流擋了下來。惡鬼怒吼一聲,張大了嘴巴,赤紅色的火焰正在惡鬼的口中婆娑搖曳。
      ——火球?
      黑海山惡鬼擁有許多特殊能力,從口中吐出火球就是其中之一。火球不須詠唱。也不須動作,如果在熱戰方酣之際吐出火球,可是相當地棘手。
      如今惡鬼距離尚遠,流自然可以輕易地躲過火球的攻勢:可是夕凪正站在身後詠唱咒語,於是流只好放棄閃避的念頭,舉起長劍擺出防禦態勢。
      轟。
      吐出火球之後,惡鬼接著揮動利爪。對於必須站在原地對抗火球的流而言,利爪無疑是相當大的威脅。
      「流!」
      火球還沒飛到流的面前,就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原來夕凪中斷念咒,操縱強風救了流一命。說時遲那時快,流立刻揮出神劍,試圖抵擋惡鬼的利爪。
      鏘。
      「嗚!」
      勉強擋住了惡鬼的利爪,強大的衝擊力卻迫使流跪了下來。
      這時夕凪詠唱的神術剛好完成,淡淡的微光依附在流的身上。於是流逼退了惡鬼,再度拉開距離。原來夕凪所詠唱的神術,有助於提升流的力量。
      「相當棘手。」
      流不禁喃喃自語。雙方的實力差距雖然是不爭的事實,可是流的勝算實在太低了,少了夕凪的從旁輔助,或許早就成為惡鬼的爪下亡魂。
      手臂和膝蓋依然隱隱作痛。惡鬼的力氣相當驚人,即使只是擋下攻擊,遺是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傷害。同樣的攻擊再來幾次,流遲早會撐不住的。
      「時間不多了!」
      流立刻往前逼近。不能被動地等待惡鬼發動攻勢,神威的效力不是沒有時間限制,流的身體已經感受得到逐漸累積的疲勞了。
      ——一定要贏,決不能認輸!
      流舉起神劍,奮力朝著惡鬼砍去。

      「父親!」
      「春乃,妳沒事吧?」
      「叔叔,到底怎麼回事?」
      流與惡鬼展開惡戰的時候,春乃與圭介終於抵達了小學,還帶著幾個孩子以及其它前來避難的大人。
      前往小學的途中,同行的人數逐漸增加。剛開始只有流、夕凪、圭介、春乃、六名孩子以及受傷的男子共十一人,可是過了橋、接近小學之後,其它的難民陸陸續續出現,到最後成為超過三十人的行列。
      「大哥哥呢?武士哥哥在哪裡?」
      「有尾巴的大姊姊呢?」
      孩子們一進入校園,就四處尋找流與夕凪的身影。與兩人分手之後,幾名孩子一直很擔心他們的安危。
      「他們在那裡。」
      高杉指著校門的正前方,圭介、春乃和幾名孩子的視線立刻投向高杉所指的方向。
      「在哪裡?」
      「找到了,在那裡!還在戰鬥!」
      大約兩百公尺之遠,森林與小溪之間的產業道路。一條人影正背對著眾人。手中長劍舞動,在月光之下映照出銀白色的光芒。幾名孩子發現流的身影之後,無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流先生在最危急的時候趕到,消滅了小鬼之後,又為了我們挺身對抗惡鬼。」
      孝治向圭介以及春乃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時,脖子上掛著名牌的孩子掙脫母親的手,跑到路障的旁邊。
      「大家看!」
      「阿健,你看!武士哥哥在那裡!」
      「我知道,剛剛他也救了我二叩,還殺死了十隻怪物,簡直比宇宙刑事還要厲害,另外那個姊姊也很強呢!」
      「好羡慕喔。我都看不到!」
      「嘿嘿嘿!」
      接著那名孩子搖搖晃晃的爬上路障。以他的身高來說,路障確實擋住了他的視線。
      「上啊!大哥哥!使出必殺技吧!」
      爬上路障的少年扯開喉嚨大聲加油。
      「沖啊——!」
      「大姊姊加油!」
      其它孩子也跟著搖旗吶喊。
      「……我們也上吧,叔叔!」
      看著孩子們熱情的模樣,圭介也握緊手中的木刀,看著高杉以及孝治。
      「圭介?」
      「我知道我們幫不上忙,不過總不能站在這裡袖手旁觀吧?」
      圭介的雙眼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堅決。
      ——他真的是圭介嗎?簡直跟昨天的他判若兩人,
      圭介的改變讓孝治吃了一驚,眼前的圭介幾乎就是流的翻版。過去的軟弱與依賴已不復見,儼然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現在他們還能跟敵人抗衡,或許不需要幫助;可是等到他們快要不行的時候,我們一定要伸出援手,躲在後面袖手旁觀,一定會後悔莫及!」
      說到這裡,圭介指著不遠處的流。
      「在第一線奮勇殺敵的人應該是我們才對,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應該由我們來做才對。即使現在實力不夠,總有一天也要站上前線,接受孩子們的聲援。也因為如此,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兩個為大家拼命,難道不是嗎?」
      圭介並不是逞強,也沒有直接協助兩人打倒惡鬼的意思,只是覺得不應該將守護家園的工作丟給旁人,自己卻在一旁觀望而已。即使面對敵人的是傳說中的勇者,也不應該如此,畢竟就是這種自掃門前雪的態度,才讓他沉睡了四百年之久,就算只是加油吶喊也無妨,大家應該共同參與這場保衛戰才對。這就是圭介想要表達的意思。
      圭介的義正詞嚴讓現場陷入寂靜。不久之後,一名防治課的職員從地上站了起來。
      「下去,這裡沒有小孩子說話的餘地。」
      語氣雖然嚴厲,臉上卻掛著欣慰的笑容。只見他說完之後,轉身面對高杉。
      「課長,雖然不能使用槍枝,捕獵用的網子應該派得上用場。如果流陷入了危機,至少可以轉移惡鬼的注意力。」
      「就是說啊,課長,總不能讓他們把功勞全部搶走吧?」
      「配備捕獸網之後,到現在還沒拿出來用過呢!」
      幾名隊員也跟著起身。
      「你們……」
      高杉感到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地就向他們點頭微笑。
      「這個主意不錯,走得動的弟兄把裝備檢查一下,我們馬上出發。任務是掩護第一線的流,大家往森林移動,千萬別被惡鬼察覺了。到達定位之後,各自尋覓適合的地點設置陷阱,更別忘了預留退路,讓他們兩個在情況不對的時候撤離戰場。」
      『是!』
      大家答應了一聲之後,分頭展開行動,每個人的動作都充滿了活力。失去已久的自信重回大家的心中,高杉自然也不例外。
      「嗯?」
      高杉不經意地與站在路障之上的孩子四目相對。剃個大光頭的孩子,脖子掛著晨問體操的名牌,他正是流最忠實的粉絲。
      「嘿嘿嘿」
      那個孩子笑得很開心,朝著高杉和其它隊員敬禮。
      「叔叔加油。」
      孩子的動作雖然突兀,高杉和其它隊員遺是感受到他的善意。
      「……嗯,接下來交給我們吧。」
      「收到!」
      高杉摸摸孩子的頭,也向他舉手回禮。

      「流,發現了沒有?」
      「嗯!」
      流欠身躲過惡鬼的攻擊,朝著夕凪點點頭。
      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體力非但沒有衰退的徵兆,反而有逐漸恢復的跡象。先前所累積的疲勞慢慢消失,傷口的疼痛感也漸漸和緩。
      「流,你的神劍!神劍的力量恢復了!」
      ——神劍?
      注意力集中在惡鬼身上的流,這時才發現神劍的變化。熱戰方酣之時當然無暇細細觀察,不過流確實感到一股力量從劍柄流入體內,就像是人類的心跳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眼神劍的全盛期相比,現在的力量還不及過去一半的水準。不過力量確實存在,而且有逐漸增強的趨勢。原本對流大為不利的戰況,也因此逐漸好轉。
      「流!」
      神威和神劍的力量強化了聽力,流才捕捉得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百忙之中眼角一瞥,不遠處的森林中站著一個面善的中年男子。
      ——高杉大人?
      「我們在這裡針對惡鬼的重量設下了陷阱,想辦法把牠引誘過來,」
      丟下這句話之後,高杉消失在森林之中。
      「流!」
      「我知道!」
      流與夕凪同時朝著森林飛奔而去。
      「咕喔喔喔喔!」
      惡鬼立刻跟了上來。
      神劍的力量雖然大幅增強,卻還是不足以打倒惡鬼。為了尋找讓神劍刺入惡鬼要害的助力,流與夕凪決定向森林中的『戰友』求援。
      沙、沙。
      流以神劍撥開草叢,一頭鑽進了森林,來到一處開闊的空地,大約二十公尺見方的小小廣場。流跑到廣場中央,熟悉的聲音又傳入耳中:
      「就是那裡!把惡鬼引誘過來!」
      流依言停下腳步,舉起神劍靜待惡鬼的到來。
      「流!」
      夕凪也隨之穿過樹叢,縱身一躍來到流的身後,著手進行施術的準備。
      轟隆!
      惡鬼雙臂橫掃,林中草木紛紛披靡,以排山倒海之勢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來吧!」
      流倒轉神劍,以劍尖正對著惡鬼。
      就在這個時候……
      踏入廣場的惡鬼突然陷入地面,無數的繩索從四面八方拋出,纏住了惡鬼的雙腿。
      「這種特殊鋼索連大卡車都拉得動,看你還能跑哪去!」
      熟悉的聲音在森林中迴響。特殊鋼索原奉用在交通事故的處理,足以支撐好幾公噸的重量。
      「惡鬼,別以為我們只有武器厲害而已!」
      「咕喔喔喔喔!」
      密密麻麻的鋼索讓惡鬼失去了平衡。只見牠拼命擺動雙手,試圖穩住身子,卻還是撐不住龐大的身軀。
      局勢的發展完全出乎惡鬼的意料之外。力大無窮的牠總是所向無敵,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奪走牠的行動力,更沒把眼前這幾條細細的繩索放在眼裡。基本上惡鬼只對電力與子彈心存警戒,因此牠才會毫無戒備地踏入陷阱。
      四百年前的常識、以及文明認知的落差,導致了牠的敗因。
      轟隆!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超過一噸的巨大身軀跌落地面,揚起了漫天沙塵。幾面捕獸網從兩旁丟了上來,惡鬼愈是掙扎,愈是難以掙脫捕獸網的束縛。
      「流,趁現在!」
      「好!」
      惡鬼的頭部毫無防備地展現眼前。相較於四百年前,現在頭部的防禦力格外地薄弱。逐漸恢復力量的神劍、附著其上的旋風,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吃我一劍!」
      流使勁全力揮劍砍下。
      鏘!
      劍尖還沒接觸惡鬼,就被一面看不見的牆壁擋了下來。神劍與惡鬼的皮膚之間,只差幾公釐的距離而已。看來惡鬼在進入森林以前,已經將防禦術轉變為肉搏模式了。
      「沒關係,流!儘管出手就對了!」
      夕凪話聲甫落,附著於神劍之上的旋風突然冒出了火焰。
      「嗚喔喔喔喔喔!」
      神劍本身也散發出耀眼的白色劍芒。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神劍破解了惡鬼的方術。烈焰熊熊的白色軌跡劃過惡鬼的頭部,一刀兩斷。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8 |
      終  章 穿越時空的人

      傍晚時分,結束修行的流從後山回到神社,偌大的廣場已經籠罩在慶典的氣氛之中。再過不久,春乃就會在大殿獻上奉納舞,替為期兩天的慶典揭開序幕。村民在白天的時候扛著神轎繞境,晚上舉行煙火大會,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熱鬧非凡的活動。
      「這不是流老弟嗎?例行訓練結束啦?」
      從後門走進神社的流,與協助搬運祭品的町內會成員碰個正著。他們無不停下手邊的工作,笑著跟流打招呼。
      「嗯,今天要舉行慶典,所以提前下山。」
      「流老弟,明晚的煙火大會結束之後,到我家來喝兩杯吧。」
      酒店的老闆拍拍流的肩膀。
      「是可以啦,不過……」
      流不明白為什麼要到酒店老闆的家喝兩杯,不過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這時另一名男子開口:
      「慶典的執行委員要舉辦一場慶功宴,不嫌棄的話,希望流老弟與夕凪小姐都能賞光。」
      執行委員,流對這四個字並不是很熟悉,不過還是感受得到大家的善意。
      「謝謝,那就叨擾了。」
      「太好了,我們家的媳婦是你跟夕凪小姐的忠實粉絲,兩位連袂出席,她一定很高興。」
      酒店老闆拍拍流的背心,難掩滿臉的喜色。

      話別町內會的人之後,流走到神社的大院。五花八門的攤位一字排開,鎮上的居民都忙著打理自己的攤位,準備迎接熱鬧非凡的廟會。
      設攤的人幾乎都是鎮上的居民。這些人雖然也會到其它地方的廟會設攤,不過每年一到這個時候,一定都會回到家鄉參與盛事。
      「流兄,辛苦了。」
      「流老弟,嘗一口吧。這可是我新開發的口味喔!」
      「待會兒記得跟春乃一起來喔!對了,還有夕凪小姐喔!」
      「感謝,到時一定前來叨擾。」
      「一定要來喔,帶夕凪小姐一起來的話,算我請客啦!」
      「好的。」
      走在神社的大院,前後左右的攤販幾乎都會跟流打招呼。有些人賣鯛魚燒、有些人賣棉花糖,有些人擺起了撈金魚的攤位,看得流是眼花撩亂。眼前的大院,簡直就像是縮小版的商店街。
      「流先生,你回來啦。」
      「孝治大人。」
      正準備穿過一字排開的攤位,孝治剛好迎面而來。他的腋下夾著一本資料,似乎正忙著工作。
      「孝治大人在忙什麼?」
      「替春乃的奉納舞作準備。」
      回答的同時,孝治朝著流的身後一指。轉身一看,後面有個臨時搭建的舞臺,剛好位於正殿之前,裝飾著紅色和白色的布條。
      「……慶典就要開始了。」
      仰望著不遠處的舞臺,流的語氣充滿了感慨。
      「可不是嘛。」
      搖頭苦笑的孝治想起了這幾天的奔走。消滅惡鬼之後,善後的工作讓所有人忙翻了天。人員的傷亡雖然還算輕微,受損的房屋和店面卻不在少數,連帶影響到夏季慶典的如期舉行。最後是在孝治以及執行委員日以繼夜的努力奔走之下,才勉強趕上進度。
      「這都是流先生的功勞。」
      孝治瞇起雙眼凝視著流,嘴角浮現微笑。
      「不,這是大家的功勞。」
      流比任何人都清楚,神劍不是因為自己而發光的。
      「你太謙虛了,真不愧是水際的至寶、勇者的楷模,茅乃先主的評價果然是名副其實,一點都不誇張。」
      「茅乃……?」
      懷念的名字。
      「是的,這是先主對流先生的評價。」
      「茅乃,妳可真會說話……」
      流仰望天際。夏日的夕照,被染成紅色的雲朵。妹妹的臉龐突然浮現,嫣然一笑之後,旋即消逝。
      『兄長!』
      茅乃的聲音,彷佛在耳邊響起。
      ——四百年……
      「流先生,我先去忙了。」
      「不好意思,還耽誤你的時間。」
      「哪裡哪裡。」
      孝治點頭示意之後,朝著正殿的方向走去。目送孝治離去,流也朝著辦公室邁開腳步。

      ◇

      來到辦公室前面之後,二樓的屋頂出現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
      「夕凪大人?」
      「回來啦。」
      朝著流瞥了一眼之後,夕凪的視線再度投向熱鬧非凡的大院,表情看來十分愉悅,嘴角微微上揚。受到夕凪的感染,流也決定爬上屋頂。
      庭院的庭石、松樹的樹枝、水泥圍牆、屋頂,流連跳了四次,才來到夕凪的身旁。
      爬上屋頂之後,視野頓時開展。屋頂高過圍牆,神社之外的風景、甚至是正殿以及大殿的對面部清晰可見。
      後山、沐浴在夕照之下的小鎮、婉蜒的小溪。不知不覺中,流已經習慣了眼前的景色,宜人的夜風,從山裡面帶來了沁涼的空氣。
      『哇啊啊啊!』
      幾個孩子的歡呼聲,從辦公室的正面傳來。
      「春乃姊姊好厲害!」
      「好漂亮喔!」
      流看不見下面的景象,猜想應該是春乃換上和服走了出來。待會兒春乃就要獻上奉納舞,得先前往正殿做準備才行。
      「喂,不要拉!」
      「對不起啦,春乃姊姊實在太美了嘛。」
      「你這個笨蛋,爸爸不是說不可以亂碰舞姬嗎?」
      「是沒錯啦……」
      在孩子們的簇擁之下,春乃終於現身大院。她身上穿著奉納舞專用的禮服,金色和銀色的裝飾遍佈全身,手上還拿著閃閃發光的扇子與玉串,看來應該是慶典專用的神器。
      「……當年茅乃大概就是穿得像這樣跳舞吧。」
      「令妹……?你沒見過嗎?」
      「我只有在她練習的時候看過。之後,還來不及等到慶典的舉行,就發生了那兩場戰爭……」
      旋風白狐,以及黑海山荒野的惡鬼。
      「嗯……」
      夕凪溫柔地凝視著身旁的流,之後卻嘴角一扁,露出促狹的神情。
      「我跟她誰比較美麗?不必顧忌,老實說吧。」
      「……不要鬧了。」
      「哼,誰敦你當著我的面講起別的女人。」
      夕凪立刻恢復原先的笑容,俯視大院的情景。走向舞臺的春乃與孩子們的背影逐漸遠去,最後隱沒在攤位的陰影之下。
      「師父——!」
      「圭介?」
      流四下張望,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這才發現圭介在鳥居的附近。他向流揮揮手之後,朝著辦公室走了過來。
      「連徒弟也來湊一腳,你可真忙啊。」
      話雖如此,夕凪還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逐漸靠近的圭介,就像是一個慈愛的母親。
      「師父!」
      為了讓屋頂上的流看得更清楚,圭介將手中的東西高高舉起。一隻金光閃閃的獎盃。
      「我贏得冠軍了,贏得莫名其妙就是了!」
      其實面對小鬼的時候,圭介的體內已經起了重大的變化,只是他一直沒發現而已。這個變化激發了圭介的潛力。替他拿下了冠軍的殊榮。
      簡而言之,經過小鬼的洗禮之後,一般的對手根本算不了什麼。
      「恭喜你了,圭介,相當不容易呢。」
      圭介興奮得又叫又跳,流也肯定了他的成就。圭介保護了春乃,又拿下了劍道冠軍,確實值得好好鼓勵。
      「謝謝師父!」
      王介放下獎盃,深深地一鞠躬。
      「這下子你後繼有人,水際家也能常保平安了。」
      「嗯。」
      夕凪與流都感到十分欣慰。
      「圭介,春乃已經往舞臺去了,你過去幫忙吧。」
      自從那天之後,春乃與圭介的關係起了微妙的變化。過去總是圭介採取主動的關係,如今卻有反客為主的趨勢。這陣子圭介專心練劍,冷落了春乃,結果似乎讓春乃大為不滿。動不動就跑去偷看圭介練劍,神情還帶著一絲哀怨。
      「師父,那你呢?」
      「等一下再過去。」
      「好,待會兒見!」
      圭介再度一鞠躬,將獎盃放進辦公室之後,轉身跑向舞臺。
      可瑟吉歐。
      跑沒幾步路,圭介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流和夕凪。
      「師父!」
      接著又朝著流大叫。
      「師父,你保護了大家!」
      然後右手握拳,高舉向天。
      「可是這次跟四百年前不一樣,你贏了!」
      圭介就像是舉起一把看不見的長刀,模仿古代的武士發出勝利的歡呼。
      「……圭介……」
      「就這樣,我先過去囉!」
      於是圭介的身影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之中。
      「你的徒弟倒是挺精明的。」
      鏘。
      面帶微笑的夕凪朝著流掛在腰際的劍鞘伸手一彈。水際的神劍。白來光芳上,消逝許久的劍芒,再度回到了劍身。

      ◇

      兩人坐在屋頂,眺望著來來去去的人潮。
      日已西沉,人潮逐漸湧現,大家紛紛往正殿的方向靠攏。一年一度的奉納舞就要開始了。
      「我還是第一次參與人類的慶典,感覺還真不錯。」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慶典都是歡樂的。」
      流還記得這種感覺,從小到大不知道體驗多少次的氣氛。即使是四百年後的現在,這種氣氛依然沒變。
      「過去四百年來,你一直捍衛著這一刻。如今,你將與大家共用這一刻的氣氛。」
      來到四百年後的世界,流總是以為這裡沒有自己熟悉的人事物,不過慶典的氣氛十分熟悉,來往人潮的神情也不陌生。
      這就是慶典,這就是幸福的生活。
      流所捍衛的目標、所共用的果實,就是這種沒有形體的感覺。
      ——我並不是一無所有。茅乃、吉岡大人,你們說是吧?
      光輝重現的神劍,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流哥哥!有尾巴的姊姊!一起去看春乃姊姊吧!」
      每天早上都跑來做早操的孩子站在辦公室前面大聲叫喚。
      「有尾巴的姊姊……」
      夕凪瞇起雙眼站了起來,輕輕地搖動尾巴。
      「我就說這種稱謂比較親切嘛。」
      「……也是。」
      流點點頭,也跟著起身。
      「這就下去了,等我們一下。」
      「好——!」
      夕凪的回答讓孩子樂得合不攏嘴,一邊揮動雙手,一邊頻頻點頭。他真的很喜歡流和夕凪。

      「哇——!好熱鬧喔!」
      與兩人會合之後,那名孩子精神抖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快點、快點啦!」
      孩子回過身來,大大的揮手。
      「流,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充當我的嚮導嗎?」
      四百年前的承諾,直到四百年後才得以兌現。
      「……我對四百年後的慶典不是很熟悉。」
      「不管,你答應我了。」
      夕凪漾起了微笑,宛如四百年前的笑容。
      「說到這裡,大家都想跟夕凪大人打招呼呢。」
      ——我的笑容,是否也跟四百年前一樣呢?
      「那就走吧,先去看奉納舞。」
      夕凪胸前的首飾發出翠綠色的光芒。
      「好的。」
      流劍鞘上的飾帶隨風飄逸。
      神社的大院籠罩在絲竹樂聲以及眾人的喧鬧下,大家都伸長著脖子等待奉納舞的開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幸福的微笑,享受活在當下的喜悅。
      ——這也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時代……
      有感而發的流牽著夕凪的手,跟隨那名孩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年一度的慶典。
      抑或是相隔四百年之久的狂歡之夜。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2-3-28 13:38 |
      後  記

      初次見面,我是健速。這還是我第一次以這種形式與本書的讀者見面。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不得不遷就頁數的殘酷(笑)。所以只能長話短說了。不嫌棄的話。請繼續看下去。

      這部小說是我的處女作。先前參與過電玩的劇情設定,不過這次是第一次寫小說,內心格外地緊張。畢竟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工作,技術上以及表現上的手法都不一樣,寫來分外艱辛。不過創作的過程還是快樂的,情況允許的話,往後希望還能繼續從事小說的寫作。
      創作本書的過程受到許多人的照顧,在這裡感謝容忍我這個大外行頻頻出錯的編輯部,感謝提供美麗插畫的雙兄,也感謝充當顧問團的親朋好友。沒有大家的協助,也就沒有本書的問世。

      最後也要感謝購買本書的讀者,希望能讓大家滿意,往後也請繼續給予支持與鼓勵,讓我得以再度於後記與大家見面。
      離別的時候到了。謝謝各位的支持,期待與各位的再度重逢。

      我是健速。

      二OO七年七月

      健速

    小黑屋|手機版|Archiver|NG新勢力綜合論壇

    GMT+8, 2024-5-21 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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